游园惊梦(上)————南枳

作者:南枳  录入:08-11

  “你想找你亲娘?”

  “是啊,我的事果然都瞒不过哥的眼睛呢!从小到大,每次害怕的时候都会想她,我亲娘是什么样子的?她漂不漂亮?到底是生是死?如果今生今世能有缘相见,我要对她说些什么?小的时候,肚子饿了,也不敢找娘要饭吃,怕她骂我是知道吃的蠢物。看着娘亲手喂着弟弟妹妹们一口一口的吃饭,我就想着,什么时候娘也这样对我该有多好,那时候,真恨她偏心!后来才知道娘之所以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知道了之后反倒不恨她了,一心只想着什么时候能见上我亲娘一面,让我的亲娘喂我吃顿饱饭呢?”

  政赫的心像是掉进了油锅里,被忠载的话狠狠地煎炸着,可是忠载平平淡淡的口气却好似说着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一样,除了眼中不断滚落下的清冷的泪,政赫几乎要怀疑,自己眼前的忠载真的是那个纯净天真的孩子吗?如果是,他怎么会经历了这么多自己想都无法想象到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什么在他质朴的眸子里面,依旧闪烁着善良纯真的光芒?

  “我答应你,哪怕是穷尽文家所有的一切, 也一定帮你查到你亲娘的下落!”

  “谢谢你,哥,谢谢你。”忠载的声音渐渐小了,政赫也不再说话,紧紧地抱着自己怀中这个瘦弱的小弟弟,今生今世他再也舍不得放手了。

  彗星这些天在家里可真的是快要急疯了,他知道君尽恼自己骗他,可是自己又被父亲盯得紧紧的,每日上学念书,晚上还要到父亲书房里去作文吟诗,根本无法脱身去赔礼道歉亲自解释。听母亲说,文家以政赫年级尚幼的由头回绝了郑家,户部的姜员外家上门来提丽媛的亲,也不知父亲愿不愿答应。他心下乱乱的,若是丽媛一心一意要嫁给君尽,自己要如何帮他们呢,帮着他们大逆不道罔顾礼法的私奔还是大胆冒死一谏,恳请父亲招君尽入赘郑家呢?倘若丽媛只是嘴上说说,最后却还是凤冠霞披绑上花轿,这婚姻大事,又能由得了谁呢?

  就在他慌乱不已时,听闻母亲房里的贴身丫头说,姜家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再过三个月正是良辰吉日,日子要定在那一天。他心内更慌,只怕丽媛一时急乱,做出什么傻事无法挽救,匆匆赶到丽媛院内,竟没有找到妹妹的身影。

  “小姐呢?”

  “去净音寺上香了。”一个小丫头回道。

  彗星心知不妙,忙唤了下人备马准备到君尽那里寻她,却被父亲房里的丫头拦住,说是父亲和几位朝中的大臣在书房议事,请他前去听教诲。

  彗星哪里有心思去陪那些老学究们议事?硬着头皮也要溜出门去,谁知一个不巧却迎面碰上刚步入驸马府大门的李成在——李氏兄弟的父亲,他未来的岳丈。

  

  第 16 章

  “公子救我!”丽媛见到了君尽,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他面前。

  “小姐此举何意?快起来说话。”君尽连忙伸手扶助她,奈何她竟铁了心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公子请听丽媛说完。”丽媛抬眼看他,眼中尽是泪水。“再过三个月,丽媛就要被父母作主嫁到京城姜员外府上了。婚姻大事,我一个女儿家原本是没有半句话可说的,但是,丽媛心有不甘,这姜家的花轿,我是万万不能做的。”

  “姜家在京中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小姐还有什么不甘的呢?”君尽的口气酸酸的,偏过了头不肯看她。

  “丽媛自幼读《烈女传》只道是一女不可侍二夫。”

  “小姐此言何意?”

  “公子如若记得,想必应该知道当日在城隍庙外,丽媛已经把自己许配出去了。”

  君尽吃惊的睁大了眼睛,过了许久方才开口:“倘若你真的是那小书童立远的妹妹,君尽二话不说便请人登门提亲,可我眼前之人,乃是驸马府的千金小姐,恐怕我还未进的府上大门,便已被你家的下人乱杖赶出来了。”

  “公子可还是在气我骗你?”丽媛伤心而委屈的泪簌簌落下:“这些话,我一个女孩家本是不该说的,可是,倘若不是为了公子,我又何必冒险女扮男装,作尽那些下人之事?若非不是心系公子,丽媛又何必……又何必大逆不道不顾名节的撕去脸皮跪在公子脚下,只求公子给丽媛一句话,只求公子肯点点头,带丽媛离开郑家?”说到最后,丽媛禁不住满脸通红,女儿家的娇羞和怯懦怎能让人恨下心肠?况且君尽对立远本就心存好感,得知她原来是个女子,虽气郑家兄妹欺瞒自己,但每每一思及于立远在一起的日子里那些开心之事,便难免对这个可爱活泼的少女心生萌动。可君尽却清楚地明白,自己和丽媛之间,永远都是不可能的,戏里的张生和崔莺莺永远都只能在戏台子上走进红纱帐,戏外卸了装,不过也只是旗鼓相当的两个戏子。

  “丽媛,你忘了吧。”他终于开口,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你不是卑微的小书童,可我却还是一个卑贱的小戏子。”他看着亭外不知何时下起的雨,嘴角露出凄美的笑。“你我之间,注定是没有缘分的,即便是有,那也是来生的事了。怪只怪我自己天生愚钝,和你在一起这么大半年,竟一直没有看穿你的身份,倘若一早知道你是驸马府的千金,我便不会那么放肆的唐突你了,更加不会让你心生误会,要将终身托付给我这样穷酸的戏子了。”

  “公子此话,是要将丽媛置于水深火热之中么?”

  “郑大小姐,还要在下如何把话说透才肯明白呢?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喜欢过你,当初打趣书童立远,也不过是知道他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就算是真的强占了他妹子,就凭他那文弱模样,也是奈我不得的。可是大小姐你偏偏就信以为真,现在还跑来苦苦求我,我难道要为了那一句玩笑话来娶了你不成?”

  丽媛愣住了,她不可思议的抬头看着这个令她感到陌生的君尽,痴痴的说不上话来。

  “吓坏了?郑小姐,还好我君尽并非是一个趁人之危的人,否则一个妙龄佳人孤身在这西山的亭子里与我幽会,还不一定会有些个什么呢!”

  丽媛不再说话,只是用手紧紧捂住嘴巴,转身冲进雨中跑下山去。

  “这都七天了,太医不是说没有大碍么?怎么现下反倒越来越重了?”郑老爷皱着眉头问妻子。

  “谁知道呢,药也按着方子吃了,大夫把了脉说是休养休养便好了,可是这脸色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公主看看女儿消瘦的脸庞,又心痛又难过。

  “父亲,母亲。”送走了大夫的彗星走回了房来。“太医说,方子还是原来的,每日按时吃药便是了。”

  “弼教,你年纪也大了,妹妹的闺房,你以后少进为好。”郑老爷起身,缓缓走出房去,公主慢步跟在他身后,彗星也知道垂手跟着二老出来。“我看丽媛的病,不是这么简单的,女儿大了,你要多多管教,不能再让她像小时候一样胡作非为了。”郑老爷走出门后,停下了步子,对公主轻声说道,却似有似无的看了彗星一眼。“可千万不要让外面的闲言碎语,坏了女孩家的名声。”

  等到父母走出了丽媛的院子老远,彗星这才急急得回身步入妹妹房内。

  “丽媛。”

  “哥哥。”丽媛轻声叫道:“丽媛这一病,怕是不能好了。我只求死前,再见他一面。”

  “胡说,年纪轻轻的,怎的就这般胡言乱语?”

  “哥哥自然知道丽媛是因何而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一日见不到他,我的日子,便要少一日了。丽媛只恨自己生在这深宅大院内,不能跟他走遍天涯。”

  “你先好好歇息,待的你身子好了,再去见他也不迟。”

  “哥哥你不懂,你不懂的。那样淳朴天真的人,为了骂走我,连那些说不好的谎话都红着脸说出来要骗我,只想着要我死了这条心,过我千金小姐的好日子。可是他不知道,他越是为我好,我反倒越是不能忘了他。这些日子,我躺在家里,时常想着,究竟要怎样,我们才不会是这个样子,现今我想明白了,什么样子还不都是人心想出来的?如果抛开了这些个傻念头,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你身子尚未好,满嘴的胡话,还是快好好静养着吧,我该日再来看你。”

  “哥哥在怕什么?怕我败坏了这驸马府的名声么?哥哥若是真的看重这些个虚名浮利,不如直接给我一刀让我去的痛快,但倘若丽媛还有一口气,就必是要跑的。他要也好,不要我也罢,这郑府我是再不能呆下去的。”

  彗星被妹妹大胆的话惊呆了,站在那里的身子,竟半天挪不开步子。

  

  第 17 章

  “公子是要来带我走的么?”丽媛恍惚中看到君尽站在自己床前,她勉强的笑了。“你别说话!一说话,这梦就要醒了。你只静静的听我说吧,也只有在这梦中,你才肯静静的听我说。”

  “丽媛。”君尽弯下腰握住了她瘦弱的手:“你不是做梦,是我,我来看你了。”

  丽媛吃惊的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努力的动动手,想要感觉到来自他手心中的温热。

  “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好好养病,我就每天都来看你。”君尽在床边的凳上坐下,端过桌上一碗药,送至丽媛嘴边:“每天的药一定要按时吃,只有快点把身子养好,将来的路才能从长计议呀!”

  “从长计议?”丽媛脸上淌下两行清泪。“公子还愿为了丽媛从长计议吗?”

  “只要你身子好了,我们计议什么都可以。眼下,你先听话把这碗药吃了。”他托着药碗,舀了一匙汤药轻轻吹了吹,送至丽媛嘴边。

  眼中虽含着泪,可是丽媛却禁不住的笑了起来,张嘴把那又苦又涩的药喝了下去。

  “谢谢你肯来看她……”彗星送君尽走到郑家院子的后门,踌躇了半日,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低下头,没有看君尽的眼,那双眼睛,总是让他害怕。

  “直到她好起来,我会天天来看她的。倘若她好起来了,你们便要把她嫁到姜家去,是么?”君尽的话言简意赅,一语中的。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彗星抬头看向院中那棵高大的柏树,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是啊,是啊……”君尽神色黯然的点了点头:“我真是蠢,竟问出这样的话来。郑公子,你放心,我必全力救助令妹,直到她身体康健,嫁出郑家。”

  “君尽,你是在怪我么?”彗星的声音微微抖着。

  “彗星哥,我不怪你。如果是我的妹妹,只怕,我会比你更狠心。”君尽突然笑了起来,他也看看院中那粗壮的大树,嘴边的笑意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凄凉落寞:“这树长得这般粗壮,绝非一朝一夕可成,除非砍了它,否则绝难移走,况且就算是砍了,也尚有树根深埋地下,挖也挖不尽的。丽媛是长在这府里的一棵树,跟着我,恐怕只有凋零枯死的份。你放心,我是最有自知之明的,自己给不了的东西,还是先放手最好。”

  “君尽,你知这并非我本意。”

  “彗星哥,你的心我都明白,我亦知而今你陷入两难,但是我也不想骗你,倘若丽媛得不到幸福,我会恨你的。”君尽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把话说完,便转身踏步走出门去,空留彗星一人站在门口,望着那粗壮的树痴痴的发呆。

  “我的心,你当真都明白?”彗星轻轻的呢喃着,心内又酸又痛,却也和君尽一样,翘起嘴角,笑了。

  丽媛的病好的很快,虽然郑家二老并不知道曾一度让太医束手无策的怪疾是如何突然康愈起来的,但一直提着的心到底也放下来了。算算日子,离丽媛的婚期也不远了,便一心操办着丽媛的婚事。

  “君尽哥,你说我们将来去江南好不好?”丽媛已经可以下床了,她偷偷的带着君尽跑到自家鲜少有人去的偏院,看着池中盛开的莲花,精神爽利的她也是笑嫣如花。“到了江南,我们自己开一小块地,你种稻田我做女红,日子过得平平静静的。”

  “好。”君尽任她拉着自己的手,淡淡的笑,心,已经醉在她迷人的微笑中。

  “从小到大,我从未去过江南。诗中说:江南好,风景曾旧谙,春来江花红似火,日出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君尽哥,你从江南来,可曾忆江南?”

  “怎能不忆?那里有我的父母弟妹,那里有我儿时的记忆,那里有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君尽哥现在不快乐么?”

  “快乐,和丽媛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很快乐。”

  “那就带我走吧,我们捡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走,好不好?”

  “你真的忍心扔下你的爹爹娘亲和从小疼你护你的哥哥,从此远走天涯?倘若真的走了,你便一辈子也见不着他们了。”

  “只要能跟君尽哥在一起,丽媛什么都不怕。”丽媛嘴上虽这么说,眼睛却止不住地湿了,但她还是努力倔强的笑着,弯弯的眼睛亮亮的。

  “傻丫头。”君尽轻轻拉起她的手,在手心中柔柔的握着,虽然心疼心酸,却也不愿打破她那美丽的幻梦。既然是一场梦,为什么不让她和自己在清醒前更幸福一点呢?

  待到丽媛的病完全好起来了,君尽便从郑家那个神秘的后门消失了,丽媛苦苦等候,却再也见不到心上人的背影,而婚期,已越来越近了。

  “你说!”丽媛硬闯进了彗星的书房。“他人在哪里?”

  “放肆!”彗星“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笔,墨汁溅了一桌,紧张不安的气氛,就犹如那滴在雪白纸上的墨一般,一圈一圈的在房内蕴开了。“你这是在和谁说话!”

  “你把他藏起来了!”

  “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腿长在他身上,他要来便来,要走我也拦不住。”

  “你骗我!前些日子他还答应过我,要带我一起走,他不会丢下我一个的!”

  彗星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丽媛脸上,手掌是惊心的疼,可是他却已察觉不到了:“都是平日娇惯的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倒如那街村野泼妇一般,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口来。”

  丽媛被这重重的一掌打的几乎昏厥过去,她努力站稳身子,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楚楚的看着哥哥:“你真的要拆散我们?难道你要见到孔雀东南飞,才肯满意?”

  “混账!真真混账!郑家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家门不幸!你的话,敢让父亲母亲知道半分,我让你今生今世都别想再见到他!出去,给我回你房里去!没有我的话,不准你出门半步!”他急红了眼,拧着丽媛的手一路把她推出房外,重重的关上了门。

  靠着门板,彗星的心止不住地慌乱,今天早晨父亲的话还回响在耳边,他好像在暗示着已经知道了君尽的存在,怎么办,怎么办?!如果父亲真的发现了,会如何对待君尽?君尽生性秉直,倘若被父亲捉到逼问,定然是不会否认半分的,到得那时,必定是以卵击石,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他忧虑而焦急的走回案旁,看看刚才自己写下的那两行诗,不由得犯愁,难不成,要先送他出京避一避?要拿怎样的由头,才会让他答应自己呢?

  

  第 18 章

  彗星虽急着要把君尽送走,但也总要找个像样的理由,千思万想却总觉得难以启齿,难不成要老实对他说,因为自己的妹妹,自己的父亲会对他不利吗?

  等到他渐渐有了头绪,丽媛的贴身丫头锦瑟慌慌张张的跑进了他的书房。

  “少爷!”她急促的呼着气,平日里的柔顺乖巧尽褪,写在她脸上的全是焦急与恐慌。“少爷,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君尽接到了丽媛的亲笔书信,匆匆典当了自己身边仅有的东西换了银两,来到她在信中约定的西山脚下等着。他自己的心很乱,有着对未来的不安和担忧,可不知为什么,又有着某种被释放的欢快之感,似乎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等待这一天的到来等了很久一般。虽然一再地告诫自己,为了丽媛也为了自己,决不可以做出这样叛世离经之事,但当自己真的看到丽媛为了自己抛下一切也要和自己相守终生,又怎能再做犹豫,踌躇不前?那样高傲的大家闺秀,为了自己,吃得苦岂止是一点点?君尽回想着自二人相遇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既然丽媛肯将一切交给自己,那么自己也要奋力一搏,为二人的将来谋求幸福。虽然这么做很对不起彗星,可是君尽不想再去想那么多,他暗暗祈祷着,苍天,就原谅我这一次的任性吧!君尽本非心思周密之人,接到丽媛相约出逃的文书,更是心头发热,血气直冲头顶,只觉得倘或自己再多犹豫便难以立世为人,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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