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动了一下,晃晃脑袋,好像不愿意被人打搅,弛恩轻笑起来,收回手离开了床。
就在他转过身去的时候,小东西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但是弛恩没有发现。
所以,他也没有发现小黑到底知道了什么,以及他接下来的打算。
公爵一直都没有来电话,电视里也没有游霖进一步的消息,随着宇宙站的重建工作顺利开始,公众已经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转而关注其它新闻,弛恩心里很着急,不知道政府会不会因为游霖的罪名严重,而将他暗中处死。
但是,重罪犯的审判又不可能不在新闻里播出,他不知道事情究竟进展到了什么地步,连吃饭、睡觉都难以安心,游霖的事本来和他没有关系,但是那天小黑伤心的样子,却让他无法不心疼。
自从知道了自己没有办法救幽灵,小黑就郁郁寡欢,连话都比平时少多了,弛恩心里愧疚,只能多让他和附近的孩子玩,希望这样能让他高兴起来。
这天太阳快下山了,小黑还没有回来,弛恩有些担心,走出教堂去等他。
不一会儿,一起玩的孩子们都回来了,唯独不见小黑的踪影,弛恩随便抓了个男孩问,得知小东西还在公园里玩秋千。
小黑平时绝不会不按时回家,弛恩以为他心情不好,怕他饿着,赶紧跑去公园,却只看见一个女孩正走出来。
他冲上去问,孩子们从来不交流互相的名字,女孩连谁是小黑都不知道,两人沟通半天,她才醒悟过来。
「他说要去救一个朋友,这几天就不和我们一起玩了。」
女孩认真回答,弛恩却如五雷轰顶。
小黑一个人去救游霖了!
「他有没有说自己去哪里救?」他焦急的问。
「好像说什么..母..」女孩一边想,一边摇摇头,「我不知道..」
对面前焦急到狰狞的大叔感到很害怕,小女孩挣扎着跑开,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留下弛恩一个人呆呆的站着。
母..母爵?
是肖维尔公爵?
原来小黑听到了那天晚上的电话,一个人去找公爵了?那个地方他只去过一次,又这么远,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弛恩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找小黑,却全无目的,他连小黑会走哪条路都不知道,又该去哪里找?
小黑..他绝望的快要昏过去,他以为单纯的小黑只会伤心难过,却从来想不到他也会主动做些什么,还是做的这么没有头脑的事!
现在该怎么办..去找他,还是报警之后留在教堂等消息?
弛恩恨不得分成两半。
但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留在教堂,这样得到消息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虽然警察并不把孩子失踪当作一回事,而公爵府邸的电话,也始终没有人接听..
到了第二天傍晚,教堂的修女敲响了弛恩的房门,那时他正半昏迷的躺在床上,梦见小黑一个人孤独的走在夜晚的高速公路上,身边打着大灯的汽车一辆接一辆飞驰而过,却没有人理睬他。
敲门声骤然响起,他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心脏跳的又快又重。
「有您的电话。」年轻的修女畏惧和异性接触,说完话后就匆匆离开。
弛恩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迷离的伸出头去,看见走廊尽头的电话听筒搁在一边。
他冲过去抓,差点滑倒在地上,一阵杂乱之后,听筒终于被握在手里。
「你那里在打仗吗?」对面传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神经质,还有嘲笑的语气,除了肖维尔公爵还能是谁?
尽管太阳已经落山,但是弛恩却感觉到一片光明。
「小黑是不是到你哪里去了?」他对着听筒,几乎是吼叫出来。
「小黑?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公爵的语气显得很惊讶,弛恩的头一下子炸裂开。「他..他..没有到..你那里?」那一瞬间他几乎连握听筒的力气都没有了。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些杂音,听不清楚,然后便是公爵的轻笑声。
「我不逗你了,要是你的小宝贝醒来的时候爸爸不在,兰钦会生气的..他现在已经生气了。」公爵一边说,一边好像低声劝着什么。
弛恩恨不得沿着电话线爬过去掐死他。
「你打算怎样?自己过来,还是我派车来接你?」公爵又问,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弛恩却不可能陪着他一起不错,但是他也不愿意接受后一个提议,连小黑都能自己跑到公爵家,自己是一个成年人,哪有等人来接的道理?
「我自己过来!我到之前你不许休息!」他吼完便挂了电话,随即冲出教堂,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公共汽车站。
肖维尔公爵喜欢安静,将在谢莱斯的房子建造在十分冷僻的地方,尽管动作够快,弛恩到达的时候也已经快要午夜了。
房子里透出暗淡的橘色光芒,公爵应该是交代过了,门房的仆人一看见弛恩,就打开了铁门,并领他进入大厅。还是上一次参加宴会的地方,家具却已经被摆回了原来的样子,没有活动的时候,这里是别墅的客厅。
公爵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到仆人通报只是点了点头,由弛恩一个人站着,不见兰钦的踪影,应该是已经睡了。
「小黑呢?」站了一会儿,弛恩忍不住问。
公爵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大声,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腿。
房间里的灯光太暗,弛恩仔细辨别,才终于看清楚公爵身边的一大块阴影,小黑正在他身边熟睡,小脑袋枕在他的腿上。
他的心里涌起一阵不快,好像是自己的东西被别人使用的感觉。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吃醋。」公爵抬起眼望着他,嘲弄的视线透过单片眼镜,直直的射过来。
「我吃了又怎么样?」弛恩冷笑,然后走过去,「多谢你照顾他,但是现在我得带他走了。」
「我想你现在还走不了。」公爵说着摸了摸小黑的脸,「他也许不会同意。」
感觉到有人碰他,小东西动了动,然后慢慢张开眼睛。
「弛恩,你来了?」他高兴的爬起来,又立刻露出胆怯的眼神。
「回去以后我要打你屁股,让你下次再乱跑!」弛恩一边高兴一边生气,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小黑立刻向公爵的怀里爬去:「母爵救我。」
肖维尔公爵刚刚满面笑容的把小黑接过去,一听到母爵两个字,笑容立刻僵在脸上,这回轮到弛恩偷笑了。
「等你把我的名字叫对了,我再救你。」公爵把小东西提起来,放到地上,「现在先看你被打屁股。」
一听到真要被打屁股,小黑害怕起来,红着眼圈抱住公爵的腿,一个劲的往沙发角落躲。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公爵的家,一身衣服全都脏兮兮的,连小脸上都沾满了灰尘,再一落眼泪,弛恩的脾气立刻全化成了一滩水。
「好了,我不打你,你别再缠着别人了。」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把小黑抱起来,抹掉他的眼泪,原本黑忽忽的小脸被泪水一抹,成了个小花脸。
「你到底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弛恩哭笑不得。
「我走路来的,我记得母爵的家。」小黑认真道。
弛恩惊讶不已,他们只到过这里一次,连自己也只是勉强记得,小黑竟然能凭记忆自己找到这里来?
「你走了多久?」他狐疑的问。
小黑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晚上了,又是白天,然后又是晚上..就到了。」
「一天一夜?」
「大概是..到了晚上我困了,就找路边的草丛,睡醒了再走..」
弛恩脑中浮现出小黑蜷缩在草丛里的情景,还有一个人沿着公路摇晃着往前走的情景,又心疼又惊讶。
「他没有被拐骗走,简直是个奇迹。」公爵把弛恩内心的想法抢先说了。
弛恩梦游似的点点头,他开始怀疑这样的好运气,是不是也是小黑的一种天赋。
但是现在,他很希望找个地方把他的小东西弄干净。
「如果没有意见,你们可以在这里洗个澡,吃点东西,再住一晚。」公爵又好像看透了弛恩的想法似的。
「如果你从此以后不再来找我,我也不会主动去找你,我们就这样把彼此当做陌生人,也不错,但是既然你已经来了,我认为有些事,你是必须..知道的。」
最后几个字彷佛滚动在他的舌尖上,思量再三才吐出来。
弛恩不禁疑惑的转过头去。
公爵站在夜灯的面前,背对着它,模糊的光芒让他的五官如同雕刻出来一般的僵硬,让弛恩感觉到,他的心情其实不像他语气听起来的那么好,也许,正被一些事情困扰着。
于是他点了点头。
公爵笑了一下,「我是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了你的孩子,之后一直不敢离开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几乎和他一样脏。我们可以边洗边谈,我希望你不会介意。」
「不介意。」弛恩平静的说,他知道即使介意也没有用,这里是公爵的领地。
他明明已经想好,不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牵扯,现在却又不得不接受他的恩惠,因为小黑的事,让他觉得对公爵有所亏欠。
世事真是无法预料。
肖维尔公爵有轻微的洁癖,即使在谢莱斯星上这个临时的居住地,也安置了极尽华丽的浴池,一天二十四小时提供热水,弛恩站在入口,望着眼前氤氲的雾气和金灿灿的吊灯,只觉得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
「多泡热水,对身体和精神的放松都有好处。」肖维尔公爵从另一处走来,示意仆人全部退下。
弛恩点点头,他明白这句话里蕴含的意义,公爵的辛苦和压力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他也只能靠这个小爱好,来缓解自己的疲劳。
水里掺杂了各种香料,正随着蒸汽一点点的飘过来,小黑有爱水的天性,闻到香喷喷的味道更是开心不已,在弛恩的怀里挣扎着要往水里跳。
弛恩连忙把他脱光了放进水池里,水很深,没过他的头,他轻松的浮起来,小手小脚笨拙的一划一划,向公爵的身边游过去。
「母爵,你怎么不洗?」他从水里探出头来,公爵低头对着他笑。
「我也会洗,不过你最好离我远些。」
「为什么?」小黑疑惑的问。
「我很可怕,这里。」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左腿。
弛恩的背后突然一紧,他明白公爵的意思,那是自己年轻时留下的印记,空荡荡的裤管里,只有一条机械的肢体。
「小黑,过来。」他伸出手去,小黑乖乖的变换方向,朝原地游去,一边游还一边转过头,想看看母爵到底是哪里可怕。
「你不用仆人服侍,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弛恩提高了声音问,浴室的空间制造出回声,让他的声音听起来空旷而刺耳。
「一部分原因,」公爵说着在椅子上坐下,解下披肩,「我的生活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人,所以我希望在这里的时候,能有一些私人空间。」
「那我真是幸运极了。」弛恩微笑,但是这微笑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就看见那隐藏在布料之内的义肢,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这样的光泽,令他无端的感到疼痛,似乎能从公爵困难的卸下肢体的动作里,感觉到他的痛苦。
肖维尔公爵微微用力,拉开所有的固定装置,使金属肢体离开自己的身体,于是他的左腿只剩下腿根部的短短一截,显得虚弱且毫无力量。
或许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享受到弛恩所获得的殊荣,统治整个谢莱斯星系的肖维尔公爵,在他面前展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让他看见自己的缺陷。
弛恩突然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他随时都在刺激自己,让自己不要忘记过去所发生的一切。这是自己年轻时所犯下的错。
「你完全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使自己不要忘记,」他低声说,觉得喉咙干涩,「这又不是你的错。」
「我明白你的意思。」公爵将义肢放到一边,用一条腿的力量,缓慢的,困难的滑入水中,蒸汽立刻把他隐藏起来。
「你认为这只是你的错,我也的确这样认为,但是我应该怎么做呢,也砍掉你的一条腿?这不可能,我是议会的一员,是整个星系的保护者,不可以像你一样这么意气用事,即使我有这权力。」
弛恩略一思考,明白了他话里的利刺。「是的,我从来不像你这样冷静大度,做事只会凭自己的情绪。」
对面传来一声冷笑,「我也非常讨厌你这种态度,无论何时都显得这么无辜,就算你杀了人,也不会被憎恨吧?」
弛恩的脸一阵发烫,这是他的天性,他绝不是故意的。
所幸时间已经很晚,水温又舒适,小黑一到自己身边就迷糊的睡着了,不至于需要顾忌他的反应。
他沾了一些洗发精,抹在小黑的脑袋上,企图用手里的动作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讨伐到此为止,我也没有兴趣反复攻击一个无攻击力的人。」公爵懒洋洋的声音又飘过来,「现在,让我们讨论一些更重要的事。」
第五章
弛恩刚因前一句话而放松,又立刻为后一句话而紧张起来。
「你想谈论的是不是宇宙站的爆炸事件?」他脱口而出。
「如果不是这件事,现在我们也不可能在这里,」公爵笑道,「但是,我确实没有想到,你的孩子会和这个凶手有联系,并且还为他求情。」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太不专心了,他这么天真,随便认识朋友是非常危险的。」
弛恩的脸又是一阵烫,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不称职的家长,正在被老师训斥。
「可是我也不认为游霖是凶手,他这么小,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制造这么大规模的恐怖事件。」他大胆的反驳,说完之后连自己都惊讶说话的流畅。
公爵没有嘲笑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背靠在浴室的边缘,长长的叹了口气。
「是的,你说的我全明白,否则,我也不可能请你到这里来,而是直接把小黑送回去了。」
弛恩心里一阵窃喜,「你也相信游霖不是真正的凶手?」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很好奇的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为游霖辩驳?我已经调查清楚他过去的一切,他就是种受比赛中那个吞噬受果的凶手,差点害小黑还没有落地就死去,并且之后也曾抱着嗜人的目的接近过你,难道你一点也不恨他?」
「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想更公平的思考问题。现在的焦点是,他是被冤枉的,并且我也相信他过去的行为是有客观原因存在,没有人天生就是邪恶的。」
公爵突然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里包含了很明显的嘲弄,持续了很久才停下来。
「你那无意义的善良和宽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呢?还是说,这一辈子就是这个样子了?」
「随你怎么想。」在性格的问题上,弛恩从来不想与任何人辩论。
「可以,我不想,但是既然你这么善良,愿不愿意把你的同情分给我一点呢?」
弛恩突然哽住,他不知道公爵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你需要我的帮助?」他试图猜测,公爵没有否认。
「现在我说的话,请你仔细听好,并且绝对不要告诉第二个人。」他的声音远远传来,不带一丝感情,就好像那时弛恩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冷漠,高贵,不可侵犯。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说吧。」
「议会的五名成员中,或许将要有一个人被逐出我们的团体。」
弛恩一愣,仔细品味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民主制的谢莱斯星系一共有五个人,共同维持着星系的和平,他们之间的地位不分彼此,没有高低,肖维尔公爵也是其中之一。
而弛恩自己,在许多年前便放弃了与他平起平坐的机会,代替他的是他的妹妹伊莎贝拉女爵士,现在,公爵是在邀请他回归故乡?
「为什么..要驱逐其中一人?是谁?议会成员不是自从帝制被废除后就没有变过,一直属于五大家族?」
「确实如此,但是前提是..这五大家族中,没有人企图推翻目前的统治制度..」公爵缓慢的说。
弛恩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进而得到一个连自己都畏惧的结论。
「你的意思是说..制造这起爆炸事件的人,就在议会的五名成员之中?」
「我的伙伴,虽然我一直对你的懦弱和无原则表示不满,但幸运的是你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公爵的语气里带着一些赞赏,连对弛恩的称呼也改变了,「虽然目前还没有证据,但是结论基本就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