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一个个的上还是一起来?"要说到报仇,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份。
冽衣的剑直指在场的江湖正派,本就是个豪放不羁的人,在遭遇了这般惨痛的际遇後平时刻意伪装的儒雅内敛也就荡然无存。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冽衣施主本不是一个噬杀之人,现又何必枉开杀戒呢?况且众生自有众生缘,强求不来。"
只见众人面前多了位白发垂髫的老者,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到底是什麽时候来的。睿智的眼带著看穿世间万物的超然绝尘,老人垂暮的油尽灯枯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一星的影子。此时他正注视著冽衣,双手合十。
一旁呆楞的武林中人很快从恐惧中清醒过来,眼前这位得道高僧不就是20年前一举击败邪教黑罗煞保住江湖正派百年基业的晴空,少林的前任掌门人吗?若是有他在,自己的这条小命总算保住了。
"众生自有众人缘?"冽衣想到自己和影不过相守了数月就被生生拆散,如果这真的是天意的话,他一定要向上天讨一个说法。
"大师是得道高僧,自不可与我们这群凡夫俗子相较。我玉冽衣自也不会免俗,这群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誓杀之,请大师不要阻止在下。"
"出家人慈悲为怀,施主也应明白因果循环这一道理。今日的因,明日的果,望施主三思而後行。"定定地望向玉冽衣决绝的面容,晴空依然表情平和,无欲无恋,真真一副磐石入定的样子。
冽衣也未动,执剑的手依然屹立在空中,血,剑身上的血很快滴滴坠地,凝结,渗透,消失不见。
"若是我执意为之呢?"眼中的深潭象结了万年不化的冰川,冽衣的声音也是不带一丝的温度。
"除非施主从老衲的尸体上踏过,否则决无可能!"晴空还是一脸的平和。
所有的人都未动。
静,静得只能听到众人"咚咚"的心跳和浑浊的呼吸。
冽衣还是这样站著,象被人施了定身术。要是自己没猜错的话眼前的僧人应该就是20年前叱吒江湖的少林掌门晴空,此人成名已久,现在的功力只会比以前更甚,自己并没有把握一定能克住他。所以
心思如电,一念间剑已象一条吞云吐雾的青蛇缠上了晴空,看似柔媚的动作却是招招致命,也只有那群老一辈的人才能看出他使的是江湖失传已久的"落荫缤纷"剑,相传这套剑法是药王谷仙的成名之作,从前只是听自己的前辈提起,没想到如今却能亲眼所见。冽衣的母亲未嫁之前曾是药王的入室弟子,深得老人家的真传,而理所当然这套剑法又母传於子,可眼前的众人却不知其中的曲折,暗自纳闷。
剑走龙蛇,若夺命的追魂引,青绿的剑身每次总从晴空的身体上贴身划过,要是再深一许,百年的老树也只能化作一堆枯木。可晴空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抬手一缩身也是及尽禅道精髓,不慌不忙间将厉如万钧的杀气一一化解。
"落荫缤纷"本就是一套适於女子修习的武功,那流转顺畅的剑光配上女子翩钎的盈盈身姿,便如同山花烂漫的秋天,瓣瓣的落叶飞花飘洒空中那般的美妙迷人。而美妙的背後就是无尽的杀机,没有人能在这样如真如幻的美景下心存警惕,所以也就没人能活著看完这场纷纷扬扬的旖旎风光。冽衣的身形本就修长矫健,再配上那举世无双的面容和卓越的风姿更是让人目不转睛,虽是柔弱的女子剑招,被他使来却多了股挺拔精练的风骨,说不出的意气风发,铁血丹心。
"这套‘落荫缤纷'剑分为七式七行,每一式又划分为九九八十一种变化。它的特点在於轻灵幻化,最适合於应对那些内力比自己深厚但灵活不够的人。它的最後一式‘天地归一'更是威力无穷,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试。"温婉的女性口音还在冽衣的脑海中回响,自从母亲去世後就再也没有使过这套剑法,没想到今天却发挥了作用。冽衣思及此眼中的寒冰愈浓。
身影在翻飞,很快地旋转周折,从一开始的婉转流畅到现在的变化莫测,围观的众人看到那白色的身形和红色的袈裟都幻化成一片片浮云和红霞,只一个眨眼下一瞬就是沧海桑田,难以把握难以追逐。
冽衣眼看著剑招快要使老而晴空的定力和反应还是如此的迅捷,寒冰冻结的眸如霰雪初融般瞬间绽放,几乎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这春回大地般的一笑,呼吸也仿佛在那一刻停止。那笑还在扩张弥散,印染了少年的整张脸使得原本生动的人儿愈发滟豔。浑身上下都流转著柔和秀致的光圈。可是那微笑著轻扬的眼角,蕴藏得极为隐秘的决绝复仇的气息,只有晴空一人看清看透。
不详的预感在看到冽衣的倾城一笑後传达进晴空的心底,但还未等他将这种危机的反映转化为实际,冽衣的剑已在常人根本无法控制的剑拔弩张後生生顿住,倏的那剑在原地逗留了一圈,也就在同时冽衣的手已牢牢地扣住晴空的脉门,带著无穷的内力。
晴空正奇於眼前睿智的少年为何放弃自己的优势转而与自己比拼内力,一把剑,一把青绿色的琉璃剑已喂上了自己的胸口,通过少年自己的胸膛插入了他的胸口!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著这样一幅画面:少年反手握剑,剑身直破胸膛,就在刚才还汩汩地淌著鲜血的地方重新撕裂开来。但诡异的实,少年的脸上除了平静一无所有,这是一种残忍的平静,一种对自己本身也残忍的平静。平静地抽出剑的少年没有握剑的手下一秒就点上了晴空的穴,回转过身对上老人迷惑一闪而逝的瞳孔:我要做的事是没有人能阻止的。
是的,如果刚才的众人还对这句话有所疑问的话,现在的他们则是彻底的拜服。试想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人还有什麽不能做?即使淡定超然如晴空,也不可能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吧,毕竟他是人不是佛,佛主能舍身饲虎涅磐取舍利,而他不能。
想到自己多年的修行还是脱不了凡世的羁绊,晴空不免微叹口气。
"大师其实无须自责。"望向晴空,冽衣一脸的了然。
回转过身,冽衣对上那群早已胆寒畏缩得不知今昔是何年的武林人士,感觉到血从身体里奔流而出的冲动,冽衣清楚地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地流失,但他一直在向前走,向前对上那群瑟瑟发抖的一干人。
"冽衣虽然发誓要杀他们,却并没有允诺杀他们之前必杀大师,上天有好生之德,冽衣亦有,希望大师不要让冽衣难做!"
剑,又指向前敌,所有人都相信只要眼前的少年手指一动,自己的命运也就象断了线的风筝随风而去。闭上眼,静静地等待,有时候,无谓的反抗更显出自己的可笑。
剑,飞出,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长长的象流星拖著的尾巴。
一秒,两秒..................所有的人都在秉息等待,没有人敢睁开眼去看,毕竟要在自己预料的情况下亲眼目睹自己的死亡的恐惧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据後来的人回忆说,那短短的几秒比得上韶光十年的漫长,汗襟透湿的感觉虽然过去了这麽多年依然记忆犹新。可能你们会问:那些人难道没死吗?冽衣难道手下留情了吗?前者的答案是肯定的,後者的答案却至今让人琢磨不透。那些从鬼门关徘徊了一圈终於捡回一条小命的一干人只知道当那剑穿刺肌骨的断帛声久久都没有响起时,不知是谁最先睁开了眼。
"咦,这是怎麽回事?"面前没有了冽衣,除了被点了穴的晴空大师一个人影也没有。难道是自己已经死了?可不对啊,明明能够感到自己仍狂跳著的心脏,那为何要取自己性命的人在目标还没达成时就不见了呢?
摸了摸脖间凉飕飕地灌著的冷风,环顾四周,对上同伴同样迷惘的眼。
"快逃!"不知是哪位仁兄首先大彻大悟
之後所有慧根匪浅的弟兄们群体响应,撒开脚丫子就往山下跑,逃命啊,开玩笑!
慌乱中某人的脚踩掉了一人的鞋,张三骂骂咧咧地嘴上不闲,但赤脚的步伐迈得更开
那些所谓的掌门人们也再也端不起高高在上的清高模样,一溜烟地施展轻功,直将自己多年来"谆谆教诲"的弟子们抛到九霄云外,所以那群可怜的小辈们只能闭紧了嘴巴,免得再吃上几口他们尊贵的师父遗留下来的滚滚烟尘..................
"哎,你们至少也要帮老衲解一下穴啊!"晴空望向鸡飞狗跳地逃命的一干众人,叹息声愈重,受伤的胸口还在不断地滴血。但他清楚地明白,冽衣确是对自己手下留情,若是这剑再下去一些,自己今日就真要命丧於此了!
想到今日的武林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而如今的正派不正,确实让自己担忧,还有刚才那个自己连面貌体形都没窥见的影子,晴空的眉再次纠结。
37
秋天是什麽颜色的?冽衣第一次发现,原来秋天并不是黄色,而是红色的。 自从被那个神秘人带回这个地方已经过了一个春夏秋冬,胸口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但心中的伤还是清楚地在滴血。
红叶无花,满林的枫华却比花还豔,豔得如火,燃尽了天的蔚蓝,只留下耀眼的红色。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枫叶间隙漏下,亦被染上了淡淡的绯影,和著淡淡的暖风,和著淡淡的木香,熏人欲醉。逆著光,枫叶显得透明了,似被阳光所融化,快要滴出血来了。其实,血的颜色是很美丽的,鲜明、傲然,没有一丝杂质,只是纯粹地流淌著红。
在这宁静的秋之晨,没有鸟叫、没有虫鸣。阳光落地是无声的,风拂过是无声的,碎叶在脚下沙沙地响,极轻、极轻,几乎也是无声的。
"转眼一年就过去了,影,你可知这一年对於我来说是多麽的难耐!你好残忍啊,保住了我的命却要让我留著这样一个空壳苦苦地想你一辈子。"冽衣微蹙眉,手抚上胸口残留的伤痛。
"沙沙............"脚踩枫叶的声音,空气的流动带著苜蓿的清幽。冽衣站起身,抬头看到远处的一点漂浮著一把轿子,四角分别由四个轿夫托著,他们的轻功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强大的真气将他们的衣服吹得膨胀翻飞,很有默契地护著轿中的人,形成一个圆形的保护圈,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危害到他。
"他终於来了。"冽衣心想。自从上次绝情峰上被这个神秘人带走後就再也没见过他,但每天都会有人给他送来伤药和食物。显然是那人特意吩咐的,那些伤药都是价值连成的宝物,就算是天机堡这样的富贵大家也不一定有这麽阔绰的出手,他到底是谁?为什麽要阻止我杀人?又为什麽要救我?
冽衣这样想著的时候轿子已经不著痕迹地降落在他的身边,轿子很漂亮,镶著象牙和上等的檀木,四角亭沿上还雕刻著栩栩如生的图腾。在秋日的阳光下发出绚烂的光。那四个身藏不露的高手此时肃穆地站立一旁,显是对轿中的人格外的恭敬。
"咳咳......"轿中传来年轻男子的咳嗽。
"叫你不要来跑这趟混水就是不听!看看,老毛病又犯了。"埋怨的女声苛责中带著明显的温柔和担忧。
手,苍白的手慢慢地掀开帷幔,出现在冽衣眼前的是一个华衣男子,和手一样苍白的面孔几乎透明,在阳光下给人很不真切的距离感,仿佛一个不留神,眼前的人就要被这眩灿的明媚融化。他的眼睛很大,很黑,由於过度的消瘦更加地突显出来。他的身旁站著一个和他一样年轻的少妇,如果不是她那高耸的流苏发髻打扮,别人很难想象眼前稚气未脱天真曼妙的少女已嫁为人妻。鹅黄色的丝质冰绸、藕荷色的烟罗纱、紫罗兰的提花缎、月白的雪纺,奢华的装饰在她的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美丽和气质。
此时少女的手正托著男子的腰身,略带嗔怒的妙目凝视著男子疲惫但不失锐利的双眼,手上的动作却是无微不至的呵护。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沙哑的男声出乎意料地性感温柔,男子的手理了理佳人微风中略显散乱的秀发。原本犀利的眸光中闪著内敛的深情,对上冽衣时又变得睿智和不容忽视
"我想和冽衣公子单独说几句话,暖儿,你们都先退下。"
少女刚想反驳的朱唇欲言又止,淘气地眨了眨眼,乖顺地退到一边。
"你是谁?"冽衣突然想到自己和影相遇的第一句话也是如此,生硬而疏离。
"‘阴冥楼'的楼主天音,其实凭冽衣公子的聪明才智应该早就猜到了吧!"少年抬起衣袖干咳数声方止,显然他病得不轻,似乎连说话这样的小事对他来说都相当费事。
"素闻‘阴冥楼'楼主不做没回报的生意,不知天音公子看中了玉冽衣的哪一点?"没想到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少年竟是江湖黑道鼎鼎有名的"阴冥楼"楼主,冽衣著实吃了一惊。但表面仍然不动声色。人不是生来就有手段和心计的,只有遭遇过挫折和不幸的人才会在不断的罹难中获得这样的天赋。
"冽衣公子是聪明人,我也不想和你转弯抹角,我只是想告诉你去年的那一役到底是由谁主使。"少年的话有气无力,眼神却依旧深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阴冥楼'的五鬼也在其中。"想到黑鬼将影推入悬崖的那一幕,冽衣的心口隐隐作痛,恨意如萧杀的秋叶铺天盖地。
"‘阴冥楼'一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暗影公子虽因此而死,但罪魁祸首并非黑鬼,相信冽衣公子深明大意,不会和‘阴冥楼'作对才是。"天音的眼对上冽衣,坚定而执著。想不到一个如此孱弱的身体里却隐藏著这麽强烈的精神气骨。
"你的条件是什麽?"冽衣叹了口气,失去影的日子太空虚太寂寞,不用仇恨和复仇支撑著,恐怕自己会疯。
"幕後的主使者是当今圣上。"天音倚上一棵枫树顺势坐下,满意地看到冽衣不为所动的身躯继续道:"九王爷素有夺权篡位的野心,皇帝也不是无知的平庸之辈,他一早就知道天衣教和九王爷有利益关系,所以才派人向‘阴冥楼'作交易。暗影和天衣教不过是这场皇权斗争中的牺牲品罢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江南月也是朝廷中人。"想到那天突然而至的江南月,要不是他,正派众人不可能这麽容易就找到天衣教的藏身之所在,冽衣此时才真正想通,原来当时自己预感的那股不可知力来自哪里。
"是的。"激赏地看了一眼冽衣,天音的脸有种与年龄不相称的高深莫测,"不花一兵一卒就搅得正邪两派相互残杀,自己坐享渔人之利,这样的计谋果然高明。咳咳......"优雅地用一角衣袖按住嘴角,少年象牙般洁白的脸上有种病态的美。
"你的意思是让我对付皇帝?可是那对你来说有什麽好处?"冽衣望著纷飞的枫叶如幻灭的蝴蝶飘洒,微微皱了皱眉。眼前的少年不象是有野心的人,不然刚才握著那女子手时不可能有那般淡定的幸福,一种已经拥有全世界的满足。所以,他想要的不是皇权。难道?
"冽衣公子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什麽事情都瞒不过你的这双琉璃眼。不错,我要财富,富可敌国的财富,也许在冽衣公子看来,我的理想太过庸俗和无趣.................."顿了顿,天音的眼闪过一丝绝望,一丝希冀,这样的两种色彩交互地幻现著可随即又恢复原样。
"我明白。"是的,冽衣明白。天音要的其实也不是财富,他要的是能买到生命的财富,象他这样孱弱的病体若是寻常人家早就听天由命了,但是天音想活,所以他要赚到足够自己活命的资本,而这个资本就是一颗颗续命的丹药,一只只延年的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