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秦海清便开始打电话,一遍,两遍,三遍,没人接。他摊摊手,“不在。” 林林怀疑的问,“会不会是电话号码不对?”
一句话害的两个人又在秦海清的姑姑不放心的念叨下跑了出来,打车去了那个地方,原来是医院家属楼。按门铃,没有人,问邻居才知道全家去青岛旅游了,一个星期内就会回来。两个人只好灰溜溜的又回到秦海请姑姑家,秦海清自我安慰地说,“没事儿,反正咱们还要从昆明回北京,到时候还要去石林且在昆明住呢。”
第二天一早,秦海清的姑父和姑姑从单位要了辆车,把两个人送到长途汽车站,同时塞过来一大袋吃的,“不许不要,里面是我和你婶子的心意,要44个小时呢,很辛苦的。”
等姑姑走了,车还没有开,秦海情满脸恐惧的问林林,“真的要44小时么?”
林林不屑的撇撇嘴,点了点头,秦海清的心立刻凉了。忽然想起不知道袋子里是什么,赶快拿出来看,一袋昨天见过的肉丝蛋黄面包,一袋苹果,还有一袋,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居然是几十个白白胖胖的白煮鸡蛋。
这时候有人到车上来兜售食品,看到他们俩,凑过来问,“白煮鸡蛋要不要?很新鲜的。”
秦海清面无表情的向那位中年大妈晃了一下手里装着鸡蛋的袋子,对方立刻被眼前这袋比自己袋子里鸡蛋还多的事实所刺激,转身茫然的下了车,也不管后面座位上会不会有人想要买她的鸡蛋。
沉默半晌,秦海清和林林互视着大笑起来,手里的鸡蛋一颤一颤的。
可惜那是秦海清上车后最后的大笑了,车子一远离昆明市区,他就笑不出来了。长途车上有两个司机轮班倒,所以为了及时完成这趟活,每个人都开得飞快,不管是平地还是山路,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面不改色心不跳。
然后秦海清就很丢人的晕车了。刚刚进入山区,车子忽然一颠,秦海清的屁股从座位上弹开又坠下,整个胃立刻翻江倒海起来。
林林发现秦海清面色一下变得惨白,像是要晕过去的样子,赶快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秦海清摇头,示意不过是晕车没什么大问题。林林手忙脚乱的从急救箱里找出晕车药,又拿出一瓶水,见秦海清吞下才好。他起身把秦海清的大腿搬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找出厚衣服垫在秦海清头下,随手垒起过道里两个大的黄绿色行李包放在秦海清的小腿下。
秦海清虚弱的问,“你怎么拿别人的东西啊?”
林林不在意地说,放在过道的行李包都不要紧的,而且你病着大家都不会在意,说着大声用云南话问了句什么,秦海清脑子晕晕的,只仿佛听见一片笑着的应和声。突然想起林林没地儿坐了,急着睁开眼,却正好对上不远处林林带笑的眸子。只见林林不知怎么七摆八摆把一些放在过道上的超大的行李包变成了他的床,然后舒舒服服的躺了下去,还像秦海清挥了挥手。秦海清无力的回了个笑容,只觉得一阵阵恶心难受都没有刚才那样难以忍受了。
天渐渐黑了,秦海清枕着衣服垫着行李,林林枕着行李蜷着身,分别睡去。
再醒时,早已经是满目苍翠。到处是翠色欲滴的青山,角落里山坡上还尽是五颜六色不知名的鲜花。秦海清正陶醉在北京难得一见的妩媚青山中,耳边有人轻轻说,“看,山顶白云缭绕的地方。”
“早,林林,” 秦海清侧头看旁边的男孩子,那样的状况下,林林好像睡得很好的样子,一大早两眼熠熠发光。
林林伸了个懒腰,“早,睡得怎么样?” 秦海清点头,“好得很。” 又感慨地说,“看看咱们俩多牛,愣是用座位的票钱得到了卧铺的享受。”
坦然自若地接受林林的白眼,然后回到刚才的话题,“山顶是什么?” 林林向往的说,“是茶林,云上的茶叶是最好的,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到时候?什么时候?”
“到我家的时候啊。”
“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你耐心一点儿好不好,马上就到了,只剩4个多小时了。”
“哦,只剩四个多小时了啊。”
四个小时过去。
秦海清和林林每人挎着一个大旅行包,背着一个双肩背旅游包下了车。秦海清左顾右看发现没人来接,不明白,“你没跟咱爸咱妈说么?”
林林淡淡地说,“等确切知道要回家的时候寄信已经来不及了,电话又不方便。” 秦海清拍拍他的肩,“林小弟,你很酷嘛。” 被林林以眼刀杀。
半个小时过后,两个人终于走到了林林家所在的村子,秦海清跟着林林走到一间跟左邻右舍很相似的很小的房子前,看林林推开门,轻轻叫了声,“妈,我回来了。”
秦海清在楼下正犹豫该不该立刻跟上去,就听见楼上传来林林急促的声音,“妈,妈。”
当然,林林不止说了这两个字,可惜别的都是秦海清听不懂的方言。他在楼下焦急的等林林,可楼上的声音又小了下去,终于他忍不住了,冲着楼上叫了一声,“林林。”
林林走下楼的时候,秦海清发现他的眼角是红的。没敢笑话林林,秦海清担心的问,“刚才阿姨怎么了?你一叫,把我吓坏了。”
林林摇摇头,有些恍惚,“没什么,就是突然见到我太激动了,心脏跳的快了些。不好意思哦,忘了你还在楼下了。”
秦海清瞪眼,“不会吧,这么一大活人你都给忘了?” 林林抓抓头,只是笑,“上来吧。”
不等林林多说,秦海清已经把鞋子脱掉,光着脚往上走。林林很是惊讶的问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的?” 秦海清耸肩,“我怕犯忌讳,被赶出去嘛。”
说着话两个人已经到了二楼的堂屋门口。林林家是标准的傣家竹楼,整个楼是由十几根粗竹柱撑起来的两层小楼。楼下不住人只存放杂货或者养家畜,楼上有相当于客厅的堂屋和主人的卧室。
秦海清跟着林林来到了堂屋,就看见一个笑嘻嘻的傣家妇女,上身穿白色紧身的布衣,下面是一条粗布湛蓝的围裙,头发盘在脑后,露出一张和林林很像的脸。林林也笑,笑着跟那名女子说了句什么,那名女子于是用生硬的普通话说,“你好,欢迎。”
秦海清赶紧微微鞠了一躬,毕恭毕敬的叫了声,“阿姨。”
林阿妈笑着拍拍秦海清,然后指着他身上的旅行包说了几句。秦海清没懂,只好求助的看林林,林林说“我妈让你把包放下。”
秦海清应了一声,看面前是一块大竹席,想了想,把包靠着一个柱子放好。却见林林跑过来,边挪包边说,“谁让你把包儿靠在坠落之柱上了?”
秦海清不明白,挠挠头,“什么之柱?” 林林给他指那根柱子,原来是整个主楼的顶梁之柱,“坠落之柱是保佑竹楼免于灾祸的,不可以随便依靠和堆放东西的。”
秦海清吐舌头,“那个,我要违反规矩,不会有什么族规把我给烧死吧?” 林林抬腿,差点儿把他踢到楼下。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了,林林走到妈妈跟前,“阿妈,我来做饭吧,一会儿阿爸是不是就该回来了?”
林阿妈把手里的针线活儿收起来,微笑的看着林林,像是看不够似的,直把林林看的脸红,才说,“傻娃儿,你刚回来,怎么也得吃顿阿妈做的饭啊。”
林林刚要说什么,被她摇手阻住了,“你放心,阿妈身体没问题了。何况看到了我的漂亮儿子,这么漂亮的小伙儿,阿妈都看不够呢,别说年轻姑娘了。”
林林不好意思,噘嘴,“阿妈又来了。”
不一会儿,林阿爸从田里回来,看到林林,自然又是一番惊喜,大力的拍着儿子的肩膀,上下打量,“长高了不少嘛,”
又看秦海清,“不过还是没有你这个朋友高。” 林林解释给一旁傻愣愣的秦海清听,
秦海清立刻笑逐颜开。这顿饭做得很丰盛,林阿妈从楼下抓了一只鸡宰了做了个辣子鸡,推林阿爸出去买鱼,做了个酸笋鱼,又做了两个青菜,饭后还有包谷。可秦海清并没敢放开肚量大吃特吃,他眼角余光瞟到林林吃得很少,尤其是鸡,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晚上,秦海清的席子和林林的靠的很近,他轻声叫,“林林。” 林林“嗯”了一声。“你晚饭吃饱了么?” “怎么?”
秦海清顿了一下,“我看你都没怎么吃咱妈做的鸡,那个鸡可好吃呢。”
小小的竹子围成的空间里,有风透过,带来了穿过缝隙一点一点落在地板上的月光。林林不知道怎么和秦海清解释,家里收入主要靠水稻和包谷的种植,偏偏土地已经接近过度耕种,这两年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养的鸡下的蛋担负了越来越重的家用。林林偷偷算过,自己走之前家里年收入一年不到3000元。这样的境况下,阿爸阿妈平常吃什么穿什么不言而喻。本来,他是想阻止阿妈杀鸡阿爸买鱼的,可是饭桌上不光有自己,还有秦海清,于是最终话也没有说出口。所以自己才舍不得吃吧,希望阿妈阿爸能多吃些,也希望那个家伙能多吃些,然后露出刚才那样心满意足的笑,说些刚才那样的傻话[自由自在]。
翻来覆去睡不着,林林索性坐了起来。抬头看窗外的月亮,低头看身边睡得香甜的人。很奇怪的,在北京时无论如何消除不掉的那个仿佛深若鸿沟的隔阂,此时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是因为直接铺在地上的席子和高高的床不同?再怎样靠近,两张单人床在高低床板的线条上总不能完美的契合。可席子,就算不能并排的合在一起,却可以重叠起一部分,最终是一个完满的整体。林林学秦海清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自己回家兴奋的得意忘形,开始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躺回到床上,在薄纱一样的月色笼罩下,看一眼旁边安静的闭着眼却微张着嘴的某人,微笑的进入梦乡。
两个星期后,坐在去西双版纳首府景洪的车上,秦海清心疼地看着打瞌睡的林林。像是要弥补自己两年没有回家的遗憾似的,一回家,林林就争着下田帮阿爸的忙,又不许阿妈做饭,总是自己急匆匆从地里回来就跑回堂屋的火塘旁边弄饭。地里没活的时候,还不忘记自己是主人,带着秦海清去爬山,看云里的茶林。和北京的山不同,云南所有的山都是绿的让人浑然忘忧的,有时远远看着,秦海清会觉的眼前是块连绵不断的流淌的碧绸,再看看身边的林林,秦海清微笑的想自己多希望能够永远的陷入这温柔的涟漪中。
景洪离勐海不远,孔雀的雕像和举着瓦盆的盛装傣家少女昭示着这里就是闻名天下的西双版纳所在地了。与小小的勐海不同,景洪的街道宽敞整洁。与昆明的朴素又不一样,这里街道两旁都是高大的棕榈树、芭蕉树和椰子树。蓝的出奇的天空下,景洪是一块美丽的热带翡翠。
秦海清和林林的社会实践单位是通过西双版纳州经济委员会联系的景洪香料厂和景洪手工艺厂。两个人一下车,秦海清找到公用电话给香料厂的赵厂长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有车子把两人接到香料厂的招待所,迎接他们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看上去很精明的中年人。赵厂长笑眯眯的看了秦海清递过来的介绍信,问了问路上的情况,然后问他们愿不愿意就在招待所凑合一下,又说当然招待所条件是简陋了些。秦海清赶紧感谢地说这里就很好了,又问赵厂长价钱。赵厂长笑着摆摆手说怎么能让你们学生出钱呢,有大学生来我们这里考察我们敲锣打鼓的欢迎都来不及呢。三个人客套几句,招待所管理员给了秦海清他们钥匙,赵厂长于是挥手告别,说明天接他们去厂子里转转,再正式给他们摆宴洗尘接风。
秦海清和林林如释重负地看着赵厂长打开车门,一溜烟的消失在视野里,然后对着看了看,兴奋的你追我赶的背着包往房间跑。一进房间,秦海清立刻傻了眼,恨恨得说,“怪不得他大方。”
林林把包放在地上,笑,“喂,你不要要求太高啊,我看这里还好了。”
其实是还好,房间要比327大很多,也不过就6张床。洗澡的地方在一楼,是个男女共用的淋浴间,楼道里有水泥的池子供刷牙洗脸,厕所在遥远的两栋楼之间。打探回来,秦海清叹口气躺倒在床上,“好在现在是旅游淡季,这整栋楼估计也没俩人,这个房间也就相当于两人标准间。”
又想起重要问题,“林林,你的床离我太远了。”
林林瞥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晚上会说梦话么?”
秦海清矢口否认,“不可能,从来没人抱怨过,” 当然他在心里补了一句327个个睡的像死猪一样。
林林“哼”一声,“昨儿晚上还有人深情的胡言乱语呢。”
心跳停了半拍,秦海清硬着头皮笑,“你听到了?说来听听。”
林林“噗哧”笑了出来,“有人反复说,我喜欢你。喂,轮到你了,说说你的心上人吧,是哪家的姑娘啊?”
秦海清强自压抑住有过速危险的心脏律动,挤到林林旁边坐下“那还用说,自然是勤劳又勇敢美丽又善良的……,你真想知道?”
他半垂了眼裣,尽力掩藏住自己内心的秘密。
林林一挑眉毛,刚想说“那当然,”看到旁边秦海清半低的头,不知为什么生生把这句话收了回去。自己只不过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秦海清不是说过他没有女朋友么?对啊,有女朋友的人哪里会用整个暑假跟自己跑到云南来呢?林林努力的说服着自己。可身边秦海清的体温好像突然升高了,隔着两人之间薄薄的空气,一点一点的渗透到林林的皮肤里,让他焦躁不安起来,他的呼吸逐渐急促,不敢去看秦海清的眼睛。他忽然发现实际上自己根本不想听那个答案,或者说,林林轻轻咬牙,害怕听那个答案。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做好秦海清有女朋友或者有喜欢的人的思想准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惧怕,惧怕某一天这个一直缠住自己的家伙会突然就放了手,虽然不过是恢复一个人的形单影只。重新一个人么?林林有些惊恐的目光自动地去寻找秦海清的眼睛,却正碰上秦海清抬头,两个人的目光终于暧昧不清的纠缠在一起,一时间,林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大,只觉着自己的手在不自觉的颤抖着。他看到秦海清直直的看着自己,他看到秦海清像是要往自己身边挪,他想大叫“不要”,又想拚命的逃开,但最终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看着秦海清的眼睛。
两个人之间的僵局被敲门声打断,却原来是服务生来送暖壶。当室内又恢复两个人,可刚才的气氛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秦海清定了定神,挤出个笑,“咱们来安排一下这几天的行程,”
林林小声答应一声,不敢看他。
香料厂和工艺品厂的考察出乎意料的多用了好几天,赵厂长经常不在对他的访谈也就一推再推,而工艺品厂的帐务又是一团糟直把林林看地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结束考察,秦海清立刻拉着林林按照旅游介绍开始东游西荡。短短两天,就马不停蹄地去了橄榄坝和勐仑植物园。
橄榄坝的傣家竹楼没什么新鲜,在林林家住的两个星期已经充分领略了它的风情,倒是那里品种众多的水果让秦海清大流口水。从鲜红的龙眼到金黄的菠萝,从滚圆的芒果到甘甜的菠萝蜜,,秦海清不顾林林脸色,非常丢人的手舞足蹈,对着每一样都大叫“要这个要这个,”
气的林林转过头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认识这人。
而勐仑植物园里,面对一千多种形状不一,身形各异的竹子,秦海清更是到处都要照相,而且永远要求林林占到竹子旁边去“衬托”,害得林林一天下来,脸都笑僵了,回去的路上一直佯怒不理睬秦海清的插科打诨。一直到晚上,两个人去吃景洪广场上的大排挡,秦海清在遍尝美味后突然抱着肚子要去买胃药林林才着急起来,不顾自己仍然在“生气”的事实,一迭声的问“怎么了怎么了”。秦海清不说话只是摇头,林林咬着嘴唇不知所措,一个劲儿的回忆刚才是什么让秦海清吃坏了肚子。竹筒饭?酸蚂蚁蛋?蜂窝?田鸡串?还是香茅草烤鱼?不对啊,当时吃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吃了以后这么久突然难受起来了呢?忽然,那个病号开了口,“林林,明天去买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