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孟冰顿时象卸下了千斤重负一般,颓然的倒在草垛之上。
眼望窗外一方晴空,飘渺的云丝荡游其上。
这里有家乡没有的繁华,甚至连泥土也是沾带著香气,可是,背井离乡的人终是情思难断终免不了梦回故里…………孟冰想家想娘想过往的如烟往事,如果不是那时为了寻父落得凄苦,又怎来得现在的自己……
远处传来的夏虫窭嚣,在一片静睨之中竟犹如丝竹之音,一同随微风飘入的茶香也熏的人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惆怅入梦,梦入江南……
虽事过境迁,却仍怀有眷顾的天堂之府,在那里,孟冰和娘亲度过了生平最困苦,却在此刻想来也最幸福的日子。
12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云霞山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江南好,秋景美如画,在这洞天府第的杭州城中,往来的游人个个乐不思蜀。
由家乡一路逃荒而来的孟三娘母子,在风光秀丽的杭州城内已经呆了三日了,盘缠早在半路就用完,丈夫也没有寻到,听他住过的客栈的夥计说,因为付不出房钱早在半月前被客栈的老板赶了出去,而那时他已经身患重病。无钱就医拖著一副病骨的人又能跑到哪里去?有人说他可能已经回乡,也有人说前不久在西湖畔看到过一具溺死的尸首貌似神像他,可是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光凭那些流言蜚语又怎能让人相信?
为了寻找丈夫的下落,孟三娘带著唯一的儿子孟冰开始在杭州城内乞讨的生活,他们不出杭州城半步,坚信他们的亲人还滞留在这偌大的城镇内。
娘儿两就这麽过活,数日下来不但没有找到人,还险些饿死。
就在那时偏巧遇上了一个当时在杭州出货的傅姓大商人。
那为大商人是四川首富的儿子,名庭和,是专从茶叶生意的。家中几代都是商人的傅庭和,以前作的都是麦米绸缎的生意,可是到了近两年却迷上了茶业,现在正四处筹措著茶庄的经营。可惜的是,他对茶却是一知半解,两年下来,非但没有把茶庄经营起来,被坑懵拐骗的经历倒是不少。
可能是上天造化,在一次生意的接洽过程中,对方将几十担茶叶以次充好打算诈他一笔,却被偶然间路过的孟家母子识破,当时见到乞丐打扮的这对母子,傅庭和还真不知道他们是这麽有本事的人。细打听下来知道了他们的遭遇,便心生同情的相赠了几十两银子,也算是报答。後来他又觉得和孟三娘一见如故,攀谈後折服於她对茶道的博学,将其视做知己,邀请他们母子来茶庄做事,可是,孟三娘以没有找到亲人为由,婉言拒绝了傅庭和的好意。
傅庭和随即沮丧离去,却不知道他们的尘缘并未就此了解…………
………………
半月之後,孟三娘的丈夫果真被他们找到,可是因为病的太久,人变成痴痴傻傻,两天之後,竟不慎落入湖中淹死了。痛丧丈夫的孟三娘顿时万念俱灰,用仅剩的银子取一部分安葬了亡夫,余下的打算回程之用。可是祸不单行,在回程途中又再遭变故…………
身无分文,家乡之路途遥遥,恐怕是他们母子今生无望再到达了,孟三娘为了养活自己和儿子只好为奴,被卖到福建一家大户人家。巧的是,那家人家的主人竟然就是傅庭和!
那一年,孟冰九岁…………
他清楚的记得傅庭和对他母子是如何的关爱与尊重,从不把他们当作下人,对他更是犹如亲子般的对待,还让他和同龄的孩童一起上私塾,懂得诗书礼仪。
他也记得第一次来到傅家,站在门廊前对他们母子虎视耽耽的傅家女主人,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写满了鄙视和嫉恨……
他更记得,当时站在那女人身旁的弱冠少年,明眸皓齿清丽的不可方物的脸庞,几乎让他错认为是傅家大小姐,而他那冷冷的没有任何表情的眼神更是在那时就深深刻印在了孟冰的心头………………
………………
“你在想什麽?”
孟冰背後的木门悄无声息的开启,随後飘进来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这麽晚了还不睡……是睡不惯柴房?”
傅怀决反手将门掩上,黑暗中他那双细长的双眸犹如夜空的星辰般闪烁不定。
“公子不也没睡吗?”
孟冰回了一句,却又被傅怀决突然的举动骇到全身僵硬。
“怎麽了?很冷?”从身後搂住他的傅怀决在孟冰的耳边轻声低语,试探性的将手臂紧了紧。
“你在发抖……”
“不…………不是…………”
傅怀决将他圈在自己和墙壁的中间,距离如此的近,以至於彼此之间的呼吸都是相通的。他饶有兴味的勾起嘴角,看著孟冰在黑暗之中仍旧企图避开自己的调戏。
“白天的你真是让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会想三年前那样辱骂我娘,可惜,你到头来还是卑躬屈膝的认错下跪……你真是变了……”
“傅……公子,请你自重。”
“自重?你的口气倒象个教书先生……”傅怀决不知是嘲讽还是得意的轻笑著,将他压制的更紧,俯头吸住孟冰柔软的颈项。
“你!”
“……明日我要上京一趟,三日便可回来,这麽许久见不到我,你会不会觉得孤单呢……孟冰?!或者……感到高兴?”
明明是玩笑话,为什麽说出口来却感到一丝焦躁?心里好象空空的落了什麽东西似的。
傅怀决被自己的一番话反倒弄的不开心,他将侵犯孟冰下颚的嘴唇移到他正欲开启的唇上,堵住了孟冰的回应。就算他会为此高兴就算他巴不得他永远不要回来,在此刻,他却只想占有他。
他,只要他……
13
凌晨的窗外下起了丝丝茸茸的细雨,孟冰睁开沈睡中的醉眼,看著白雾笼罩的柴房有些发呆。
屋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身旁的草垛上没有一丝暖气。
看起来傅怀决走了已经很久。
“呜……”
孟冰坐起身来,只感到自己的下体一阵胀痛,双脚好象都不是属於自己的了。
他的脸上一阵发红,昨晚,傅怀决好象将他离开後这几日的遗憾全数补上一样,把孟冰的身体当作铁做一般的折腾,直到三更都没有放开他的打算。那之後,孟冰是先晕厥过去了,他才依依不舍的将他扔下。
自从三年前那场灾祸之後,就成了傅怀决禁脔的孟冰从来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为什麽对他的身体如此的执著,又或者是对折磨他而乐在其中呢?
这个问题孟冰想破了头颅也不曾有过一个完整的答案,因此,除了默默承受,一切疑虑都似乎成了多余的。
然而,至今,孟冰已经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隐忍下去了。
这里不是神仙住的极乐之地,孟冰学不会清新寡欲白忍成金,他是个有血有肉有感知的平凡人,既然是凡人就无法永久容忍下去。总有一天,孟冰知道,自己会违逆了母亲临终的遗愿,从此不再回到傅家茶庄。可是,现在还不行,哪怕只有一点希望,还是可以一试。
只要那个人一来,他来的话,应该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了。
孟冰站起身来,刻意不去在意身体上的不适,蹒跚著走到窗前。
栅栏因为久经岁月的冲刷而透出一股腐朽的味道,雨水飘落到布满青色苔藓的木板上,将那些翠绿的颜色洗的发亮。他深吸一口气,这里是母亲最幸福和最不幸的场所,连空气都流露出怀念的味道来。然而对於孟冰,这里又是什麽样的地方呢?
放眼望去,小雨纤纤和风细细,露叶湿花飞不起,人又何尝不象这叶与花贪恋著露水一般依恋著人世,人生不满百,即便知道这样的哲理,却还是无法敞开胸襟豁达起来。
傅怀决是放不下的人,自己又何尝不是?
正当他在叹息的时候,木门传来一阵轻微的吱呀声。
“你起来了。”
“啊……是管家老伯啊,你早。”
傅怀决说过,只关他一宿,看起来应该是他在临行前让老管家来放他出去的。
“这……是厨房丫头多做了的糕点,我拿了出来给你,你一定饿了吧……”
看到老管家拿著几块还冒著热气的糕点,眼神里却不知为何的闪烁著,说话的时候,也不正视孟冰的眼睛。孟冰心下一忱量,大致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老管家不妨说,孟冰不会怪你的。”说罢露出和缓的微笑,意在打散管家的顾虑。
“这……其实是老夫人……她要我别把你放出去……”
既然是老夫人的指令,那事情就在意料之中了。孟冰不怒也不气,了然於胸的点了点头道,
“我明白了,不打紧,这里好的很,比起我那间房来,这里要凉快许多且又大又宽敞。这种也算是优待我了。”
“孟冰……”
“哦对了,大公子已经走了吗?”
“是啊,两个时辰前就已经走了,只带了家丁阿福一人,匆匆忙忙的也没有跟老夫人请过安,象是急著要办事的模样,唉,宫里的人来催的时候他还老大的不愿意,可这会却又赶著送去了……我们家的主子有时候还真是难捉摸啊……”
老管家叹息著,孟冰却不由得轻笑起来。
傅怀决这麽急著赶去,应该不是为了要早日送茶到皇上那里,而是想早去早回吧……
孟冰不知道为什麽自己会有这样的念头,可是他的直觉就是这样告诉他的,通常来讲他的直觉不会出错。
“公子这一走,我真是担心……老夫人对你…………”管家的话锋突然一转,绕到了孟冰的身上。
“老管家不必担心,也许她还嫌我碍眼,才巴不得我赶的越远越好,这几日我要是乖乖呆在这里,不打照面老夫人也奈何不得我。只是……茶园里,这几日要采的茶我还得写一张单子,好让大家照著做,等到公子回来也不会手忙脚乱了。”
“是,是,我赶紧去拿笔墨来。”老管家忙不迭点头称是,刚转身却又回过头来望著孟冰。
“傅家的茶园多亏你在撑著,若是你不在了……真是不知道会变成什麽样子……”
说著,摇摇头走了。
只剩下孟冰还在那里,为他留下的话反复思量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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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用过了膳食,傅母正和林宣凝在大堂里品茶对弈,忽听得门外有马匹嘶鸣之声。
“来人,去看看什麽人在外头喧哗?!”
“是!”
家丁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後走到门前开了。探看了一下,突然其中一人转身匆忙的返了回来。
“启禀老夫人,好象是二公子回来了……”
“娘!!”
家丁的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喊。
随著回声的渐渐消散,门口窜出一个人来。
只见他生的剑眉星眸,气概轩昂,身上的衣衫虽有些尘垢却难掩其高贵之质,外表的年纪不过二十,却没有一丝青涩的稚气,容貌气质方面和傅怀决有些神似,却又完全不同,并不是因为他的肤色较黑些,声音更醇厚些,而是他的表情,那是永远不会在傅怀决脸上看得到的,宛如豔阳般的璀璨微笑。
不错,他就是分别了多年的弟弟傅怀珑!
若要将他们两个来做一个比较的话,傅怀决是万年不化的冰峰,那傅怀珑就是炎炎盛夏的烈日。
14
“珑儿?!你不是说你明日才到的吗?”
傅母上前惊讶的问道,细细打量了一下傅怀珑满身的尘扑。
“难道茶庄里出了什麽事?”
“怎麽会,娘不要担心了,我是急性子嘛,刚放下手头的工作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也没有注意时候。我是太想念大哥,也想娘你啊……”
“尽胡说,娘才离开你不过几天,又不是三岁小娃娃。”看著自己的小儿子一边傻笑一边搔著头的可爱模样,傅母只有摇头的份。
“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没有个计划,你大哥十六岁就已经立足商界,可你呢,就快十九了还象个小孩子一样。我怎麽放心把你大哥的茶庄交给你!”
“哎,话不能这麽说,俗话说的好,人不可冒相,虽然我还年轻可也算是傅家的人中之龙,大哥能做到的,我未必不能做到啊。娘你只顾著称赞大哥,也不晓得怀珑心里怎麽想……”
说罢,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好好……看你的,到时候不要说的出做不到就是了。”
“怀珑!”
林宣凝紧跟著从後面出来,因为傅母只顾著说话,她也不好插嘴,这会见他们也说够了, 才眉开眼笑的拉住傅怀珑的手。
“凝姐姐!”
傅怀珑也喜滋滋的握紧林宣凝的柔荑,这个貌若仙女的表姐他光用看的就心满意足了。
“我这麽早赶过来其实还是另有目地的,我啊,急著讨表姐和大哥的喜酒呢。”
话音刚落,只见林宣凝露出为难的神色,傅母更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怎麽了?”傅怀珑觉得有些不妥,凭他和傅怀决一样聪慧过人的头脑自然也能猜出一半来。
“是不是,大哥他……”
“你大哥说他不想离开这里回老家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姨母。”林宣凝娇嗔的勾住傅母的胳膊,“你又来了,怀决表哥是说他暂时还不想嘛,何况茶庄也不能没有他啊。”
“暂时,暂时……他的这个暂时不知道要到什麽时候才有个头,难不成要你等上三年五载的?!”
“娘!我们不如先不要谈这个,管家在哪里?让他带我去後园的茶园啊。”
“你说管家,我方才让他去办事了,不如一会儿我再叫人带你去,也不急著这一时半刻的。”
“这样……那我自己找好了。我等不急……”
傅怀珑随手抛下肩上的包袱丢在地下,便风尘仆仆的又往後园的方向跑去了。
“怀珑,怀珑…………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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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茶庄的後园说大不大,却曲折迂回,傅怀珑走是走到了却看不到一千亩绿油油的茶园。
“真是怪事,难道不在这里?”
傅怀珑放眼张望著,除了离他五步之遥的那间上了锁的柴房,连一株盆景也没有。
“大白天的柴房上什麽锁啊?!”
他望著锁链子小声嘀咕一句,正打算回头等老管家带路,忽然听见象是有什麽人在柴房里窃窃细语的声音。因为这里鲜少有人来,安静的连夏虫鸣叫之声也显得刺耳。
“有人在里面……干什麽啊?”
傅怀珑走到窗户的前面,探头向里张望。
“哇~~~~~~~~~~~~~~~~~~~~~~~~~~”
突然从里面也出现一颗头颅,一双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回瞪他。
“你、你想吓死我啊!”
傅怀珑腾身而起,惊魂未甫的拍拍胸口。
“你才吓人呢!这里是傅家的後园,你是怎麽进来的?”
孟冰虽然也被吓的不清,脸上却没有丝毫显露出来。
“我?我从大门进来的啊…………啊!你以为我傅怀珑是偷鸡摸狗的贼啊!”
太过分了吧!看你被关在柴房的样子,才象小偷好不好!
“傅怀珑………………你是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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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怎麽知道我?你到底是谁啊?!”
“回公子的话,小的叫孟冰,是管理茶园的奴役。”
“孟冰………………孟…………你就是那个孟冰?!”
傅怀珑上下打量了一阵这个被关在柴房却显得精神奕奕的小小奴仆。
深褐色的肌肤光洁的毫无一点瑕疵,挺直的鼻梁厚实的嘴唇,黑白分明的双眸在微弱的光线照射之下有些水光浮动,而浓密的眉宇间又透出一股忧郁却刚毅的气质。这样一个人,实在看不出他有什麽地方是邪恶的。
傅怀珑多年和母亲远居城外,自然是听到过许多有关孟家母子不良传闻,多是出自傅母之口,原来他并不置疑母亲的说辞,可现下他却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些须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