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流着血爬到我身边,他一直向我说对不起,我一直哭、一直哭,然后伸出我的脚打算踹死他,但是脚只停留在他胸口一下下,他抓住我的脚,我整个人失去意识瘫倒在管区伯怀里。
我昏死的时候被管区伯送回家,我醒在自己的床上,身边没有小白妈,也没有小白。听阿满他们说小白爸有带礼物来过,跟阿爸讲了好久的话,然后阿爸握着小白爸的手送小白爸离开。
阿爸跑进来跟我说,我已经是男子汉了,因为被睡是女生比较吃亏,就当我比较早开了荤这样。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我猜他也不懂得他儿子那天是怎样被欺负,他只要每天偷喝小白爸送来给我的燕窝就爽了,哪管儿子一个晚上被人家奸几次。
隔几天我去上学的时候小白已经从我们班转去别班了,虽然有时候会在学校的合作社看见他,但只要他一想靠近我,我就会立刻把拳头举起来,恶狠狠地瞪他。
我从他瑟缩的神情可以知道他怕我真的打过去,而他脸上那道缝了好几十针的伤口往往那个时候显得更加恐怖。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进了国中为止。
他和我还是在同一所学校内,我在一班他在三班,中间只隔了一个班级,即使是不再说话,他仍像游魂一样每隔几天就会飘到我教室外面晃一晃,直到我看见他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我晓得他仍在等我原谅他,他某些坚持真是坚持得很奇怪,而我始终不鸟他。
国二这年夏天,教务处举办了「天气晴朗学生教师曾文水库风光明媚一日游」,简单来讲就是郊游。
因为每个学生都要去,但总务钱老是收不齐,所以身为班长的我每天就押着学生到总务面前报到缴钱。
虽然我还是不喜欢班长这个工作,但大概是考试的成绩太好了,每学期总是被老师点名继续当班长。
总务是我小学同班同学,就是以前一直很为小白抱不平,害我被白雪公主罚好几次半蹲吊水桶的那个。
「班长外找。」同学在门口说着。
我从总务的帐本上抬起头来,走到门口看谁找我。
「这个……」几个一年级的女生头低低的,其中把手里头的信交到我手上,跟着就一溜烟地跑掉头也不回。
「这是什幺东西……」我看手中印有粉红色没嘴巴猫的信封,脑袋打结。
「喔喔喔,班长收到情书了。」下了课没有老师的班级里轰然发出巨响,声音大到吓了我一跳。
大家吵着绕到我身边议论纷纷,知道原来这种东西就是传说中被仰慕的人才能拿到的情书之后,我哼了一声头抬得老高,把女生的情书折起来放到屁股后面的口袋,假装那根本没什幺,我一个月都收十几二十封的这样。
三班那里有个身影远远走来,小白提着他们班上的大水壶要往开水间装开水。他经过我身边时轻轻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瞪回他,他难过地低下头走开。
之后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书,而裤子口袋里那封情书也就被我忘了。我才没有时间交女朋友,尤其对读完国中之后就没钱升学的我来说,吃饭睡觉洗澡以外的时间是用来读书用的,不可以浪费。
「天气晴朗学生教师曾文水库风光明媚一日游」这天,好几辆游览车停在校门口,我怀抱着雀跃的心情带着阿富缝给我的远足用小包包爬上车。因为是班长,所以我被老师指派坐在最后面坐镇,老师则待在前头发号施令。
从小到现在我很少参加学校的郊游,连小学三天两夜的毕业旅行我也没去。因为连吃饭的钱都不够要跟猪抢吃蕃薯叶了,老爸哪还有钱让我出门玩。
这回是阿满被北部工作的亲戚收去当养子,家里少了一个人的开支,所以我才有机会出来。其实这样挺对不起阿满的,我用阿爸卖掉他的钱来远足,但以后我一定会加倍还他的,我满怀感伤这样想。
「班长,你要不要吃虾味先?」前座的女同学趴在椅子上面把一包零食递到我面前。
「要。」我眼睛「当——」的一声亮了起来。天晓得我几百年没吃过这种东西了,大概是从小学被拐骗去小白家以后。
游览车开始缓缓地动,我快乐地吃着女同学贡献的虾味先,在前头的老师突然喊了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来,看到了不应该在我们班上的人。
「班长,这个同学你负责一下。」游览车行进颠簸间,老师推着头低低的小白来到我的座位旁。「后面几台车都客满了,所以三班的这个同学过来坐这里。好好照顾他知不知道?」老师摸了摸我的头,小白便在我旁边的空座位坐了下来。
我手上的虾味先掉了一地。
「你好。」小白将包包抱在怀里,低着头小声地说着。
我又在女同学的零食袋里抓了一把盐味虾味先,开始丢他。
恶灵退散!
小白抿着嘴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任我欺负。直到旁边的同学都开始看我了,我才努力控制我的厌恶感,把剩下的虾味先塞到嘴巴里面吃光光。
「班长你们认识吗?」有人问。
「不认识。」我大大地哼了一声,却感觉到小白传到椅子上的颤抖。
他开始揉眼睛,我知道他又在哭了。小小声地,忍耐着不敢发出来。
从学校出发到曾文水库要很久,老旧的游览车后头摇晃得好厉害,我生气地从远足包里拿出历史课本开始看,决定一整路都不要理小白,当他是空气里飘啊飘的灰尘就好。
开车后第一个小时,我开始觉得肚子有点怪,后来第二个小时我脸色发白了,我的早餐经过这幺久的时间好象都没有消化一样在胃里面滚来滚去,于是我收起了书把眼睛闭上,想看看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我想我也许是得到传说中会让人痛苦到想要把胃挖出来丢掉的晕车病,游览车里已经有几个同学忍不住吐了起来,恶心的气味在车子里绕来绕去,老师赶紧把窗户打开。
我也很难过,但我继续死撑。当我终于忍不住捂着嘴防止东西从我嘴巴里喷出来时,小白发现了我的情况。
「班长……」他和小学一样还是叫我班长。
我没应他,心想曾文水库应该快到了,只要车子停下来、车轮不再动、我就不会晕,然后自然会没事。
「你要不要吃梅子,吃梅子会好一点。」小白从他的远足包里拿出一包蜜饯。
我立刻挖了几颗含在嘴里。虽然吃着酸酸甜甜的梅子,但恶心感只降低了一丁点儿,我忍耐得很难过,差一点就要爬起来站在座位上大叫游览车司机虐待学生。
「天气晴朗学生教师曾文水库风光明媚一日游」真是太恐怖了。
终于山路跑完后游览车停在曾文水库的青年活动中心前面,一堆同学连我在内冲下车在旁边排排站哇啦啦地吐了满地,老师连塑胶袋也来不及拿给我们。
这幺一群乡下来的小孩第一脚踏上人家的地方,就毁了这片干净的土地。
漱完口之后我擦干脸,小白一直跟在我身后,他一脸担心地看着我,却又踌躇着不知道该怎幺帮我。
「车到了,你回去你班上啦!很挡路耶!」我很没礼貌地推开走到我旁边的他。
「这个给你。」他把那包梅子拿出来。
我伸手抢了过来。「好了,你可以走了。」
然而尽管我说再多的话要他离开,他却一直部跟在我屁股后面,低着头,沉默地注意我的一举一动。
快十一点了,老师带着我们到烤肉区去,大家努力生火准备午餐。小白还是被编到跟我一组,我把我的工作全推给他,自己一个人跑到树荫下读起书来。
偶尔我会抬头瞄他个一两眼看他在干嘛。
我们那组的生了快一个小时的火也生不好,小白紧张得满头大汗,被木炭弄得整个脸都黑掉了。
最后看不下去,我终于扔下课本抢过小白手中最后一颗火种,把木炭推倒再重架,然后用火柴点了把火,神奇地把他们怎幺也烧不起来的木炭慢慢烧红了。
「哇,班长你好厉害。」好几个同学拜倒在我脚下,几乎要拿我当神那幺看。
「哼哼,用火种生火算什幺,我还会钻木取火咧!」因为我常去隔壁阿福伯的田里偷挖蕃薯烤来吃,生火对我来说就像从我家的院子走到厨房一样那幺简单。
小白不知道什幺时候挨到我身边,一群人围着我也没办法回去看书,他默默地烤着肉片,然后把那些成果递给了我。
我接了下来,大口大口吞掉好几片。他见我肯吃他烤的东西就很高兴地笑了,他笑的时候,脸上那道十几公分长的疤痕明显了起来。
对那个我弄出来的伤口,我一点罪恶感也没有。
接下来的时间我只负责吃,烤肉这种活动能让我忘记读书这回事,没办法,因为自从阿满走了之后阿丰煮的饭实在让人看了就难过,所以我一看到好吃的东西就嘴馋得不得了。
「吃米血。」小白又递了一盘过来。「要不要甜不辣,我帮你烤甜不辣。」
「我要吃肉。」笨蛋也知道肉比较贵。我这样回答他。
「好。」他笑容呆呆地点头,努力为我烤肉。
「班长外找。」有人喊着。
我抬起了头,看见几个女生站在我们班的地盘外痴痴地望着我。「厚,烦死了,我很忙耶!」
我往她们走去问着:「有什幺事?」
「你看过我写的信了吗?」女生群中央的辫子女生说。
「什幺信?」我咬了咬硬得要死的米血串,忍不住回头骂了声:「死小白,你米血烤太久了啦,像石头一样。」
小白回了我一个很抱歉的眼神。我想他也不太懂火候这种东西。
「我前几天拿去你教室给你的那封信,粉红色的。」辫子女生说。
粉红色没嘴猫的信,我记起来了。「我没看。」我对她说:「我弟洗裤子的时候洗烂了,所以我没看。」
「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我想回去吃东西。
辫子女生很惊讶也很伤心,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同伴一直用手肘撞她,好让她再说些什幺话。
「我……」辫子女生脸整个红了。「我很喜欢你……我们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她话还没说完,我的脑袋只有一个念头闪过,我说:「我很忙,没有空。」然后我也不想理她和她那些朋友,很帅气地咬了口米血转身回到班级里。
我听见有人吹口哨有人哈哈大笑,辫子女生哭了,她们一群一年级的抱在一起流着眼泪跑开。
其实我不喜欢女生,一看见她们胸前那坨弹来弹去的东西,我就开始冒冷汗。女生身上总是有种香味,那像是很浓很浓的花香味,总是让我想起小白他妈,而后连带想起那个恐怖的晚上她对我做了些什幺恶心的事。
我一直忘不了她甜腻的声音和笑容,就是因为那个女人,而使我对全世界的雌性动物改观。
「肉呢?」我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地瞪着小白。
小白吓得立刻将烤好的肉片送到我面前,我狼吞虎咽地狂吞起来连盘子边边最细小的肉末都不放过,像一只有很严重暴食症的恐龙。
回去的路上小白仍然坐在我旁边,出发前老师给刚刚有吐过的人一颗白白叫做晕车药的东西,我吃过之后头就开始重起来,昏沉沉地好想睡。
小白从他的远足包里面拿出一包乖乖贿赂我,但是因为刚刚吃太撑实在没有空间容纳零食,所以我把那包乖乖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打算带回去给阿富和阿贵吃。
游览车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或许是药开始生效了,我感觉自己像坐在摇篮一样被轻轻摇晃着。今天的远足让大家都累了,车上除了引擎运转的噪音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小白在我耳朵旁说了几句话,等我回答,我听不清楚,他又再说了一次。
「可以原谅我吗?」
我考虑了很久很久,才缓缓点头。「看在乖乖的份上。」我对他说。
他高兴到由椅子上跳了起来,脸上漾起了好大好大的笑容。我看着他的笑容发呆,他的脸是被我弄伤的,或许从那个伤痕起我就应该原谅他了,因为他也跟我一样是被小白妈强奸了的人。
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是相同的,在我的脑袋再也想不起自己小时候为什幺讨厌他以后,慢慢的也就不太想踢他打他了。
他将自己远足包里所有零食倒入我包包的时候,我困得闭上眼睡了,不去理会他想做什幺。
「我家里还有很多鱿鱼丝。」小白兴奋地说着:「明天拿去学校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