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属 第二部————QuiTch

好像之前那样，他的作风开始变得更令我招架不住。

要我在外边少笑点，少跟俞乐来往，少对他怒目相视。

对他再好点，再温柔点，再听话点。

连外出逛逛，几乎是一定要「请示」了。

其实这些是我不太能忍受的，要我做到这些，岂不是像条狗任他摆布了？

但看他现在工作忙，一天在家的时间也没多久。我照样晚上答应著他说好好好，白天又跑去跟俞乐混在一起了。

说说谎骗人，这点我还行。

但我也没全骗他，到了晚上，我还是乖乖回家吃他煮的饭，乖乖当他的「小捷」。吃饭的时候让他摸摸我的头，就像一只狗。

没错，就是一只狗。

我记得有次我还特别问了他──

【应锋，你看我像不像条狗，被你这样养著？】

他倒是立刻作出了反应──

「不会！小捷，你怎麽会是狗呢──」

不错，还知道说话来哄哄我。

「狗还会自己去找骨头来吃呢，小捷，说你像猫倒比较贴切！爪子利的很！」

……

後来，我就没有再跟他提过类似的话。

这样的生活，我想他是很满意了。

那我自己呢？

我不知道。幸福应该是要比较而来的吧，没有任何单位可以去衡量它。

但我却无法将这段日子跟其他我之前过的比较快乐的生活比较在一起。这样就好像猪跟羊是完全不能比较的种类，你不能硬说哪一种比较好看。

或许有人会说，当然是羊好看啊。

但我并不这麽觉得。

如果我就偏偏只喜欢猪，不喜欢羊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麽。

有时候，白天待在家里，弄完了网上的工作。一恍神，又发现那个人的身影跑到脑海里来。

那个我故意忘去的人。

我在梦里告诉过他不下上百遍──不要再出现了。

但他几乎每天定点定时的在我脑中报到。

那些过往，招不回，挥不去的记忆，就像投影片般一一在我脑中上映。令人无法不去在意。

我怀疑自己清楚的记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以前总是说，我从来没有注意听过他说话。但是为什麽，现在一想要忘记，那些话又通通涌上？

是不是原来就藏在大脑的某个地方呢？为什麽我从来没发现？

下次看到他，我一定要跟他说，你说的话我全部都记得。我要看他怎麽说。

虽然，不会有那个下次了。

再见面，对他跟我来说，只是一个可笑的名词。

比天下红雨还令人难以相信的东西。

这几个月，是有些平淡如水的生活。

然而，我甚至不知道，我这只猫，是不是真的需要喝水。

而且──

我总觉得，我在等待什麽。

拉回现实。

「开动了，开动了！」应锋动起筷子边叫大家吃饭。

小薇做了一个伸呼吸的动作。「嗯~~好香啊！」

「锋哥那麽久不见，你的厨艺又进步啦！」小薇露出一副谄媚的模样。

是吗，我怎麽就吃不出来呢。

才刚要拿起筷子──

却感受到口袋里，手机在震动。

【一封未读简讯】

边往嘴边放入一口菜，边用另一只手按下确认键──

【尹捷　　俞乐在你家附近的小公园，你快来，我怕他会出事！

 小旋】

倏地站起，连筷子掉到桌上的声音也没传到耳边。

（俞乐有事，我去找他。）

要走之前，我只记得自己匆忙写下的这几个字，凌乱的可以。

58

当我赶到公园的时候，俞乐早已醉的不成人型。

这小子居然敢学别人喝酒，还喝了那麽多。

只见姚采旋蹲在他旁边好说歹说，「阿乐，回家吧！伯母会担心的，阿乐，你看看我──」

不论小旋怎麽叫，咱们的男主角俞乐还是一副神智不清的样子。

看来他真的喝太多了，平常要是小旋跟他说话，他哪次不是反应热烈。

「尹捷，你来了──」小旋到现在才发觉我。「你看看俞乐，他，他喝那麽多。我叫他回家，可他总不理我……」说到这已经是快哭出来。

唉，俞乐，你真是罪过了，好好一个娇滴滴的美女现在给你弄得要哭不哭的。

现在叫我怎麽收场？

（你先回去吧，我看著他。）

怕小旋看不懂，我还加了几个简单的手势。

「可是他──」又看了一眼坐在溜滑梯上的落魄男主角。

看她有些犹豫，我拉了她的手示意让她走。

毕竟和俞乐的朋友不是白当的，她也知道我总有方法能治他。

「好吧，我把他给你了。」

说完，女主角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好了，顿时场面清空，只剩我和俞乐。

看他那副尊容现在搞不好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吼，他都没反应。必定也没心思读我的唇语了。只好用手语来沟通了。

我强迫拉著他看了我──

（你怎麽了，怎麽喝那麽多酒？）

我拉了他一把，然後又忙著比，结果他只看了我一眼，对我傻笑後又倒得乱七八糟。

完蛋了，不会今晚都要跟他在这耗吧！

──你这醉鬼……

後来又试了几次，他不是目光散涣，便是焦距没放准。怎麽倒，就是不往我这认真看。

多试几次我也怒了。

最後我把他拖到溜滑梯的走道上。他那麽一个大人，倒也不算高壮，摆在滑道上刚好固定住，不能再给我乱动了！

看他这个月瘦成什麽样，连躺在那左右都还有空隙。

（喂，你怎麽变成这样？）

这次他倒是看了我，终於，不是我一个人在那唱独角戏。

「我……我喝酒呢！」

废话吗……

我如果看不出来你喝酒，我不要当哑吧了，我当瞎子算了！

忍住踹人的冲动，我耐著性子一个个跟他问。

（为什麽喝酒？）

「为什麽喝酒……为什麽……」他边说边闭上了眼。「因为我难过啊……小捷，我好难过……」

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倒让我有点不忍问了。乾脆直接把他扛回去算了。

不行！

他的事再这麽拖下去，不知道还会闹成什麽样。

心里的事一天不解决，只会像雪球般越滚越大。

（为了什麽难过？）

这回他又不肯乖乖作答了。

他怔在那，说不出个答案。

和他僵持了快十分钟。

对著一个醉鬼，有些气馁，我决定坐下休息一下，等等再想办法让他开口。

才刚坐下，他的声音便缓缓传来──

「小捷，你知道吗，你很像一个人。」

怎麽，这话这麽熟悉……

不就上次提我父亲的事的时候……

我像我爸是当然的。

「不，应该是说，你比手语的时候，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

不对，我父亲根本不会手语的……

那会是谁？

像是听见我心里的话一样。他又继续说了，「那个人，他的名字叫张子诚──」

不认识，从来没听说。

「他就是我小时候，那个在家里瓦斯气爆死掉的同桌。」

提到以前的事，他也好像酒醒了一样清醒过来。

「所以，当我一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是他活过来了。如果他没死的话，现在或许也差不多像你这样。」

难怪，刚认识的时候，一直咬著我不放。

「不过，後来我仔细瞧，也发现了，其实你们不是那麽像──他的眼睛比你细长点，眉毛也比你黑比你粗。」

然後他又紧瞧著我看。「但是──你们比手语的时候，真的好像。」

「不急不缓的手势，有些修长白皙的手指。还有那种眉宇之间，隐隐透露出的气质，几乎是完全一样的。他低下头喃喃自语。「看了就很安心，让人想要靠近……」

看他意志是有比较清楚了。

但他所说的和他难过又有什麽关系？

刚想问他，他又说了别的话。「你还记不记得──」他突然坐起身子。「我们在Skylark遇上的男人？」

（管天？）

终於要提到重点了吗？

「对，就是他。管天。」

就在他说出最後那两个字，我感觉到他後方的树丛突然骚动了一下。

还以为是什麽小猫小狗。

却在那幽暗不明的阴影处，看到一只显然没有隐藏好的皮鞋。一看便知价值不斐。

想了下，心里也大概有了底。

「管天，他是我中学时的学长。」

「我认识他的时候只不过十五，那时候我也刚从聋哑学校转出三、四年而已。」

他玩弄著溜滑梯旁的扶手继续说。

「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学校里资格最老的高三生，家里有钱有势，而且课业、运动也都是他的强项。在我们那些国中生眼中，这个学长的存在就好像神一样。後来，连我自己也想像不到，我居然和这样的神产生了交集。」
「我第一次去摄影社的时候，就认识了他──原来他也喜欢拍照。」

「其实那个时候，因为之前念的都不是普通学校，一下子面对那麽多不同的人，有时我仍会感到不适应。而且，那时候我才刚认真的去注意听别人说话。之前都用手语沟通，来了新学校，我没有告诉别人我的耳朵有问题，所以当我没听到别人说话，没理他们的时候，他们总以为我是孤僻或是骄傲。久了，大家都这麽以为了。」
「但是在我拍照的时候，我却能感受到一种很平静的感觉。我可以不再注意去听周遭的声音，就假装自己已经完全沉浸在拍照的世界。那我就不用再去管别人的眼光，别人的声音。於是，我疯狂的爱上拍照，也就是那个时候──我遇见了他。」
「後来相处了一阵子，他知道了我是半聋的。大概是因为这样吧，我总觉得他对我特别照顾。这让我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好人，好到对一个半聋的学弟他都能不著痕迹的对他好。」
「或许残障的人，就这点好处吧──可以引得别人对他施舍怜悯。」俞乐带著有些自嘲的语气说著。就像他平常玩世不恭的样子。

但这次我觉得，他话里的那种苦，是真的。

「後来，我才发现，他对我的，不过是一些怜悯、同情再加上虚伪表面的善意。就是一般人都会有的反应，只不过他多对我好了一点。而我，居然会自作多情！」

之後，我和他之间沉默了好一大段时间。

无意间，我发现──草丛中的那双皮鞋在移动著，彷佛有离去的迹象。

於是我马上对他问了。

（俞乐，你对他是什麽感情？）

皮鞋停下了。

「哈，你问的正好。说来我自己也不信──」他的侧脸那一刻看起来是那麽的悲凄。

「在我看清事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了，不，甚至是爱上他了。小捷，你说这可不可笑，可不可笑？！」

我摇摇头。

不可笑。

爱上一个人，永远不可笑。

他神色变得有些黯然。「之後又发生了一些事，我们就算彻彻底底的闹翻了。」

「上次在饭店看到他，也是我那麽多年以後，第一次看到他。」

缓缓地，他抬起头直视著前方。「一直以为，我早已忘了他。直到那时候，看见他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完了──我根本从来不曾忘过他。甚至，和他发生过的每一件事，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全部都记得！」
－－说过的每一句话，全部都记得……

这不也是我对那个人的写照？

原来，爱一个人，思念一个人的心情，其实都一样。

「但他一开口，我就知道，这不过又是一场错误的相逢。不是因为从他口中对我说出那种狠毒刻薄的话，而是──当他讲出那种话的时候，我仍无法克制自己的想他！」
「捷，我完蛋了，对不对……我没救了……没得救了……」

突然，我和俞乐的二人世界，出现了另一人──

一双手臂，从俞乐後方，紧紧拥住了他。

「如果你没救了，那我也没得救了……」

俞乐一时惊得根本无法动弹。他根本不能回头去看那双手的主人。

他朝我用眼神询问。

我向他点了点头。

管天在他背後低语著。

「乐，为什麽不看我──」

「我爱你啊，乐，我一直都爱你，不为什麽可笑的怜悯或是同情。我就是这样简单的爱著你。」

「我还以为，你都懂……」

那一瞬间，我看到泪水从俞乐的脸上划过。

不用回头，不用确认了。

他们已经用最好的方法证明了对方，证明了爱。

最後，夜的最後。

那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不好打扰，两边人正要散去，却听到离去的管天，回头对我说──

「对不起，我之前误会了你。」

我点头微笑回应。

经历了那麽多，你们已找到了最想要的。

来的时候一人，如今回去也是一人。

我呢？

这世上是否也有我想要的东西，等著我去追寻？

那一刹那，我竟忘了──

我真正想要的，早在四年前，就被我自己亲手毁去。

59

爱一个人　　不一定要拥有

 但是　　拥有一个人

　就要好好爱他

见到俞乐能和管天有个好结局，我心里有一种莫名欣慰的感觉。

另一方面，惆怅感也油然而生。

回到家，已经是三个钟头以後了。

明显的，李园和小薇早已回去。客厅只剩应锋一人。

我看了眼餐桌──两副碗筷没动。

走到他面前，我静静坐下。有些累，等待他的话。

「你为什麽一去就是那麽久？」他的语气有些生硬，显然是已等了许久。

开始审问了吗……

【他有事。】

他有些不耐的皱起了眉，「我呢？你就不管我了吗？」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不尊重我？！」

看著面前有些微怒的应锋，我突然觉得好累。

【对不起，下次不会──】

字还没写完，手就被他握住了。

「小捷，我要的不是这样！」

──所以呢？

我不知道你要什麽。

就算知道，我也未必给的起。

我冷冷的注视他。

【改天再说吧，我累了，先去睡。】

扳开他握著我的手，我起身离去。

其实，我知道，他想听的，不是对不起，而是另外三个字。

可惜我从来都说不出口。

那三个字，我早已留给小时候陪著我的，有著明亮眼睛的男孩。

虽然对於他，我从来也没有机会说。

为什麽我那麽残忍。

──应锋，你为什麽要容忍我？

明明知道不该那样做，却还是给了你我最差的情绪。

实在是一个差劲的自己。

我明明喜欢你的。

我喜欢你，应锋，真的。

虽然──

不是爱。

第二天醒来，又是一个微笑的应锋。

从来，从来都不把气带到第二天的应锋。

──如果我能爱上你，该有多好？

在这场爱情拔河中，究竟是谁要求的多？谁输得的多？

我想我们都已看不清了。

咬著一片土司，我走过餐桌，想著要对他说些什麽好。

却听见门铃声响了──

「叮咚──」

应锋刚要走出厨房，就看见了我。「小捷，你起来啦！那好──」他又走了进去。「帮忙开一下门。我把这个蛋煎完！」

於是，我便走去玄关，边想著那麽早，会是谁呢？

李园他们？

不会吧，昨天晚上才刚来过。没道理一早又跑来。还是俞乐？

不是正和管天打的火热吗？难不成特地过来道谢？

那一定要好好勒索他们了……嘿嘿……

狠狠要他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