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可疑,为着历史教训,也许必须冒险。
“喂!”我冲着他道。
燕王看我。
“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回答。
宋青抢道:“将军,他好像叫做燕孩孩,孩子的孩。”
我挑眉。
哦?
记忆中,只勾栏院里的那些个名妓多爱取些惹人怜爱、朗朗上口的双名,小弟为奇本就极嗜此道,状态好时,往往一口气便可以讲出一长串,像什么白素素、张盼盼、赵鸾鸾、许冬冬、毛惜惜、唐安安、班真真、和当当、汪怜怜、荆坚坚、李师师、陈圆圆、于心心、冯六六、顾山山、孙秀秀、刘关关、魏潇潇、张燕燕、薛翠翠、徐翩翩、普双双、秦匾匾、卫宝宝等等等等等,光听着就让人叹服。
谁想如今,竟又来了个燕孩孩,就算我不愿承认,光从名字来讲,这个才是最最上乘。
但是,哪里有国王的儿子会叫这名字的?
燕孩孩本想说什么,支吾了半天,却终究还是没有说。
当是时,两个丫头打扮,一个长工打扮,耳房中,表面关系非常单纯,深层挖去,历史决定一切可能,历史排除一切不可能,包括男女关系……
“安神,送他回去后,我就走,不会纠缠。”半梦半醒,我听到某人这么讲,音调有些异国的僵硬,却又显得熟悉,仿佛好几年前的一个夜。
猛然睁开眼,宋青已在床铺上沉沉睡去,燕孩孩站于窗前,我抱着弯月剑。
烛火悄悄燃去了大半,月色深沉。
PS:关于兄弟俩女装的模样,我不忍心说,其实并不特别体面好看,男人勉强去做女人的样子,就算好看程度也会很保守。
再PS:关于燕孩孩姓名的秘密,我会寻找机会大力解释。
23
3.生死
第二日,付清楚大小款项,燕王仍旧背起捏捏红,同我们一道出了鸣金楼上路。
为奇老大不满,“小红,你吃饱就打呼,吵得人困不着。”
雷公捏捏红脸色也不佳,“说啥屁话!老子一夜没睡,简直热得要死!”说完狰狞来瞪我。
我转脸,装作没看见。
哼!谁让你自己嘴馋,穷凶穷恶,还真一气连骨带皮把甲鱼都吃了去!活该壮阳出这副呆头呆脑的蠢相!
那头宋青已照着吩咐张罗来了一辆带蓬的骡车,四四方方,头长尾巴短,既不宽敞,也不明亮。
我眯起眼,前前后后围绕着转了几圈,只觉得拉车的骡子也好似在眯眼,一副熟头熟脑的晦气嘴脸。
相逢虽只数面,而那相厌相弃的灵犀,却仿佛已过千秋!
咬牙!咬牙!我再咬牙!
捏捏红“咦”一声,直盯着骡看,“喂,女人!哪里弄它来的!”
宋青满脸得意,“后街屠宰铺,怎样,壮不?”
捏捏红瞪出眼,又看了会,才别开,“切,天下骡子都长这样!”
“多少银钱?”我问,心里盘算,左右也不过像出手时那样标个1、2两小钱吧,只够买套冬衣冬裤,替弯月剑配个普通的剑鞘,吃四团肉包子,再到招牌不大的二荤铺里要上盖浇肉酱饭搭一荤两素。
“五两。”宋女官伸出巴掌,左摇右摇,愈发得意,一副顶会讨价还价的轻骨头样子。
我一听,则险些没把鼻子给气歪了。
好……好……好啊!胆大包天天包胆的小胖子,我骂你个短命薄义杀千刀的奸商材料,底价买进,天价卖出,这进进出出来来去去的,你倒端是机灵,敢他妈的赚我为望城的黑心钱!够种!记住你一辈子!
因为实在生气,所以不断顿足,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耻辱中又加入丝丝坠落的无力。
弟弟为奇自然不知哥哥的伤心,他只摸了摸骡子屁股,嘿嘿笑会后,便掀起裙角,自动自发爬上去,燕孩孩沉下肩,将捏捏红放进板车。
我“啪嗒”踢飞最近处的石块,回头示警:“喂!这畜生脾气大,可别摔了。”
却只见捏捏红握牢着缰绳,正挑眉看我,骡子君可有可无叫一声,屁也不放就咕噜咕噜拉起车,竟真乖乖往前走了,丝毫不见前几日山间的恶劣。
我呆于原地,如只悲壮蓬飘的羊,群而不党,西风飘扬。
宋青走上来,暗牵吾裾。
我乍然回神,收敛心魔,缓缓沉下眉目。
对了对了!现下不是计较小事的时候,关卡重兵与通缉令,就在眼前了。
连忙各就各位。
燕孩孩坐上车板,周吴郑王长工模样;
捏捏红缩进车舆,小弟取过薄纱盖住头脸,把身一摇,左右一靠,立刻成了对举案齐眉王老爷夫妇;
我与宋青车前车后,丫头们都低眉顺目。
审查过程异常顺利,当兵的通常只对车里头面目遮盖不让看的人物们感兴趣,小弟将分寸掌握得极好,扭捏几下后适时拉扯下屏障,捏捏红肺痨肝痨般天咳地咳,燕孩孩一脸憨厚,宋青赶上去散财。
我没有刻意周旋,也没有刻意后退,所以无人注意。
大敕敕通过时,通缉告示就挂在头顶。
画像里,捏捏红背着双斧,悍然冷笑;我身披战甲,光鲜崇高,虽然面目还是那面目,却又显得如此单薄,单薄到让人无法想象这两人竟也会做其它装束。
于是骡车嘎扎嘎扎复又行起来,不紧不慢穿过罗网状的视线,王老爷一家安全过关。
老远外,我回头,最后再望一望那边关厚墙,望一望那曾经任我叱咤风云指点生死的修罗场。
翅膀扇起温暖的惆怅,我于冰冷海洋中呼吸,头一次生出滚烫膨胀的情绪,无边又无际。
…… ……
再往下走,将是长长的几日山路,虽然人烟稀少,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没让弟弟拿下肚子换回男装,他非常不高兴,得空就抱怨,“大哥,干嘛容这人跟着!”
我顺他的手指看了眼燕孩孩,国王正穿着乡下人的衣裳,走路时而同手同脚,颇为有趣。
“大哥现在打不过他。”我老老实实承认。
为奇恨恨跺足,叹口气后,还是跑过来扶住我,用亲热而又体贴姿势。
捏捏红坐在板车上挑眉,他非常惊奇,整张脸上都是怀疑,“你……你打不过他?”
无知,我冷哼,懒得搭理。
晚上循着灯光,找到了家农舍借宿,做主人的姓李,是对老夫妻,见我们有男有女,面目也不狰狞,就热情接待了。
巧的是,这李老头还有副祖宗留下的秘方,专治跌打冻疮,知道捏捏红的情况后,非要给治一治。
“老爷这病,多少时候了?”
“十几年!”捏捏红脾气本就大,又被劈脸问到烂包脓疮,显然不耐,但对着两颗斑斑白头,倒没有立时发作,勉强还能有问有答。
李老头笑笑,吩咐老太太调药膏,他啧啧称奇,“冻疮我见过不少,可像老爷这等严重的,还是头一回。”
为奇弯了腰,撑在我左肩,似真似假表示同情,“相公真可怜。”
我冷哼,料这小屁孩不肯好好涂药,待会手脚痛了又要烦人,于是干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捏捏红惊得大跳,立刻蹦起老高,哦哟痛叫。
老头呼呼吹气,上下左右手手脚脚抹匀药膏,“是烫了,忍着点,老爷!”
捏捏红哪里会忍,左右乱扭,被蒸得脸红脖子粗,“妈的,放开老子!”
为奇挺温柔叫了声相公,偷偷一指,恰点在捏捏红腰间,我乘隙用力箍住他的双臂,从最近的距离目不转睛看那些潮紫色的萝卜一根一根变成黑萝卜,觉得非常新鲜,非常稀奇。
那一刻,时间仿佛交错成为一种流逝,若非气息太近,简直无法想象,眼下这个长相老实被我单手制约的普通少年,真就是几月前那立于耐重几山脉顶端与我兵来将去的双斧煞星。
浓厚的存在感与不耐的挣扎随着药膏臭扑鼻而来,我不适咳嗽,间或打喷嚏,渐渐得,便有些恼怒了,手里劲道爆长,存心要他更痛。
小屁孩!别以为你扮作老爷我就不打你!再敢用臂肘顶我肚子试看看!
“老爷,十几年间,难道年年都发?”老太太问。
“哎哟。”少年呲了呲嘴角。
“上回听前山阿七说,他姑姑的表舅的女婿也是这样,每年一到立冬就发冻疮,”老太太想起个陈年病例,就讲给老爷爷听。
捏捏红突然安静,他咬牙切齿:“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失信失约,害老子在山脚冷风冷雨里等了整整一天一夜,于是没到冬至,中秋就长出这些包子,简直可恨!”说完愤愤然看牢我,眼神如矢如刀,好像我就是那某人一样。
我耸肩,松手放开他,真是没有教养的小屁孩,自己生了恶疾,竟还心心想着去怪别人。
当夜无话,也不分主仆男女,挤做堆就睡了,醒时只觉头痛手痛肚子痛。
用过粗简的早膳,难兄弟辞别了好心的李氏夫妻,套骡上车,继续赶路。
为奇伸手,将我的乱发拂顺,有些不解,“大哥,咱们到底要去哪里?”
我帮他扶正肚子,想了片刻,决定透露一二,“回耐重几山……”
那厢捏捏红立刻小鼻子小眉目神气起来,整个一副眼大肚子小的刻薄模样,“喂!老子可没答应收留你。”
我天大好笑。
自作多情!谁又要投靠你来着!
正欲回言,燕孩孩节骨眼上咳嗽了半声。
宋青回头,“将军……”
我警觉,直起身子。
前方隙隙嗦嗦一阵异响,乱石如坐虎,石后颤颤探出一张女人的脸,模糊间,有陌生,有风尘,也有疼痛。
宋青哎哟惊叫一声,马上赶过去看。
我立于原地,眼见她小心翼翼扶出个粗服大肚的少妇,“大婶?大婶?”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大婶?”为奇开眉,稀奇道。
我无力摇头,好笑弹他额角,“别胡说。”
“啊……看她的肚子她的肚子!”待弟弟终于看清楚这女人的与众不同,便没口子乱嚷,着实激动一番后,却又突然安静下来。
我叹口气,顶出来那么大,我有眼睛有常识,当然知道那才是个货真价实的孕妇,而她的肚子里,也正埋着个生。
不过,在这么片荒烟蔓草、孤山野岭的地方,冷不丁来个如此突兀的人物,莫不是妖精?
女人小心翼翼捧着肚子坐下,喘息忍耐,左右寒暄,“多谢……多谢!”
我冷眼旁观。
为奇凑上去,“大婶,你要到哪里去?”
宋青递过水囊,女人喝了一口,“我出来寻我家相公的。”环顾了我们一眼,看见为奇也是个大肚子,似乎感到亲切而放心,于是断断续续说了起来。
她说她家就住在北代村,离边城不远,一年前,天朝大军来此驻扎,与摩罗开战,她与一天朝兵士情投,订下终生,谁知还未相处过月,战事就起,丈夫留下新妻回营,从此没了音讯,实在令人牵念。
弟弟“哦”一声,“你那丈夫叫什么名字?”
女人道:“他姓周,叫大力。”
我别头笑了出来,直想,这片天下的父母还真是没有想象力,取名字一点水平也没有,总是重复大力啊大毛啊大三元大狗子诸如此类的老路。
为奇见我笑,便以为我认识,立刻低了声上来问,“大哥,你手下的?”
我摇头,为望城手下兵士何止千万,一个两个的,谁认识,况且,半年前我就已下令撤军,主力都转战耐重几山,那位大力兄弟没有归家,看来不是负心汉,就是已成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