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电光般的身影直扑奥勒德里克。近距离内的肉搏速度,奥勒德里克明显的略逊一踌,他明白自己速度上的缺失,所以并不闪避,立刻念咒,凝集了法力,一波强烈的束状光芒对准依色格尔射出。
「依尔,危险!」
「大人!」
除了前方刺眼的光束,部下着急的呼唤也滑过他的耳边。
银月之舞(二十五)
毫厘之差!战斗中决定胜负关键的时刻往往只在于须臾的那间。当他猛然被斜擦而过的魔法攻击的头昏眼花之时,手上的剑已自动如射出的长枪,钉入奥勒德里克的左肩上方──冲击之下使得准头偏了,他原本瞄准的是心脏!
也就是这一点毫厘之差,奥勒德里克从死神的镰刀前滑了过去。奥勒德里克大声惨叫,低头看见白袍上染红的鲜血,红得如同他心中盛烧的怒火,他就像只负伤的野兽愤怒咆哮着反扑报复:「啊!无礼的小子,你竟敢............」朝着僵立的骑士用怒吼般的声音命令:「一群没用的东西!快制住他.........他动不了了............!」
正如奥勒德里克所说的,此时的依色格尔确实也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但他与亚里欧他们情况不同,尽管不是正面承受奥勒德里克的攻击,那比拟万钧巨石的撞击力,震弹而出的那一下子,是像连内脏都要被挤出来般的压迫痛苦。他的部下万分忧虑的看着委顿在地上近乎无意识喘息的依色格尔。
他感觉得到杂乱的声响不断的在身边鼓闹,他拼命要把『站起』的意志传达到四肢,然而他不受控制的疏离体骸像是处于亟欲散裂的边缘,每一微小个动作都足以使他散成碎片,勉强半跪站起,却再也使不出任何力气。只能看着两把剑尖如同刑具般的交错压在自己脖子上。
相较于他这种可怜的状况,他的对手得以一种战胜者的姿态站在他的眼前。依色格尔的剑还插在奥勒德里克的肩上,此时还不能拔出,拔下来的话会使不是致命的伤口造成大量失血而死,奥勒德里克并不是一个拥有强壮体格的人,负伤的他却坚持要走到依色格尔面前,好清楚显示他对他的唾弃。不难想象面具之下,圣祭司大人的脸色是多幺铁青暴怒:「粗鄙的流氓小子,为你捡回一条命感激法王大人吧!要不是......法王大人要留你性命.........哼!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痛苦一辈吧!」
为了听清楚那一堆模模糊糊的声音,垂着头的依色格尔慢慢睁开眼皮,一抹粘湿的液体飞打上他的脸颊,也打醒他短暂失去的清醒神智.........他愕讶的发现那不是奥勒德里克恶毒四散的唾液。红色的液体已极为缓慢的下滑的速度爬落至他的下巴,而后,他终于把那些声音听清楚了............
那是,死亡的声音。
全部都死了。也不过几个人,解决起来很快,一人一剑,失去头颅的身躯成了地上的血泉,泊泊无声蜿蜒血河。而那个最爱跟他闹的红发男人连最后一声呼唤也没叫,也许是自己没听见,因为他睁开眼时,只看见亚里欧透过杂乱红发细缝间不得安息的倾斜视线,直到死了以后还定在自己身上。
『依尔............』画面活生生的在他脑海里成型。亚里欧直到断头之前,还焦急忧虑的呼喊着他的名字,『依尔.........依尔.........依尔.........』每一个断头的脑袋仿佛都传出呼唤,用着亚里欧的嗓音,以他该死的八百年也没出现过的温柔与眷念,毫不悲凄的声音却悲凄的扯裂他的心脏,轻易的,把他心肺掏空后再撕碎。依色格尔不想聆听那令自己不胜负荷的声音,但他无法动弹的双手不能摀住耳朵不听。所以,每个方向都朝他传出亚里欧的叫声:『依尔.........依尔............』
红色的发浸湿于红色的血泊,和梦中一模一样的情境,他再仔细看,亚里欧的脸与梦中男孩的脸孔重迭后又滑过去。英格斯、英格斯呢?僵住的颈关头艰难的移动,轻微转动。英格斯褐色长发染血的部份变成和亚里欧相近的发色,而他的身躯和欧鲁诺跌在印古旁边,马杰奎尔痛苦阖上脸孔倒着帮同伴给予观礼。
每看到一个人,就好似再往被掏成空洞的胸腔里挖出一块血肉,很慢很慢的挖起来,带血连筋的血肉晃荡,血淋淋的.........他好痛!痛得想嚎啕大哭,痛得想一头撞死在地上。
但是这两样他都没有做。他没有去压抑泪水,但怎幺样也哭不出来。那时候也是这样.........七年前的往事,他眼睁睁的目睹别人为他而死,七年后亦然......他的心被掏挖了两次──他还以为十四岁之后自己再也无心可碎。
迎面吹来沾着腥味的风暴,依色格尔仿佛失掉了全身的关节,硬成化石僵在原地,空洞的眼神、麻木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就像尊美丽的雕像。失落的空白一段又一段的浮现,他终于想起了所有的一切,然后重新失去了一切............
.........你会记起的.........撒德拉寇斯拉说。因为时候到了,他的话也成立了。
他看起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但是奥勒德里克绝不会给他任何同情与怜悯,这是这顽固的小子应得的!略带得意的冷哼从鼻孔发出:「无法觉悟的愚蠢之徒,非要见到棺材才肯流泪.........把他捆起来,日后我会亲自押送到法王大人面前.........」
事实上,奥勒德里克肉体也受了重创,他是目前最需要就医疗伤的人。一个骑士用手臂支持着圣祭司大人虚弱的身体。由于奥勒德里克的勉强获胜,和依色格尔如今算起来成了两败俱伤的局面,若是施行袭击,现在是最容易得手的时机吧?
看准这个机会的丽缇凯娜在此时闯了进来。负责压制依色格尔的士兵迸出鲜血和惨叫,突然闪现的带光风刀划开他们咽喉,由光影中伸出一个女性的上半身,抱着依色格尔,立刻就把他拖进空间跳跃的连接带。
「可恶,偷袭的鼠辈!」奥勒德里克给予愤怒的一击,如雷电般的光束脱手而出,他最后的力量引来一场撞击,光影消失后依色格尔也消失了。奥勒德里克眼看成功在即,却在眼前被抢走,忍不住气怒攻心,苦苦咬牙忍耐的疼痛同时逼上来,而失去了意识............
光丽的天色照进了房间,大理石的光滑板地上铺着蓝绿色的绒毯,浓长的暗影落成男人的身形。集具闇与黑于一身的黑暗帝王静静等着丽缇凯娜的到来。
黑发美女顶着一身狼狈和破烂出现,一见面就朝他牢骚抱怨:「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原本灵庙那一次就该是最后了.........只差一点点,奥二次,
勒德里克就连我一起打落在那里。撒德拉寇斯拉,我认为你有必要三次,给我另外的报酬,就凭我现在这副凄惨的模样............」
「那是妳逃得太慢吧!.........妳该做的些自我要求,例如,把空间跳跃练得再成功点............」撒德拉寇斯拉似乎对她视若无睹,从她那里接过他想要的人,把所有怜爱与占有的视线全部投注于怀中的银发少年。
而依色格尔就像个急须慰抚的伤心孩子,颤抖的身子埋在宽大的胸膛中,紧紧环抱着撒德拉寇斯拉不肯张开眼睛。
「随便你怎幺说,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早点离开。」从碎裂的衣口隐约泄漏了胸部丰腴美丽的曲线,即使如此,丽缇凯娜也不觉得有扭捏遮掩的必要。她的工作全部结束了,依照约定等着收取酬劳就好,因此她心情愉快,笑靥盈盈:「放心吧!我很知趣的,很快我会来找你要求履行承诺,再见!恭喜你.........」朝他眨眨眼:「心想事成............。」她离开了,留下两人独处。
撒德拉寇斯拉无意义的喟叹一声。事情的结果正如他所安排,然而,眼看着依色格尔心碎失神的模样,并不是个让人开心的时刻。他把他抱到厚厚绒垫的躺椅上坐下依色格尔抬起头凝视着他,美丽细致的脸上表情像是处于嚎啕哭泣的崩裂边缘,莹亮的银眸似是脆弱又似坚强,看起来令人忍不住心生怜爱保护的念头。
先开口说话的是依色格尔。「你已经得到我的身体.........对你而言,我还有吸引力吗?你还会想要我吗?嗯?」
说着这番话的依色格尔在想什幺,他当然明白。他微笑,顺着对方的要求回答:「那是当然的.........亲爱的思佛斯帝尔,我还没尝够你呢.........」大手如同以往,轻轻爱抚着他脑后的发丝,在注视他的同时,撒德拉寇斯拉也意识到,这些举动有助于他的悲伤痛苦亦无益于他的悲伤痛苦。
还是那个即将哭泣的声音,「我可以给你,什幺都给你.........但是,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奥勒德里克!」
「我可以帮你杀了他............」
「不!」依色格尔激动的大叫,双手揽住他的颈项,「是『我』要杀了他,你解开封印,我要亲自杀了他............解开,你解开............」如同啜泣般难以成调的声音埋在他的颈边。「我不怪你.........但是我一定要宰了那个家伙,用最痛苦的方法杀了他!」
「你很难过,亲爱的,大声哭出来会比较好受.........」
「我............」大手轻拖起他的下巴,让他迷惘的眼神无所遁形。「可是我.........我不知道.........我就是不能............」明明就是眩然欲泣的眼眶,依色格尔用力的眨眨眼,一滴泪水也没有。
「可是什幺?嗯?」依色格尔不闪不避,由着温柔得令人心神俱碎的吻如雨般落上脸颊,「为什幺你还要自欺?到这个时候,你还要用逃避来躲避伤痛吗?二十一岁的你为什幺还用着七年前的不成熟方式──遗忘.........?」
「我才没有!你太过分了───你从以前就这幺过分!!」抡起双拳捶打不休,无法宣泄的感情顿时泛滥涌上,在全身上下狂烈摆荡,依色格尔不由得瑟缩着颤抖,最后还是力不从心的倒在对方温暖的怀抱里。「你明明都知道的啊.........比我自己还清楚着我。我又失去仅有的东西了.........就跟那时候失去哥哥一样.........」因为打击太重,记忆自动选择了遗忘。而知情的人也被严禁提起,才能一直瞒到了现在。
「..............................!」
多幺残忍的男人!用着足以穿透他心灵深处视线,深深凝视他,依色格尔觉得自己如同被剥开的毛皮的幼兽,血淋淋的惨嚎却脆弱无助。而详细的说起来,他如今的悲惨局面这个男人不能说不是责无旁贷,依色格尔却无法对他有所怨怪之情,这正是他所有无助的来源;而他的脆弱,来自于那双紫蓝的魔性眼眸,正用着与他早逝双生哥哥雷同的温柔攻击他,让他败得一踏胡涂。
「该死的!你说话啊.........说什幺都好...............」
依色格尔垂下头,想闪开他的凝视,可是他不允许。「你不能老是这样孩子气啊!」
撒德拉寇斯拉吻上那对如同要求着被吻的红唇,舌尖敲开他的嘴,如入无人之境般攻占他的舌腔。「啊............」依色格尔呻吟着,紧抓着强壮的身躯如同溺毙者攀抓着浮木。自己始终看不透他,他知道撒德拉寇斯拉很危险,但是他同时也是致命地迷人。他必须清楚招认,他喜欢他──从七年前的初遇开始。
「反正对你来说,我本来就是小鬼,」依色格尔用近乎撒赖的方式说着。「你说啊!你到底答不答应?解开啦,你一定要解开封印............就算、就算你不解开,我还是要去杀了他!」
邪魅的眼眸懒懒上挑,这小鬼竟倚小卖小起来?!「我有理由不答应吗?这幺诱人的提议..................」用力一扯,依色格尔的上衣开至腰际,裸露出结实的胸膛。
发现了他变暗的眸色─撒德拉寇斯拉因欲望而兴奋的前兆─依色格尔微弱的惶挣:「慢着.........不要.........现在我没有心情............」这个色鬼!依色格尔边咒骂边想推开他,然而,余哀不曾止息的身体却不自主的兴起异样的感觉。
撒德拉寇斯拉如同恶作剧得逞般的微笑着:「思佛斯帝尔,别急啊!我只是想帮你疗伤而已...............」
我是不是做了一个过于轻率的大胆决定?依色格尔不愿去想这个问题。
在不同的时刻,有不同应当要做的事情。他除了是一个复仇之心熊熊燃烧的少年,同时内心的天平也失去了凭借的着力点。他冲动也罢、意气用事也罢,冷静一点,就效益方面来讲,这未必不是个好方法。
那个第一眼就渴求自己身体的男人,当时他的反抗与挣扎,完全是出自于第一反应。并非如今他的傲气与尊严已荡然无存,而是他最在乎的人业已全部死亡,那他为什幺还要为那区区身体的使用权斤斤计较?
正如同丽缇凯娜之前所说。撒德拉寇斯拉容貌英俊、体格出色,又能成为最坚固的靠山............出卖肉体的对象如果是完美绝伦的话,总是让人可以很轻易的接受。这是充满堕落的想法,但是,什幺都无所谓了...............
「亲爱的,你一点也不适合堕落............」
他抿嘴半带嘲讽的睨着那个一手导致自己堕落的魔王,瞧他说的一本正经,但依色格尔了解他,这坏心肠的家伙向来以取笑他为乐。
然而,当自己坐在他的怀中时,撒德拉寇斯拉对他的温柔、对他的宠爱,却真实的不像是骗人的手段。作为一个暂时充当休息的港湾,那强壮臂膀中甜蜜又霸道的味道已经足够...............依色格尔发出满足的叹息,挨入他的怀抱中。
要做的事像山那样的多............等待他休息足够,该去讨的,他一样也不会放过。
异样犀利神采激荡的银眸渐渐为疲累的眼皮所藏入,于是,黑暗降下。
尾声
圣迦纳帝国历二七四年。
圣迦纳人经历了一场又一场巨大的事故,而他们命运终究不是握在自己手上的。在谈判桌上,撒德拉寇斯拉和法尔斯最后达成了协议,或许还交换了某些秘密约定,总之,最后黑暗帝王终答应将兵力撤出了圣迦纳。
由于仅存的直系两位皇帝先后逝世,皇室近亲中的巴伦特公爵依斯雷德得以继任为下任的圣迦纳皇帝,他的父亲是亚律希二世和依色格尔的叔叔,由亲戚关系的推算,就是两人的堂兄弟了。不管他的血缘和皇室多接近,推举他的不是王公贵族,也不是本国人民,而是撒德拉寇斯拉和法尔斯,他们代表着各自一方,共同拱出最符合自己利益同时对方也能接受的皇帝人选。选中依斯雷德,因为他是皇室近亲,教皇团接受他是因为他个虔诚的教徒,而撒德拉寇斯拉满意他毫无势力背景,并且为人善良懦弱而毫无野心。
而任何有点脑筋的人都看得出其中的本质,这个皇帝只是黑暗帝王和教皇团联手瓜分圣迦纳的第一步。
原本应该代表谈判的圣祭司普雷克里安大人因猝然的不明原因,把一切权宜交给他最不愿意托付的对象,法尔斯。于是,在后世的歌功颂德史书里,法尔斯成为以和平谈判,成功将黑暗势力驱逐出圣迦纳的功劳人物。尽管普雷克里安的咆哮再大声,也触不及厚厚的史书。
因为,未来的三个月内,普雷克里安将如后世所知,遭受异教者袭击,意外身亡,同样成为历史的灰烬,埋在黄土里。
凶手受到恶势力的庇护,因而得以悠哉的逍遥法外。目前,那个扬言将来要杀了普雷克里安的男人,跟随着撒德拉寇斯拉离开了圣迦纳。
「这里有太多伤心的事情,我不想待下去了............」不知道撒德拉寇斯拉的撤离和这句话有没有关系?说这句话的男人,并不想追究这些事。
祖国的最后一眼,漫漫烟尘的黄土上葬了他所有心爱的人,他对故乡的回忆仍是不忍卒睹。也许有一天他还会回来吧,有一天............
依色格尔带着遗憾的结局,走出了祖国。但也不是没有人得到圆满的结果,如约得到黑暗力量的丽缇凯娜,未必从此一帆风顺,却也成就了自身的野心,日后成为当代的首席魔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