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吗?”始作俑者正一脸自豪地站在中央的纯白长毛地毯上,向我展示这一切。他脚边还摆放着一个专门用来装日本清酒的白瓷酒壶跟两个小杯子,以及一盘让人垂涎的寿司拼盘。火光在他的脸跟褐发上微微晃动,让他看起来格外地俊俏,甚至不似真人。
“你觉得怎样?”他满脸讨好地问。
我失笑,心想这种把戏拿去哄女人的话一定无往不利,只可惜我不解风情。
“我觉得你很闲。”原谅我无法说出他期待的答案。
“你真不浪漫。”他扬起眉毛。
“你真浪费。”我对着满屋子的蜡烛摇头。
“你嘴巴很坏,不过我喜欢……”他猝不及防地凑过来,在我唇上一吻。我脸上一热,很狼狈地扭过头去。他见我害羞了,得逞地掰过我的脸,又亲了下去。
如果他是像上次那样粗鲁地对待我,我一定会狠狠地再给他一记膝盖。奈何我似乎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他越是温柔,我越是没反抗能力。
加上现在的气氛还真的是很煽情,我本能地放弃抵抗,闭上眼享受他的吻。太过温柔的吻最大的缺陷就是不持久,两人唇齿交合了几秒,激情就再也延续不下去了。不过对于他而言,目的已经达到。
“文彬,你的脸很红呢……”他得意地贴着我低笑。
我心情澎湃,好半晌才平服下来。
“你的寿司是买来摆设的?”我转移话题。
“当然不是。”他拉着我,在地毯上坐下。
“我不客气了。”我合掌默念一句,拿起筷子跟小碟子,爽快地就餐。
他看着我点酱油的动作,好奇地问:
“你对程序很熟悉嘛……以前有吃过吗?”
“没有,我在回转寿司店打工过……知道怎么吃……”我一口咬掉美味的鳗鱼寿司,口齿不清地回答。
他轻轻一笑,徒手拿起一块海台卷,我也好奇了。
“你不用筷子吗?”我跟他吃过几次饭,他没有一次是使用筷子的。
他愣了一下,支吾地答道:
“我用啊……”
他依言拿起筷子,我看着他生涩的动作,心生疑窦。李唯看准一块鲜虾寿司,颤巍巍地夹住。我看他有点用力过度了,寿司几乎被他夹得变形。下一刻,啪嗒一声,我脸上一凉——
寿司上的鲜嫩虾肉跟白米饭很热情地飞贴到我的脸颊上……
我冷静地取下虾肉,放进嘴里,抬头看见李唯满脸尴尬地拿着筷子。
“对不起哦……”他不好意思地用纸巾给我拭脸。
这是什么回事,我大致清楚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吭声。李唯在我的注视下,愈加不自在。他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躲避我的视线,我死盯着他,就是不移开眼,他耐不住转过脸来,发现我还在盯他。就在他准备再次道歉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嘴里爆发出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吓了一跳,困惑地看着我。我笑得肠子打结起来,边喘边道:
“你居然不会用筷子……哈哈哈……”
他的俊脸前所未有地涨红了,不服气地反驳:
“谁说我不会了……我只是不熟练!”
典型的解释就是掩饰,请容许我更加放肆地大笑吧……哈哈哈……
一想到他堂堂一个大财团董事长,居然在用筷子的时候让寿司脱手飞出去,我就忍不住一连串的暴笑。
“喂,你笑够了吧……”他无地自容地嘀咕,不会用筷子这点应该是他的死穴吧。
我擦去眼角的泪水,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我从小在外国长大,用得不熟练也是正常的啊……”他还在为自己找台阶下。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真想不到这人外表放荡不羁,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我笑嘻嘻地学着他徒手拿起寿司。他也不再勉强自己用筷子了,伸手就跟着我抢吃——
“啊!这个金枪鱼是我的……”
“什么?明明是我先拿到的!”
“你吃这个,这个鱼子寿司好吃。”
“我不要……咕噜咕噜……”
“哇!快吐出来!只剩一块了!”
“哈哈……”
我笑着闹着,完全没有察觉到从心里升起的暖意。
德国作家歌德说过:
生命里最重要的是要有远大的目标,并藉才能与坚毅来达成它。
目前来说,我最远大的目标只有上大学这一条。远大的目标不可能一步到位,于是我为自己设立阶段性目标。
第一步是离开我那个没有关爱没有温情的家,我办到了;第二步,离开之后我要养活自己,我也办到了;第三步,我要为上大学作准备,包括金钱上以及智慧上的准备,这一步我正在进行中。
我打算用两年时间来完成第三步目标,而按照我的计划表,明年就是我实现目标的时候了。
只是人生的变数往往非个人意志可以控制,李唯的出现无疑阻碍了我的计划进程。刚开始我没意识到,直到事情的严重到让我失控的地步……
跟他的同居生活进入到第三个星期,由于我坚守岗位不肯外出就餐,他只好每天都跑来俱乐部找我共进晚餐,经理办公室完全被他霸占了。虽然都是叫外卖,可每天的花式都不一样。第一天是日本寿司加蜡烛,隔天变成了泰国加竹林风情,然后是韩国菜、马来菜,东南亚这边的都试遍之后,又变成北美风,装饰品也因应食物而改变,每次都能让我耳目一新。
我想他这些创意要是用在饮食事业上,一定能大展鸿图。我跟他提过几次,他却满不在乎的,这人大概已经富有到对创业麻木的境界了,但对于营造虚无的浪漫倒分外热衷。不过跟他相处下来,我学到了不少过去没有接触过的知识,渐渐地,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刻里,我对他的观感变化到一个我始聊未及的层面去了……
我们依旧没有发生肉体上的关系,李唯的态度相对于之前,变得沉稳不少,他似乎也不急。倒是我似乎走进了迷圈中,每天忐忑地期待着他会不会有什么行动,而结果每每让我失望。
以前听一个男同学介绍过,追求女孩子不可步步进逼,要懂得收放自如。他用放风筝来比喻,放的时候要一抽一抽地,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你的掌控。这个过程中要不断把线放长,接着停止“抽”的动作。就在她以为你不在乎她,开始自顾自着急的时候,你又要适时地拉她一把,让她知道你还是喜欢她的。这个步骤之后,两人的关系就会突飞猛进。
我现在发现,自己已经变成李唯的那个“风筝”了,可悲的是我没有能力改变这种状况。
今天的晚饭时间,李唯没有来。
我心不在焉地抹着桌子,隔几十秒就要往壁钟上瞄一眼。领班在我身旁经过了几次,每一次我的心都要绷紧一下,渴望着他会来传达李唯“召唤”我的讯息,但他没有。直到指针划过“八”这个数字,我死心了。
他不会来了……
我心灰意冷地放下抹布,走进厨房里随便找点食物解决晚餐,接着继续工作。
我明知道不该过问李唯的去向,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位办公室被占的老经理,他给我的答复是——
“不知道。”
我心里酸溜溜地,灰溜溜地走开,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吧……
我继续魂不守舍地工作,捧着洋酒在各个包厢之间来回走动。经过一个VIP包厢的时候,几个聚在门外的侍应引起了我注意。
“怎么了?”见他们面带难色,我不仅问道。
“小顾……”一个跟我较熟的侍者跟我抱怨:“里面的客人很难缠,我们几个都踢倒板子了……”
“怎么回事?”
另一个侍应抠着脸颊伸冤:
“有个女的带着几个洋妞,正在里面撒野呢……进去的侍应都被捉弄了,但那女的是俱乐部的VIP,我们不敢得罪她。她刚刚点了酒,现在都没有人有胆送进去了……”
他们见我问起了,都眼带期盼地望着我,俨然要我以身范险的样子。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向来敬而远之,但今天我的情绪特别苦闷,不知不觉地自暴自弃起来。
算了……反正我孑然一身,受了什么委屈也没有人在乎……
“我去吧。”我接过他们手上的酒,勇探虎穴。
一打开门,阵阵强烈的烟味把我呛得呼吸困难。我忍着刺鼻的二手烟,走进吵杂的包厢里。里面的音像组合正播放着在欧美红极一时的饶舌歌手痞子阿姆的白话歌,那种听了只会让人心情烦躁的歌曲不可能是这家俱乐部提供的。看来是眼前的这些大小姐们自己带来的了——我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在场的几个年轻女子,正确来说,是四个年轻女孩加一个男青年。
四个女孩子里面只有一个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东方人,其余都是外形狂野性感的洋妞。不过她们统一穿着重金属皮革套装,每一只耳朵上至少带了三个耳环,脸上化着夸张的浓妆,人手一根烟,看起来就不是正经女孩。那个男的也是东方人,且是在场唯一的正常人,穿着正规的西式休闲服。他很无奈地静坐一角,不知道与这些女孩是什么关系。
“真的很对不起,各位点的酒送来了。”我客套地开口。
“这么晚才送来。”那个东方女孩坐在沙发中央,吊儿郎当地斜视着我。
我嘴上说着抱歉,弯身将酒放到小茶几上,一个洋妞冷不防闪到我身后,一手摸上我的臀部——
“啧啧……”她笑着摇头,甩一甩手。
遇到女色狼了……唉……
我心里暗自咒骂,脸上的表情不变,若无其事地给他们倒酒。那几个女不怀好意地向我笑着,热烈地用英文讨论起来。看她们的表情,大概是在说我的屁股不够弹性什么的吧……
“喂,小子。”那个东方女生说出我的想法:“我朋友说你的屁股是够翘了,可惜手感不是很好,回去多练几下吧。”
她说完,还嚣张地大笑起来。一旁的男青年不认同地摇着头,但一直没吭声。
“谢谢。”我尽量以礼相待,“请问各位还有什么需要?”
“脱下裤子转几圈好了。”她一副痞子样地说。
“对不起,本店没有这项服务。”我以不变应万变。
“What’s this?”红发洋妞指着一杯酒问道。
“这是法国波多尔红酒。”
“什么年份?”东方少女问。
“82年的。”
“这个呢?”
“华夏长城的A区干红。”
“那这个?”
“梅諾特紅葡萄酒。”
“你好像懂得不少嘛?”
“不敢当。”这些只是侍应最基本的常识罢了,我心想。
那个红发妞靠近她,两人互咬耳朵,接着看着我一阵窃笑。该不会是要给我出什么难题吧……我暗忖。
我的预感想来准确,这次也不例外。那东方女孩果真开腔了:
“小子,你用眼睛看就够准确了,不晓得你用舌头是否一样可以判断?”
“什么意思?”
“我朋友说,让你闭着眼睛品酒,看看你能不能说出品牌跟年份来。要是能的话……”她吃吃一笑,“我们就买下你们这里82以后的所有波多尔。”
她话一出口,我跟那男青年都目瞪口呆。见鬼了!一瓶波多尔就值一万五以上!82年的就更贵了,本店的储量虽然不多,但总价格至少超过十万!这女的是来砸钱的吗?
“小晴,不要乱来。”那男的终于憋不住要阻止了。
“老哥你怕什么?大不了用我的金卡刷,我的零用钱都够了。”
“不是这个问题……”
“你好烦也!爹地要你陪我出来,没让你这么罗七八嗦的。”
那位“老哥”百般无奈地摇头,不再插手了。
原来是鸭霸妹妹在欺负哥哥……我想起我那个刁蛮任性的同父异母妹妹,感同身受地向她的老哥投以同情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