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锐一行不过二十几人,除了打前站的和外出公干的,此刻身边只有十几个人。
众人来不及去解树上的马,匆忙间拔出兵器将鸿锐和墨玉青团团护住。
鸿锐挺直腰板,高声斥责,“大胆山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截官家车队。如此嚣张,简直是目无王法。”
为首的莽汉闻言哈哈大笑,“王法?老子就是王法!嘿嘿!听口气,你就是那个什么庆王的独子吧?好啊,老子等的就是你,你爹不是最喜欢剿匪么?老子今天就剿了你给兄弟们祭坟。……”
“等等!”墨玉青跨前半步,挡住鸿锐。“各位好汉,可否给我师傅余独行一个面子,借一步说话?”
“余独行?!”为首的莽汉面上有些抽搐。
乱花飞叶迷人眼,
踏雪寻梅入梦来。
红尘一剑判官令,
关山万里余独行。
这首诗在江湖中广为流传,日久天长,连余独行的本名都不再有人记得。然而,江湖怪人余独行的名头又有哪个绿林中人不知道?!那可是个行为乖张杀人如麻的魔头,躲还来不及,怎么敢去招惹?
莽汉扭头去看旁边的二当家。旁边那人凑过去,二人耳语了几句。莽汉脸上一阵扭曲,有些如坐针毡的样子。再回转身来,已经没了刚才的硬气。“好,大爷就给余独行一个面子,放过你个小娃娃。其他人,一个不留,给我杀!”莽汉大手一挥,乱箭齐发。
墨玉青根本未等他说完,早拉住鸿锐飞身而起。半路一个鹞子翻身,腰间用力,把鸿锐推上树梢,自己人剑合一,头下脚上,使一个燕子三抄水,直朝匪首袭去。
第二十章
“我本来想这趟差咱们俩在一起,同去同回,不仅省心也能壮行色。可是目前这情势你也看见了。这些贪官污吏,胆大包天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不仅是抗旨不尊,已经到了敢谋杀朝廷命官的地步。
“看来父亲说的没错,但凡敢贪能贪的官员都是又贪婪又精明,而且往往是一窝贪,一党贪,连着一条心和你对着干。咱们若是不出重手狠狠打下来一两个出头鸟,这些人根本不可能乖乖的任我们整治,顺顺利利的束手就擒。
“刘总兵是我们的人,本来有他手里的兵用着,我们有八成的把握,不怕对方不服管。但是现在他死了,兵权旁落,我们人少势薄。对方就敢明目张胆的违令。
“我虽然派了人回去报信,但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得靠我们自己想办法。
“我思前想后,前夜他们既然敢来,又是有备而来。想必是有恃无恐,已经布置好了对策等着我们。看来我们不动用兵力解决是不行了,
“我先去稳住他们,就说路上受了惊,身体不好,先休息几天等后面的公文到了再说。青儿,你的任务就是一定要在小翟他们过来之前把安阳大营的五千兵带过来。有兵丁在手,我们就不怕他们了。否则,不仅我们被动,就连小翟他们也会有危险。……
墨玉青一路打马飞奔,一路想着鸿锐的话。
几十个劫匪都成了自己剑下的冤魂,本不足惧。但让人担忧的是,这群劫匪来得太过凑巧。而且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既不象劫财,也不象寻仇。上来就要杀人,而且指名道姓,分明是筹划好了的。鸿锐说得对,他们很可能是被人雇佣的杀手。
墨玉青想着,狠狠给了胯下骏马两鞭子。心急如焚啊!
虽说鸿锐说他能应付,周旋上几天没有问题。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此刻不比平时,就算是鸿锐再有谋略,对方如果知道了自己是去搬兵的,来个狗急跳墙,那鸿锐的安危还能有什么保证呢。再说后面还有翟小公子他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封疆大吏本就难以管束,对方若是铁了心要违令,那他们就都是案板上的肉。
自己此刻多耽误一刻,鸿锐他们就多一刻危险。所以,一刻都不能耽误,要快!快点,再快点!
安阳大营在渠州城的正北面百里开外的地方。那里有常备的五千兵马,由于历史上的一些原因,平日并不归州府调度。
这里多年没有战事,这支军队白养在这里不说,平日跟州府也时常有些矛盾。渠州城并非战略要塞,其实也用不到这么多驻兵把守。
这次改制之后,这支散兵将直接归入东北守军旗下,由兵部统一调度。
鸿锐的想法,是让墨玉青拿出兵部的公文,使安阳大营先归入兵部的调拨计划。再利用他们与州府的不合,让他们得以名正言顺地出兵协助,确保州府释兵权计划能够实施。
……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天黑之前,墨玉青和两个随从终于来到了安阳大营。
通报进去,驻兵首领熊鼎荣带着众人迎了出来。
隔着老远就大声说道:“不知墨小将军今日光临,末将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说话已经走到跟前,虚晃晃倒身要拜。
熊鼎荣虽然一把年纪,在这里又是地头蛇。但墨玉青是武状元出身,又是京官,论品级比他要高出半级,按规矩自然要拜。
墨玉青在京里的时候见过此人一面,知道他有些来历。此刻赶紧抢上前去托住手臂,免了礼数。嘴里随意客套了几句,急着要进去。
正门打开。众人一路进了西花厅,也顾不上换衣服喝茶。赶紧拿出了文书交给熊鼎荣,讲明来意,要熊鼎荣速速准备兵马,尽快启程。
熊鼎荣仔仔细细把公文看了又看,抚摸着胡须,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
“墨小将军不必着急,老夫自有安排。你只管下去用餐,好好休息,其它一切全包在老夫身上。”
墨玉青不放心,想再说些什么,旁边熊鼎荣的二儿子副将熊锦华踱了过来。“墨小将军可能有所不知,家父近些年虽然一直在这偏僻之地为国戍边,但对于朝中大事却也都略知一二。兵部庆王爷的将令,尤其是一刻都不会耽误的。”话里分明是责怪墨玉青的不信任。
墨玉青赶紧抱拳拱手,“熊将军言重了,玉青不过是有些担心自己年轻,怕办事不力,恐有辱圣命,所以还想请熊将军出马,为玉青坐镇……”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熊鼎荣听了墨玉青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熊锦华也笑,“墨小将军就把心放宽好了,州府那些人虽然表面看起来上连着天下扯着地,号称背景有多深,其实还不是一群小雀,只会在那里咋呼。等他们一见了鹰,你看吧,没有不散的。”
此话出口,墨玉青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半,面上也露出了笑容。
然而心里一动,想起鸿锐的嘱咐。“官场中的是是非非、枝枝蔓蔓不是能说的清、辩的明的。别看都一样穿着官服,剥了这张皮里面的瓤子可没人说得清。每人做官的目的都不相同,什么样的人都有。若是平时,我们也不会启用这样的人,只是这次我们实在被动,棋错一招,就要满盘皆输了。所以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多加小心!嗯,墨玉青低头想想,有了主意,抬起头,好似随口问道:“我前些时候听说总兵刘大人这几天要到贵部来练兵。不知道来了没有呢?”
“刘镇涛?”熊鼎荣的脸色微微的一疆,迅即复了正常。“墨小将军认得他?”
然而墨玉青却并没有留意雄鼎荣,目光若无其事的扫过旁边的熊锦华。眼角看见他的手一抖,茶水溢出了盖碗,滴落了一些在衣服上。
假装没看见,墨玉青收回目光,闲闲的开口,“也不是认识,只是在兵部公函里看到过他的名字,记得他上个月提交的计划里说是这月要来贵部练兵,我刚才想起来了,所以随便问问。”
熊鼎荣摸摸胡须,面上现出些虚浮的笑容,口里打着哈哈,悄悄给雄锦华丢了个眼色。
熊锦华干笑两声,开口解释。“墨小将军不知,本是刘总兵今天就要来的。可巧,这几天都在下雨。听说城里兵营漏水,需要修缮,所以么,刘总兵就没能来成。……不过我估摸,刘总兵忙完了很快就会来的。”
听熊锦华说完,墨玉青看着茶杯,话便有些接不下去。
庆王府里的墨小公子,虽然年龄不大,但也是进得朝堂见得皇帝的人。不论是在京里还是在军里,也是个名人。
平日里,做什么事不是顺风顺水畅通无阻的;接触到的人,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礼让三分?!什么时候被人如此当面戏弄,蒙骗敷衍过的?!
有心当面揭穿,叱责对方的无礼,然而,想想自己此行的目的,墨玉青忍下了心里的怒气。
告诉自己:鸿锐还在盼着熊家的支持,就算明知对方在说谎,自己也不能放弃。只要还有希望,就要尽力争取。
心里寒得好象要结了霜,脸上却硬是挤出些若无其事的笑容。“他来不了也没什么,不关我的事,随他去吧。”
这样言不由衷装腔作势地说话,在墨玉青来讲还是第一次。
又说了几句闲话,熊家父子引墨玉青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小楼。
“墨小将军赶了这么远的路,也辛苦了。若不嫌弃,可在下处歇上两天。该见的人,你都会见着的。”熊鼎荣的话说的讳莫如深,熊锦华在一边陪着笑,脸上的表情更是让人匪夷所思捉摸不透。
墨玉青礼貌地应对着,一一谢过,进去洗漱更衣,休息下来。
第二十一章
听着外面梆子声敲过了三更,墨玉青无声无息,披衣起床。
没穿外面的长衫,只穿了深色箭袖短靠。系紧了腰间板带,套上轻巧的鹿皮靴,墨玉青拿上配剑就摸出了门。
前后几进的院子,走过一次,多少有些印象。墨玉青走着,并不担心自己会迷路。
身后有脚步声走来,估计是巡夜的兵丁,墨玉青攀着身旁一棵碗口粗的香椿树灵猫一样飞身上了房。
熊鼎荣的正房已经黑了灯,墨玉青倒挂金钟在房檐下听了听,里面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廊下挂着一个鸟笼,跟庆王府的那只很像。墨玉青忽然就想起了家里的禧子,鸿锐说过让乡下庄子给找只来的,到现在也还没有消息。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忘了。
墨玉青翻身坐起,摇摇头,鸿锐跟沈家小姐的事肯定已经够让他闹心的了。忘了自己的事也可以理解。
爹说过,感情这种事,值不值的,不足为外人道。只要自己愿意,再不值的事也会去做,就是砒霜也能当蜜喝。
鸿锐大概也是这样吧,为了自己心里的人,连这么好的亲事都拒绝了。
可是一想到鸿锐天天跟自己在一起嘻皮笑脸的,心里却在惦记着另一个人,墨玉青就觉得气不过。所以那天鸿锐想告诉自己他心里的人是谁时,自己偏要说不想听!
此刻是有些后悔了。也许鸿锐那天是计划好了要孤身深入虎穴呢?要是他有什么重要的话想让自己带给那人呢?若是鸿锐这会儿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
天啊,墨玉青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脏嘭嘭的几乎要撞出胸膛。
起身再走,有夜鸟的叫声从远处传来,让寂静的夜色平添些格外的躁动。
西跨院里,熊锦华抱着个女子,还在说笑。估计是快活了半宿,有些累了,有一搭没一搭的。
墨玉青无意于此,翻身刚要走,却听见那女人说,“男人长的再美还能比得过女人去?”
熊锦华闻言,吸吸鼻子回道:“你是没看见,那可真是“天生尤物骄俏可人,非女子可比也。””后半句酸文假醋地说完,两个人又抱在一起笑个不停,
就听小妾又问“哎,你说,大哥要是真收了他做男妻,那奴家是应该管他叫嫂子啊还是叫小叔?”
熊锦华想了想,“我看啊,叫什么都行,反正他生不出孩子来。这份家产早晚是我们的。……”
墨玉青没再往下听,“男妻”“尤物”“家产”之类的词,一向是庆王府的禁忌,任何人不可以提起的。此刻听来,格外的刺耳。
如同房里有咬人的蛇蝎,让墨玉青本能的匆忙回避。
跃上屋脊,墨玉青走在夜风里。仰头看看皎洁的明月,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
不知道远在京城的爹怎么样了。今晚这么圆的月亮,他是不是又睡不着觉,看着月亮在担心自己。
本来想送完风大将军回来就把爹接出去住的,可是自己又匆忙接了这个差事,没来得及安排。只好让爹再等等了。
墨玉青摸摸自己的胸口,贴身的口袋里有封鸿锐写的亲笔信,腰间还有庆王爷的手戳,鸿锐告诉过自己一定要带好的。
想起白天交谈时熊家的态度,总觉得不放心。
这边的事没有着落,心里便越发惦记鸿锐。也不知道鸿锐此刻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如他自己说的,能撑上几天。
墨玉青停下脚步,四处打量。
好在自己在路上见到了春风民巷在这里的分舵,按江湖规矩留下了话,请他们带话给魏子夜,要他务必照应鸿锐的安危。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这三更先生的确切来历,但看眼前这形势,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既然是友非敌,那就不管他什么来路,都要求上一求。只要能保鸿锐平安,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春风民巷神通广大,肯定能找到他。有三更先生在,应该能确保鸿锐无姓名之忧。
墨玉青想到这里,一直紧绷的心弦才松了一松。
在房脊上蹦蹦跳跳的,墨玉青在后院发现了一处鸽房,绕过咕咕鸣叫的鸽房。墨玉青注意到,靠外侧的都是一羽羽的信鸽。看来熊家的眼线也伸得很长,对外面对情况当是有所掌握。
又一列兵丁从脚下走过,脚步声冲散了墨玉青乱糟糟的思绪。
墨玉青纵身而起,影子一样穿房跃脊飞奔而去,让夜风吹散自己满心的烦躁。
来到东跨院,这里的正房还亮着灯,屋子里似乎有人在交谈。
屋檐上很滑,墨玉青飞身下去,落在檐下廊上。小心贴上窗户,用小指沾了点唾沫捅破窗纸往里面看。
屋里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阴影中,看不清楚面貌,却有种阴沉的气势。另一个人坐在椅子里,身上的衣服破了几道口子。看那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墨玉青正在努力分辨那是谁的背影,就听见里面说:“大公子,我父亲他老人家非常器重你,希望这一次,你能为熊家争口气。……至于答应给你的美人,我自会双手奉上!”
说话的声音是非常熟悉,墨玉青一瞬间认出了那个背影,是翟小公子翟庆云!
他也来了这里!意识到这点,墨玉青的心里咯噔一下,全身的血液都顿住了。
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出事了。
翟小公子突然深夜来到这里,而且身上的衣服都破了,显然是赶了不少的路,而且路上不太平。
一个念头冲进墨玉青的脑海,是不是鸿锐出事了?让他跑来求救的?想到这里,墨玉青顾不得许多,推开房门就闯了进去。
翟小公子见到突然出现的墨玉青,惊得说不出话来,
墨玉青整个人都快急死了,抓住翟小公子问个不停。“庆云,你怎么来了?见到鸿锐了么?路上出了什么事?他现在怎么样了?”
“青儿,你在外边,我刚才,……”翟庆云结结巴巴,答不上来,越发让墨玉青着急。再看翟小公子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墨玉青的心一个劲地往下沉。
“青儿?墨玉青?庆王府里的墨小公子?!”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男人阴沉的声音一字字响起,慢慢走出阴影,来到桌旁。此人容貌酷似熊鼎荣,只是阴沉中更多了几分邪气。
翟小公子磕磕巴巴地介绍,说此人就是熊家大公子熊天阳。一直在外省担差,这次是回来探望父母的。赶巧在管驿碰到自己,于是特意跟自己结伴同行,一路上好有个照应。
所以自己就先到了这里,还没有去会合鸿锐。身上的口子是因为路上遇到了匪患所以才扯破了的。……
听着翟小公子东一句西一句的解释,墨玉青略微放了心。只要鸿锐没出事就好。
忽然想起刚才熊锦华和那个女人的话,原来信仁公府跟熊家有这么好的关系,不仅许了熊大公子的前程,翟小公子还说要送美人给他。
那么如果有翟小公子帮忙,再跟熊家谈谈条件,自己这事是不是就有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