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就算真人不在,不停打电话来也够让自己烦恼了——象今天早上,他就已经打了有三个电话之多,被自己辛苦的以各种办法推托了。不用说,现在这个电话一定也是他打来的。
看看空荡荡的办公室,他自若的一笑,拾起话筒,又「卡噔」一声挂断——扰人的铃声终于停止了——他也轻松的嘘了一口气。
可是这种清静没有维持一分钟,电话铃立刻又镇天价的响起来。
正想再次如法炮制,处长却从门口走了进来。
「小魏啊,怎么不接电话?」处长奇怪的看着他。
魏采不自禁的脸红了,只好拿起话筒:「喂——」
「采,为什么挂我电话?」电话那端果然是李伽德心力交瘁的声音。也难为他了,公务这么忙还要对自己采取紧迫盯人战术——可惜,自己不是什么十七八岁的少女,这种战术用在自己身上实在是浪费了。
「因为没什么可说的了……」魏采从来就是个自律甚严的人,自从上次下定决心不与李伽德见面之后,他就强迫着自己严格执行。李伽德虽有强于常人的韧性,但面对他水泼不进的防线也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要再一次就好……」李伽德的声音已几近哀求。
魏采硬了硬心肠——既然要杀一条狗,何必再喂他骨头吃。
对着电话,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酷一点:「你不用再说了,我是绝对不会和你再见面的。」
没等那头的李伽德有反应,他就「咔哒」一声挂断了电话。
抬起头,果然看到了处长一脸奇异的表情望着自己。
「小魏啊,是不是女朋友?怎么对人家这么凶啊?」处长笑眯眯的问他。
魏采用力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处长,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不多玩一会?」
看魏采脸色不大好看,处长也不好意思追问下去,只好顺着他的话头答道:「哎,都是年轻人的节目——我还是早点下来看看文件算了……」
与魏采相视一笑,两人都知道象自己这种直属的领导在,下属们是不会玩的尽兴的——还是识相的避开为好。
和处长闲聊了会后送走了他,魏采看看也到下班时间了,就收拾了东西下楼。
下了电梯到大堂,他远远就看到大门对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剪裁精致的西装,高大的身材——居然是应该还在香港的李伽德。
那……下午的电话……
有点恼怒他的故弄玄虚,魏采忙按住电梯的上键,准备再折回办公室去。
焰火赏之后,因为魏采拒接他的电话,李伽德也曾到院门口来等过他好几次,都被眼尖的魏采看到而避了开去。后来他因为要到香港出差而让魏采清静了一阵——没想到他一回来就又使出这一招……
烦死了……
天啊……自己又不是女人——凭什么要被这么一个大男人死追不放?
魏采无力的靠在电梯壁上,觉得自己的头开始疼痛起来。
这是一场战争,坚持到底的人就赢了!
李伽德坚持不了多久的——这些公子哥儿,什么东西过了新鲜劲就好了,他马上就会厌了这种追求游戏的——如果当真的话,那么最后心碎的一定会是自己的。
不断这样告诉着自己,魏采强迫着自己不要想他,不要想和他有关的事……
只要坚持不见面,一定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象精神暗示般的不断对自己这样说,魏采知道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撑过这段时间。
人的忘性是很大的——终有一天,李伽德再回想到这段往事,一定会对现在的自己哑然失笑的——怎么会看上这么个老头,还花了这么多力气……
靠在办公室的大玻璃窗前,望着那个伫立一如石像的人,魏采近乎自虐的这样想着。
还是看公文吧……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也早就黑了下来。魏采放下手中的文件,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又站到窗前——
门前伫立的人已经不见了,对面马路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魏采一时觉得心里也陡然空洞起来。
想什么呢——嘲笑着自己,魏采拿起公事包再次下了搂,往宿舍的方向走去——路灯下,魏采的影子长长的,有说不出的寂寥之意。
转入大院,魏采伸手去掏钥匙——眼前的影子却忽然多了一个,他反射性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李伽德那双意蕴复杂的眸子。
「终于又见面了——」他的声音里有松了一口气的意味。
凑近了看,才发觉李伽德的神情很是憔悴,象是已有许久没有睡好觉的样子。
魏采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现在是晚上八点多,正是年轻人出去玩的时间,大院里来往的人也挺多。
实在是怕和他在这里闹笑话,魏采忙道:「找个地方坐下谈吧!」
李伽德也显得很累,不欲多辩的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随意找了家茶坊坐下,点了饮料,两人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气氛显得僵硬而尴尬。
终于,李伽德打破了沉默:「最近——好吗?」
点了点头,魏采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果然,李伽德不是很会绕圈的人,终于忍不住戳入正题:「为什么躲着我?」
魏采虽有准备,也还是觉得很难回答,犹豫了半天,他终于开口道:「我们……我们要是再见面的话……对大家都不好……」
「什么叫对大家都不好?」李伽德颦起了眉,「别绕圈子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究竟……是不是讨厌我?」
魏采沉默了——说实话,他要是真的讨厌李伽德,怎么可能和他在一起交游这么多日子?
也许……虽然不愿承认……自己在心底深深处还是喜欢他的——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的……
可是,要是这样说的话,只怕一生都无法摆脱他的纠缠了。
魏采强迫自己硬起心肠,道:「我只能接受和你做普通意义上的朋友,要是你一定要再进一步的话……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
又是难堪的沉默。
「为什么?」李伽德终于忍不住出声,「为什么要抗拒自己真实的感觉?我明明可以感到你对我也有感觉的——你为什么要骗自己,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喜欢我?」
魏采被他说的有点气。他凭什么这样说——他有强硬的后台,有今生用不完的钞票,可以随心所欲,想爱谁就爱谁。可是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公务员,只要随便一个丑闻就可以断送自己辛苦挣扎得来的一切——他凭什么这样自私,强迫自己面对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这分感觉呢?
「什么感觉?」心头有气,他讲话也不客气起来,「什么叫感觉?感觉这东西是会变的——我不是你,我没有好爸爸,我没有什么可以为感觉牺牲的本钱。」
李伽德眼中精光一闪,不怒反笑:「这么说——你是对我有感觉的咯?」
惊觉自己中了李伽德的圈套而坦承了心底的想法,魏采索性也不装了,干脆地道:「没错!我的确是不讨厌你——可是要让我接受同性的你,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
故意把话说得很绝,魏采早已下定决心要扼杀自己心底那初萌的小小爱苗。
决不能给他或是自己任何机会——他再一次在心底坚定着想法。
果然,李伽德为他这种决绝的说法皱起了眉头:「采,你何苦这样压抑自己真正的想法,外界的看法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他的语气如此诚恳,魏采几乎忍不住要心软下来。
不行!
他忙告诉自己不可以——如果一切都完了……而李伽德的所谓感觉却忽然消失了怎么办?那自己不是太惨了吗……
年龄的阅历使他极度善于伪装自己,强迫自己的声音变的冷硬,他开口:「是。我早就不是什么十几岁的人了,我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今天这局面也是我费尽心力挣来的,我绝对不要为什么感觉而放弃……我是男人——只有事业才是我的生命!跟我说什么感情?感情可以当饭吃吗?我绝对不要自己变成被男人养的……养的娈童——绝对不要!要我接受你决不可能!」
觉得胸口如有千钧大潮在翻滚,魏采也不等李伽德的回答,「腾」的站起了身——
「不要再来找我了——也不要再打电话——不会有用的!」低低的抛下了足以把李伽德打入地狱的话,魏采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把几张钞票扔在柜台,他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扔下李伽德呆呆的坐在那里——
原来他是把对我的感情看成他生命的阻碍的!
原来魏采竟是这样看感情的——不值一文的,必须让位给他对事业的野心的东西……
实在抑制不住自己满心的失望,李伽德也只好宽慰自己——喜欢他,就成全他吧。既然他这样看重身外的名利,就不要再去纠缠他,让他专心的在事业上孜孜以求吧……
可是为什么——
心还是那么痛呢?
光阴似水,转眼这次见面也过去一个月了——如魏采所愿的,李伽德没有再来纠缠他了。
魏采一如往日的上班下班,外表还是那么冷静而严正——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心底某一块,已经有了一个不可言喻的缺口,在那里隐隐作痛着——而每逢星期五,他一走出大堂看到那个原来李伽德停车的地方时,这种疼痛就会变得更加明显起来。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魏采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魏先生吗?我是年华俱乐部的。明晚我们在阳天酒店有一个联谊会,请问一下您有空参加吗?」
年华是他以前报名的一个白领俱乐部——也就是现代婚介所。
魏采沉吟了一下——明天是星期五,一个可以预见的沉闷的日子——还是去散心吧……也许有美女呢……
为自己的想法苦笑着,他应道:「好的。我明天会准时到的。」
「是在底搂的laundry。」
「知道了。」
挂了电话,魏采还是茫然了五分钟——走过了那仿佛梦般快乐的几个月,自己终于还是走回了现实——这可憎的、郁闷如罐底的然而却让人不致堕落的现实。
没有任何起伏的一天又结束了。
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魏采一如往常的开始洗手煮饭。
可是当一切就绪,望着那仍冒着热气的饭菜,他忽然觉得没有了胃口。
呆呆的坐在椅上,从窗外看出去,依然是一片郁笼的葱绿——其间一只蝴蝶在轻舞着,仿佛追逐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花香。
也许——美丽的蝴蝶也曾来过自己这沉闷的世界……
心情好坏,不想吃饭。
可是忽然好想抽烟。
看着袅袅的青烟升腾在狭小的房间里,魏采在对健康的自虐中获得了一点心灵的轻松。
管他呢——***!
凭什么说喜欢——真是太自私了!
为什么要说出来?
感觉自己的心在这样无理的嗔怨中缩成了一团,魏采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
没有眼泪——明明是自己开口拒绝了的东西——男人到了这样的年纪,对自己做的事就算后悔的吐血也绝对不可以落泪。
一遍遍警告着自己,魏采强迫自己接受着这段所谓感情已是过去式的事实。
尽管早上起来就有点不舒服,魏采下班后还是如约去了阳天。
坐在那被鲜花环绕的长廊,四周的景色美丽一如巴黎的初夏。
可是魏采却还是没有浪漫起来的心情,冷冷看着对面浓妆艳抹的女郎们,他连开口的欲望都没有。
主持人的声音一贯的浅薄而谄媚:「今天有七位女士,七位先生——我们先进行第一个节目也就是圆桌谈话,大家熟悉一下彼此……」
女郎们作出娇羞的样子微笑起来,男士们则把眼睛盯牢了自己看中的目标,一副猎人狩猎的样子 。
真的好无聊啊——
可是魏采还是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老老实实的照着次序轮换着与女郎们谈着言不及意的话。
枯燥的互问姓名、年龄、职业、薪水,看着那些女子原本娇艳的笑颜在听到自己的收入时逐渐冻结,魏采却没有任何自尊受创的感觉,反而有种想笑的冲动。
他沉浸在享受这种无聊中,浑然没有察觉对面隔着花廊的咖啡吧内有一双紧盯着他的眼睛。
收回看向魏采的目光,李伽德把眼睛落在对面的男孩身上。
男孩娇艳的大眼睛随着他的目光溜向laundry,看到那一群坐姿僵硬的男女时笑了起来:「知道那是什么吗?」
李伽德没有做声,摆出不关心的样子,世故的等着他自己说出答案来。
「是婚介哎——婚介——」男孩简直笑得要打跌,「真是老土死了,笑死人了——」在这些把同性恋看成反叛的时髦的少年眼中,相亲的确是老土到笑死人的东西了。
婚介吗?
没有搭话,李伽德只是把眼光再次投注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一个月了——
魏采略微消瘦了些,一双眼却依然明亮有神,静静的望着对面说话的女子,一脸专注的谦谦君子相。
果然是正常人啊!
哼!婚介联谊——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吗?
这就是他所谓的不会妨碍他前程的感情吗?
负的表情解释道。
魏采笑道:「你当我傻子呀——她看你那个眼神……阿德——」
尖了嗓子学着那个罗娜叫李伽德的嗲,魏采被自己逗的笑了起来。
「她那样看我我未必要那样看她呀!」李伽德一脸臭屁的表情。
魏采有点被他气到:「知道你受女人欢迎啦,大律师!」
李伽德忙作出一个「小生知错、小生惶恐」的表情,魏采为他的滑稽摇了摇头,有点哭笑不得。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人夹人缘吧——明明是比较内向的自己和李伽德在一起就会变得比较放得开,笑容不断——连魏采也为这样的自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路边的风景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片翠色,已经很久没有到离开过市区的魏采不免有点惊喜的感觉,紧盯着窗外摇曳多姿的景色,他的心也仿佛变得年轻起来。
买了票把车驶入公园,景色愈加葱茏起来。挑了一个幽静的角落,李伽德把车停好,两人一起走上了那片美丽的草地。
「哇——」魏采踏上那片柔软的草地,忍不住往下一躺。美丽的云彩变换着姿态飘入他的眼帘,让他忍不住发出了赞叹眼前美景的惊叹。
「景色还不错吧?」在他身旁坐下,李伽德笑眯眯的问道。
「嗯。」魏采从喉间应了一声,随意的闭上了眼睛,让清凉的风随意拂过他的面颊。
感觉到李伽德也躺了下来,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飘来的淡淡古龙水味道——魏采一直觉得男人用香水有点娘娘腔,但李伽德用的牌子却有一种淡淡的清意,给人一种荫凉之感。
「杨东来那个案子快开庭了吧?」微风轻轻吹过李伽德的声音,说的却是毫不搭调的工作话题。
魏采轻轻翻了个身,没有回答。
李伽德还不死心:「你说会怎么判?」
不胜其扰,魏采只好回答:
「他死定了。」从他这几个星期看的报告来看,天文数字的贪污款笔笔都是铁帐,「不是死刑就是死缓。」
「这么肯定?」李伽德拔高了声线,有点不信。
「反正我是这么觉得。」
「那我跟你打个赌吧?」
「赌什么?」魏采睁开了眼睛,却发觉两人的脸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忙把头向后挪开些。
「要是徒刑的话——」
「怎么样?」
「请我看十场电影吧!」
「那要不是呢?」
「我请你十顿饭。」
「那你不是亏了吗?」魏采觉得这有点像不平等条约。
「呵呵呵——不亏不亏……」
十次约会也——觉得自己快笑不动的李伽德忙道。
「好吧!」凭着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魏采还是觉得自己赢面比较大。
「那就庭上见啦——」
于是——郊游后的第四天,两人又见面了。
「魏课长,好久不见。」在中院的走廊上两人擦身而过,李伽德率先礼貌的招呼着。
魏采也淡然的点头:「李律师。」
虽然有私交,但在办案期间的交往还是违反纪律的——两个人对此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是在两人并坐在法庭外等开庭的时候,李伽德乘彼此的助手不注意,偷偷俯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