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最后的两个字说得用力,让越听越心惊的焱影不禁轻轻一颤。
很微弱的一颤,却仍让一直注意着他的男子看见了。
“哈哈哈——”男子忍不住放声大笑,“适儿,你可以对任何人冷血,却见不得成烨受一丝伤害!”
男子的话令焱影把目光移到他身上,眼里冰冷的光芒慢慢凝聚:“凌深,你告诉我这些就是想让我带着对烨伤害而内疚痛苦?”
男子倏地止住了笑,望向焱影:“不,我告诉你是想告诉你——成烨是怎么也不会爱上你的,他恨你!”
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随手一抓,随后用力地掷向男子。
动作因心中过度的震撼而失了准,当这件物品重重撞上男子的脸旁边的墙上,碎裂,并溅出水花时,焱影才知道他丢过去的,是放在茶几上的茶杯。
裂在脸侧的茶杯的碎片与温茶水溅上并沾湿自己的脸,男子在同时止住了声音。
他不再言语,而是默默地注意着焱影。
他看到焱影维持着掷茶杯的动作,就这样重重地、沉沉地喘息着,仿佛一个动作就耗竭了他全身的力量。
而焱影同样盯着自己的眼神由一开始复杂错乱,到最后冰冷无片缕情感。
他冷漠地看了一看男子后,沉默着拂袖转身离开。
男子看到,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嘶吼着:“适儿,你就算穷尽一生也得不到他的!因为他恨你,他恨你!”
“你痛苦吧!跟我一样尝受得不到挚爱的痛苦!”
焱影越走越快,到最后,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当最终,他逃跑般地一踏出地牢外面,就感觉到全身的力气仿佛就人抽尽了一样,必须找什么东西支撑住,身体才能站起来。
急切地呼吸着外面的清净空气,焱影抓住,用来支撑身体的屋梁被他的手指掐出了印子。
清冷的空气已经让他的情绪稳定了不少,但他知道他的心,是怎么也安定不下来了。
在地牢里,凌深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已经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头。
可,心再怎么痛也好,一个念头还是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
“烨,就算你再怎么恨我,我也要得到你!”盯着遥远的远方,焱影的表情是那么的坚决。
——就算,这样心会痛更厉害。
当风满楼端着盛着药汁的碗来到房间里时,就看到了呆坐在敞开的窗前成烨落魄的身影。
胸口一窒,但还是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慢慢地来到成烨的身边,柔声地对他说:“烨,怎么开窗了呢?现在天气这么冷,很容易受寒的,还是关窗吧……”
“不……”成烨讷讷地摇摇头,“不要关窗,不然景儿回来了,我就见不到他了。”
“烨……”成烨茫然的样子让风满楼心痛。
望着呆呆看着窗外的成烨无言了一阵,风满楼才把碗端到成烨面前:“那么烨,喝一些药吧,这样你的身体才恢复得快些。”
“我不想喝。”成烨把风满楼端在面前的碗推开了些。
“可是——”
“满楼,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好不好?”风满楼还想劝说几句,就已经被成烨下了逐客令。
“烨,你不要这样——”成烨的冷漠让风满楼心更痛了。
“昨天下雪了……”这时,成烨却主动开口了,可是没有等风满楼回答,他就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景儿最喜欢看雪了。他会不听我的话跑到雪地里滚好几圈,等到衣服全被雪染成白色后,他笑嘻嘻地对我说,他有一件跟雪一样颜色的衣裳。”
“可是,现在他不这么对我说了,因为他不在这儿,他不见了。外面真的好冷,他冻着了没?他有东西吃吗?他有没有被人欺负?他哭了吗?他想不想我?——”
说到最后,眼泪不断落下的成烨把头埋在膝上,无声地哭着。
“烨……”看着成烨这副样子,风满楼虽然痛苦,却没有任何办法。
更何况,景儿是因为他看管不当而丢失的。
成烨没有恨他已经让他庆幸不已,可是,他责怪他对他表现出的冷漠仍旧让他愧疚万分。
虽然想快些找到景儿好将功赎罪,但,景儿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不管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
已经三天,在这三天中,成烨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绝望,他真的好怕有哪一天,他会突然想不开。
于是,有了这层顾忌的他便没有跟房翔应巧巧他们一道出去找人,而是留下来照顾成烨。
可是现在,看到成烨这个样子,他又恨不得立刻出去找景儿。
到底该怎么办?
最后,就衍变成这种无能为力的局面。
痛苦地望着成烨的背影许久后,风满楼把手中的碗放到一旁,正准备坐下来安慰一下成烨时,房翔那爽朗的嗓门便由屋外传了进来。
“成烨,风兄!有景儿的消息了!有景儿的消息了!”
听着房翔由屋外传到屋内兴奋不已的声音,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消息的风满楼与已经抬起头,同样还未反应过来的成烨面面相觑。
13
头戴羽冠,身着颜色明快的长袍窄袖官服的焱影一出现在皇宫里每一个人的面前时,轻易地就夺去了他们的目光。
打从来到皇宫里,就一直带着一抹自负笑容的他对周遭的惊艳目光丝毫不予以理会,
闪亮如星辰的眼睛一样望着前方。
一身武将官服的他,坐在一匹矫健的枣红色俊马上,这种刚毅的配合并不会因他接近柔美绝尘的脸庞而显得格格不入。
相反,他的这身装扮配上胯下高大的坐骑衬在他娇好的脸上,完全达到了刚柔相济的效果。更加突出了他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的体态与气质。
也更加,引人注目。
策马漫步从东门来到西门,一直在皇宫里众人的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情况下畅通无阻的焱影正准备继续策马由西门进入正宫里上早朝的宫殿,就被一名小太监拦住了去路。
焱影面容不变,只是眼光由一直的自负变成了不悦,他冷冷地注意这名胆敢拦住他的公公。
这名公公很年轻,不到十七八岁的样子。
他看到焱影用这么冷峻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双脚早已抖得不成样子。可却不知道他是凭着什么力量支撑住身体,维持展开双臂的姿态,挡住焱影的去路。
就在焱影的瞪视下,许久,久到焱影快要不耐烦的不顾他的死活就这样冲过去时,他颤抖得几乎全跑了调的话才终于说了出来。
“吵(朝)、吵癫里(朝殿里)……不、不、不许气(骑)……气马(骑马)……”
焱影忍不住扬起了一边的眉毛,不过不是因为这个公公的什么“吵到癫,气死马”这样的话,而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勇气。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焱影噙着一个寓意不明的笑容,问这个已经吓到脸色惨白的公公。
“不、不、不知道。”这名公公拼命地摇头。
“不知道你就拦我?”
“那、那是因、因为小、小的是、是负、负责管朝、朝殿里纪律的、的——纲纪中、明、明文规定,不允许……任、任何人骑马进殿……”
“所以你拦我。”焱影望着这位公公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让看到的这位公公更是吓得心惊胆颤。
“对。”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过头了,这位公公的话突然变得流畅了,“还有,纲纪中也说,不许任何人骑马进皇宫!坐轿子也不行!”
焱影对着他的表情突地冷却:“那如果我非要骑马进殿呢?”
焱影冷酷的表情加上他没有感情的话,让这位公公再也站不住,“咚”地一声,跪倒在地。
“哼。”焱影盯着他冷笑,倏地,他伸手一挥,突然出现在他手上的长鞭便呼啸穿过跪在地上的人面前。
原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难以形容的鞭伤后的裂痛,可,当鞭风扫过后许久,他都没有任何感受——不对,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冷——
这个公公战战兢兢地张看眼睛一看,竟看到他身上的衣服被割裂成两半了!
焱影望着他,目光深沉:“只是当个守在宫殿门前的公公实在是太屈才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内侍总管。”
一再迎接困惑与震惊的这位公公张口结舌地望着面无表情的焱影。
而焱影,没有再看他,策马退后几步后便冲向由他的头顶跃了过去。
这个公公维持着原先的姿态,一直沉浸在震撼造成的呆滞中,直至,已经策马渐渐远去的焱影沉静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记住了,我就是皇上亲点的,铺佐太子执政的承适王爷,也是至今往后,号令天下的人!”
当马匹停在重兵守卫的正宫前时,似乎是知道主人的心情,高大威风的俊马朝庄严的朝殿仰头嘶叫。
那凌然的嘶吼正如主人高傲的表情,表露他们的不可一世。
也因这一声吼,早已候在朝殿里的文武百官,包括当今太子都不禁全身发冷,心有惧意。
就算看不见殿中所有人的表情,但坐在马上,神色倨傲的人还是明了方才的事情所造成的结果。
在上千士兵的注目下,焱影神色自若地翻身下马,步履稳重的走上了朝殿正门前的代表二十八文阶、二十一武阶,一共七七四十九阶的阶陛上。
他每踏出一步,便登高一阶,便越接近那让无数人向往并费尽心思去追求的代表一切权力中心的地方。
表情冷静的他,内心是那么的复杂。
他忘不了他六岁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一切。
他忘不了他在这里所受的屈辱。
他忘不了为了能够摧毁眼前的一切,他所牺牲的所有。
金碧辉煌的宫殿,在他眼里却是挥之不去的恶魇。
他极力欲要毁灭的地方。
现在,他已经有了摧毁眼前一切的能力——
可是,还不行,还不能让它就这么消失。
他要他遭受比他还要痛苦万倍的屈辱,并在他奄奄一息时再给他致命一击后,才让他含恨死去!
焱影眼前,辉煌的宫殿已经变成了造成他如此的,他深恶痛绝的人的脸孔。
最终,他踏上了最后一层阶梯,并伸手用力一挥,把显示在他面前的所有幻觉一挥而散。
看了一眼位于大殿上的龙椅后,焱影挥手转身,居高临下望着整座宫殿,他脸上自负的笑容越来越深,眼中的冷绝就越来越浓。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毁灭这一切的这天。
当脸上倨傲的笑容凝固,不再会变化时,焱影转回身子,撩起衣摆,跨进了辉煌庄严的宫殿。
一切,才刚刚开始。
把房翔带回来的告示看过一遍再看一遍,看到最后,成烨全身颤抖,他红着眼睛抬起头看着他的风满楼他们:“没错,是景儿,真的是景儿。”
把手中的告示当成了自己许久不见的孩子,成烨喜极而泣地把它放进自己怀中,紧紧拽着。
风满楼见到他这个样子,心疼地拍拍他的肩膀,给予他无言的安慰。
“既然确定了贴告示的人所说的孩子就是景儿,那我们快去他所说的地方把景儿带回来吧。”房翔望着默默流泪的成烨说道。
“对,说的对。”似是突然醒悟的成烨擦干了眼中的泪,“我们快些去把景儿接回来,这些天他在外面流浪,一定吃了不少苦……”
“烨,我跟房翔去接景儿就可以了,你跟应姑娘呆在客栈里好吗?”听到成烨这么说,风满楼便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提议。
“不。”想也不想,成烨摇头拒绝,“我也要去接景儿,我要亲自把他接回来。”
“可是你的身体……”
“我完全没事,只要能见到景儿,我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成烨还渗着泪光的眼睛坚定地望着风满楼,让风满楼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却是房翔,目光流连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一会儿后,突然开口对风满楼说道:“风兄,你就让成烨去吧,就像成烨所说,他越是早些见到景儿,身体就会康复的越快。”
房翔说完后,风满楼用还是不怎么放心的目光望向房翔,而房翔给了他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
见状,风满楼垂下头思度了片刻后,才对成烨说道:“烨,要是身体真的受不住,你要跟我说,我会让房翔把你送回来,我一个人去接景儿回来。”
成烨听到,连连点头:“好的,我会的,我保证。”
尽管这样,风满楼还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直到成烨为即将能见到景儿而忍不住露出自从风满楼见到他来,他第一次露出的笑容后,风满楼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没错啊,只要能见到心中最牵挂的人,不管面临再大的痛苦,也会觉得微不足道。
一直遭遇这种事情的他,怎么会不了解呢?
焱影一走进朝殿中,就接收到了殿中文武百官集中在他身上,意义却迥然不同的目光。
对这些目光置若罔闻的他一直走到了大殿上,龙椅前面时,看了一眼坐在被宫女服侍着坐在龙椅旁边的位置上的九岁太子永光一眼后,才开始巡视默立在大殿两侧的百官,不再理会被他方才冷冷一视后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的太子。
等到殿下百官被他别有深意的目光看到全身别扭时,他才冷笑着,坐到了皇位旁边,一个为他准备的位置上。
他没有开口,静静等待殿中的气氛因众人各怀异心的沉默越来越凝重,越来越诡异时,他才稍稍转了一下头,用眼角的余光给了站在一旁的公公一个指示。
这名公公是他让韩笙安排的——也就是他布置在宫中的一名眼线。
这位颇年长的公公收到焱影给的指示后,便走了几步,来到殿前大声宣布。
“承适王爷有令,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这位公公的话音一落,殿下一阵骚动,却无人上前说话。
焱影见状,持续冷笑着,把整个身子深深陷入软硬适中的坐椅上。
他知道一定会有人说话的,就像之前他所得到的消息一样。
这些文武百官之中,有大部分已经联合起来,欲要排挤、逼迫他让出皇权的将官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消除他的机会。
“我有话要说。”如同焱影所想,当众官吏的喧哗声渐渐变小时,有人站了出来。
焱影略微移目望去,便知道了站出来的人是谁。
是皇帝的四弟,也就是四王爷凌升。
焱影抿起嘴角,露出一个还算客气的笑容扬声说道:“哦,既然四王叔有话要说,那么请讲,小侄洗耳恭听。”
听到焱影颇为敬重自己的口气,这位所已六十的王爷不禁自得一笑,他捋着自己蓄得漂亮的长须说道:“既然承适世侄也知道自己是个晚辈,那么我这个做长辈的有话就直接说了。”
“王叔请讲。”没有站起,焱影只是面带着笑容,挥手向凌升示意。
却没有人注意到,面带笑容的焱影,清明的眼中没有透出一丝情感,连恨都不存在的冷漠。
“那么承适世侄,要是待会儿为叔的说话有什么不对了,也请你多多包涵了。”这么说的人,压根就不在意焱影的想法,会这么说,不过是装装样子。花些时间做些排场,总比落个长辈欺负晚辈的闲话被传出宫外头去好吧?
焱影只笑不语,他让凌升继续说下去。
凌升也不再装模作样,他挺起腰板开口就说:“有一件事情是众所周知的,那就是当上王爷前的你一直居住在皇宫中。虽然说你是在皇宫里长大,可是,我们从来都不曾看见你出现在朝殿中,更不曾见你干涉过朝中的所有事务,现在你突然冒出来,一下子就掌管皇权,这实在是让很多大臣们意外、和不满啊。”
“是吗?”焱影仍旧笑容可掬,他一脸天真地说道,“那么王叔,都有谁意外——和不满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