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滟一愣,见我起身着衣,睁大眼道:“这回子快子时二刻了,三哥要去哪儿?”
我找件浅灰裘袄着了,回首轻道:“今儿扔了这麽大块石头入水,怎麽着也要听个响儿不是?”
刘滟眨眨眼,恍然大悟道:“我就说三哥怎麽好好儿的发作起来了,父皇也和往日不同…”
“若你累了,就先睡。”我系好衣带,“这事儿不可和旁人说…”
刘滟过来替我梳发:“父亲也说不得?”
“自然。”我想了一想,补上一句,“也不可说与奉紫。”
“奉紫?”刘滟替我插上发簪,“那小丫儿挺乖觉的啊?”
“就是太乖巧,小心着了道儿。”我不咸不淡应了一句。
“难不成你想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刘滟气呼呼顶了一句。
我缓缓摇首,拉起她手道:“不要小看自个儿。这话是说身边儿的人不可小看。简言之,夕阑一个小民说我贪污受贿,较之于子敬说我寻花问柳,你更信哪个?”
刘滟脸色一变:“三哥当真在外头有…”
我哭笑不得,忙道:“你看你看!是不是?所以说难养,就是这个理儿。亲近之人,日日瞅着你,稍有不慎,他们全记在眼里。而流言之传,也是自身侧之人流出。”见她缓缓点头,又道,“滟儿,你在内宫难免遇着这些蜚短流长,可要留神!”
刘滟抿唇一笑:“原来三哥还是提点我。”
自然,娶妻既是不可避免,那麽后院起火决不允许。遂一笑起身,取了墙上月华剑:“我去了。若五更还未归来,你就报告父皇,说我失踪了。”
“甚麽?”刘滟一惊,“三哥要去何处?”
我一笑:“总会回来,且宽心待之。”
外头儿虽有看守,若安心要走,哪个能拦下。只不想叫他们察觉,遂小心行事。晃开卫士巡兵,自西北角门出宫不提。
※※※z※※y※※z※※z※※※
远远离了宫城,转入窄巷片刻,一道白影随后而至。
“爷!”
“亓檀,老爷子怎麽说?”我背身而立。
“回爷的话,亓相并无特别交代,只说此事四王子作得古怪,不晓得筹谋甚麽。但朝堂上对此事讳莫如深,都不大敢提。”
自是不敢,此事无异于烫手山药,谁拿着谁麻烦,也就笑道:“那你查过老四没有?”
“自爷暂居永璃宫始,四王子频频与大王爷密谈…”
“密谈?”我一挑左眉,“具体情形如何?”
“据亓相言,两人朝堂上并无不妥,亦不显得如何亲近。但私下里见过数面,每次均是在存芳馆。”
“存芳馆?”我皱起眉头,回身望他,“老四府上甚麽时候起了这麽个馆阁?”
亓檀面色颇有些尴尬:“那不在四王子府上…那是,是东也一个妓院。”
我哦了一声,也不提这个:“这回子老四在府上?”
“不,今个儿也去了。”
“这麽晚不回府。老五不疑?”
“前几次都是等五王子睡下了,四王子才自后门悄然离府的。”亓檀躬身轻道,“今儿爷作了这一出,五王子担心爷府上,就搬去那边儿了。”
我心里突地一暖。
“爷?”
“晓得了。”我忙应了一声儿,“那个存芳馆…怎的没听过?”
“一年前才开的,平平无奇。”
我冷笑一声,掩人耳目自然要寻些不动声色之地,遂点头道:“去我府上,给铭儿通个气儿,叫他别担心我。自个儿该怎麽着还怎麽着…”一想不妥,遂摇首道,“罢了,就说我的意思,要他马上搬回自个儿府上去。他的心我晓得,犯不着这麽行事,太扎旁人眼睛。还有,老四的事儿不可叫他晓得,若是镗儿露出马脚,想法子替他遮着。”
亓檀虽有疑色,去也应了,折身离去。
默默踱步,刑部里头儿,裴少西循规蹈矩的提审过堂。那两个中军卒子,只说是蒋含带的入宫,而审问蒋含,那傻子只说甚麽都不晓得,似是受了刑,却还是咬死不松口。
这麽说自是隐患重重,可要他编派些甚麽也不可能,只是皮肉受苦,好在映儿自会照应,出不了乱子。
父皇那儿,本想寻个机会找高公公探探口风,今儿这一闹,只怕也是不易。父皇作得态势,竟是默许我麽?冷笑一声,只怕父皇也想不透我究竟要如何,索性随我闹去。
镗儿之事还是想不透,若是因着铭儿,我早已言明,怎会还是为这缘由不成?若是旁的,实在费解。
又转念一想,存芳馆?好,且去一探。
果是平平无奇,毫无特色。一色的女子旖旎,飘香酒酿,琴瑟箜篌。
我想了一阵,绕到后门,翻身入内,上了屋顶。这存芳馆不过三进的宅子,我一间一间寻了,除非内有暗室,定能找着。
虽是笨法子,却有奇效。东边儿小院内室,大有乾坤。算着方位,轻轻揭了一片瓦,往下一瞅,正见刘钿与镗儿饮了一杯。遂屏息凝神,细细留意。
刘钿搁下酒杯笑道:“听永璃宫的小太监说老三疯了,又打又砸,浑是热闹。”
镗儿道:“三哥不是寻常人,小心有诈。”
刘钿道:“是麽?太医也说是迷了心智,我倒不信那些,老三多半是看大势已去,装疯卖傻的吧。”
镗儿摇首道:“装疯卖傻是自然,可大势已去倒不见得。”
“是麽?”刘钿轻蔑一笑,自倒了一杯,“你倒说说看。”
镗儿垂首不语,片刻方道:“刑部那边儿你我皆说不上话儿,裴少西又是个榆木脑袋,万事循规蹈矩,蒋含死不开口,一时间却也奈何不得。亓过那帮子是三哥的奴才,上下活动不少,中间那些大臣只作壁上观。关键还在父皇那儿,他不温不火的样子,不像是…”
“我就是想不通父皇究竟是个甚麽意思!”刘钿干了一杯,重重将酒杯放在桌上,“一边儿叫我动手,一边儿却不准我管老三的事儿。”
“若是三哥倒了,最大的好处还不是大哥你得了,父皇是不想把你推到前头儿去。”镗儿口里淡淡的,我在屋顶上,望不见他脸色如何。只是寒意入骨,有些难耐,又不能随意动弹,果然这上房听墙角的事儿不合我来作。自嘲一声,又往下看。
刘钿连连摇手:“我看父皇还是舍不得,但他也该晓得,若我把这事儿揭出来…”
镗儿忙道:“大哥不可!若是如此,三哥根基不浅,未必失势;反是惹恼父皇,大大不妥。”
刘钿哈哈一笑:“我自然晓得,这才拿捏着不说,就看父皇怎麽个意思。”
“伴君如伴虎,父皇可晓得你知道此事?”
“我透过口风,他那麽精明,怎会晓不得?”刘钿洋洋得意道,“你当我怎麽晓得的?还得多谢白槿那傻小子。你当他娘怎麽突地得了豳王宠爱,还不是因着沈莛秦莘是我卖给她的人情。可那蠢女人,竟然叫老三把他们救了。”
我心里一动,这事儿怎的没听沈莛说起,看来我当真疏漏了不少地方。
镗儿轻道:“这麽说,三哥将秦莘交到我手上时,他已经晓得了?”
“父皇口风严,老三最多心里泛嘀咕,也不敢那麽猜。何况那时候秦莘没醒,他能知道啥?”刘钿替他倒杯酒,“我也不过是查了父皇四大密侍的蛛丝马迹,往高公公那儿打探来的。你也做的好,没叫老三起疑。”
我手心一湿,好险!若我就这麽去寻高公公,只怕已然坏事。又一想,如此说来,镗儿与刘钿挂上,并非近日之事。一阵百味杂呈,忙得一定心神,再往下看。
镗儿敬他一杯道:“老哥知道也好,可父皇不会因此忌惮大哥麽?”
“他?现在他得偿宿愿,朝政都不大理会,自以为交到老三手上是水到渠成,可他那是人算不如天算,计较太精,总得把自个儿算进去了!”
镗儿轻笑道:“这麽说,大哥手上捏着绝杀了?”
“最初当真是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不过搭上郭采那个老家活还是有些好处的,毕竟大姐那儿我说的上话儿。郭俊就算心里向着老三,也不能拧过他老子和娘子去。”刘钿志得意满饮了这杯,“何况老三那性子,死要面子,外头儿再冷还不是心软。拿捏着这点,他终不是我对手。”
“那倒是。”镗儿亦一笑,与他同饮一杯。
这话透着蹊跷,刘钿显然还有旁的门路,可终究忌惮着镗儿些,不肯言明。我想了一阵,还是猜不出,也就暂不理会。
刘钿吃口菜道:“倒是老五,不是我说,他心里可只有老三一个,你可看紧些!听说他今儿跑老三府上住着去了?”
镗儿忙道:“他那是一时迷惑,我会慢慢劝他。”
“你也别心急。就算父皇名面上是囚禁老三,我总能找着下手机会,等老三是个死人了,老五还能怎麽着?最后还不是便宜你小子?”刘钿一阵大笑。
镗儿陪笑几声道:“那太医馆那头儿大哥怎麽布置的,打算甚麽时候下手杀了白槿他们?”
“现在我心思是在老三身上,父皇的意思没太明白。现下除了白槿和慕容泠反倒没大多意思。”刘钿立起身来,我忙的一缩,免得叫他瞅见。
刘钿却是行到火盆旁拔拉一阵:“今儿还真冷。”
镗儿道:“入冬自是如此,还好不曾落雪。”
“下雪不冷化雪冷。”刘钿回了座,拉拉白裘皮子,“你还是尽快把老五劝回头,他要这麽护着老三,等日后清算老三逆党,我怕我也保不下他来。”
镗儿笑道:“那是,那是。我会慢慢劝他,毕竟年纪还小,大哥莫要…”
“年纪小?”刘钿哼了一声,“你和他一般大,怎的你就看得透,他就想不通?”
“老五就是这麽个傻子,我会再劝他的…”
一阵风起,吹得浑身冰凉,正想运功抗寒,却见屋上沙尘自空隙处落下,暗道一声不好,就见下头儿刘钿举目一望,口里喝道:“甚麽人——”
生死一线
正待抽身离檐,镗儿却拍桌起身,自屋内破瓦而出,一剑刺来。忙的侧首避过,却已被他见着脸面,镗儿一惊:“三哥!”
我冷笑一声,并不答话,踢开他剑尖,飞身下屋,落在院中。刘钿早追出屋来,见是我,竟不惊异:“我正想着禁军那些个脓包怎麽困得住老三。”
我缓缓握住月华剑柄,望见刘钿亲兵已将我团团围住:“大哥倒是轻闲。”
“自然,自然!”刘钿整好以待,满面笑意,“三皇弟可就不太吧。”
我轻蔑一笑:“你暗地里作的这些勾当,怕父皇不晓得麽?”
“父皇就是晓得,又能奈我何?”刘钿左眉一挑,“你行军宫中,意欲不轨,胆大包天,罪证确凿!”
“罪证确凿?”我哈哈一笑,“若是刑部定了案,自有内务府来领人行刑,何劳大哥?”
“礼之所在,大义灭亲!”刘钿面色一凛,“你叛逃出宫,其心可诛!”
“较之大哥与四弟密谋的,不知与刘锶哪个重些。”我轻笑一声,又正色道,“不过刘锶倒是佩服大哥,连四弟都能说动,真乃神人也!”
“顺天而为,有何不可?”刘钿得意洋洋,瞅了镗儿一眼。
镗儿嘴唇一动,我目光炯炯,他却不敢直视,转过眼去。我呵呵一笑:“镗儿,怎麽了?莫非几日不见,竟不认得三哥了?”
“三哥…你束手就擒吧!”镗儿憋了半晌,冒出一句来。
我一愣,竟止不住笑意:“甚麽?你说甚麽?!”
“何必与他废话!”刘钿摆摆手,“左右,还不与我拿下!这可是大功一件!!”
周围自不待言,两三人同时攻来。
我冷笑一声,侧首让过一刀,一脚踢开左边来人,一掌打在右首之人颈上,喝道:“大胆!”
刘钿哈哈大小:“大胆?老三,你还当自个儿是汐阑王,是三王爷不成?你私自出宫,又背着逼宫之罪,人人得而诛之!”
我俯身让过背后一剑,扬手挥开两人,翻身踢开两个,后头儿源源不绝又要攻来,遂一皱眉,朗声道:“刘钿,要抓要杀也该父皇下旨,你有甚麽资格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