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他倒是答得爽快。
我顿时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热,忙寻了理由想要离开:“我去找御医来……”
手腕立刻被他抓住了,他反应很快,只是手上还没力气,隔著袖子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微微颤抖,是因为想用力却使不出来。
“二哥,我听见你吩咐了婉儿去的,所以你不用再去了。”他的手颤地更严重了,“我也不会再让二哥离开的……”
我有些微窘,随即释然开,反手握住的他,轻轻揉著,道:“别使劲了,才刚醒,你就不能消停会?”顿了一会,又道:“我既然回来,便是不准备再走了。”
他整个人都要扑上来般,兴奋地道:“二哥,这可是你的保证?”
我笑而不答,只扯开了话题陪他聊了会,见他渐渐支撑不住,便道:“别勉强了,再休息会吧。我已经吩咐了今天先不急著赶路,你且好好睡一觉。”
他明显很累,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要紧。”
我有些薄怒,又不愿发作,只抿紧了嘴把他身後的棉垫撤了,扶著他重新躺好,冷道:“睡。”便作势要起身离开。
他连忙又拽住了我,这回力气他了许多,却依旧是抖地厉害,声音有些凄哀,“二哥……”只这麽一声,我之前憋著的气就散了去,只能无奈地叹了声,重新做回他边上,耐心道:“你睡吧,我就在这里,不走。”
他还是不愿,却没有直接说,只细细地盯著我看了会,大概是被我之前的举动吓著了。过了一会,他慢慢阖上眼,不消一刻便睡熟了,只是手再也没松开。
只睡了小半个时辰,裴晨便又醒了过来,我抽了手转头吩咐婉儿把一直温著的粥端来,一口一口喂著他咽下。我琢磨著他良久不进食,便只喂了小半碗,又细细诊了脉,才道:“毒还没解,不过既然已经醒了,那应该也无碍。”又问道:“有什麽不适麽?”
他摇了摇头,只轻唤了声:“二哥……”
我不说话,静静等他的下文。
犹豫半晌,他才开口道:“二哥,你还生我的气麽?”
我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三年前的事,当下便有些脸红。其实那件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况且当初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後知後觉,待到了杭州安顿下来仔细回想时才恍然大悟,裴晨本已做得明显,连母妃也早已察觉,我却只单纯地将其认做兄弟之情,甚至时刻提防著他。当初逃出京城时确实是气恼的,直到听到大哥的死讯,心痛之下才惊觉这世上我已只剩他与裴暄两个兄弟,毕竟血浓於水,又有什麽仇恨是不能放下的呢?更何况,绕了这麽大一个圈子,我才发现,对於裴晨,我还真是舍不得与他生气的。
仿佛还是在少时,彼时父皇沈醉於声色,本不顾我们这些兄弟死活,我有母妃照料生活也算舒适安逸,而他却被禁在形同冷宫的地方,偶尔想起来过去探他,他也总是紧牵著我的手不愿放开,脸上洋溢著纯真的笑。即使是到後来的夺嫡争位,再到他一朝登顶位极人尊,我刻意的疏远甚至划清界限,他也只是小心翼翼地看我,那眼神从未改变。
而我则非得到了杭州,静坐在茶楼上看著来往人群的喧嚣,听著婉儿口中的家长里短,才渐渐地想明白这一切。
只是,即使明白,我也自认无法承情。不为别的,至少,裴晨的千古功绩,不该落下我这个败笔。他应该是要成为後世歌功颂德的明君的,一个为人景仰的中兴之主,不该传出些许闲言碎语,更何况是兄弟乱伦此等大罪。
我与他,注定不得善终。
“二哥……”他又轻唤了,我抬起头来,察觉他眼底的惊慌,只能克制住心中的波澜,轻轻摇头。他立刻兴奋地道:“太好了!”说罢朝我扑过来,双手抓著我的手腕,“二哥,我以後再也不会对你不好,你别再走了……”
我看著他孩子气的举动,略微有些无奈,却又不忍拂了他的意,只能点头,又皱著眉道:“你别这样动,小心伤口裂开。”我扶著他重新靠回垫上,又道:“也要注意控制情绪,忌大喜大怒大悲,否则封住的毒便会有蔓延的趋势。”他立刻乖乖地应下,但笑不语地盯著我看,直弄得我想要下车躲开他。
用过午膳之後我吩咐下去重新启程,虽然现在裴晨已经清醒,却仍旧不可大意,上午众御医讨论下来,也还是觉得尽快赶回京中,回宫之後再做仔细调养才好。我换了熏炉里的药材便逼著他歇息,他起初不愿,躺下之後也只是强睁著眼作发呆状,甚至不时傻笑一番。起程之後随著车厢的晃动,他也终是支撑不住,渐渐睡去。
如此一路行进,裴晨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渐渐规律起来。途中裴暄的联络果然每日都能收到,信中除了问候与报平安外,也附了一个好消息:裴晨身上奇毒的解药已经寻到,因为我们扔在途中,若断然派人追赶只怕会错过,便已著人速速将解药送往京城,待我们一回京即可解毒。我合了信,立刻吩咐下去加快速度,力求能尽快赶到京城。
五日之後,队伍终於到达京城郊外。此刻裴晨已经生龙活虎,若不是因为每天被我逼著在车上修养不准乱晃,只怕他要亲自下车骑马往回赶。我解下裴晨身上的玉佩交於婉儿让她带著御医先行赶回宫中准备接驾事宜,又吩咐下去让那些随行的士兵们先去京城里的军营报道,只留了两个小兵赶车,载著我与裴晨在京城中晃荡一圈,再慢悠悠地送我们到宫门外。
掀开车帘的那一刹,我有些恍惚。禁宫依旧是它威武森严的样子,伫立著的红墙也依旧高得让人透不过气。而我,在这里出生,成长,晃了一圈之後终还是又回到这里,等待结局。
忍下心中的苦涩,我再次踏上这里的青瓦,转身去扶裴晨下车,在宫门外等待的众人齐齐跪了下去,顿时,只听得“万岁万岁万万岁”,於天地间回响,迷人心智。
服下解药之後,裴晨渐渐好了起来,而我却在回京半月之後染上风寒,一病不起。在府中养了十余日不见起色之後,裴晨一旨将我宣进宫中调养。我万般无奈,却也只能叩首谢恩之後坐上轿子。
下了轿子果然第一眼就看见裴晨,雪依则站在他边上朝我无奈地笑。裴晨在我行完礼後挥退了侍卫,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二哥……你生气了?”
我叹了一声,道:“没有……”看著他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复又不敢相信般仔细地看我,心下不忍,便又道:“只是有些倦了……”
闻言,他低头沈默了会,犹豫地道:“那你先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又转过头去吩咐雪依:“好生照顾著。”说罢,还未等我阻止,便已经推门离去。
我看著那门,有些恍然,只怕是又伤到了他。
“王爷又走神了。”雪依走过来替我解下披肩,埋怨似的道。
我本还不觉得什麽,她这麽一动作,头上层叠著垂荡下来的发簪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反倒是引起我的注意,这才惊醒她已是贵妃身份,远不是当初服侍我的小丫头了。当下便有些尴尬,只能道:“还是换个丫鬟服侍吧,或者把婉儿从府里接来也行。”
她愣了片刻,问道,“雪依服侍得不好麽?”
我急忙摇头,她又道:“那是王爷不愿见著雪依?”我有些哭笑不得,为免她再胡思乱想,只得解释道:“都不是。只是你现在好歹也是个贵妃,怎能做这种不符身份的事……”
她微愣了下,随即掩嘴笑而不答,片刻後又过来替我更衣,只弄得我无从拒绝。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一个女声响起:“娘娘,李御医求见。”
雪依应了一声,最後给我理了理袖子和领口,才扬声道:“进来吧。”话音落下,一个侍女领著李长进屋,纷纷行礼之後,那侍女又对雪依道:“娘娘,皇上口谕,怡王爷今天班师回朝,於御花园内设宴迎接,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及後宫女眷皆奉旨迎驾,请娘娘安排。”雪依一愣,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忙道:“没事,你且去忙吧。”她略有犹豫,终还是带著那个丫头离开,只留下李长替我诊脉。
约一盏茶工夫,李长松了手,走到我面前重新跪好,磕头之後问道:“王爷,臣敢问一句,王爷近期可有服用什麽药剂?”
我佯装不解,回答道:“除了你开的那些之外,没有其他的了。”
“王爷,臣早就听闻王爷随太妃习得一手好医术,只怕是臣等所不能相及。而依王爷现在的情况来看,必不是普通的风寒,臣曾听说武林中有一种……”
“够了。”我抬起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你只需一如之前般回禀说是风寒入体即可。”
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讶,急急地道:“可是,王爷,您若如此这般下去,只怕活不过今年冬天!”我微微笑了下,反驳倒,“李长,你医术固然了得,只可惜了被困在皇宫,平白少了些见识的机会。我敢说,我这个身子,起码还能撑著过完年。”
“可是……”
我再次打断他:“我知道你医者仁心,这本不是坏事,可你也要记得,这里是皇宫,不是能够让你随意决断的地方。”
他又重重地磕头,道:“臣奉皇命为王爷诊治,如此,只怕有负圣望。”
“既然是奉命,你就依我刚才说的,只回报了说是风寒,这样对你我都好。”我说得有些急,呛了一声,只得停顿了片刻,缓过来才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而且,凭你的医术也治不了我,到时候反而落个罪责担待,你家中尚有妻小,怎麽也要为他们考虑一下。”
他果然有了犹豫,眼睛直直地看著地板,半晌不发声。我也并不急,只耐著性子等他权衡。
“臣会在汤剂中加几味养身的药材,请王爷按时服用。”他再次行礼,起身收拾了诊盒,“臣告退。”
我明白他已经知道该如何作为,这才定下心来,在他退出门时又喊住了他,吩咐道:“你去与雪依讲一声,我身体不适,晚上的宴席就不去了。”
待他出了门,我才长叹一口气。那药果然霸道,头从刚才开始就疼得厉害,他大约也已察觉,才会有离开前的那一番话。我抬手按揉著紧皱的眉头,颇有些无奈。直到渐渐觉得支持不住,才起身褪了外袍躺到床上去。
第二天一早,雪依刚服侍我洗漱完毕,内监就小跑著来到面前通报说怡王爷已在外殿等候,我颇有些无奈,昨天没去接他,小鬼果然闹别扭了。只得让雪依邀他入内一起用膳。他自然是喜滋滋地跑进来,只把没有心理准备的我吓了一跳,没想到才近一个月不见,他竟已黑了一圈。当下有些不忍,他却不以为然,嘿嘿笑道:“无妨,我每年都这样晒,过几日褪层皮,待到冬天一养, 明年便又是白小子一个。”一句话就把我即将出口的责备全都顶了回去。
恰巧这时候雪依进来,听了我俩的对话,笑著搭腔,道:“暄儿这两年也是被皇上练出来了,远没王爷您这麽娇生惯养。”裴暄听了得意地朝我眨眼,我只能假咳一声掩饰尴尬。雪依也本不是为了为难我,便又扯开了话题,朝裴暄道:“我去厨房看了,这殿里备著的食物不少,只不巧都是为了王爷准备的,俱是温热著。我怕你吃不下,已经著人去御膳房里传了些冰镇的甜羹点心,只是速度要慢些。这碗紫玉露你先喝了别饿著,况且一大早就吃凉的也对身子不好。”说著端上一个小盅。
裴暄自小就极爱这一道羹,立刻兴奋地拿过边上瓷制的小勺舀了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呃,二哥真开心,还有雪姐姐照顾。”我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默默地接过雪依递来的东西,听她唠叨:“昨日李长嘱咐了,王爷近期尽量少食糯米小麦一类,这是厨房今天一早就做好的碧落黄泉,一直温著,王爷试试?”我有心逗她,便以此为话题,道:“什麽碧落黄泉,不就是玉米碎混著青菜末的咸粥麽,起那麽好听的名头有什麽用。”闻言她有些微愣,後来见我一脸嬉笑,才嗔道:“宫里头连粒小米都能喊成珍珠,王爷您都那麽多年听下来了,何必今儿个和我犯难!”
说话间从御膳房传来的点心也已经送到了,内侍稍做整理之後端到门外,雪依又一一将其移到桌上。一共五道,都是些常见的东西,全都用冰碟盛著,又别具匠心地摘了新开的荷花瓣做装饰,弄得极精致。我看了眼谗,便转过头去逗裴暄,道:“你刚才还说我,现在可要全还你了。你多开心,还有冰镇的东西吃。”说著拿勺子敲了敲面前的碗,“而我呢,就只有一碗热的玉米青菜。”裴暄佯装没听见,只颇得意地挑著糕点往嘴里送,反倒是雪依,似乎还对刚才的事有些不平,帮著裴暄嘲我,道:“怎麽王爷今天心情不错?竟然学会开玩笑了。”言罢自己先笑了起来,裴暄嘴里含著块糕,掩著嘴慌忙咽下之後也随著笑了起来,我原本板著脸假装生气,片刻之後也终是忍耐不住。
“什麽事情?老远就听见你们这笑得张扬。”
我吃惊不小,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顾不得礼仪地举著勺子往门外望去,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後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愣著。另两人倒是很平常的样子,纷纷起身行礼,雪依盈盈一福之後招呼了侍女添置碗筷,又吩咐下去再传几道爽口的小食,裴暄则是装模作样地半屈了一下腿,就拉著他一同坐下接过侍女端来的小碗替他摆起吃食来。
而我还依旧呆愣著。
直到雪依发觉了我的不对劲,在我面前摆著手叫唤,我才回过神来,鼻子一酸,眼眶就有些发热。
“大哥……”我几乎不能肯定这声音是不是自己发出的,只因为整个人都还处在一种恍然的状态,分不清这究竟是虚是实。
“愣著做什麽?”他先反应过来,伸过手摸了摸我面前的碗,皱了眉头道:“来人,王爷的粥凉了,换盏温热的来。”仿佛还是小时候,一起生活的时候,他总因为我不肯好好用膳而头疼。在这种熟悉的氛围下,我做了甚是幼稚的反应,扔下手中的勺子,猛地站起来道:“我不吃了。”说罢便跑出了门去。
离开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叹气声。
顿时竟感觉有些满足。
一路晃到御花园荷花池边,已经过了盛开的时节,池中只剩了三三两两的几朵大开的花,颇有些气数将尽的感觉,倒也是另外一种美感。
“你果然在这里。”他的声音里有明显的松了口气的感觉,“一大早的闹什麽别扭呢,快回去,裴暄他们都被你吓著了。”
我拿袖子抹了把脸,转过身去,才惊觉他不知什麽时候已经站在我身後,我动作幅度稍大了些,就差点撞在他身上。
於是干脆就扑了上去。
双手勾住他脖子,头靠在他颈侧,微微蹭了两下,呢喃著念道:“大哥……”
他有些反应不及,往後退了一小步,双手也搭到我背上。片刻之後缓了过来,轻拍著我,道:“好了,放开我,这样不热麽……”他哄小孩一般的语气很容易地让我红了脸,直觉地想要松开手,却又觉得就这样听了他的话岂不是吃亏,当下反而又在手上加了些力道。
他便只能无奈地干笑,任由我这样拽著。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感觉他颈上出了层薄汗,才渐渐地为自己孩子气的举动赶到些歉意。大哥向来怕热,我这个样子缠了他许久也不见他出声责备,显然已是纵容了。只是还未等我自责结束,就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服,硬生生地将我从他怀里扯了出去。
紧随其後的是一声“二哥”,声音有些冰冷。
是裴晨,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没想到今天下朝这麽早。恭敬地转过身去准备行礼,却听见身後大哥说道:“那我先回去了,裴暄他们大概要等急了。”然後就听见他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我感觉有些奇怪,他这样匆忙,竟有些逃离的意思在里面了。还未等我想通彻,手就已经被裴晨拽住,他用了大力气,只把我弄得生疼,尝试了两次没把手抽出来,我只能喊疼。他愣了一下,立刻松开手,表情却丝毫不放松,紧盯著我问:“你们刚才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