苕之华之第二部《云烟梦》BY 黑燿

遗忘，是教人最心痛的背叛，但这回，唯有遗忘能放你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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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亲若胞兄的挚友曾经像对待路边野花一般，随手采摘下绝顶珍贵的怜世花。怜世拥有略呈心形交合揉于葱绿萼上的七瓣纯白，以及穹苍一样的湛蓝蕊心。

「你前几天说过『怜世』是绝顶的药材，但它好在哪儿，却又不告诉我。」

记得当时他是如此问他的。

「『怜世』具有多重功能，蕊心可解毒，花瓣是上等食材，有滋养温补效果，叶片则能炼制外伤药，是少见而珍贵的植物……至于它的另一个功能，就和它的别名『忘情』一般。谁吃了下，便会忘却他付出最多情感的人。所以，你可别胡乱把它吃下去。」

听罢他简短说明「怜世」的功用，友人皱着鼻子，如此评论道：「『忘情』？好残忍，根本和『怜世』这名字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乍听友人对于这花朵作用的响应，突然之间，他难得有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残忍么？这倒不一定。」

就着夜空中一轮皎月，全身覆着斗蓬之人以纤指持着仅写有短短数字的书信，凝眉观视着。
可虽是凝着眉，表情容貌却因浓密树头遮掩住月色，令旁人无从知晓。

身着夜行衣，尊敬地顺从地跪于前方之人，同样也无法瞧见那张被世人认作是一大秘密的面容，但从稍许改变的吐息中，他亦可猜得斗蓬之人的心情起伏。

「这是主子的交代。」未得询问，却不知怎么多此一举地开口解释道。朦胧的声音笼罩在墨色的面具之下，彷佛也就将与身躯一同溶入漆黑的深夜中。

「我知道了，下去罢。」粗嘎的嗓音，冷冷的，如同空气中那抹沁入秋色的凉意。

「是。」依然只是顺从地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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蒻水一地，位在江南鱼米之乡的精华地带，风调雨顺，兼为水陆交通重镇，繁荣富足的程度几乎不亚于全国首要的京城。

然而蒻水居民并不以此为傲，您若有幸来到这个丰硕之地，便会发现街坊津津乐道的，不为其它，乃在于它正是「清圣」宗阳的故乡。

年岁方逾不惑，立下汗马战功被赐为武威大将军却谦虚辞却，受到当今圣上剡禹极端倚重而昵称为「国卿」的宗阳，「清圣」之名是老百姓对他的敬重所给予的称号。人人皆谓皇朝若无清圣，只怕早被异族统治，百姓苦于流离失所了。

这么个大英雄竟是土生土长的蒻水人，也难怪当地百姓提起他莫不眉飞色舞。只不过众人不以清圣之名称呼他，反而亲昵地唤他做「宗师父」。

宗阳手下还有四位武艺高强的徒弟，与宗阳做父子相称，各自拥有四君子梅兰竹菊的雅号，正是「梅影」陆晴、「兰音」上官煜、「竹泠」孟霜和「菊炎」李妍。四人继承宗阳的正道之学，与当地百姓关系良好。陆、李两人留在蒻水宗阳的老家，和厨娘于婆以及侍奉宗家已有三代之久的老仆童伯同住；喜爱闲云野鹤生活的孟霜也总在固定漂泊一段时日后返家与众人相聚；唯有功夫最高的兰音上官煜追随宗阳长年处京，在皇帝许可的情况下，虽无官职但能任意出入皇宫，宗阳无暇时便代为教导皇室子女，或护卫其安全，或衔皇命外出探访民情，不过鲜有机会回到蒻水。

梅兰竹菊四人与宗阳同为正道的表征，而虽然宗阳的弟子们并未拥有如他一般的战功伟业，但四人行事侠义正直，在许多地方都留有济弱扶倾的事迹，因而受百姓敬仰的程度并不会比宗阳低到哪里去。

相较于前述五人，另有三人的名号恐怕是一被提起，就教人闻之丧胆色变，正所谓「医邪、武痴、毒西施，大罗天仙无计施。」提醒你若遇上三者其一，便算是倒了八辈子的大楣，想躲也没得躲，除了乖乖奉上性命一条，向阎王老儿报到去，别无他法，也没人救得了你。

传言武痴与毒西施两人皆是名为「练霄楼」的杀手组织成员，练霄楼的根据地不明，但底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其中武痴和毒西施两者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当然心狠手辣的程度也都高人一等。武痴生得块头奇大、虎背熊腰，天生嗜武成痴，各方武艺皆有涉猎，遇上可相较量的对手，便会缠着对方攻击，直到扒了对方的皮，啃了对方的骨为止。没错，武痴还有一个可怖的绰号，便是「吃人恶鬼」，相传他靠着吃了不少好手的身子而增强功力，不过这当然只是个谣言而已。

至于毒西施，不论年龄或外貌皆是秘密，但名号里有「西施」两字，想必该拥有不输名号的绝色长相才是。毒西施与武痴向来不睦，练霄楼的成员们时常猜测在一山不容二虎的情况下，谁会是那个没了性命的人。

医邪则习惯独来独往，行踪飘忽不定。他是神医枯隐老人的嫡传弟子，承继出神入化的医术和武艺，但因行事作风特别古怪邪异，才会得到个「邪」字之名。他惯穿一袭灰袍，并戴上诡异的惨青色面具，遮掩住年龄与面貌，走动江湖的人便藉由这副打扮来确认医邪的身份。也由于他干过不少惊世骇俗的事儿，妙手回春救人性命之后，往往要求匪夷所思的报酬，诡谲的行事风格教求医者却步，也为许多自喻正道之人所不齿，因此虽非大奸大恶之人，排名仍居于三者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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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飒秋风，滚滚黄沙，在天际旋成一张掩蔽万物，遮盖红尘的帐幕。远远只见一排行旅车马奔驰于某连接南北中原的通路--生死道。所谓成事在人，死生在天。生死道上，或有盗贼出没，或天降灾厄，许多不得不通过此处的人，都因自己命运未卜而心感怯懦。

今日行经生死道上的，除了一支商旅外，便属骑乘几匹骏马上神采奕奕的几名青年男女最为引人注目。其中一人头戴斗笠，只露出微扬的唇角和坚毅的下颚；另一人则是将长发束在脑后，作劲装打扮的女子，英气凛然；其余两人都是男性，一身墨黑的青年紧抿着双唇，表情严肃；蓝衣青年则有一头不羁的凌乱短发，神色轻松闲逸，但浑身散发着狂野的气息。这四人同样约莫二十岁出头。

天边乌鸦凄叫而过，平添苍凉诡异。商旅队伍中的一人只感冷意自尾椎窜了上来，整个身躯抖了抖，不由得回头望向来时之路，却什么也没瞧见。

「唐三，莫要东张西望！快些离开此处便是！」另一人蹙眉叮嘱。

被唤做唐三的年轻人亦不敢多言，回过头专注行程。

众人沉默不语，眼看已通过生死道的一半，至今未曾遇险教许多人心中暗自庆幸。

正当紧绷稍微松懈，却听噗地一声，也没见什么东西飞过，商旅最前方的一人瞬间如烂泥瘫下。

「大哥！」数人见状赶紧从马上车上跳下，抢奔上前，待看清情况时惊骇非常，而唐三甚至难掩涌上来的作呕感觉，脸色刷白，紧揪着衣襟不放。他们之间身法最高的结义兄长竟在转眼间被异物穿脑，血浆四迸，甚至在身子尚未落地前便已断气。

其中一人如风中落叶般抖着双唇，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地上。其余几人随指示望去，沾有血迹脑浆的凶器横落黄土间，只是颗银元大小的石头。

那几名男女青年落在队伍的最后方，见前面发生了事情，但因隔得稍远，对实际状况不是很明了。满脸英气的女子朝伙伴望了下，正要策马向前，却被一旁的墨衣男子握住手臂。

头戴斗笠的青年说道：「岚姊，稍缓片刻，只怕贼人不多时便要现身了。」

名唤岚的女子闻言沉默地点点头，止住了行动，墨衣男子则将手放开。

蓝衣青年此时伸了个懒腰，以闲逸的口吻说道：「咱们不行动，前头必定会再多死几人。难道要这般见死不救？」

头戴斗笠的青年状似轻松地接道：「上官煜，咱们探访多时，才发现生死道上这贼头万人悲与练霄楼颇有渊源，你若贸然出手让贼子心生警惕，只怕咱们这段日子来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上官煜？原来这名二十多岁剑眉入鬓、丰神俊朗的蓝衣青年，正是宗阳座下第二弟子兰音上官煜。

商旅队伍中一名恰好背对着几人，身材瘦小，覆盖斗篷，就连脸孔也罩住的人这时眼中精光斗现，但很快又垂下头去，只是口中无声地说了几个字，从嘴形上看来，正是「上官煜」这名字。

就在商旅队伍最前方的众人怔忡之时，只闻物体划破空气声音，唐三禁不住软倒在地上，看见好几名前一刻还活生生的兄弟纷纷横陈地上，一双双眼睛兀自圆睁，似乎不了解自己的魂魄早已飞向阴间冥府。

「妈--妈呀！」其余同伙见自己险些沾上四溢的鲜红，怪叫之余，尽皆连滚带爬退开数尺之远。许多人更是赶紧跳上马，希望能逃开这是非之地。

「哇哈哈哈！！数月来没半点人影，这会儿竟来了笔这么大的买卖。」

大伙胆怯地朝传来狂野笑声的上方望去。高高崖上，不知何时已满满围有一道道的人影。仔细一瞧，每人手中都提把亮晃晃的大刀，尤其是当前生有一头乱发，身长将近七尺的大汉，粗犷的模样更是吓人，更可怖的是他脸上还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疤，一望便知是成天生活在刀光剑影下的山贼首领。

只听山贼头子万人悲大喝一声：「都给俺围起来！」山贼们立刻以极快的速度跃下山崖，身手矫健地将篷车队伍与上官煜等几人包围起来。

岚此时以同伴方听得见的声音低道：「这会儿怎么办？全杀光也会杀到手软哩！」言语中竟不把这些面目凶恶的山贼放在眼里。

上官煜抬头看了下尚站在山崖顶的山贼首领，道：「再稍待片刻罢。射将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谁来料理那山贼头？」岚续问道。

上官煜看向墨衣男子，道：「就由嵬罢。」被唤做嵬的墨衣男子闻言，右手抚上腰间剑柄，上官煜见状便又交代道：「记住，人要活捉，死了什么话也套出不来。」

墨衣男子点头。

这时数名山贼手下已分头搜刮倒地尸首身上的财物，最为恐怖的头儿三两步跃下山崖，身手极是俐落。上官煜等人原本目光一直放在万人悲的身上，却没料到当他立定山崖下，朝商旅队伍威风凛凛走来的同时，附近突然传出几声惊叹。

众人掉头看去，才发现数名盗贼围在那名身材瘦弱的人周遭，此时他的斗篷已被盗贼用蛮力扯下，露出原本的面容，霎时只教亲眼见着的每个人都失了神。

只见水样灵动的眼眸镶嵌在一张粉雕玉琢，小小的鹅蛋脸上，弯月眉，红艳唇彩，配上透明无暇的肌肤，活脱便像是从画中走出的美人。一阵秋风扬起，淡紫衣衫微动，众人这才发现这名年岁不过十六、七的小美人长衫束发做男装打扮。

一名面容猥琐的山贼涎着脸笑道：「嘻嘻，俺打出生来还未见过如此标致的小姑娘！不讨回去做媳妇未免可惜？」

「让你做媳妇真真糟蹋了，还是给老大做压寨夫人还差不多！」另一名山贼奸笑着续道。

那人则只是大眼睛滴溜溜转，似乎听不懂山贼们对他粗鄙的品头论足。

这时万人悲已然在手下报告的同时走到那人前方，他端详对方的姿容，不禁抚着下颚哈哈大笑：「很好！很好！这么个小美人儿，的确有资格当俺的压寨夫人！来！过来让俺再更仔细瞧清楚！」万人悲吆喝一声，在发现对方只是圆睁着无辜大眼，毫无反应时，又是呵呵笑道：「小美人儿怕羞？不要紧，俺自个儿过来！」他一步一步朝那人迈进。

就在万人悲走到距那人不过三、四尺远的位置，岚和嵬正要一同举剑上前解围，上官煜微微蹙眉，按住两人同时，低声说道：「且住！那小子有玄机。」

就在他说话之时，那人突然绽出娇美的笑靥，红唇微启，一团淡紫颜色的气雾从他口中喷出，万人悲迎个正着，虽立即警觉闭气，但终究反应慢了些，顿时头晕目眩，步履颠簸，嘴唇指尖发黑，呈现中毒症状。

众盗贼发现不妙，同声大喊：「老大！」

「他奶奶的，这死丫头下毒！」万人悲举刀一挥，却发现刀子停在半空落不下去，定睛一瞧，山贼头子和其余人一样目瞪口呆。原来那人伸出纤纤指尖，轻松便把刀子夹住，看似随意，山贼首领却怎么也无法将刀子抽起。

「这……这可真见鬼了！」山贼首领咬紧牙关，却因动用内力更加速牵引体内毒性的流窜，开始浑身发寒。四周众山贼见状，虽觉情况离奇诡异，但没人敢轻举妄动。

原本清亮无辜的眼睛此刻闪着锐利而嗜血的冷光。「本想饶你一回，不料你那胡来的属下手贱，掀我斗篷。」那人微启双唇，出口的竟是粗嘎难当的嗓音。他抬首瞄了上官煜一眼，又看向万人悲，续道：「没人能见我面目仍留性命的，今儿个这么多人陪葬，你倒也可以安息了。」话语间毫不保留地，要将现场包括上官煜等人、商旅队伍、山贼们在内百余人全数歼灭。

「啊！原来是……是……是你！？毒……毒西施……」山贼头子猛然醒悟，不由得大惊失色，暗怪自己今儿运气倒霉透顶，遇上了这个就算亲人有难也会弃之不顾的煞星。

听他之言，所有人更是脸色大变，没想到手法毒辣的毒西施外表竟是如此貌美--而且年轻。既是毒西施，那莫的确有转瞬间使毒让在场众人倒地丧命的本领。想到此，众人不禁开始恐慌。

上官煜一开始虽从那人眼神看出些许端倪，却也没料到他居然便是赫赫有名的毒西施。饶是他们同伴四人身上功力深厚，并带有保命药丹，但是否真能抵挡毒西施的袭击，仍很难说。

万人悲此时已无法完整把话说全。「咱们同出……组织……难道你不怕……主子怪……罪……」

「谁无礼，我便杀谁。」毒西施嗤地邪笑道。「更何况，你这条命，可是主子交代下的。」

「什--什么？」惊闻自己的生命早已操控在毒西施手中，万人悲心底畏惧，几乎要浑身颤抖起来。

就当他敌不过毒性，松开握住的大刀，摇晃身子将要倒下时，破空之声再起，不过此次并非盗贼弹石杀人，万人悲只感到硬物击中自己的云门、缺盆两穴，毒气漫流之势顿减，而后又有物事打在人中穴上，并藉他开口之际射入一颗带有芳香气味的小丸，所有事情的发生一气呵成，不多时万人悲便觉身上毒性全消，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

他定下神，望向药丸飞来的方向，那儿眼下正立了个人，穿著淡灰色长袍，身形略偏纤瘦，此时双手负于身后，诡异的惨青色面具遮掩他的容貌年纪，也辨不清实际性别，唯见一头乌发整齐束于脑后。

山贼首领心下更感惊讶。灰袍再加青色面具--今遭是怎么个，竟然连恶名昭彰的医邪都来插上一脚，只不知今次出手救他的用意是什么？

其余贼人随万人悲的视线望去，皆对医邪的神出鬼没甚感愕异与钦服，因为方才根本没人留意到他是何时来到众人身后。

医邪伫立不动，仅有衣角发丝偶尔随着突来的风些微翻飞。这时正值初秋，间或带有凉意，但他的周遭，彷佛置放了极地寒冰，离得近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离得稍远的则感压力迫身，一股气积在胸口，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上官煜这些年来留在京城，难得奉命南下，就在生死道上连遇毒西施、医邪两人。这两人除了用毒行医技艺精湛外，同样有高人一等的武术造诣扬名武林，旁人遇上了都感霉运当头，上官煜却觉得潜伏心底的那股好胜心开始蠢蠢欲动，直想上前一试那两人是否拥有名符其实的功力。

医邪出手轻松救人，身着紫衫的毒西施脸色铁青，恶狠狠的眼神直瞪着从面具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医邪，似乎光用目光就想将他千刀万剐。

这时，只见万人悲朝医邪拱拱手，哈哈笑道：「隔空送药解毒，世上也只有一个医者能有这等本事。好个医邪！俺欠你一命！」

医邪之名既出，即便那些原本从外表认不出他身分的人，这时也不免起了一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