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时又看见站在门口柜台边的掌柜,他客客气气的向我点头,我注意到他手上正拿著一个面具。
不只是掌柜的,酒楼的客人和来回奔波的店小二,有的把面具置在桌上或手里,也有的已经戴上了。忙到两手不得閒的店小二则是乾脆把面具挂在脖子上。
我问掌柜道:「为何人人手中一个面具?」
掌柜道:「对了,暨公子是外地游客,最近正逢咱们一年一度的仲夏祭,今天依照往年的习俗,从月亮出来直到午夜之前的几个时辰内,所有的人民不分长幼、贵贱和高低,戴上面具,为的是能够无所顾忌,抛却彼此身分的隔阂,尽情的狂欢作乐,来庆祝一年的辛勤,每年天皇和朝内百官也会现身和人民同乐。」
我好奇的看看掌柜手上的面具:「真有趣的庆祝方式啊。」
掌柜笑道:「暨公子可趁这时分出去到处瞧瞧,仲夏祭在这里是非常受欢迎的节日,到处都有新鲜有趣的,尤其练武的人,更不能错过每晚的重头戏,『天雷地火』擂台赛去一试身手,每年都有极吸引人的奖赏....」
我道:「掌柜身手瞧著也不错,怎麽不去试试?」瞅著掌柜那堆著笑的脸。
掌柜不动声色的牵动一下嘴角:「我这等身手只能防防身,打发醉酒闹事的客人,哪能上那擂台?那可是历年来天子会亲自观战、各门派名流也藉机网罗好手的比试大会哪!像暨公子这样的高手才有上台资格。」
「掌柜还真是会吹捧人...看来回头我得多给些小钱了。」我笑道。
掌柜笑著连连摇手。
我走出酒楼,还感觉得到那掌柜的视线。
心想,这掌柜不论只是客套,或是真有能力看出一个人功夫的高低,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天色意外的比想像中亮,我随意的逛著各家店铺和摊子,间或买了几样具有地方特色的物品,品尝了数样擎天特有的美食,严然就是像个外地游客。
今天确实是擎天的大节日,不只是本地人,其他国家来游历的人士也不在少数。商家们各个张灯结彩,摩拳擦掌,准备大赚一笔应景财。
光是面具摊一条路上就六七家,种类繁多,半罩面的,全罩面的,有著各种雕饰,作成各种鬼神和动物,著名戏曲中的角色,甚至有题字和彩绘的。
当然也有擎天的吉祥物___夜翎鹊的图案。
我在面具摊上挑了个不会闷著的半罩面具带著,挑的是夜翎鹊的图案。
身处人生地疏的异国,得需要一些好运。
覆上面具,从里头望著来来往往的人潮,有种独特的新鲜感。
好久没这样独自一个人在外地的街道上逛著了...通常在一旁的不是晓阳,就是晴阳,自从幼时那回被季龄风带离家门後,一但要出远门,爹便非要有人跟著我不可,否则就得乖乖呆在夏焱。
在夏焱,就是一人走在街上也总会不经意遇到熟人,不知不觉的就结伴同行。
晓阳最爱买些有的没的的小玩意,尤其是年代久远、拥有特殊咒力的古董,晴阳则最爱买书,还有各种珍奇的草药和药方。
我在一个小摊停下来,看看摊上卖的古书本,居然有爹的著作啊?而且还一大排。封面和在夏焱看到的截然不同,我兴冲冲的拿起来瞧,正在翻阅时,一个人伸过手来,拿了我旁边另一本,对什麽样的人会看爹的书我好奇的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下身前的男子。
他也带著面具,漆黑的深铜色面具上绘著一抹银白的勾月,墨绿长挂让他看起来有如颀长巍峨的苍杉,紧抿的唇和线条分明的下颚带著一抹冷傲,反而让人想一见半罩的面具遮掩下的真实面容。
对方也敏锐的很,察觉我的视线,原本因在看书的而在额前低垂的发丝略为跳动,他抬起头看著我时,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浮上来。
一时间无法厘清那感觉,於是对他微微一笑,我拿书结了帐,离开书摊。
「怯情玉!有事防身没事强身怯病的怯情玉!快来挑啊!今天特别大降价!!」
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街道,我一愣。
我是知道擎天产怯情玉,但是有这麽多....?
虽然不抱希望,但是我还是上前一探究竟。
传说中怯情玉除了可以抵御法术外,化解咒语外,如果能量足够,也可成为施咒的媒介,来执行一些特别困难的法术。
说起来,璇士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怯情玉,号称璇士聚集地,什麽都不缺的的夏焱,也正好不产怯情玉。
但是有怯情玉的璇士无疑是让人更畏惧的,由於夏焱里璇士众多,因此怯情玉产地的另外三国联合起来,不准私自运送怯情玉到夏焱,持有怯情玉的璇士也必须登记在案。
在夏焱,璇士不用被逼著要当差作官,就是当个小吃摊老板也不会有人打扰,由於爹的关系,璇士在夏焱不是各国和江湖中互相争取的庞大战力,而是自由的平民百姓,因此不愿被束缚,不喜纷争的璇士纷纷来到夏焱定居,却也因此让夏焱不知不觉的成为他国不敢轻易进犯的国家。
我仔细一瞧,叫卖的声音来自一间极为大间的玉石珠宝行,已经有一群人围在门口摆的摊子,我向前看,总算见到传说中怯情玉的真面目。
怯情玉色如羊脂,白中带著透明,很是漂亮,但是我眼前的怯情玉没有一个超过指甲大小,怀内的令牌温度也没有变化。
「这位公子可有中意的?」
店老板捡了一个怯情玉到我手中:「这个纯度高,可以防御不少种法术,边边那些锐角磨圆了,馀下的石粉还能当药引呢!」
我看看手中那个仅有弹丸大小的怯情玉,摇摇头:「没有大一点的吗?这实在太小了!」
「公子要多大的呢?」老板似乎料到有笔大生意可作,笑咪咪的:「店里头还有一些更好的。」
我比了一个我要的大小。
老板登时垮下脸。
「我说这位公子啊!我做了几十年的玉石生意,还没瞧见过您说的大小哪!前几日进供给天皇的也不过就这麽大!」
说著指著窗里一个约鸽蛋大小的怯情玉。
我就知道。
叹了口气,我道:「前阵子我就是听说您这老字号货色齐全,才赶著来瞧瞧的,想不到消息还是不可靠!」
老板急道:「我这货色当然是齐全的!好多个侠客名士都来我这订呢!」
说著低声道:「公子您要的大小也不是没有,只是上回才被烨英大人买走了一个,这种纯度和大小的怯情玉可遇不可求啊!上回烨英大人可是派人跟著我那班采石工上山入地的,整整大半年才挖到,公子你如果真想要的话,不妨就跟著采石工去那些地方找找,也许能有所斩获。」
「采石工何时还会在出发?」我问道。
「他们才回来不久,下回要去应该是一个月後了吧!」
如果不想去偷就得自己去挖...这得好好斟酌一下。
「老板,我就住在银月酒楼,要出发了通知我一声吧!」
留给了老板一点订金,我走出店门,开始思索偷烨英那只怯情玉的可能性。
「你在找怯情玉?」低低的声音突然在後面响起,我一惊,警觉的转身。
是刚刚那个在书店碰到的人。
这个人,居然可以离我背後这麽近却不被我察觉。
「这位仁兄有何贵干?」我不动声色问道。
「我只是好奇,一个璇士为何需要怯情玉?而且还需要那麽大一个?」
眼前的男子淡淡一笑,唇角隐含讽刺:「纯粹好奇罢了,没什麽恶意。」
「在满足尊驾的好奇心之前,是否应该先报上名来,表示一点礼貌?」我冷冷道。
这种节庆气氛下实在不想破坏原本大好的心情。
「你不知道吗?在带上面具的这段时间,是不能问对方姓名的,这才是基本礼仪。」
「我不是这里的人,用不著遵守这个规则。」我回道:「没什麽事的话,就告辞了。」
「告诉我你那只竹笛哪里来的?」对方不死心的上前一歩,追问著,打算伸手拉住我。
他出手如电,想逼我回手。
但我不想在街上引起骚动,在这里可能要待上好一段时间,我必须尽可能不被注目。於是念了一个麻痹咒,打算不著痕迹的让他停止行动。
咒语居然从他身上撂开了,我见到他左肩一侧,我的法术像一道风般擦过他的身体。他竟然可以看到我的法术?
能看到法术的痕迹的人,不是术者就是璇士。
但他身上没有术者特有的气息,身手又快如武者。
莫非他也是璇士?唯有璇士或极高明的术者才能闪过我的法术。
「无可奉告!」我身形一退,将自己淹没在人群之中,跟著人潮向前走。他并没有追上来,还在刚刚的街角定定地的看著我。
#12
路上人潮比刚才多好几倍,一时之间也无法脱身,只有顺著方向往前走。
原来这一下大增的人群,都是要去看晚上的比试大会。
到达会场时,早已座无虚席,周围高一点的楼台和窗口也早已挤满群众,几乎快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会武功的人更是直接就坐在周边的树上。
我不想人挤人,只得坐在擂台边一看起来细瘦不太牢靠的树上,这树虽然细却够高,风吹过来虽然摇摇晃晃,但是还不至於把我晃下去。
旁边一颗榕树上的几道眼光朝我射来,我当作没看见。
大家都带著面具,谁也不认识谁。这面具的好处还真不少。
我注意到银月酒楼掌柜也在右前方的树上,他已经把面具带上了,但衣著却未更换。
在比试的擂台旁边还架有一座华丽而高耸的看台,看台插著擎天的旗帜,旁布满穿著军服的侍卫严阵以待,看来这便是擎天天皇看好戏的贵宾席了。
几个位在擎天的武林世家名门早已有自己搭建的看台,分别落在几个视野良好的方位,并且各自挂上代表自己的旌旗,五颜六色的好不热闹。
一下就看到上官家的了,墨绿旗子上书写的浅绿的字样颇为醒目,上头还有绘一抹银勾月,看来是上官家的图腾.....
.......银勾月?
刚刚碰到那个莫名其妙的仁兄该不会是上官家的人吧?我定睛向上官家看台的人寻找,没有看到上官惟,但也没看到刚才那人。
「天雷地火比试大会即将开始!」
擂台附近有声音穿透重重人墙,宏亮的宣布著,在众人翘首期盼中,擎天的天皇和高官在众卫士簇拥下登上看台,朝群众挥手致意後,原本站立表示敬意的名流们也相继入座。
擂台四周的火把点燃,和会场高挂的彩灯将夜空照耀的通红透亮,有如白昼。
天雷和地火指的是两种比试,天雷是术者间法术的比试,地火则是武者使用武功一较高低。
由於怕法术会误伤天皇,因此天雷比试已经在昨晚举行过了,今晚是纯粹武术的较量。
天皇和百官们也都带著面具,也不知哪个是烨英。
台上已经打了几轮了,现在在台上的是位身材枯瘦,有些驼背的中年瘸子,这瘸子真不简单,乍看之下似乎动作奇慢,但却能巧妙的闪躲对方的攻势,那个
大汉挥动得虎虎生风的大斧连他的衣角都沾不上边。
那大汉似乎急了,朝瘸子瘸著的那条腿用力劈下,打算攻瘸子那因残缺而出现的死角,虽然不够厚道,毕竟也是一种取胜的方法。
瘸子不慌不忙的瞄准大汉向下挥的手臂,将手上的焊烟管向对方手肘一撂,反手向上一带,眨眼间大汉就飞出场外了,好个四两拨千金,我暗暗喝采,台下早已欢声雷动。
很快的台下又有人跃上来挑战这个残而不废的瘸子,这回是使剑的中年人。那把剑看来还不错....我眯眼细看。
赏玩和收集各种剑是我小小的嗜好。
比试总算有点意思了,坐直了原本半倚靠在枝桠间的身体,我略往前探,打算再看仔细点。
「这麽有兴致,何不下场玩玩?」一个声音直从耳畔灌入,我一惊。
有人使用千里传音,声音熟悉得很,我向声音的方向一瞧,果然是刚才那个冒失的家伙。
他站在擎天天皇的左方不到三歩距离,气定神閒的负手观战,那个黝黑的绘著银月的面具和墨绿衣衫在四周的人珠光宝气的打扮中,看起来反而朴实得醒目。
能站在那里,不是高官或皇亲,即是贴身侍卫,以高官来说,他太年轻,说是皇亲看起来也不像,而侍卫则不会那麽高调,大剌剌的和旁边的达官贵人聊天。
站在他前方有一位带著银白狼型面具,全身寒霜般的散著一层淡淡的光晕,衣著华贵,一看就知是功力高深的术者。
书店那家伙朝我的方向仰头瞧了一眼,嘴角边露出一抹莫测高深的笑,还对我挥挥手。
我不想理会他,打算来个闷不坑声,这一分散注意,不知何时台下已经打完了。
错过好戏让我有些恼怒,不自觉的向他瞪了一眼。
说时迟那时快,我待得安安稳稳的树竟突然断了,我直直的往下掉,下方全是一群观战的人海,坠下的劲势太快,半空无法化解,又不能往无辜的老百姓头上踩,只得一翻身,让自己轻轻落在擂台上。
一落地,台下鼓掌声四起,「好轻功!」「这麽高下来还没声音,用的不会是踏影迷踪脚?」之类的声音此起彼落。
瘸子像我一拱手,道声「请!」,焊烟管朝我左肩直打肩颈要穴,另只手五指微曲,要拿我的右臂。
我向瘸子右方的空隙一闪,滑过那一著擒拿手,左手抬起打落焊烟管,再向瘸子的後肩一拍,瘸子登时软倒。
众目睽睽,鸦雀无声一阵後,大家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我的来历。
我一阵无奈。
在招式间保留实力这件事,我总不太会拿捏,而且常常忘记便直接出手。
爹教的武功向来不拖泥带水,一招取胜,他总说真正厉害的人,连隐藏实力这种事都没必要做,从小也从没教过示弱或拖延的战术或招式。
有时候,这可不见得好。
我正打算离开,却被擂台的主持人拦住。
一抬眼,看见那个害我掉下来的人正得意的笑著,和他前方那个银白狼面的人耳语著。
「你给我记住!」我磨著牙将话传音过去那人耳边。
我有些生气了!
#13
「这位公子可否告知您的大名?」擂台的主持朗声道。
「在下是不小心掉下来的,无意参加比试,接下来的机会就让给其他好汉吧!」我回道,被上千双眼睛盯著瞧的感觉真是不舒服。
「公子的身手非凡啊!那身轻功怎麽瞧也不像是掉下来的...」
擂台主持道:「公子既然上擂台打败对手,就必须等到确定没人愿意上来挑战了,才能由天皇颁布您的胜利,取得这回的奖赏....」
这家伙是听不听人说话的啊?我横他一眼,打算不理会擂台的规则,直接离开,此时有人跃上台拦住我的路。
「就让贫道来领教这位神秘的公子的绝学如何?」上来一个阴侧侧的,道士打扮的人,紫色的道袍加上铜黄的面具,手里的拂尘看来不太对劲。
台下有抽气声,眼前这人似乎有点来头。
但这人讲话的口气真让人觉得讨厌,就算隔著面具也能感受到不怀好意的目光。
「我说了无意比试,道长您可耐性等候下位挑战者上台。」我耸耸肩,正要跃向擂台旁一棵人较少的树,借力施展轻功越过台下这片人海,一阵锐利的气向我右腿袭来,我转了个向往上,道士的拂尘向我拂来,我只得向旁避开,落回擂台。
「年轻人不知好歹。」道士语气森冷:「和你打可是给足你面子,你可知贫道是何人?」
「在下孤陋寡闻不知,但也不想知道,」我平静的道:「现在这时刻不是应该不讲究名号的吗?还是到道长手中规矩就应不立自破了?既是这样,道长那面具也不用带了,何苦闷著难受?」
道士怒极,内力突的陡起,道袍涨得鼓鼓的,袍袖不住颤动。
「让你知道怎麽和长辈说话!」话未说完,拂尘朝我横扫而来,我不敢大意,向後闪开,蕴含内力的拂尘,时而软韧如鞭,时而尖锐如柄短剑,节节进逼。
我边闪躲边观察著,突然拂尘的细丝化为无数钢刺,直刺我的面门,这道士内力果然不低,拂尘如此柔软物事竟能顷刻间化为能将人洞穿无数窟窿的可怕武器。
我向後一仰,闪过那个即将把我毁容的东西,膝盖向上一抬,撞向道士的手腕,道士的拂尘被我一撞,转了个方向,他变招极快,立即回身将拂尘就势翻转,对准我的腿,如刀劈般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