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记事 第一部——chineseodyssey

暗夜记事01

这个城市的冬天总是很阴冷。

沥沥的雨没完没了的下着，在冬日将尽的傍晚，雾气袅袅的弥漫了整条街道，让行车的人不得不放慢了车速，提早将车头灯亮起。

在渐渐变暗的暮色里，日与夜缓缓交替的时刻，一条人影以非人的速度从教堂的塔尖窜过。且不论天色灰暗，即便是在光线良好的白天，恐怕也没有人会留意到这一闪即逝的景象。

“二少爷，目标往你那边去了。”偏偏车龙里一双锐利的眼睛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这一幕，并以手机向另外一人报告了人影的去向。

“知道了。”低沉但铿锵如水晶的男音传来。“你可以下班了。”

“……”车阵中的男子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叮咛。“小心点。”

电话的另一头静默了半晌，像在取笑他多余的顾忌，男子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侯，嘟嘟的断线讯号已经响起。

唉……艾力斯重重的叹了口气，将手机丢到一旁，顺手扭开了车上的音响。

你的爱，让我的世界没有光明；在阴影里躲躲藏藏，从此被摒弃在天堂之外，徘徊在永恒之中……

电台正播出这个月排行搒上的冠军流行曲，艾力斯听着听着，不由得怔住了。

天堂之外，永恒之中……

多么贴切的形容啊。他们这一群人，注定永远也上不了天堂。

直到交通灯转绿，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喇叭声，艾力斯才从发呆的状态回过神，一辆开蓬黄色跑车特意开到他旁边，车上的红发美女挑衅的对他眨眨眼，性感的红唇无声的抛出一串调情兼谩骂的字眼。

艾力斯微微一笑，举手向对方示意，随即换档踩下油门，红色的敞篷车跟在黄色跑车的后头，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在等待二少爷完成任务的空隙，和女孩子玩一玩也不错，这有助于缓和他紧张的情绪。不管少爷多厉害，他总是免不了会担心。接下来这一个小时，到他再见到叶翔为止，就用这女人杀杀时间吧。

似有若无的脚步声响起，巷子里特有的腐臭味在冷空气中飘荡，重重冲击着叶翔敏感的味觉。

臭死了……他不悦的从大衣口袋掏出雪白的手帕，捂住了口鼻。

明知道他有洁癖，那该死的混蛋偏偏往这种又脏又臭的地方跑。待会儿给我逮到，看我怎么收拾你。叶翔狠狠的想。

循着混合了血腥及腐臭垃圾的气味，叶翔没费多大力气就见到半蹲在一个大垃圾槽旁的目标。若以人类的视力，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那是一般人难以察觉的模糊影子。

“二首领……”半蹲的人影慢慢站起身。“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舒曼，你做了什么，应该很清楚会有什么下场。”皱着眉，叶翔将手帕放回口袋。

月光就在这时突然探出了头，不偏不倚的照在叶翔脸上。冰雕玉琢的五官俊美无俦，如果不是此时他的神情这么阴狠，细长的眼眉尽显戾气，这张脸就堪称完美了。

站直身子的舒曼明显比他还高出一个头，可是竟开始嗦嗦的发抖。

“别麻烦我动手，自己了断吧。”叶翔将一把银色小枪丢到舒曼脚下。

舒曼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枪，语带哭腔的问：“里头的子弹……是特制的吗？”

叶翔抿了抿嘴，懒得再搭腔。

舒曼垂下眼帘，慢慢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心口，在扣下扳机的霎那，他猛地掉转了枪头，脸上的神色也从惊慌转为狠戾，一抹火光疾射向叶翔。

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舒曼眼前一花，叶翔早已不知去向，接着右手传来骨节被硬生生扯断的声响，然后他两只手都被人扭到了后头。

银色的小枪掉落在地，叶翔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他身后。

“你实在很不识趣。”叶翔在舒曼耳边轻声笑道。

舒曼顿觉寒毛直竖。认识叶翔的人都晓得他从来不笑，除非是在生气的时候。要是舒曼还有心跳的话，恐怕心跳也会就此打住。虽然他们这群人是不可能会有心跳的。

一手制住舒曼，叶翔另一只带着手套、套上特殊指套的手按住了舒曼的心脏部位；仿佛有预感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月亮悄悄的又躲进了云层里。

当叶翔再度返回大街，霓虹灯早把整个城市染成一片艳红。拭净指套上的灰尘，叶翔面无表情的望向夜空。他脸上的暴戾之气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乖张的冷漠。

尽管行经他身边的路人皆忍不住一再回头看他，叶翔心中所思所念，就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

小成……

没有你，永恒的生命之于我，不过是一场永恒的折磨。

暗夜记事02

叶翔一走进玫瑰酒吧，艾力斯马上就察觉到了。

原因并不是因为大家目光的瞬间转移，而是叶翔身上散发着近似樱粟的氛围，令众人不由自主被他吸引。

艾力斯太清楚这种吸引力的致命程度，叶翔的美貌像个诅咒，会将周遭的人燃烧殆尽。

他挥手叫来侍者送上叶翔惯喝的长岛冰茶，刚刚赶开几个准备上来搭讪的美眉，叶翔已经无声无息的坐到了他身边。

“二少爷，一切还顺利吗？”艾力斯将调酒移到叶翔面前。

“嗯。”眯起细长的眼眸，叶翔长长的呷了一口冰茶。他这个样子总是让艾力斯联想起家里的小黑猫，只是叶翔的杀伤力比猫咪大多了。

“我们是不是非得做到这么绝？”每次任务的完成都让艾力斯的心里非常不舒服。“舒曼他……他是同伴。”

“那又怎么样？”叶翔缓缓放下杯子。“他违反了规定。”

对于永生不死的吸血族，同伴的确是重要的存在；他们互相依靠，但也相互牵制，如果威胁到族群的安全，就非除去不可。

“营区那六个少年的尸体已经引起警方的关注，在舆论的压力下他们一定会倾全力缉拿凶手，到时我们也脱不了干系。”

尤其是那个新上任的警官，凭着猎犬般的直觉一直对他们虎视眈眈。

他们虽然不害怕人类，不过要在混在人群中生活，有时候不得不做出某种妥协。

“二少爷，你看。”艾力斯对着酒吧的入口颔首。

说曹操曹操到，华特警官排开舞池里忘形舞动的人影向他们笔直走来。

“两位晚安。”和一般的警务人员不同，华特威尔逊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都显得斯文有礼；戴着无框镜片身着笔挺的风衣，连脸上的胡渣都刮得很干净，他看来像个文员多过警员。

“晚安警官，这么晚了还在工作？”艾力斯笑问。

“没办法，这世界上的人渣越来越多了。”华特也报以迷人的微笑，说出口的话却不怎么好听。

“是吗？那警方可得辛苦些，我们这些善良百姓的安全就仰赖你们了。”艾力斯不甘示弱的反击。

“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小巷刚刚发生了一点事故，有人报警说听到那里传出枪声。”华特的语气像在聊天，镜片后墨绿的凌厉双眼落在叶翔脸上。

叶翔抬了抬眼，“那你还在等什么？搞不好杀了六个人的变态杀手就在那附近。”

“我去过现场，”华特的面容骤然一冷，“只找到一些奇怪的灰烬。”

“那你应该跟法医好好谈谈。”叶翔站起身。“失陪了。”

艾力斯忙跟着站起来，华特跨前一步，伸手拉住了叶翔。

“叶先生，你的长相实在太抢眼。”他一眨也不眨的注视着叶翔。“有人认出你曾在那后巷一带出没。”

“所以？”叶翔迎向他的目光。

“喂，你快放手！”艾力斯见华特居然胆大妄为到去触碰叶翔，不由大怒。

“没事，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华特松开叶翔，后退了一步。“下次若要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要给人撞见比较好。”

“诬赖人也要讲证据！”艾力斯下意识挡在叶翔身前。

叶翔弯起嘴角，绕过艾力斯，缓步走到华特面前。

“警官，”似笑非笑的叶翔有种尖锐的压迫感，即使华特满心戒备，依然被他异于常人的俊美震撼得心跳漏了一拍。“下次若要搭讪，请想些比较有创意的台词。”

“说什么？我……”华特面红耳赤，尚未从叶翔讥笑的话中回过神来，嘴唇陡然被轻啄了一下。

像冰一样的触感，华特顿时一阵晕眩。

“你！”没料到叶翔有此一着，他喘着大气，指着叶翔说不出话来。

叶翔却不再理会他，旋即同艾力斯没入了人群之中。

岂有此理！华特简直要捉狂了。本来他就认定叶翔很可疑，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在玩猫捉耗子的游戏。

走着瞧，我绝对会逮着你的。华特握紧了拳头。

匆匆随叶翔走出玫瑰酒吧的艾力斯满心讶异，那个人类竟和二少爷……接吻了！

“二少爷，你……”

话语未落，走在前头的叶翔突然转过身来，要不是艾力斯及时停步，两人差点就撞了个满怀。

“我饿了。”叶翔没有等他回答就将他压到了墙上。

冰冷的唇覆上他的，艾力斯自然而然的昂起头，生气源源不绝的从他口中进入了叶翔的体内。

吸血一族吸食的不完全是血；通常他们只有在增加同伴的前提下才会吸血，大多数的时侯，他们吸食的是人类的生气。

没错，这就是他扮演的角色，他是叶翔的“接食者”。叶翔有严重的洁癖，无法任意和陌生人做肢体接触，取得生气，所以艾力斯心甘情愿的当他的接食者，为他提供生气。

之前从跑车女孩那儿得来的生气，此刻正通过他的唇灌入了叶翔口中。

这么亲密的举动，对叶翔而言，只不过是个喂食的动作而已。

艾力斯苦涩的想。

暗夜记事03

寂静的大宅里头，叶翔坐在壁炉的摇椅前，轻轻抚摸膝上的黑猫。

除了挑高的天花板上挂着的昏暗吊灯，偌大的客厅里唯一的光线来自于暖炉里跳跃的人造火焰。

其实叶翔并不觉得冷，暖炉是给小黑猫取暖用的。他对温度的感觉，自小成不在之后就变得很迟钝。

基本上，从他的身体结构转变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感觉不到气温的变化。唯一能让他感受这世上还有四季的人是他的异母弟弟，叶成。

叶成很怕冷，对只能住在马房的他而言，冬天是最难挨的季节。簌簌的冷风会从缝隙中吹入，把气温降至冰点。

为了保暖，叶成都躲进稻草堆里睡觉，而叶翔则趁着晚上大家入睡的时侯，带着棉袄偷偷溜进马房，以尽量不惊醒叶成的动作为他盖上保暖的外套，然后静静的注视着熟睡的弟弟。

叶氏是地方上的大地主，叶翔和双胞胎姐姐叶纹是叶家的骄傲，叶成却是他们家最见不得人的耻辱。

叶氏的大少爷和姨娘乱伦私通，叶老爷知悉后气得一病不气，犯了通奸罪的姨娘被迫跳井自杀，叶成则是这场悲剧唯一遗留下来的证据。

相对于被捧在手心的那对双胞胎，叶成的待遇比一般下人更悲惨。

他不被允许踏入本宅，其他下人也尽量避着他，他住在马房负责养马，吃的是别人剩下的食物，穿的是人家不要的衣服。

叶大少爷接任当家的位子后也没有过问过这个儿子的死活，他是个极度聪颖，但也极度阴冷自私的男人，他的儿女叶翔和叶纹正遗传了他这样的性格。

一闭上眼睛，叶翔便仿佛看到父亲叶天那双深邃幽暗的眸子。即便在年纪尚幼的时侯，大家就常说他和父亲的摸样如出一澈。

叶翔不是个爱说话的少年，他和喜欢假装天真娇憨的姐姐叶纹不同，他不会刻意去讨人喜欢，严格来说，他甚至有点讨厌和人接触，尤其是流着和他相同血液的那群人。

那帮人叫他想吐。只要他愿意，他遗传自叶天的邪恶脑袋轻而易举的就能设计出让那些家伙生不如死的方法。

人生实在太无趣，周围的大人太虚假，学校的同学又太愚蠢。

没有了叶成，这个世界根本不值得存在。

第一次看到叶成的时侯，他十七，叶成十二。

向来只听闻下人窃窃私语关于叶成的事，叶翔从来没想过要去脏兮兮的马房看看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憎恨他的双胞胎姐姐，对于自己的弟弟当然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雪令离群打猎的他迷了路，要不是叶成的出现，也许他早已经冻死在山上。

叶成在捡柴火的途中意外救了受困山洞的叶翔。靠着叶成捡来的柴枝，两人才撑到救援队伍的到来。

叶翔永远也不能忘记山洞里的熊熊火光，照在叶成稚嫩的脸上，饱受世人白眼的叶成看起来那么恬淡祥和，像春暖花开。

记忆中，他总会将单薄的叶成和温暖的火光联想在一起。还有，为了怕他睡着，那天叶成说了一夜的故事给他听。

叶成不识字，那些故事都是他自己胡编的。

想到这里，叶翔微微牵了牵嘴角。

小成……小成……哥哥好想你……

因为那次的相遇，叶翔发现世界并不如他想像的那么无聊。然而，他也发现这并不那么无聊世界对他的小成并不好。

所以，一百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放了一把火，烧毁整个庄园。

他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只要能让小成脱离苦海，死多少人都无所谓，因为容不下小成的世界无需存在。

小成……我唯一的弟弟，唯一的亲人……

没有你，我也不要上天堂。

暗夜记事04

端着小黑猫的热牛奶，艾力斯放轻脚步走进客厅，吊灯将他的身影诡异的拉长，和坐在摇椅上轻轻晃动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猫儿本来眯起的瞳孔蓦地放大，在奶香的刺激下，它‘喵’的一声跃下叶翔的膝盖，踩着无声的步伐停坐在艾力斯面前。

艾力斯放下盛着牛奶的碟子，走到摇椅旁，然后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和叶翔平行。

闭着眼睛的叶翔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正做着长长的梦不愿意醒来。艾力斯当然晓得叶翔不需要睡觉，所以也不可能做梦；理智上虽然明白叶翔没有异样，但是因为无法感受到对方的气息，艾力斯本能的开始紧张。

明明知道这么做很蠢，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欲抚上叶翔的脸。

在碰到叶翔以前，叶翔铁钳一般的手倏地捉住了他的手腕。

没有体温，没有心跳，没有脉搏，这是艾力斯唯一能确认叶翔无碍的方法；叶翔不喜欢别人随意碰触他。

“二少爷，首领打电话来，”艾力斯苦笑了一下。“他叫你回去。”

叶翔放开艾力斯，“什么时侯？”

“他说尽快。”艾力斯抽回手，上头已经出现明显的指印。

“我是问现在几点。”

“刚刚过了十二点。需要的话我可以立刻上网订票。”艾力斯站直身子。

叶翔睁开双眼，若有所思的盯着艾力斯。被叶翔瞧得浑身不自在，艾力斯觉得怪异的热度慢慢爬上了双颊。

“你很想回去？你想叶纹？”

“啊？”艾力斯怔了怔。怎么扯到大小姐身上了？二少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艾力斯，”叶翔也站起身。“我要你坦白说。我和首领，你选哪一个？”

这还用问吗？艾力斯垂下双手，“二少爷，我是你捡回来的。我忠诚的对象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