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记事番外百年孤寂——chineseodyssey

“谁住在那栋公寓？”

叶成一声不出，在我怀里缩成一团。

我心里的疑窦逐步扩大，轻轻将他推开了一些，我看进他眼睛里。我们两人什麽话没说，只是互望着，生怕一开口就会撕破勉强维持的冷静。

不晓得过了多久，记不得是叶成先迈开脚步还是我，我们一同走到之前听到异声的地方，那是公园公厕的後头，在一片修剪得十分平整的草地上，散落着零零碎碎六块残肢，而公厕的墙壁上，赫然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头。

暗夜番外之百年孤寂 14（下部）

又是一整晚的忙乱，现在去警察局已经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了。

我不知道小成在口供里说了什麽，但我相信他和我一样，半真半假的没有和盘托出。

我们出了警局，在附近的小咖啡座坐下，两人都没有睡意。

“小成，告诉我你发现了什麽。”为了驱赶疲倦的感觉，我点起一根烟。

“我……还不能说。”叶成低头猛嗑蛋糕。

吃吃吃……我瞪着他，再看他吃下去我都要吐了。

“是不能，还是不想？”我不肯罢休。以为我是警局里那些受你唬弄的笨蛋吗？

“等我吃饱了要去一个地方。”小成答非所问。

“去哪儿？”我忍不住接话。

“林克斯那里。”

我安静了下来。据我所知，林克斯是易人杰的舅舅，刚才发生命案的公园就在易人杰所住的公寓附近。

“小成……”

“这蛋糕很好吃，要不要来一块？”他又岔开话题。

我闭上嘴，努力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个人的眼睛。不可能……根本不像……易人杰那双在灯光下会反射出琥珀色的双眼令我印象深刻，在公园的那个人瞳仁是奇异的黑色，像是会吸收光线的那种。

按捺住性子等他吃完了蛋糕，我们分乘两辆摩多车往林克斯在郊外的独栋洋楼驶去。刚进入缓缓打开的大门，就看见路卡气急败坏的冲出来，口里还在嚷嚷：

“郑重警告你，下次再这样我会宰了你！”

他见到我们，立即面露尴尬之色，草草打了声招呼，便跳上跑车绝尘而去，那模样好像後头有一百只恶鬼在追他。

我和小成面面相觑，正没理会处，林克斯懒洋洋的走到门口，说：

“既然来了就请进吧。”

客厅是以黑色为主的现代时尚设计，然而我注意的不是这起居室低调但品味十足的布置，而是林克斯的眼睛。在黄色灯光的照耀下，他的眸子赫然是和易人杰相似的暗金色。

奇怪……我暗忖。虽然和林克斯他们不算熟念，不过……我明明记得林克斯有一对和他发色相近的双眼。

“小杰不在？”叶成打开话匣子。

林克斯摊了摊手：“今晚他没来。”

“我说……”林克斯接着道：“我这里是有豁免权的中立地带，你们明目张胆的骑着暗夜骑士的坐骑跑到这里有何贵干？”

“啥？”

林克斯看小成一脸愣然，我也是满头雾水，遂叹了口气解释：

“小成，你长年不在西城，大概不知道……我是叶氏重要的生意夥伴，虽然暗族逐渐在改朝换代，可是我和我的家人是Sean 钦点受到保护的对象。”

“我不明白。”叶成勉强笑了笑，脸色却越发难看。

“你不明白？”林克斯倾前挨近叶成，沈声道：“你和人杰在一起多久了？你会完全没有察觉到他是什麽？”

叶成身子一震，拳头握得死紧。

“你很难接受这种事吗？”林克斯饶富趣味的侧了侧头。“你可是Sean的弟弟，他是不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叶成如同捉住最後一块名为‘不知道’浮板的人，仿佛只要拼命否认，他就不用面对事实。

“你们究竟……在说什麽？”我感到阵阵晕眩。

林克斯不理会我，只是冷笑一声，说：

“叶成，我看错你了，你是个孬种，根本就配不上我们人杰。”

暗夜番外之百年孤寂 15（下部）

叶成被教训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接着林克斯转向我：

“这位先生以前不是受雇调查过我麽？你说……我们是什麽？”

我当然记得。当时为了完成叶翔这个委托，我还挂了彩，被小成叨念了一顿。

林克斯的手下有许多人才，问题是……它们不是人。

我干咳两声，喉咙像着了火。

“你和那些人不一样。”这点我可以肯定。

“没错，不一样。”林克斯靠向椅背。“这些年过去了，你觉得我可有变老？”

我心下一惊。真的是没有。叶成和易人杰都长大了，他却几乎没有变。

“难道……你也是……”

林克斯诡谲一笑，缓缓的道：

“不，我不是吸血族，我是混血，人类和狼人的混血。”

从林克斯家里出来後，我和叶成推着摩多车缓缓步行，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林克斯的话像个锺摆般不断在我脑海里回荡：

‘我的母亲，也就是人杰的外婆，曾被狼人因奸成孕。一般上，混血狼人无法像纯血那样变身，只有极少数例外。我和人杰的母亲都没有这个能力，不晓得为什麽……隔代遗传的定律在人杰身上发挥了作用，他在成年後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狼人的力量。可是，他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他希望跟你一样做个普通人就好，你害怕非人类，所以他开始排斥自己，我看过他焦虑得近乎崩溃的模样，他甚至曾经在月圆之夜，用钳子一根根将长出的爪子拔除……那是怎麽样的锥心之痛，我相信你能够明白。请不要用看怪物的眼光看他，不管他是什麽，他还是最爱你的那个人，一点都没有变。’

“不……”走在我身边的小成低喃着。“他变了……”

“什麽？”我望向他。

“小杰……他变得凶残暴戾，他杀死那麽多无辜的人，他还伤害你……”叶成紧紧的攒住拳头。

“等一下，小成，”我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紊乱的心绪。“你说小杰是‘狼头杀手’？你是怎麽得出这个结论的？”

林克斯只是说易人杰混有狼族的血统，这个消息虽然令我吃惊，但在妖孽横行的西城，也算不上稀奇的事，小成凭什麽咬定是易人杰干的？即使那个狼头标志也算不得是证据，这城里还有其他的混血狼人不是吗？

“安妮的案子……”小成抿了抿嘴。“如果只阅读报章上的报道，那只是一件普通的命案。安妮的尸身完整，没有被肢解，墙壁上的狼头记号也被保密，没有在报道中刊登，她是被‘狼头杀手’所杀的推测只有警局的兄弟、你和我晓得。”

“所以？”我不以为然。

“还记得小杰询问安妮案件的反应吗？他为什麽认定杀害安妮的凶手就是那个连环杀手？”

我仔细回想之前的对话，终於闻到一丝丝不寻常的气息。

“可能他只是联想……但也不能证明……”我越说越气短，连声音都在微微发抖，黑暗中尽是那双冷酷如黑洞般的双眼。

“我在公寓楼下打过电话，他接了。”小成的声音也很僵硬。

“他接了？”我停下脚步。

“他说他在公园。”

简直是在明示了。他恨不得我们去抓他，这是最能表达不屑的嘲弄方式。

“不，不可能，小杰的眼睛颜色和那个侵犯我的人不同……”

“华特，”叶成轻轻握住我的手。“林克斯的眼睛本来是什麽颜色？”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和他的发色一样。”我说。

“他的眼睛，我猜应该是金色的，像明月一样。”小成说。“他一直戴着有色隐形眼镜。”

我再度感到晕眩。小成的意思再明显也不过了：易人杰在犯案的时候戴着有色隐形眼镜，隐藏他眼睛原本真正的颜色。

“为什麽？为什麽他要那样做？”忆起我的恐怖遭遇，冷汗便不住沿着背脊流下。

“我也想知道。”叶成沈下脸。“不管原因是什麽，我都不能原谅他！”

暗夜番外之百年孤寂 16（下部）

那个晚上我一夜不得好眠，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梦里全是那人冷酷黑暗的双眼，刺得我视网膜生疼。

隔天一早，叶成和我一样顶了个黑眼圈出现在早餐桌上。玫瑰堡里只有我和小成用早膳，我说话也就不用顾忌了。

“小成，现在怎麽办？”情况实在太过疯狂，我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我等一下就去找他。”小成抿了抿嘴，神情肃然。

“我也去。”我放下杯子。

“华特，你还是……”

“不，我要去。”如果我不学着面对我的噩梦，那麽我将永远被它困扰。

小成拗不过我，早餐过後便载着我到了易人杰办公的地方。念商管的易人杰并没有在他舅舅底下做事，似乎下定决心做回普通人。听小成说他成绩极好，在公司也甚得器重，是个典型的社会精英分子。

小成不顾警卫的阻拦，直闯易人杰的办公室。他有自己一个房间，采光极佳，一大幅玻璃对正城里最美的景色，可见位高。

易人杰喝退跟进来的警卫，坐在价格不菲名家设计的皮革椅上，连眉毛都没有动，琥珀色的眼睛只是看我一眼，我的手心已经飙出冷汗。

我想他从林克斯那边便能得知我们的来意，或者，他根本是在等我们。

“请坐，两位。”他的态度淡定得像在叙家常。“小成，你第一次来我工作的地方。”

第一次？我怔了怔。以情侣的关系而言，小成似乎不太称职。

叶成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後他走近易人杰，双手撑在办公桌上。

“你究竟在想什麽？”

“你觉得我这里的装潢怎麽样？”易人杰往椅背一靠，漠然说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我看了看四周，他房里有大大小小或挂或站的锺，都指向不一样的时间，十分别致。

“和你的公寓相同，都是锺。”小成说。

这易人杰是怪人。我暗忖。

“我父母亲长年不在家，这些锺记录他们在不同地点的不同时刻。”易人杰的手指轻敲着桌面。“我和他们今早才通过电话……他们所在的地方，现在正好是晚上九点。”

“你想念他们？”小成不由得放软了声音，易人杰语调里的思亲之情连我这外人都听得出来。我早听说易人杰自小跟着舅舅，不晓得他爸妈为何舍得将儿子丢给别人照顾。

“嗯……”易人杰垂下眼帘，他英俊的轮廓在这种时刻特别占便宜，我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来这里干嘛的。“我妈妈……她一直在寻找处方。”

“什麽处方？”小成沈声问。

“变成普通人的处方。”易人杰抬起眼，目光炯炯。“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和我父亲一起变老。”

我想起林克斯多年不变的容颜，如果易人杰的父亲是个人类，‘一起变老’这本来理所当然的事便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我的愿望，和妈妈一样，希望和所爱的人一起老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要东西这样简单，却又那麽困难，让人听着都觉得凄然。

“混蛋！”小成突然跳过了桌子，一挥拳便往易人杰打去，被攻击的人猝不及防，立即连人带椅被撞倒在地上。

“为什麽不告诉我！为什麽都不说！为什麽杀人！为什麽做那些事！”小成每问一句就揍一下，下手半点不留情，易人杰的俊脸瞬间肿了，嘴角也磕破了皮，流出血来。

我站在一旁，见易人杰毫不反抗，担心小成盛怒之下真的伤人，连忙上前阻止。

“快住手！”我半拖半抱的把骑在易人杰身上的小成拉开。“听听他怎麽说！”

小成使劲挣脱我的牵制，大口喘着气，问地上动也不动的人:

“为什麽？”

拭掉嘴边的血渍，易人杰缓缓坐起身，带金光的眸子在我脸上绕了一圈，阴测测的说：

“这个华特有什麽好？就因为他是人类就强过我？我不甘心！”

我以人类的身份待在你身边都得不到你的心，要是你知道了我的本质，岂不是连看都不会再看我一眼？

易人杰最後几句话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我相信小成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正因为他没有宣之以口，我反而明明白白感受到了：那是铺天盖地的恨意，以及……无尽的……无尽的苍凉与绝望。

暗夜番外之百年孤寂 17（下部）

我希望你知道我的身份，又希望你永远不知道……

我想要你认可的同时，我却极度鄙视自己……

我不知道要怎麽告诉你，因为我害怕你难以接受的眼神……

我痛苦的想要死掉，月亮却仍旧日日升起……然後在每个月圆之夜，我会变得人不像人，狼不像狼……

我用力捂住耳朵，易人杰的声音还是不断传进我的脑海，那股惊涛般强烈的情绪，几乎将我掩埋。

“所以呢？”小成一声大喝，顿时将我拉回现实。“所以你就大开杀戒，滥杀无辜？”

“小成啊小成，”易人杰站了起来，脸上神色恢复一贯的冷静。“你是出於正义感在义愤填膺？还是……由於我上了你最宝贝的华特？”

这家夥居然直认不讳！

我的胃部一阵翻搅，勉强压下欲呕的冲动，我虚弱的道：

“我不明白……我哪里得罪你了？”

易人杰冷哼一声，“你是没做错什麽，只不过……你的存在本身就令人厌恶！”

怎麽样？那天晚上的滋味是不是很销魂？被人强上也会有感觉，你是个天生欠操的贱货！

他辱骂的话语重重击在我的心版上，被侵犯的记忆重新被唤醒，我一弯身，很丢脸的将早餐全吐了出来。

医生的话是对的。这样的创伤的确需要心理治疗。

小成急忙扶着我，恶狠狠的对易人杰说：“我不会放过你的！”

“小成，姑且不论你们警方的无能，如果不是我百般暗示，你恐怕到现在也查不到任何端倪。”易人杰抱着双臂。“而且……你应该听我舅舅说了，我们是西城幕後皇帝重点保护的对象。”

易人杰的话明示叶翔在包庇他，小成果然脸上变色，他拉着我往门外走，离开前不忘丢下一句：

“给我走着瞧！”

叶成在车上不断打电话，说了什麽我没仔细听。我只是一直想起易人杰那双漂亮妖异的金眸，还有他眸子里的恨意。他讨厌我，这我可以理解，可是安妮何其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