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旁边的世界（吸血鬼） 上——空灯流远

楚鸿浩道：“钥匙。”

吴远川立刻翻遍身上口袋，掏出家门钥匙，可怜巴巴道：“鸿浩啊（信上的署名），我家里就一台旧电脑还是二八六的，洗衣机昨天就不转了，冰箱里只有烤鸡骨头，你就看着点手下留情……”

楚鸿浩叹了口气：“你又跟我装傻。我是说你是我们的钥匙。跟我走。”

说“跟我走”的时候还很优雅的挥了挥指尖夹着的照片，吴远川眼尖，一眼发现是前天收到那张接吻照的副本，于是夹起尾巴乖乖跟他走人。临走时还不忘劝诫学生最近社会动乱千万千万不要跟黑社会扯上关系。

校外张扬的停了辆劳斯莱斯幻影，楚鸿浩驾驶，吴远川副驾驶。吴远川决定摊牌：“其实……这是误会……我不是——”

楚鸿浩不理，递给他一只狭长的雕花檀香木匣。里面黑色丝缎上衬着一把银白色工艺枪。枪托处雕了常春藤和十字架。从匣子上看年代不短，枪却因很好的日常保养而漂亮依旧。

“这么多年我一直替你保管。”

吴远川点头：“谢谢。”看着楚鸿浩自然的变出一把枪开始拆卸上油装弹，吴远川忽然意识到坦白的后果说不定很严重：对方是因为“小夏”才不追究“误亲”事件，要是发现他不是小夏，岂不是要拿命来赔？于是一咬牙，问：“你刚刚说的钥匙是怎么回事？”

幻影在暮色最后的微光中驶过聊城不宽广的街道，两旁隐约闻得到炸糕的香味。家家户户的厨房都亮着温暖的灯，恍若童话。

楚鸿浩说：“你先告诉我，你原谅我没有？”

吴远川又一咬牙：“原谅了。你快告诉我钥匙的事吧。”

楚鸿浩一个急刹车，然后极为缓慢转过脸对着吴远川，眉毛渐渐扬起，一字一句：“真的？”

吴远川心虚点头。

楚鸿浩开车门说：“跟我走。”不知是不是错觉，吴远川觉得开门那一刹那他极力抑制住了发抖的手。

车外有两个人接应。一个穿黑T恤的中年肌肉男道：“唉哟老大，今天见女朋友呢？怎么又是衬衫又是领带的？”被楚鸿浩冷冷一瞟，立马端正态度：“二老大进货去了。目标就在楼里。血印一解，空间就能打开了。”四人行至一处废旧工地，大楼只修了一半，因资金短缺而停工。

另一个接应的男子往楼上一指：“看，在那里！”

大楼废弃已久，钢筋自混泥土楼板上支出，月色中显得阴森恐怖。一个黑色瘦长的人影在窗口之间以非人的速度跳跃着。楚鸿浩喊声“快”，三个人便分别从三个角度封锁住黑影的所在地。吴远川这才注意到肌肉男背后一直背着小型冲锋枪，取下来突突突的随着黑影的移动在墙上留下一排弹痕。

另一男子纵身跃出，吴远川看不出他的身形步伐，只觉得他以常人之外的方式攀登上陡直的墙面，与黑影相纠缠。楚鸿浩对吴远川评价道：“这只吸血鬼一看就是转化不久的，动作迟钝。”两人纠缠中忽然闪过一瞬银色刀光，黑影暗哑的叫了一声，弃了墙直落下来。楚鸿浩说：“小夏，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的枪法。”

吴远川只能呆呆的握住银色装饰枪，咽了咽口水。

吸血鬼落得很正，正是吴远川头顶上。这一落直接砸到远川脚前的地上，往前一扑，吴远川就被按在地上。

这才观察到，所谓吸血鬼，不过是正常的男人，瘦骨嶙峋，眼眶突出，嘴唇怪异的干瘪而血红。他冲着吴远川裂开嘴，露出两颗明显尖锐与常人的牙齿。

楚鸿浩喊：“小夏，开枪！”

吴远川呻吟一声：“我不会……”

吸血鬼细长的脖子低下，吴远川感觉到自己脖子上一阵锐痛。忽然听到咔嚓一声，本来在三米开外的楚鸿浩不知何时已到吸血鬼背后，伸手一拧，如菜市场大妈拧断鸡脖子一样，咔嚓一声拧断了男人细瘦枯黄的脖子，提起来，扔到一旁。吴远川正要解释，忽然觉得自己脖子被握住了，以为楚鸿浩拧出惯性了要继续拧，忙喊救命。楚鸿浩只是皱着眉头细细检查他的脖子，问：“你没事儿吧？”

吴远川半响回过魂，道：“那天我被子弹擦伤了，脖子上还缠着纱布，没咬透。”然后腆着脸用蚊子才听得到的声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一遍，大致是“我早就知道你认错人了，但怕当时你扔下我和静静不管于是厚着脸皮答应下来了……”

楚鸿浩幽幽叹气：“我就知道上苍不会厚待我。”

那口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他静静的看着吴远川，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道：“你投篮很准。”

吴远川点头。

“说明你准心很好，你有用枪的天赋。这把枪给你，具体怎么用我会教你。”

吴远川继续点头。

楚鸿浩弯腰递给他一张名片：“不管怎么说你是我们的钥匙。周六早上到这里报到。”

吴远川接过地址，念出来：“聊城公安局特别事务科 楚鸿浩 警督——你你你不是黑社会？”

楚鸿浩叹气：“我从来没说我是。”

“你们特别事务科专门，恩，抓吸血鬼？”

“是。”

月光下楚鸿浩身材修长，肤色不正常的白，浅金色头发软软搭在前额，竟然有一种不属于这个时空的诡异气质。吴远川心底毫无道理的跳出三个词：优雅，黑暗，遵守法则。

这个人就像双刃剑，稍一失手就伤及自身。

肌肉男不知从何处回来，立正报告：“老大，空间的门打开了。”

楚鸿浩让吴远川回去，便往废楼里走。吴远川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到楼下，往楼道里窥探。

一弯月亮。

一弯血红色的月亮。

自己头顶上悬挂着一轮银色明月，楼道尽头悬挂着一弯血红色的月亮。

月亮下是延绵不绝的远山。有红色河流自山间寂静流过。

从这里看，就像通过望远镜看远处的世界，近在咫尺，分外不真实。

月亮下面，忽然出现一个人的剪影。

楚鸿浩冷冷道：“不是叫你先走吗？你现在的身手，进这个空间也是累赘。”

吴远川一步一步，退出楼道。

退出到外面空地上时，抬头满目星光，方才的景象宛若幻觉，恍若隔世。

楚鸿浩道：“史宇文，冲锋枪要上弹药。”肌肉男应了一声，嘿嘿笑：“老大不是说要带一个枪法奇准的人才来吗，怎么这么菜？”

楚鸿浩仰头望天，天上一弯血红月亮。

“我以为他真的原谅我了，原来不过随便说说……”犹豫片刻，终于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吸了口气低声道：“铭色？是我。我想还是告诉你，我找到小夏了……他一点也不记得前世的事情……还有，今生他是我们的钥匙。”

4.我们旁边的世界

周六早上，吴远川一边说自我安慰说我只是好奇去看看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一边一脚踏进了聊城公安局的大门。聊城虽然不大，要找块地皮搁个公安局还是错错有余的，可是房地产商实在强悍，这公安局竟生生的被挤到二环边上（聊城一共两环，市区叫一环，其外二环），无限接近于郊区。其南面临界河，北面可以眺望市区灯火，真是杀人越货抢劫抛尸的好地段。

公安局修得气派不凡。吴远川上了挂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牌子的主楼，五楼左拐再左拐，顺着某条长长的走廊一直走。走廊墙面越走越久，开始还是粉刷得雪白的墙壁，看得见两边门内有穿制服的警察谈笑风生，渐渐的墙便染了灰尘，门窗皆锁，人声渐无。当吴远川以为走错路正想回头时，听到一声悲愤的呐喊：

“龟儿子史宇文你再不把内裤还来老子就X死你！”

循声而至，在走廊尽头发现了特别事务科办公室。

史宇文举着一条花内裤，李哲全身赤 裸双手捂住关键部位，对吴远川僵笑点头：“欢迎新人。”

楚鸿浩在窗前办公桌上奋笔写材料，抬头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对李哲说：“早就告诉你不要和史宇文打牌，你看你终于输得没内裤穿了。”

史宇文大度的还了李哲内裤，憨厚一笑：“我叫史宇文。”

吴远川撇嘴不信：“死语文？我还叫死数学呢。”

李哲插嘴：“他家还真有个姐姐叫史素学。”

吴远川默然，感叹这家人到底和教育系统有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上午的光线很好，吴远川认出史宇文就是那日用冲锋枪的肌肉男，李哲身形修长，应当是拿刀跟吸血鬼近身纠缠的那位。办公室很宽，门窗相对。窗户很大，看得到自楼下界河水缓缓流淌，河对岸低矮的丘陵上火车呼啸而过。

两个办公桌临窗，三个靠墙。楚鸿浩占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另一张落满灰尘，像是长久没人使用。楚鸿浩指着那张办公桌命令：“以后你就坐那里。”

吴远川嗫声道：“我是老师，我不会辞职的。”

楚鸿浩冷笑：“我知道你是聊城一中的体育老师，我不强求你辞职的。”

李哲拿起吴远川麻杆胳膊泪流满面：“想不到我国人力资源竟匮乏到如此地步！这种风吹就倒的人也可以当体育老师，难道时代真的变了吗？”

吴远川恨恨道：“我是技术型人才。”

楚鸿浩无视二人，继续说：“我没让你辞职，这里所有人都是有主业的——除了我。你可以看看这份资料。”

吴远川接过一页纸，抬头写的是“特别事务科成员材料”。资料似乎出自多人手笔，夹杂各类广告且涂改痕迹严重。

——————————————————————————————————

楚鸿浩：前任二夜，现任特别事务科科长

年龄：保密

性别：男

武器：无

铭色：

特别事务科副科长，国家一级人偶师，海龟，其作品蝉联获国际人偶师大赛金奖， 荣获2009年年度中学生最喜爱玩具娃娃设计大赛优胜奖，全球最有潜力设计师银奖……（以下省略N字）现在聊城后西街37号经营百家好人偶店，价格公道，信誉良好，欢迎各位朋友前来选购。聊城的人偶，国际的质量！

年龄：保密（欢迎各位女性朋友前来询问）

武器：人偶

史宇文：特别事务科科员

年龄：二十五

职业：聊城吉祥出租车有限公司 司机（吉祥出租车，我们的服务，您的选择！）

外貌特征：很帅，头顶一颗白菜 （后面半句疑似李哲添加）

武器：大中小各型冲锋枪

李哲：特别事务科科员

年龄：比史宇文年轻

职业：上大东街黑胡同3号 “和谐诊所”挂牌医师

武器：手术刀

——————————————————————————————

吴远川看完资料，默然还给楚鸿浩说：“太不靠谱了，我不干。”

楚鸿浩接过资料不说话，只斜眼瞅着他看。窗外的阳光在他浅黄色头发上晕了一层软软的金色，让人想起秋日枯黄野地。洁净，干燥，有一季夏天的味道，趋于颓败。

李哲指着窗外的界河冷静的说：“你刚才看的是我们内部最机密的资料。看到窗外那条河没有？在你之前有三个人看完资料后拒绝加入我们，都被老大扔河里去了。”

吴远川嗷的往门口窜，被史宇文用强壮的肱二头肌提着脖子拧回来，道：“小哲，不要吓唬人家。”

楚鸿浩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夹在修长的指尖一晃，说：“你的女朋友很漂亮啊？”

吴远川又嗷的哀嚎一声，扑上去抱住楚鸿浩的腿：“我干我干我什么都干，千万不要把那张照片给静静看啊。”

吴远川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收拾办公桌。桌子似乎长年没人动，里面堆了无数不明所以的物体。楚鸿浩有事出去了，吴远川一个人孤军奋战，把除了一张黄色光碟留下之外，其余东西统到房间角落里一台粉碎机里，咔嚓咔嚓，瞬间化为废纸。李哲见状扑过来泪流满面：“这是头儿的办公桌，里面的东西几十年都没人敢动啊！你你你就这么碎了……老大会杀了你的，赶快去买棺材寿衣吧，就下楼下巷子左拐……”哭罢抢救出一沓没有开封的信，随手放到墙边的储物柜里。

吴远川愕然：“谁是头儿？”

李哲方才醒悟：“哦，还没你说我们科的故事呢。”遂差遣史宇文倒了一杯茶，翘起脚坐到吴远川刚擦干净的办公桌，缓缓道来：“特别事物科成立不是一两年的事情了。三十年前，现在的老大叫二老大，现在二老大还是和我们一样的跑腿。那时候科里最厉害的就是头儿。你听过‘七夜’没有？看你这痴呆表情就知道没听说过。那就从源头说起吧。”

时空分为时间和空间，无限广袤。我们所在的时空，只是时空中“空间”的一部分，我们称它为世界。时空之中除了我们现在的世界，还有无数我们理解之外的世界，在那里时间的流动方式和空间的组成方式都不尽相同。这些世界通向我们世界的门一向关闭，但会在特定的时间在特定的地点打开。那个男人就是无意中步入了另一个世界，又无意中返回。

“其中有个世界很多年前和我们的世界接轨了。大量不属于我们世界的生物涌了进来，给这个世界造成了负担。这种生物叫——”李哲压低声音，“吸血鬼。”

吴远川很配合的打了个寒颤。

史宇文刚刚接了一通电话，放下电话回头说：“二老板又进货去了，七夕要到了，他的人偶店正是旺季。男生都给女朋友买BJD娃娃什么的……小哲你继续讲，我不打岔了。”

李哲怨恨的瞪了他一眼，继续压低声音：“这些吸血鬼隶属一个叫‘七夜’的组织。‘七夜’的老大叫‘一夜’，老二叫‘二夜’，老三叫……好了好了你就这样类推吧。他们大量吸食普通市民的血，同时制造新的吸血鬼。很多被吸血鬼吸干血液的案件都被政府低调压制了。于是我们特别事物科才成立。头儿是我们第一任科长，老大当初就是在他手下做事情，超厉害的——可惜二十三年前因公殉职了。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连接这两个世界的门，把他封上，然后把‘七夜’赶尽杀绝。”

“哦。那为什么我是‘钥匙’？”

史宇文插话：“因为连接两个世界的门漂移不定，而你有找到这扇门的潜力。你有空间通行的天赋——那天我们在新出现的空间里和七夜的人枪战，你门都不敲就带着女朋友闯进来了。”

吴远川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闪：“资料上说楚鸿浩是前任‘二夜’？那他不是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