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偌大的寝宫只剩下风萧然和莫忧,还有战战兢兢立在一边抖如筛糠的陈太医。
“唔……”早已被疼痛折磨得筋疲力尽的风萧然终于忍不住发出低沉的呻吟,在宽大
的凤榻上拥着锦被辗转翻滚。莫忧急的直跳脚,见那太医呆子似得不敢靠近,只好一
把拉他过来强迫他快点给风萧然号脉。
前世并不怎么高深的妇科知识提醒他六个多月的胎儿已经太大了,药流是很危险的,
也不知道那奸妃究竟下了什么药,药效这么猛,连风萧然这种身经百战受伤无数的人
都吃不住这种痛楚,不知这就知道擦汗的太医究竟行不行。
那太医抖抖索索地在药箱里摸索着银针准备为风萧然施针,在太医院待了二十年,其
实他也只替一个离人接生过。因为离人极少,又大多身份高贵显赫,谁愿意以男子之
身受生于之苦呢?多年前的那一次接生也令他极为记忆深刻,那人是当今圣上的庶弟
,也是大夜国历史上曾经名动一时的英雄,他这么多年也想不通那样的一个人物怎么
会甘心被人压在身下,甚至为他生儿育女。
风萧然压抑却拼尽全力地低吼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镇定了心神探了探他的脉,
胎儿已经胎死腹中没了脉息,只要再多下几针为他推宫过穴,令血气顺畅活络,自然
就能顺利排出体外。
可晋王身份尊贵又性子倔强,只是朝里侧卧着蜷缩在床上,根本不肯配合,这……这
死胎如果留在体内时间过长,毒素必然会反噬母体,到时更一发不可收拾。那太医越
想汗流得越多,竟也顾不得身份地位,一把拉过风萧然便手势极稳地在他掌心的穴道
上扎下了第一针。
身下的床褥已经完全被污血浸染,成了惨烈的墨红色一片,风萧然散乱的长发一缕缕
被汗水浸湿披散在两颊以及裸露的肩膀上,乌黑的发丝映衬着苍白的肌体,形成一幅
无限凄然的画面。
莫忧知道此刻的他不管在心理还是生理上都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唯一能为他做的却只
有从身后紧紧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用力扳住他狂乱挥舞的双手不让他伤到自己,
一面柔声在他耳畔轻轻哄着,说着过去每日都会在他耳边呢喃无数遍的情话。可这些
话在此刻说来,无限甜美的言语也变得多少有些凄苦。
好疼……他的孩子,难道就这么没了吗?
风萧然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似乎要飘向空中。腹部的疼痛正慢慢一点一点扩
散加剧,直至蔓延遍全身,尤其是左胸口心脏的位置,痛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萧然,你要坚持住。孩子保不住了,你听太医的话,一定要保全自己。”
“萧然,我们这么相爱,一定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萧然,求求你,坚强一点,一定要挺过去。”
是谁,是谁一直在他耳边聒噪,打扰了他的好觉。他好累,好像就此沉沉睡去不再醒
来,是谁,一直拉着他,不让他入睡。
第30章兄弟手足1
夜色深沉,冷月如钩。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的意思,莫忧现在开始慢慢体味到了。
暖帐云帷,锦衾流苏,都掩盖不了这残酷的事实,也莹润不了这高床软枕间双目紧闭
面如枯槁的人一颗苍凉透顶的心。被他的双手紧紧包裹的手掌僵硬而冰凉,不像是一
双活人的手。
莫忧知道他醒了,却选择沉默。或许他在怪他,怪他无力保护他们的孩子,或许他在
怪自己,毕竟他也同样没能保住它。贞妃,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历经二十几年后宫
浮沉仍身居高位的一个人,难道她的心真的已经被捶打锻炼到能手刃亲孙也毫不动容
的地步?
“你心里在恨本宫,骂本宫是个心如蛇蝎狠辣无比的毒妇,是么?”
不知何时起,贞妃竟已独自伫立在床前的黑檀木雕花屏风边,沉静而端庄,脸上没有
表情。唯有当她的目光扫过风萧然苍白透明的脸时,眼角微微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不
易察觉的心疼。
莫忧没有搭理她,只是低着头静静地注视着床上的人,掌心微微用力,将温热阳刚的
真气绵绵不断输入他的体内。可这所有的功夫,都好似泥牛入海无消息,风萧然并没
有给出回应,输过去的真气还没有到达他的体内便已打散消失,莫忧也不退缩,也不
惊扰他,只是默默地固执着传达着一个信息,哪怕只能强行给他渡过去一丝真气,他
也不怕撑到气竭人亡。
“娘娘,文王来了,带了太医,是皇上身边老人,石中泉。”李公公悄无声息地走了
进来,恭敬地站在贞妃身后。
“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萧儿到底是他的弟弟,他就这样等不及要将他往死路上逼。”
贞妃恨恨地咬了咬牙,指着莫忧说道:“你道是我不想要这个孙儿,我想要,想要的
很,可我更想要我的儿子!你们这事早有人快马加鞭去了京郊猎场向皇上告密,若我
舍不下他腹中小儿,那连你们俩的命我也保不下来!”
情急之下说得忘情,她竟没有说“本宫”,而是用了一个“我”字。
莫忧心中一凛,立刻心下一片洞明。依现在的形势看,那告密的人自然就是文王,白
天到王府接他们的人是皇上的人,那明黄|色的车顶可见一斑。
萧然若是产子,自然登不上王位,这在莫忧心中,甚至是有些期待的。他如今不过是
个有些军功受人敬仰的晋王,已经有数不尽的人在惦记着他的正妃之位,说亲的做媒
的差点没把王府的门槛踏平。若他坐了皇帝,那更加要盛况空前不可想象了吧?何况
哪个皇帝没有三宫六院,只怕到时候他还得和一帮子丽姬男妃争宠。这到底是个什么
世界,不管是男是女都可能成为你的情敌,靠!
莫忧在心中暗骂一声,却不得不对形势低头。他不愿萧然做皇帝,却不得不辅助他变
成最强的皇子,将来荣登大宝。因为现在他已经深刻的明白,不成功便成仁的道理。
若是文王即位,只怕萧然活不过登基大典后的第一个晚上。
一直假寐的风萧然似乎也和莫忧一样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没有再拒绝莫忧输送过来
的内力,眼睫微微颤动,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正好对上贞妃无奈急切地眼神。
“快些,把这个含上。”这对危难中应变经年的母子似乎早已有了某种默契,贞妃没
有请求儿子的原谅,风萧然也没有再用凄厉的眼神看着他的母亲。含了贞妃塞到嘴边
的东西,他知道是千年紫玉参的切片,正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沉疴在床”时父皇命人
四处寻来的,比宫里的寻常人参功效好上何止百倍。
母妃是在尽一切力量保全他,哪怕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凌乱地脚步声自外间传来,贞妃从容不迫地退到屏风之后,自甘泉宫内只有她自己知
道的密道回到主寝宫。
李公公似乎有些刻意提高了的嗓音自门外传来。
“天黑风大,这灯笼影子都是打着晃的,请殿下小心脚下。殿下手足情深,听说晋王
侍母尽孝累到了便即刻赶来,实在令老奴感动。”
莫忧与风萧然对望了一眼,也忙脱去外袍,做出一副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向房门外走
去,风萧然则微微调理了一下内息,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斜靠在软枕上。
是生是死,在此一搏。
第31章兄弟手足2
“莫忧见过文王殿下。”
文王一脸春风得意地领着一位老太医自廊下风尘仆仆地走过,刚到晋王下榻的偏殿浣
纱阁,便听见门前一声清越无比也十分熟悉的问候。
“莫公子……呃,三弟妹不必客气。”乍然见到心中思念了多时的人儿,文王的脸上
有些挂不住,但想起正事仍然保持着一脸兄友弟恭的热诚。
“听说母妃病得不轻,一直不见好转,父皇在猎场也十分惦念,已经在返回皇宫的路
上。又听说三弟照顾母妃也累病了,心里更是着急,便命愚兄快马加鞭一路先行,领
着石太医过来瞧瞧。
文王一面有条不紊地说着,一脚已经踏进了寝室。莫忧也不多言,只是安静地跟在他
身后。贞妃果然厉害,知道萧然小产后的身子逃不过有心人的算计,干脆早就放出风
声说他累垮了。
里间的火炉烧得旺旺的,房门内还垂着一层厚厚的棉毡,外裹赤红镶金绸缎,四角垂
着银线流苏,既阻断了外间的寒气,也为室内平添了一分华贵婉转的气息。
风萧然见文王匆匆入来,只是在枕边象征性的行了一礼,便笑着朝莫忧一伸手,拉着
他坐到自己身前,将他的手牢牢握着放入暖和的锦被内,轻声地说了一句:“大哥也
不是外人,天寒地冻的,偏你礼数多,都上了床了还要出去迎接。”
莫忧有些赧然地一笑,轻推了他一把:“哪里都像你这般脸皮厚,也不看看还有人呢
。”
文王见他二人坐卧不避加上极其暧昧地对话,不由脸上有点火烧了起来,好似这一对
小夫妻适才正在做着什么柔情蜜意的事,全被他给不识趣的打断了。
尴尬归尴尬,他不知在晋王府中的密探潜伏经年,一直小心翼翼搜集信息,这次的消
息一定错不了。只怕这小两口是在故布迷阵欲盖弥彰吧。看了一眼满脸酡红的莫忧,
文王不由有些心醉。这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琉璃人儿,他曾经多么地想得到他,却始终
碰也没敢碰他一下,如今倒好,便宜了他这个最会弄鬼的三弟。
“大哥?”还是风萧然见他望着莫忧失神,不由轻轻皱了皱眉,一面出声询问,一面
不着痕迹地将莫忧向怀中揽了揽。
被中交握的手有些颤抖。只有莫忧知道风萧然脸上看似暧昧而充满情|欲的红潮并不
是文王想的那么回事,只是他确实内息混乱体力不支,忙一面为他疏导真气一面轻轻
用手拍着他的背。
“哦,看我,一路赶得气都喘不上,到了这儿反而把正事给忘了。石太医,请吧。”
文王对着石太医坐了一个请的姿势,自己则好整以暇地倚在边上的一张太师椅上看着
。这贞妃可真会享福,这倒春寒的日子所有的长榻座椅上都铺着厚实绵软的锦垫,又
暖和又舒适。若是他亲娘,只怕除了有件冬衣保暖蔽体,就别无所求了。
想到他三十年来委曲求全的亲娘,想到那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已经唾手可得的皇位,他
深邃的眼内不由聚起一阵狠辣地光圈。贞妃、风萧然……都是你们逼我的,你们可别
怪我心狠。
石中泉是明帝身边的老人了,今年六十有二,在宫中做了整整四十年的太医。宫廷秘
史血泪混杂,什么事他没有经过。今日来甘泉宫之前明帝谆谆嘱咐他要着意观察几位
殿下的举止言行,细细向他回报,他自然不会马虎。
伸手搭上风萧然的脉门。
因为早已含了最是补气的千年紫玉老参,此刻又有莫忧在身边恰到好处地渡着真气,
风萧然的脉象并没有什么异状,也就是一点体弱气短的征兆。
“老太医,我家王爷是否玉体有恙?到底有没有大碍?”
“王妃请放心,想必是殿下连日侍奉王妃多有操劳,有些精神不济,不碍事。老臣给
殿下开几副补药,连服三日便可痊愈。当然,还要多多休息。”
石中泉颤巍巍地手一面整理着药箱,一面不疾不徐地回答着看似心急如焚的莫忧。两
位皇子适才的暗自交锋早已看在他的眼里,一看这晋王侧妃就知道是个会惹祸的主,
看来文王此次所谓告密是醋意使然了?晋王的脉象明明纯阳至元,何来怀胎之说?
第32章相对怅然1
“只是精神不济?石太医,你有没有看仔细,父皇可是立等着我们的回话呢。三弟手
握重兵身系国家安危,可是万万闪失不得的。”
文王见石中泉什么也查不到,心里不由咯噔一声,说话的语气不免重了。再看风萧然
根本就小腹平坦、气定神闲的样子,哪里像什么怀胎六月?这探子怎么办的事,莫不
是已经被三弟收买了来害他吧?
糟糕,父皇面前话已经说出口了,如今什么也查不到,只怕要落个谗言惑君、陷害兄
弟的罪名……文王越想越心惊,袖子里的双手忍不住有些微颤抖,忙两手用力交握了
镇定心神,却被石中泉冷冷地顶了一句。
“老臣本就老眼昏花办不了事,早想告老归田回乡务农,奈何圣上一味不肯玉成,老
臣也就只有继续腆着这张老脸在太医院混口饭吃了。晋王殿下玉体康健脉息平稳,只
是精神短了些,就算是不吃药,多休息几日也能好转,文王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另请
高明,老臣先告退,还要向圣上复命。”
别看这石中泉两鬓斑白骨瘦嶙峋,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落地有声,削瘦的腰杆挺得笔
直,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一双有些浑浊却有神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你,让人忍不住有
些退却。
从明帝还是太子时起他便跟着他,一路追随忠心耿耿,甚得明帝的倚重,如今居然被
个小辈质疑,原本就火爆脾气刚正不阿的他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更加坐实了他心目
中文王想要陷害晋王的想法。
“老太医辛苦,小王确实觉得没什么,原想着在母妃这里将养几天,没想到还是惊动
了父皇和大哥,这天寒地冻的又是深夜前来,叫我心里实在不安。忧儿,前几日明源
兄从绍兴带回来几坛子惠泉好酒,你去知会一声叫他们给老先生送一坛,这个天气热
热地烫了喝下去,最是解寒气暖肠胃的。”
比起有些气急败坏的文王风之行,风萧然的语气就从容淡定、也客气有分寸多了。再
加上美人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歉然一笑,天下又有几个人消受得起?石中泉见这个皇
上面前最得宠的皇子不但军功盖世气度非凡,全身上下已经隐然透露出一股王者风范
,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应对有理谦虚稳重,不由老怀安慰,绷着的一张老脸也缓和
了一些。
“殿下言中了。殿下是金枝玉叶、龙子凤孙,自然是一点也闪失不得,老臣为天家效
命,也不敢说什么天寒天暑白天黑夜的话。还请殿下宽心休养,老臣这就告退了。”
这石中泉一旦认定了的事很难改变,竟看也不看文王一眼便转身离去,莫忧忙跟在他
身后送出去,一面叫人去王府通知柳明源。萧然果然不愧是生在皇家,行动举手投足
便极善于收买人心,立威立德,莫非真是天意,他生来就是个做皇帝的料?
文王被石中泉冲了一鼻子灰,心里又着实又忧又惧,竟也顾不上脸面上做做样子,恨
恨地瞥了风萧然一眼便径自拂袖而去。风萧然见刚才还热闹非常的寝室里转眼人去楼
空一片静寂,才敢稍稍放松了绷紧的心神,扶着腰缓缓朝后仰去,唇边勾起一抹苦涩
的笑容。
刚才他一直硬撑着坐直身子,其实早已腰酸难耐,再加上腹部仍有残存的痛楚,这些
都在叫嚣着冷冷地提醒他,那里曾有一个小生命短暂却真实的存在过,也带给他与莫
忧无限地期待与美好。
忧儿……当初通过文王见识了他的诗词,听闻了一些他对政局、对天文地理的独到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