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嘿然一笑,胜利的对着小二翻了个白眼然后鼻孔朝天得意洋洋地走向窗边坐好。
许寄言微笑着跟过来,凤叔一众人也行了礼径自退去旁的桌子坐好。
“夏大哥想吃什么?”
“嗯……”我蹙眉思索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脑袋里空空一个菜名都不知道,只得干笑
了两声道:“你点吧,我有酒喝就行。”
很快饭菜便上来了,我直愣了双眼盯着满桌的珍馐,发现自己果然一个都叫不上名来。
心下不由偷喜,还好还好,菜不是我点,吃不着事小,丢人事大啊。
“不知夏大哥喜欢什么,我就随便点了几个,看看还合你口味?”
“……”
我没有回答许寄言,因为我早就撸开袖子忙着吃开了。
10.一场春梦
一顿风卷云残饕餮盛宴,等我拍着肚皮嘬着牙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酒嗝时,窗外已是金乌
西坠玉兔东升了。
我酒意迷蒙眯着双眼看向窗外,心想,这黄澄澄圆滚滚的蛋黄是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
美貌直逼我家老母鸡下的鸡蛋。
想起我家老母鸡,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这么久不见,不知她们蛋下的可否还顺畅?
触景生愁,我情不自禁吟了两句酸溜溜的诗:“云开——休望——孤鸿影,身即天涯、
一断鸿~!好、好诗!唉……”
俗话说得好,借酒消愁。
我惆怅地长叹一口气,端起黄汤连灌了三杯。
于是再抬头,对面的许寄言从一个变成了俩,俩变成了仨……
我嘻嘻一笑,伸手去抓那晃来晃去的影子,没想到还真给我抓住了一只滑软温暖的手。
那只手扶住我,许寄言的声音在耳边飘远忽近,却完全听不清在说什么。
我努力地瞅着许寄言的方向,嘿然道:
“许老、弟,这酒,真是好——嗝!酒啊。你不知道,这些年——年,我在山上、日子
何~其清苦——嗝!啊,呜呜呜——嗝!呜呜……”
我打着酒嗝发癫,眼睛越发晕恍,只感觉自己面前一片亮堂堂,不由得飘飘然向前走。
突然天降红花,飘飘洒洒,定睛一看,前方两列妙龄侍女聘聘婷婷走了出来,个个巧笑
倩兮,顾盼横飞。
我不禁看直了眼,心道这准是谁派了仙宫里的仙俄们来迎我了。
忍不住眉开眼笑,一边追过去一边涎笑着嚷嚷:“美人,美人~”
追着追着我突然感觉自己双脚离地轻飘飘好似什么托着我的腰飞了起来,我高兴的手舞
足蹈,嘿~我窝在清凉山那穷山僻壤这些年,终于给我修仙成功了喂!
正高兴着,突然一个沉降,我掉进了软绵绵一堆棉花里。
耳边隐隐听见有人唤我,三白,三白?
我蹙起眉头胡乱摆摆手,心里不耐烦,瞎叫唤什么,三白又是哪条小虫?
声音果然消失了,然后一只手轻轻抚上了我的额头,冰冰凉凉柔柔,煞是好过。
我正觉得舒服,谁知那手又突然拿开了。我一阵不满,伸手想抓它回来,却又听见刚刚
那声音响起,说要给我喝什么汤。
我大惊,使劲睁眼想看清楚是谁,可是怎么睁眼前都一片朦胧,只隐约有一抹白色身影
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莫非是我时限已到白无常来勾魂了?
我心里一急,口中大声叫嚷道:“什么汤?!想下毒害老子?哼哼,没门~!”
于是我紧闭着牙关胡乱摇摆着头想着不能让毒灌到我嘴巴里,忽的那只冰冰柔柔的手又
抚上了我的额头,一个温润的声音飘飘缈缈地传进我耳朵:
“@#¥%……&*(@@!#&……¥……”
耶?
我急的出了一头汗,怎么也听不清,只好努力地睁开眼睛想看看到底是谁。
眼前仍是一片模糊,只是近处有两瓣粉唇开开合合,似在说着什么。
那两片娇唇在我眼前晃啊晃,我只觉得越看越像小时候我娘屋子里养的那两盆牡丹花,
粉粉嫩嫩,娇艳欲滴,好看煞人。
我头晕晕眼晕晕,直当是花中的仙子来探我了。不由得嘿然一笑,张开血盆大口猛地亲
了上去。
——昏过去之前,我忍不住美滋滋地暗自窃喜,嘿嘿,嘿嘿~这下便宜可占大发了,不
愧是花中仙子,果然不同于庸脂俗粉,这尝起来的滋味,啧啧~——
甚是美妙也!
这天夜里,我做了个前半截很美妙,后半截很恐怖的梦。
梦中,我一手搂着仙女姐姐,一手端着美酒,曳曳红帐下,烛影摇曳,影影绰绰,我只
觉得怀里的美人身段姣好,腰肢柔软,一触之下,细腻柔滑,软玉生香,好不消魂。
我一阵心荡神摇,嘻嘻涎笑着凑脸过去道:“小美人,别害羞。来来来,春宵一刻值千
金,今夜咱就把这交杯酒喝了罢!”
我正要亲上去,怀里的美人却突然低声一笑,反手搂了我,在我耳边呵气轻笑道:
“好,你说的。今夜咱就把这交杯酒喝了,从今往后,叫你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猛地一个激灵,我清醒过来,后心早已一片汗湿。
11.美男也有一个心酸的往事。
轻轻吁了口气,我顿时觉得浑身软绵绵,口干舌燥,头疼欲裂,忍不住痛苦呻吟了一声
。
“醒了?”
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抬眼一看,许寄言秀雅的脸正俯在我上方,见我看他,便展颜一笑,顺势坐在床侧,
柔声道:
“可是头痛?来,快喝杯解酒汤。”
说着,便在我身后垫了锦被扶我坐起来靠着,我头晕无力,也不去管它,只懒洋洋地任
他摆布。
他去桌上端了一个冒着热气的莹白小碗过来,拿汤匙拂着吹了吹,小心翼翼递到我嘴边
。我半合着眼,也懒得动,便张嘴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
暖汤下肚,精神立马好了些。我舔舔唇,好奇道:“怎么甜津津的?”
他笑笑,和声道:“怕你不喝,便放了些冰糖。”
我臊了脸皮驳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怕什么苦,你也太小瞧人了。”
话音刚落,我便呆愣了一下,隐隐觉着这句话十分的熟悉,又好似对什么人说过。
那时,我大概是怕苦的罢。
抬眼看看许寄言,他却不说话,眼角眉梢含着笑。
我讪讪的咂咂嘴,觉得还是口干,便又道:“我还要喝。”
许寄言怔了怔,扬眉看看我,忽而抿唇笑道:“好。”
就这样喝了一壶,我才觉得好受些,脑袋一转,突然想到一件事。
”呀!“我一拍手,懊恼道:“差点忘了正事。”
说着转向许寄言:“过会儿等我身子再舒服一些,我便要离开了,不能再拖了。”想了
想又道:“我的包袱呢?”
许寄言顿了顿手,垂眉不语,半晌抬眼看我,正颜道:“夏大哥,有件事我正想与你商
量。”
我一听,也不禁紧张起来,正襟危坐,伸长脖子看他,他歉意的笑笑,“应该说是坦白
。”
停了一下他接着道:“夏大哥你听说过江南许金门么?”
江南许金门。
我愕然,原来许寄言是江南许家人。怪不得他这般雅致无双,想来确实有道理。
江南许家,不管在江湖上还是朝廷里,都可称得上是真正的豪门世家。
想当年许家第一代家主许云岭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追随我朝先祖左右南征北战,一统中
原,最终建立辛齐国,许云岭被封为定国大将军,许家得名许金门,意指许家尊贵,堪
比皇室。
一时之间许家名声大噪风光无俩,博得世人仰望。后来许云岭激流勇退,带着许家全体
辞官隐退江湖。然而许家即便在武林中仍是门客众多,风光无限,前后共出了三代武林
盟主,以至于上至九五之尊下至黄口小儿,许家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使得许家最盛甚至衰败后那几十年,所有酒楼客栈菜市口的说书人最拿手的一定是许
家逸事改编的段子。犹记得我第一次离开家出来,偶然在茶馆听到说书人讲许家的事,
一下子便被迷得七荤八素,自此便一心往之,每天定时跑到茶馆蹲着听故事,这还不够
,晚上还要缠着人再讲一段才肯入睡。
唉,话说远了,再回到许家。
俗话说得好,盛极必衰,这条不变的真理一样验证在了许家身上。
谁也不会料到,许家第8代家主许英突然暴病而亡,彼时他年未及三十,一时之间许家人
心惶惶,大局不稳。屋漏偏逢连夜雨,早就对许家大权虎视眈眈的其他一些门派纷纷上
门滋扰生事。
牡丹开败,一地残红。
一夕之间,许家树倒猢狲散,往昔的繁华盛景不再,眼看便要败落了。
在此危急时刻,许英的夫人站了出来,移交大权变卖房产收拾家当连夜带着许家剩下的
老弱妇孺搬了家,自此隐居避世,再不见人。这之后,随着时间流逝,许家的纷纷扰扰
也渐渐烟消云散了。
回想旧事,再看许寄言,我不禁感慨世道无常,变化莫测,不由得肃然道:
“许家威名,即便是我这乡野山夫也是如雷贯耳的。”
许寄言静静笑了一下,道:“什么威名,回头再看,也不过是云烟过眼,繁华消散。”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容清静,眼底无波,像是在讲述旁人家的事。
顿了一顿,他抬起头看我:“我要告诉你的,是之后的事。许家退隐之后并没有一直消
沉下去,而是韬光养晦,意图再起。最近几年,许家又渐渐开始在江湖上走动,而我,
便是许家第十代家主。”
我笑了笑,道:“今日有幸得见许家遗风,实乃我之荣耀。”
我说许家有幸,遗风长存,这确确实实是我的真心话。
像许寄言这般雅致无双的人,恰如九天之上瑶池里最皎秀清贵一枝清莲,玉树泠秋,凤
姿天然。有他做许家家主,想来许家东山再起便指日可待了。我想,若许家先人有知他
们的后世子孙是如斯人物,九泉之下也必定深感欣慰罢。
我正在感慨万千,突然许寄言携了我的手,注视着我的眼睛道:“我既然做了这家主,
身上便担了无尽的责任。在江湖行走,也不免要多长些心思,行事谨慎些。之前我所说
的那些商户背景一类,是骗了你,但也非我所愿,只是为免麻烦防身少事的一种办法而
已。人在江湖,总会有些身不由己之事。夏大哥不会恼了我罢?”
他一双眼睛盈盈润润,长睫忽闪,仿佛水里的波,又好似天上的云,这般直直盯着我,
别说我没恼,就是我心中天大火气,也被这一眼给灭成一股轻烟,随风飘散了。
只是他这般掏心剖腹向我坦诚,还真叫人有些不好意思啊。
我脸皮红了红,嘿嘿一笑,忙不迭的劝慰道:“不会不会~你肯对我说,我高兴还来不
及呢。”
许寄言嫣然一笑,脸上隐隐显着欢悦,于是我心里也莫名颇为愉快,一颗小心肝不觉咚
咚跳得欢实。
“那么……”许寄言放开我,缓缓道:“我们接着商量商量夏大哥你离开一事吧。”
他看着我,眼波深深,面色有些恳切,“既然夏大哥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那些黑衣人
也便不用多做解释了,不过是以前惹下的小麻烦。江湖琐事,想来夏大哥这等隐士高人
是不屑听的。”
我忍了忍,没忍住咧了咧嘴角,面有得色,嘿然一笑。
许寄言勾勾唇,又道:“之前在山上,我受了伤,人单力薄,不免有些危险,现在到了
此处,有了接应,我便有信心能保护你。所以,”他抬眼看我,真切道:“所以我希望
夏大哥能留下来,你孤身一人,无亲无故不通世情,离开也只是让我徒增担心,留着我
倒能护你一二,夏大哥你可否答应?”
“嗯……这个……”
我托着腮帮子皱着眉头思考,本来我是打算赶紧离开许寄言这潜在的祸头子,早日返回
清凉山以免惹得一身骚。只是想到难得下山一趟,不免心痒,最重要的是,我身无分文
,恐怕离开许寄言不到半日,便得饿死在路上了……
内心盘算一下,还是算了,干脆答应他,至少得等问他借点盘缠出来再走,现在不妨先
跟着他玩两天,反正清凉山也跑不了,早晚都得回去。
想到这,我心里一松,抬眼看到许寄言期冀的眼神,干咳了一下,装模作样道:“既然
许老弟盛情邀请,那我也不好再推脱了,便再与你待上一阵,然后再做打算罢。”
许寄言展眉一笑,两汪湖水也隐隐起了波光。
这杵在心头的担子一卸去,我肚子里的酒虫又立马不安分起来。
想到昨夜,我不禁陶醉地舔舔嘴角,心驰神往对许寄言道:“许老弟,我跟你说,昨晚
那酒真是极品呐!枉我自称酒中仙,却从没尝过这种美妙滋味儿,啧啧。”
我乐滋滋的回味了一下,又道:“这酒喝醉后,只觉得心神愉悦,飘飘若仙,竟让人有
飞升九天重阙直登极乐之感。”我嘿然一笑,挤眉弄眼道:“猜猜我昨晚梦到什么?嘿
嘿,嘿嘿,春梦了——无痕那~”
闻言,许寄言侧过头去,眼睫低垂,唇角微勾,静笑不语。
过了片刻,他缓声道:“这酒的名气便是这般来的。喝过这酒,人们便会如入虚华胜境
,仿若忘却一切红尘烦忧,凭虚御风,羽化登仙,可谓极乐也。”顿了顿,他微微一笑
:“最有趣的是,明明极乐,取名时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是谓‘无欢’。”
“无欢?”
我呆了一下,喃喃将这两个字翻来倒去念了几遍。
正出神间,突然听见许寄言轻轻问道:
“你……你以前也经常喝的这般醉么?”
“啊?”
我挠挠头,笑道:“哪能啊,只不过是在山上许久不曾畅饮罢了。”
又怔了怔,不禁喃喃:“也不是……大概很久以前,我也是回回喝回回醉的。”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又忆起了当年。
当年,我还没有如今这般酒量,却偏偏非得闹着要喝,也难怪回回都弄个大醉。不过,
到了后来,到了后来——
……
一时像是入了魔怔,我痴痴愣愣,恍恍惚惚,不知身是何夕,只觉心里一阵悲喜,几乎
要落下泪来。
仿佛过了许久,耳边忽然一声柔柔软软叹息。
我魂归灵窍,呆呆抬头望去,却见许寄言正垂了眼,密密长长的羽睫倾覆下来,盖住了
两谭幽湖,只隐约可见那优雅的弧线。他低侧着头,一头青丝沿着白瓷般的脖颈顺下来
,手里正把玩着一只看上去很朴素很廉价很眼熟的小酒杯。
我越看越奇怪,咦?这不是我家的杯子吗?!
心里忍不住翻白眼,好好一个佳公子,连一只酒杯也要偷,这世道果然败落了。
又静静待了半晌,我见许寄言只顾着低头玩那只破杯子,觉得无趣,便转身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