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江微岚轻唤,靳慎璇又重又冰,让他有种置身于暖气中抱着棒冰的感觉。
靳慎璇没有反应。江微岚想起前些日子靳慎璇在超市对他说的话,不禁有些生气,他从
小到大没有叫过别人的名字,连自己的名字唤出口的次数也寥寥无几,为什么他得叫靳
慎璇的名字?
但是……想归想,江微岚还是试图叫他的名字,他清清喉咙,小声的叫着:「靳、靳慎
璇。」
靳慎璇还是没反应,江微岚抱他抱得好累,他是个普通职员,不是大力士,比脚力他有
信心,但比腕力,有几斤两他自己知道。
勉强使力将靳慎璇抬上沙发,自己却因用力过猛而扑倒在他胸前,江微岚这才发现──
靳慎璇的胸口没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起伏。
江微岚气急败坏的拍拍靳慎璇的脸颊,那知掌心才碰触到,那冰冷的凉度让他如遭电亟
般地收回手,他的心,涌现了一股有别于「生气」、近似于「害怕」的情绪,可、可是
,那不是害怕,他欠缺情感的心只能粗略地感受,无法细部分辩。
好一会儿,江微岚再次伸手碰触靳慎璇沉睡般的脸庞,胸口意外地一痛,好像被什么锐
利的物品刺中。
指尖探向靳慎璇的鼻下,好不容易才感觉到有股软弱的气息拂过,江微岚刺痛的心才舒
缓了些。还活着,还活着,靳慎璇没死。
说不出口的安心在江微岚体内乱窜,安定下他慌乱不已的心绪,他盯着靳慎璇瞧,不明
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明明前一刻他还好好的,下一刻他就倒在自己身上,看他好像
呼吸不过来似的,江微岚下意识地凑上前去捏住他的鼻,抬高他的下巴,张嘴吻住他的
嘴,送气给他。
江微岚死命的送气给靳慎璇,冀望他能顺畅的呼吸,不要让他再感受到那种痛苦。
「咳!」不知过了多久,靳慎璇像溺水之人重获新生般地咳着,之后,不见起伏的胸膛
开始上下起伏着,但他仍未清醒。
「靳慎璇?」江微岚轻唤,掌心贴上他开始恢复温度的脸颊,不自觉流露出关怀的眸子
在他身上打转。
靳慎璇仍是沉睡着,唤不醒靳慎璇的江微岚坐在地毯上,紧盯着他的瞳眸开始出现睡意
,突然有个自觉,他好像在靳慎璇身边特别容易想睡觉,却不知是何原因──
哈──不管了,先睡再说吧。
江微岚捉了毯子盖住靳慎璇平躺的身体,自己则将头靠上靳慎璇垂落身侧的掌心,拉着
垂落地毯上的毯子一角覆上自己的肩,入睡。
而一旁的栖凤,在看了一场好戏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带着甜甜的笑容望向积着白雪
的窗棂,这场雪,不知何时才会停,蓝眸微合,想着想着,牠跟着入眠。
夜,墨蓝的夜色溜进没有灯光的客厅;静,阗寂的客厅除了暖气运作的声音外,只闻得
两道若海潮汐规律的呼吸声。
靳慎璇因脸上的湿热而醒,黝黑瞳眸在一片暗蓝的沉静厅内迎上一只发亮的蓝色猫眸,
意识昏沉的他抬起没有被压住的手按上自己早已适应这片暗沉的眼,大姆指以及无名指
揉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一时之间尚弄不清楚时间。
失了时间概念的他在太阳穴的疼痛减轻后恢复了一点清醒。
「醒了没?」栖凤的声音响起。
「嗯。」点点头,靳慎璇还是有点头晕,但神志大致上是清楚的,感知一一回到体内的
当口,他查觉到右手的重量因而偏头一看,在伸手几乎不见五指的视界里,他只隐约见
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栖凤心有灵犀地点亮沙发附近的阅读灯,在初时的不适过去后,藉由暖亮的晕黄,靳慎
璇看见江微岚以自己的右手为枕地沉眠着。
深切地暖意由他沉睡的心中传来,让靳慎璇不由得因心头炫染上的温暖而弯起唇角,他
小心翼翼,以不扰醒他为原则地抽回自己的手,江微岚睡得很沉,对于他的动作只是重
新调整姿势,没有清醒。
靳慎璇望着江微岚的睡脸,煞时呆了,愣了,心中有某种不知名的火热情感燃起,点亮
他微黯的黑眸、也燃暖了他的四肢百骸。
「嘻嘻。」栖凤煞风景的窃笑声传入耳,让靳慎璇顿时涨红脸的收回目光,利落地自沙
发另一头起身,再将江微岚搬上沙发。
别看江微岚看起来单单薄薄、瘦瘦弱弱的,他还是个男人,可不轻。
似乎是要一次补足没有睡够的份,江微岚被这么大幅度的搬动,竟然没有清醒,靳慎璇
有些担心地将手搁放在他的额头,那冰凉的额头反而让靳慎璇感觉到自己掌心似乎过分
的热,没有多想,得知江微岚没有着凉的他,将毯子盖在他身上,为他把还裹着石膏的
左脚用个舒适的姿势后才起身。
也许是起身过猛,靳慎璇竟感到头晕目眩,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没有再感觉到头晕的他
暗笑自己的错觉,将茶几上的器物收拾了下到厨房去,看了下时间,便开始做晚餐。
「慎璇、慎璇,我告诉你哦。」栖凤仗着江微岚睡死,在空中飘来飘去,跟着在厨房中
忙碌的靳慎璇打转。
「什么事?」想着晚餐菜单的靳慎璇不甚专心地漫应着,因觉得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可怕
而清清喉咙。
「下午江微岚『发作』时,你知道你做了什么让他冷静下来的吗?」栖凤搓着两只前脚
,脸上的奸笑活像是刚做了笔大买卖的奸商。
靳慎璇瞥眼兀自笑得开心至极的栖凤,他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失言,引发江微岚的恐惧
,其余的,他完全没印象。
但做了什么?栖凤的话有待商确,他痛都痛死了,还能「做什么」吗?
「你有没有兴趣听啊?」栖凤催促着靳慎璇回答。
「你要说就说,反正你也憋不久。」靳慎璇同栖凤相处这么久,怎会不知当牠想说时,
就如同想吃东西时的牠一样,一点也不会给人拒绝的余地,不论他要不要听都得听。
栖凤闻言,皱起一张小小的脸,胡须伸直,「不听就算了!本大爷口渴,不屑说了!」
说完,一盘盛满水的盘子就凑到牠面前,栖凤耳朵动了动,最后还是伸出舌头开始舔舐
,嘴里一边还说:「我这次就原谅你,告诉你到底发什么事。」
「是是。」一边应和,一边做菜的靳慎璇在听见自己犯下的事后,拿着菜刀切菜的手一
顿,震愕地转头看向栖凤,张大的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双眼翻滚着巨大的疑问
。
「我两只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巨细弥遗,绝对没有错。」栖凤信誓旦旦的表示让靳慎
璇有种想宰了牠下锅的心情。
没事看那么清楚做什么?
老天,他不知道自己做了这种事。靳慎璇神情懊恼的恢复动作,切好的菜被他剁碎,力
道之大,连坫板都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竟然侵犯江微岚,不仅抱他还亲他,天啊!他是白痴!已经开始在心中咒骂自己的他
,没有听见栖凤说的后半段,忙着恼悔的他,仍是以利落的姿态做好一顿晚餐。
他解下围裙,熄火,将炉上煮好的浓汤拿到餐室的桌上后才走到拈亮阅读灯的客厅去。
走到让灯光映照半边脸,仍是熟睡的江微岚身边,靳慎璇弯下身来摇摇他,口里唤着:
「江微岚。」
江微岚皱下眉头,将身上的毯子拉到下巴,继续睡。
「江微岚。」这次靳慎璇伸手摇了摇他。
江微岚微睁眼,因灯光的关系再次合上,然后,他将毯子高盖过头,整个人埋进毯子里
,不久,规律的呼吸声自里头传来。
这是他头一次睡的这么熟,这么安稳。靳慎璇不由得心软了起来,思忖着是否该叫醒自
他来到后没看过有好眠的江微岚。
蹲在他身边,靳慎璇伸手拉下高盖过头的毯子,不让他吸进过多的二氧化碳,跃入眼底
的安详睡脸,教靳慎璇宽心一笑,指尖拂过他遮面的顽发,让它们徐然穿过他的指间,
下一秒,他忽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而猛然收回手。
栖凤说,他吻了江微岚。幽深的视线因而落至江微岚微抿的薄唇。
栖凤说,他抱住江微岚。手脱离大脑控制地自他的发间滑至臂膀。
他的呼吸因想象自己亲吻江微岚的画面而急促;他的心因手下的温热触感而失速急跳;
他的身体因这接触而发热。
他吞吞口水,另一只手,在下一瞬间击上自己的脸,狠狠的让自己自那诱人的遐想中清
醒过来,也让几乎陷入昏睡的江微岚转醒。
江微岚迷迷蒙蒙中听到有人叫他,但他好困好困,一辈子没这么困过的他选择忽略这熟
稔的叫唤,继续睡;可这声响亮的巴掌声让江微岚自温柔的梦乡中脱离。
一双犹带睡意的黑眸微张,映入眼帘的是靳慎璇那双带着深深歉疚的眼眸。
煞时,他所有的记忆倒流,忙推开毯子起身,焦急的巡视靳慎璇,微凉的手贴上他脸,
抚摸着,确定他没像下午那样冷的像棒冰后,发现他的肌肤散发着滚烫的灼热,不禁气
急道:「你发烧!」
啊?靳慎璇傻愣地回视江微岚,在他向来空白的脸上发现焦、急二字,不由得捉住那双
在自己脸上游移的手,关问:「怎么了?」
「你、发、烧。」江微岚微瞇起眼,冷而铿锵地重复,视线往下,发现靳慎璇只穿着休
闲衫时,清澄的瞳眸迸射出火辣的怒气,寒着声道:「这种天气你竟然穿这么少,不着
凉才奇怪!」
啊?!眼里再次浮上两个大大的惊叹号的,江微岚形于外的怒气竟是如此的慑人。
「屋里有暖气。」靳慎璇不觉得自己在发烧,只是觉得江微岚的手特别冰冷。「你才要
添件衣服,手这么冷。」他站起身拉起江微岚,微笑:「走吧,该吃晚餐了。」
江微岚因靳慎璇没有将他的话放进心里而大发脾气的甩开他的手,反手将他推进沙发,
转身一拐一拐的走向沙发后的橱柜,翻找出前些日子靳慎璇买的急救箱,找到温度计后
,拿到他面前,要他张嘴。
「张开嘴巴!」盛怒中的江微岚没有发现自己的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并未感受到胸口传来痛楚,纯然是因震慑于江微岚狂怒气势的靳慎璇乖乖的张开嘴含住
江微岚塞过来的温度计。
「呛喂烂,吃患。」靳慎璇不忘提醒江微岚自己做好晚餐,手一边还怕江微岚听不懂他
的话似的指向餐室。
江微岚转头看向餐室不作表示的又转回来凌厉的瞪着靳慎璇,无言的谴责比适才的怒吼
更具威力。
教人窒息的沉闷气氛降临在客厅,连待在餐室的栖凤也不敢轻易接近,尤其是江微岚在
看见温度计上的电子数字直指39.8度时,那张俊逸冷淡的面容一转而为令人望之生寒的
凊冷,客厅的气象煞时由低气压转为台风。
江微岚默不作声的将温度计递给靳慎璇,靳慎璇看了也只能扬起唇角,勉强苦笑道:「
原来我真的发烧了。」
难怪他觉得自己身上好像着火。
想来自己成为幸福诊所的主治医生后,病痛未曾袭击,这回他发烧,或许是代表他的体
质已不再是得依靠「幸福」的主治医生,变回普通人。
江微岚的眉在靳慎璇撑起自己要起身时高挑,靳慎璇因而坐回沙发,不再有任何起身的
动作,以免再次招惹江微岚的冷眼攻击。
江微岚将还残留着自己体温的毯子拿起,盖在他身上,把他从脖子以下包好后,缓慢地
走进厨房,一阵铿铿锵锵的声音自厨房传来,靳慎璇不由得忧心的皱起眉头。
不一会儿,江微岚取出一堆小盘子,将餐桌上的食物各盛一些到里头,放到托盘,端放
至客厅的茶几上,然后他用眼神「允许」靳慎璇自毯子下伸出两只手,他将汤匙放到他
手上,要他吃。
看来,要是自己不退烧,便无法让江微岚的火气降灭。体认到这个事实的靳慎璇很认命
的吃着那仍泛着热气的食物。本来是煮给江微岚吃的,现在竟然成他的食物,唉。
监督靳慎璇吃完每一样食物的江微岚,面无表情的收拾好那些餐具,走回厨房,又是一
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听得靳慎璇胆颤心惊,为那些餐具默哀。
手微湿的江微岚不久之后自厨房出来,走向靳慎璇,命令:「上楼。」
「哦。」靳慎璇才想起身去收拾被江微岚拿出来以后丢在地板上散一地的急救箱,但见
江微岚的身影出现,才成形的计划宣告夭折。
他听话的起身,栖凤自餐室跑向靳慎璇,才要同他一道上楼,便被江微岚捉住,清澈黑
眸映现着不许打扰的讯息,栖凤只好同情的看着靳慎璇缓步上楼去「休息」。
江微岚逼人的视线一直到靳慎璇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顶才收回,他抱着栖凤走向餐室,吃
起晚餐。
晚餐吃到一半的江微岚,放下汤匙,摀住自己的胸口,抬头看向二楼,若有所思。
一个人一生能深爱过一回已是万幸,他何德何能能爱两次?
入夜后压根儿无法入睡的靳慎璇张着眼睛直盯着天花板发呆,思想翻涌、心心念念的全
是江微岚。
最后尽化做唇角的一抹微笑,那张泛着冰冷怒气面容下的是浓浓的关怀,将他冰冻了半
个世纪的心解封。
他想。他真的可以……可以将江微岚当作是江微岚来看待,而不是晴儿灵魂的容器。他
的心、他的视线,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江微岚」而不是「晴儿」。
即使他有时候会带有晴儿的影子,但他仍是江微岚。唇边的笑意加深,现在他要烦恼的
该是如何成为江微岚眼中特别的存在。
一声轻响,门被打开,栖凤黑色的身躯率先跃上床铺,四只脚大张地像只飞鼠扑上靳慎
璇的脸。
「噢!」靳慎璇一声痛呼,低哑的嗓音显示出他无限的痛楚以及惊愕。「栖凤,你在干
嘛?」
「没干嘛!」栖凤恶作剧成功的笑着,蓝眸熠熠生辉。
「你这只可恶的猫。」靳慎璇沙哑的声音隐含笑意,抬起散发着高热的手,抚上栖凤。
「那有,我最可爱了!」栖凤笑着躲开靳慎璇的抚弄,「你好热。」
热到连在吐息之间都能感受到。靳慎璇闻言一笑,他发烧呀,成了散热器,当然热。
「栖凤。」江微岚淡然的声音响起,栖凤一听便对靳慎璇投以同情的一眼后,跳离靳慎
璇身上,窝上他床边的空位。
靳慎璇住的客房是一张宽大的双人床,柔软的床壂让人一躺上便不想起来,不过有谁知
道这床是靳慎璇花了多久时间才修好、晒好。他甚至动过要逼江微岚重新买一个的念头
,不过幸好它没有坏到得重买。
「吃饱了没?」靳慎璇不等江微岚开口,先问──其实他比较想问的是,江微岚打破了
几个盘子。
江微岚没有回答,瞥眼靳慎璇,瞧见他有换上睡衣才缓和冷硬的眸光,伫着拐杖进房,
另一只手拿着个装了八分满的水的杯子。
「吃退烧药。」江微岚走到床边,坐上床沿,把杯子递给他,再从上衣的口袋拿出一锭
药来。
靳慎璇盯着躺在他掌心的那锭药,有点想问他是从那儿翻出来的,有没有过期,吃下去
会不会烧不退反升。
江微岚略带疑惑地看着靳慎璇,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拿去吃。接收到江微岚的目光,靳慎
璇把心一横,接过来丢入口中,和水吞下。
「喝完。」江微岚命令靳慎璇喝完水,靳慎璇依言。
然后他拿走靳慎璇手上的杯子,拿起被子,示意他躺好,才将被子重新盖上。「休息。
」
拈亮床头的阅读灯,江微岚拉过椅子,离开片刻,再回来时,身边多了一壸水壸,搁下
水壸,他又离开,回来手上多了一条毛巾以及一本英文诗集,上头烫金的字体写着草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