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下了船,只要他们不留在船上,料想这人也开不动如此大船,办完要办之事总会离
去,即使是要在船上杀了那两个人,船能拿回来就是万幸。
赶走了船上诸人,偌大的船板上就只余下他们三人。周天南先不解开李承翰的哑穴,望
着石柱之面淡淡问道,「你是谁?与他有什么瓜葛?」
石柱看着眼前这白衣胜雪的俊美公子,心中觉得这周公子未必真如传闻那般心狠手辣,
再看一眼李承翰,对方脸上却已是汗水遍布,一直对他猛使眼色。他脑子本就不大灵光
,此刻更是不好使,只想让这周天南放过李承翰一条性命,「周家公子,是我缠着他,
他才不肯与周家结亲的,都是我的错,你要杀便杀我好了!」
周天南居高龄下的瞟了他一眼,转头对李承翰微笑道,「承翰,这人想为你舍命了。你
真会骗人,连这种粗野乡民也被你骗去心肝。你这般饥不择食,什么样的人你都要,只
是不肯要我!」
石柱看这周公子半点也不信自己,急得说话都结巴起来,「我……我说的是真话!周家
公子,你……你别为难他,他其实是个好人!」
周天南被他这句话险些逗得失笑,望着李承翰上上下下的审视,「你竟是个好人?我从
前倒是看不出来……承翰,你明明是个喜新厌旧的风流浪子,如今还来者不拒,全不挑
嘴了?」
李承翰眨着一双桃花眼,斜斜看向周天南,嘴角也挂起那勾人的笑容,努力施展起过往
的迷魂招数。周天南痴痴看着他这般风流邪气的模样,目光渐渐迷茫起来,忍不住伸手
轻抚他俊逸的眉眼。正神思恍惚之间,突然想起李承翰之前看着那粗野乡民的眼神,面
色又沉了下去,一耳光打在李承翰脸上,「你如此作态,便是有所图谋,难道他所说的
确是真话?你竟会真心恋上这么个粗野村夫?」
周天南紧抿着两片薄唇想了一想,伸手拧过石柱的身子放在李承翰近前,自腰间抽出自
己从不离身的宝剑。剑身晶亮耀眼,笔直指在石柱的胸腹之间,「承翰,我这便试试,
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话声未落,石柱身上已被那锐利的剑锋划破了好几条口子,破损的衣缝里,立时涌出鲜
血。石柱此刻也是硬气得很,任伤口又痛又冷,只咬紧牙一声不出,周天南凝神看着李
承翰面上,果然有痛楚之色一闪而过,随后便是隐隐的害怕惊恐,更不再多看石柱一眼
,而是满脸大汗的望向手里提着剑的周天南。
周天南又在石柱身上浅浅划了几剑,最后甚至还在石柱脸上也划上了一条口子,李承翰
都只一直看着周天南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不断向他抛来恳求讨好的眼神。周天南至此已
能确信,李承翰对这村夫并无半点真情,却也不禁为这人的凉薄齿冷,收了剑走过去捏
起他下巴痛骂,「你竟一点也不心疼?这人也曾与你同床共枕吧?人家甘愿为你而死,
一颗心全都给了你,你却这么薄情!」
李承翰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愧疚,这才瞄了浑身都在渗血的石柱一眼,随后望着周天南露
出充满悔意与柔情的神色来。周天南被他这样看着,总算觉得这六年来的委屈痛苦有了
报偿,忍不住一阵意乱情迷,伏底身子在他耳旁轻声说道,「承翰,分别六载,我日日
夜夜都想着你,有许多话想要与你细说,我们进舱可好?」
李承翰求之不得,拼命眨眼点头,周天南便抱着他快步走进船舱之中。石柱兀自在他们
背后嘶声而叫,「周家公子,你千万别为难他!承翰!承翰!」
第八章
进了内舱,虽然摆设不甚豪华,勉强还算宽敞干净。周天南将李承翰放在椅上坐下,回
身闭紧舱门。李承翰眼神焦急的望着那扇门,待周天南回转身时却只凝视对方的面孔,
一双美目中,便似含着千言万语正待倾诉。
周天南慢慢走至他身前解了他被点的所有穴道,内力不动声色运转全身。周天南武功远
远高于他,此举本就出于故意试探,只要他胆敢轻举妄动,周天南便再也不会信他说的
任何一句话。
李承翰得了自由,果然合身直扑向周天南,用力之大将其直接一把摁倒在地。周天南心
中冰冷,手掌已握住了腰侧的剑柄,剑光刚一出鞘却又收了回去去。
李承翰哪里是要出手伤人,只把一张嘴落在周天南脸蛋上亲个不停,他一边胡乱亲吻、
一边说着含混的甜言蜜语,好一副跟心上人分别已久的猴急之态。
周天南自与他有了那番纠缠,再没跟第二个人亲密过,出身神剑一派,又是掌门弟子,
别说此人自己也是心高气傲,即使此人愿意委身,除了这色胆包天的李承翰,哪那么容
易找得到敢于近身之人?久别六载,周天南总算又尝到被人亲吻索求的滋味,身子不由
主子就软了下来,脸上登时飞起一片嫣红,嘴里却轻轻推拒道,「你别这么急……承翰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李承翰埋头在身下人雪白的脖颈间恣意挑逗,嗓音低沉模糊,带着些欲念横生的沙哑,
「天南,你难道不想?我是忍不住了……我现在就要。」
周天南向来有些洁癖,这船舱之内实在令他难以忍受,「那……那也不能在这种地方!
外面也还有人……承翰,我还有许多话未曾对你说,你别急成这般……」
李承翰只管死死抱着他不放,手指已抚上他胸前敏感之处,「这里有何不好?我们一边
说一边做……我可想死你了……啊,你脸皮甚薄,外面那人倒是颇为碍事,我们赶走他
如何?」
周天南目光一闪,用力推开他坐起身来,眼神又是妒忌又是怨毒的盯在他面上,「原来
……你是想叫我放走那人!你装得倒好,便似一点也不在意这人性命,其实心底里还是
怜惜他的,是不是?」
最后那三个字语声尖锐,凄厉刺耳,李承翰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微露出畏惧与窘迫的神
色来,之后却再次伸臂抱住周天南,脸上终于诚恳些了,「天南……我……我也是有那
么一点怜惜他,这人也算跟我相识一场,你该知道我的……我就是这么个毛病,总忍不
住四处招惹野花野草,虽只是逢场作戏,也毕竟结交过一场……负心薄幸是在所难免,
再害他们性命就说不过去了。我向你保证,经过这次的教训,我再也不会随便害人……
我从此就只一心一意害你一个,骗足你一辈子。」
他语声低回缠绵,听在耳中如醇酒醉人,听在本就爱慕他的情人耳中,更是犹如天籁。
周天南脑中一片眩晕,也伸出双臂来紧紧回抱住他,「你……真的?你这次真的不会再
骗我?」
李承翰咬牙回道,「真的……天南,只要你肯原谅我,我甘愿屈身在下。你也知,我从
来都是身在上位的……唯有你,我……你若不信,现在便可一试。」
周天南先是面泛惊喜之色,想了想却凄然摇头道,「承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若
只爱你这副皮囊,天下与你一般好看……甚至比你还要貌美的男女也能找得到。真是荒
唐……我想要的是你这颗真心,可偏偏我爱的就是你这番风流不羁的坏模样。第一次遇
到你,你正是身染重病之时,再不好好调养便要归西,却还是一点不收敛,整日里想着
那等轻薄下流之事,动不动就缠着我,说一些淫邪的话……我那时便知,你并不是个好
人,更不是个可以一世相陪的情人,可我还是……你既然要招惹我,我也是你的劫数,
承翰,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是无法尽信了,我还是恋着你,却不能再信你……」
周天南语声顿了一顿,脸上绽开一抹温柔甜蜜的笑容,「我已经想好了,把你关到我神
剑门中掌门清修的石洞中去,我会一辈子陪着你,这样你就能一心一意的对我,也不能
再出去害别的人伤心了。」
这段话令李承翰浑身寒入骨髓,面上也做出伤心悲哀的神色来,「你竟要锁着我一辈子
?无论怎样,你都不肯信我?天南,那我便把心剖出来给你看……」
语声未落,他已握住周天南放在腰侧剑柄上的那只手,就着两手交叠之势,将那柄长剑
用力拔出。周天南握着那柄长剑正惊疑不定时,他竟赤手抓住明晃晃的剑锋向自己胸膛
直刺而进。周天南惊叫一声,立刻汇聚真力飞起一指弹断剑锋,李承翰才松开血淋淋的
手掌,任那截剑锋飞出直钉在船板之上。
周天南被他吓得六神无主,手上剩下的半截断剑也「叮」的一声掉落在地,眼见那手掌
上鲜血淋漓,也不知伤得重不重,只急得抓着他手臂,颤声询问,「承翰,你怎样了?
痛不痛?」
李承翰痛苦的呻吟一声,手掌上淋漓直下的鲜血,须臾间染透了衣袖,周天南急匆匆撕
下自己一截袖子,双手捧着他手掌为他细心包扎。正为他手上那两条极深的口子心痛不
已时,周天南突然身子一麻,整个人都软倒下去。
李承翰神情歉疚的看着眼前被他苦骗中计的男子,又再伸指连点其身上好几处大穴,嘴
里却语声极低的说道,「对不住……天南,我若不使这苦肉计,令你心神不属,定然不
能侥幸将你制住。总之我这辈子是对不起你了……若有来世,你也别再遇到我。」
说完此句,李承翰立时偏头转身打开舱门,脚步极快的奔到外间船板之上,周天南伤心
怨毒的眼神,在背后不住射来,他权作不知,只扶起倒在船板上的石柱大声叫道,「阿
柱,阿柱?你怎么样?」
石柱早在外间叫哑了嗓子,此刻竟失声说不出话来,人倒还算清醒,只只是因为先前的
失血有些虚弱。被李承翰抱着猛一摇晃,石柱赶紧连连点头,张大口型嘶声说着自己没
事。李承翰听他发不出声,却看得出他口里所说之意,抓紧给他解开穴道,拉着他站起
来,便拔腿狂奔,「跑!」
起初跑得几步,石柱穴道刚解,全身血脉不畅,李承翰也狠劲硬拖着他快步而逃,若此
时停滞一刻,就早一刻被周天南追到,他只是点了对方穴道,以周天南功力之高,过不
多时便可解开。
若要伤了周天南手脚,自然可以多阻挡一些时辰,但这等事李承翰实在做不出来。周天
南对旁人也许心狠毒辣,对他却是真心真意的看重着紧,方才自己那苦肉计施展之时,
周天南急得方寸大乱、神思恍惚,自己才能趁其不备一击得手,以他那点家传武功,再
练一世也不是周天南的对手,利用了对方待他的深切情意,才可将其制住……此举本已
十分卑鄙,乃迫不得已而为之,若不尽早逃离,周天南一个不开心便能出舱杀了石柱,
自己也要被掳至那神剑门关起一世。他宁死也不肯这般被人强行囚禁,方才在舱中倒真
的用上了全力。若周天南并不阻止,他便就那么死了了事,料得周天南那时也会伤心一
阵,自然没了心思再为难无辜之人。
他不敢想再被周天南追到会是如何下场,一门心思拖着石柱,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周天
南亲眼见到他救了石柱,此时再与石柱分开更是危险,只能就此绑在一处,尽量躲往人
多的市镇,趁着人潮熙攘方可多避一时,待周天南追岔了路子再做打算。
他这个算盘虽然打得颇响,奈何两人都有伤在身。石柱身上伤口甚多,虽都是些浅浅划
痕,毕竟失了些鲜血,他手上的伤口也是深得很,随着急速的跑动,血脉流动亦快,两
人的伤口都难以凝结,跑了一路就滴了一路。旁人看见这两个身上有血的人,远远看见
便走开躲避,他这才回过神来大叫不妙,掉转脚步拖着石柱跑向镇上的成衣铺子。
留在舱上的周天南静静躺在地上,一口银牙却险些咬碎。眼睁睁看着李承翰满面焦急扶
起那乡野少年狂奔而去,他又是伤心,又是不甘,自己在李承翰心中,竟然比不上这么
个长相难看的村夫。他一边急运真气直冲穴道,一边恨恨在心中咒骂那有眼无珠的李承
翰,突然想起方才自己伸指弹断剑锋时的那一刻来。
那剑身上所遇阻力极大,对方显然用了十足十的劲力,剑尖所指方向也不偏不倚直直对
着心脏,根本不是什么作伪。若他不弹出那一指,李承翰定会死在剑下,即便料定了他
会出手相救,李承翰也是拼上了性命……为了救走那个村夫,李承翰竟甘愿冒性命之险
?
原来……这人并不是没有真心,只是这颗真心已给了别人……而且还是个远远不如自己
的人。周天南想至此处,一身真气登时大乱,强忍得片刻便无法压制,一口鲜血直喷在
自己胸前。
吐了这口血之后,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反而令他清醒冷静下来,凝神导气略一查探,丹
田真力已去了十之三四。他悲伤之极的嘿嘿冷笑起来,就凭着自己一半功力,也能轻而
易举击杀那对狗男男,只要杀了他们,就再没人会让自己伤心……
他心思既定,余下的真气便能运转自如,只花费短短一炷香时间不到,被那负心人所点
的穴道就已冲开两处。料得那人对自己尚有畏惧歉疚,如此用上的真力才这般轻微,但
他宁肯那人当时就把他一掌打死,他反而比此时开心快慰得多。若当时就能死在那人怀
中,自己必不会知晓那人始终在说谎……即使知晓了那人其实还是在骗他,也绝不会知
晓那人已把那颗真心给了远不如自己的旁人……
待到所有穴道全部冲开,他立时一跃而起,提起那柄断剑奔出舱门。沿着那两人一路留
下的血迹,他轻而易举便找到附近的城镇之中,即使并没留下那些血迹,那两人也定会
往人多之处掩盖形迹而逃。他此时已铁了心诛杀两人,无论那两人逃去哪里,无论天涯
海角还是繁华闹市,他都不会再有任何顾忌。
杀死那两人之后,他反正是要终老神剑门山顶,一生一世不会下山了了。
他一身白衣早被血迹所染,脸上神情也是其寒如冰,手上又提起带血的断剑,所经之处
人人闪避。他随手拧过一个路人稍稍逼问,那人已是抖如筛糠,颤着手指往前面一条长
巷指去,「那……那边去了,大侠饶命啊!」
他扔了那人继续前行,在闹市之中,便运起轻功掠过一众路人头顶。他身形高挑,姿态
美妙,人又长得俊逸清雅,若不是剑上和身上都有斑斑血迹,手臂上也缺了一截衣袖,
当真如画中仙人入了尘世。
他这番旁若无人施展起轻功,寻常人等只有躲避四散,人群中却有一个声音惊喜的开口
大叫,「天南世侄!」
周天南身子一滞,落地回头看去,那满身风尘仆仆的老者,可不正是李承翰的老子?他
本待不理,李老爷已向着他所在方向快步奔来,三两步来到他身前抓住他手猛摇,「你
既然也来了此处,那逆子确是在附近现身了?你可曾见了他?他这次做的委实太过,我
定要亲自打断他手脚,再将他五花大绑押至你家中登门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