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黎静海反问周全:「你呢」
「我忙着生活,没时间想别的。」周全故作轻松地笑。
黎静海欲言又止,默默喝着咖啡,直到杯子快见底,他才低声道:「我几年前就想找你,可是又伯你还记恨。周全……」
他用最温柔的声音轻唤眼前人:「我一直喜欢你。这些年来,我爱的人始终还是你。」
周全只觉心脏都快要承受不住酸胀苦涩的刺激而碎裂,他用力握着茶杯,不让自己的手颤抖,微笑:「谢谢你。」
「我不是随口说说的。」黎静海紧捧咖啡杯的双手也微露青筋,显得局促不安:「我想说,如果……如果你在这边还没有遇到值得你留下的人,你考虑回国吗」
他盯住周全气色并不健康的苍白面孔,诚恳地道:「你的身体状况看上去不太好。一个人漂泊在外太辛苦。周全,回国好吗」
「我……」周全是真的没想到,黎静海来米兰居然是为了邀他回国。
「你不想放弃这里的一切」
黎静海误解了周全流露的踌躇之情,为了让周全安心,他实事求是道:「其实你有过在国外进修创业的经历,再回国发展的话,待遇各方面都应该比米兰更优渥。而且我这几年也算小有积蓄,负担两个人生活养老绝对不成问题,将来……」
周全蓦然笑了起来,他笑得非常开朗,以致黎静海呆呆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笑脸,忘了下文。
周全相信,黎静海是真心希望和他重新开始,所以他也真心地笑了。
镜片后,眼泪夺眶而出。
「谢谢你,可是小海,我们之间,早已经结束了。」
有些人,或许还能回头。他却早就走上了一条单行道,除了步向死亡,没有别的抉择。
他的眼里,看不到未来。
压抑迄今的情绪骤然失控爆发,来得措手不及。
「小海……你回去吧。」他摘下眼镜,用纸巾捂住泪眼。
「……」黎静海震惊地看着纸巾下止不住的水迹,张口欲言,可最终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斜过座椅挡在周全身前,替他隔断了来自旁人的诧异目光。
半晌.周全丢下湿透的纸巾,重新戴上眼镜,深深调匀气息,歉然对黎静海说:「不好意思。刚才我失态了。」
黎静海却仅是目不转睛望着他,末了苦笑。
「不早了,我们走吧。」周全看到有客人频频朝他们这边偷窥,知道是自己刚才的哭泣引起了众人疑虑,便招过侍者买单。
黎静海想付钱,被周全拦住:「怎么说你也是远道来客,我请你。」
两人并肩走出咖啡馆,天空越发阴霾沉黑,雨倒是几乎停了。
周全看了看腕表,已快到下班时间,他想跟黎静海道别,可后者一直默默地走在他身边,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
他知道黎静海还没死心。事实上,要他开口叫一个跨国来看望他的初恋情人快走,周全自问也实在做不出。
「如果你今晚没安排,我请你去看场歌剧」周全最后决定,在他生命终结前,好好地陪黎静海逛逛米兰。
至少,他不想让黎静海带着满腹缺憾黯然回国。
他想打电话通知特蕾莎自己不回办公室了。摸到裤袋空空的,才记起手机放在桌上充电没带出来。
黎静海环顾周围,偏偏没有公用电话:「要回去跟你的助理说一声么」
周全摇头。他不打算让特蕾莎看到他红肿的双眼,肯定又会招来一顿唠叨。
算了,反正以前他也有过没带手机外出的先例,特蕾莎应该会知道锁了工作室自行下班的。
周全扬手招停辆出租车,和黎静海前往米兰最大的歌剧院。
第七章
下班时间已经到了。特蕾莎开始收拾自己的桌面,准备下班。她从税务处回来就发现周全的手机留在办公室里充电,人却不在。
好在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特蕾莎倒没怎么担心,刚把周全的办公室房门锁上,就听到里面的手机响了起来。
特蕾莎正在考虑要不要打开房门冲进去接,手机声猛地停止,下一瞬,她桌面的公司电话响了起来。
她拎起话筒,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那头的男声已经很不客气地说了一大串,听着像中文。
「请您说英语行么」特蕾莎汗颜。跟着周全时间也不算短了,可她就是横竖学不会中文。
「……」谢恩静了一下,他听出来接电话的人是周全身边那个讨厌的意大利女人,有些不情不愿地改用英语问:「周全呢我找他,他刚才为什么不接手机」
特蕾莎皱眉,很不喜欢这个人不礼貌的口气,于是她也硬硬地回了一句:「周先生没带手机,也不在办公室。您明天再打来吧。」
「啪」地挂掉电话后,她才想起那个男声有点熟悉,回忆了一下无果,也就不再多想,提包走人。
这个红毛绿眼睛的女人,居然敢先挂他电话!谢恩怒视手里嘟嘟响的电话,悻悻骂了句粗口,搁回话筒。
他如今,还住在米兰的酒店套房内。
霍德在发布会第三天就被老头子几个急电,召回巴黎去处理集团业务。他也看得出谢恩对那个周全有着异常的执念,临走时对谢恩再三耳提面命:你玩归玩,千万别闯祸。」
谢恩漫不经心地一口答应,心里才不把霍德的叮嘱当回事。
「哼……」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褥子里,谢恩百无聊赖。
连续数日阴雨连绵,人也跟着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更主要是,他那天从周全住宅离开时,查看过周全私处伤势不轻,没几天静养好不了,所以他没有再去找周全。
他不想那么快就把玩具弄坏。
那个男人,毁了他一辈子,就该用一辈子来赎罪。
不过……不带手机,也不在办公室,他之前打过周全家中电话,同样也没人接,周全还能跑到哪里去谢恩摸着自己尖尖的下颌,倏地跳下床,穿上鞋子出门。
想躲开他做梦!
夜色盖住大地时,周全的住宅进入谢恩视线。
他像上次那样把跑车停在了院子外,利索地翻过铁门。足足按了一刻钟门铃,屋内也没动静。
想学缩头乌龟也不是这样学法啊!该不会死在屋子里了吧谢恩脑海里突然闪过几幅周全割脉、上吊之类的血腥书面,不禁皱紧了眉头。
那个男人被他整得够惨,搞不好真会自寻短见。
他掏出枚钥匙。上次临走时,他用口香糖把周全家的大门钥匙拓了模。回去后让人复制了一把,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打开门,按亮灯光,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场景,也闻不到血腥味。谢恩在楼上楼下寻找一圈,也没发现异常。他转而又浮起另一个想法——难道是逃回国去了
他越想越有这可能,周全要是真的回了国,随便往哪座深山老林里一钻,叫他再上哪里找去
谢恩心里忽然有些发慌,忙走进书房打开台灯,开始翻抽屉倒箱柜,找起男人的护照。没费多少力气,他就在写字台的连体玻璃柜里,把周全的一大包护照证件资料都翻了出来。
他放下心,懒懒地坐在计算机椅中转着圈,等待周全回家,然而一个多小时过去,周全依然没有归来。
谢恩来到客厅,想找点碟片看,这才发现客厅里竟然连影碟机也没有。
真不知道周全是怎么忍受这种清水般淡而无味的生活的。谢恩皱着眉想了想,上楼走进周全的卧室。
就算不看碟片,色情杂志总该有吧。他不信哪个单身男人家里会没几本口味重的书报画刊,除非性无能。
可惜在卧室里遍寻一圈,谢恩仍没收获,更别提他想象中会在卧室里见到的保险套、润滑油之类情趣用品。
谢恩当然知道周全不是性无能,所以有些惊讶。
男人在米兰的私生活,似乎并没有他所想的那样糜烂放荡,相反检点过了头。不过也有可能是男人不喜欢带人回家办事而已。
假正经!谢恩下了论断,无聊地连打呵欠,回到书房,随手捡起书架上的书籍来消磨时间。
男人的兴趣还真是相当的……狭窄,清一色时装设计资料。谢恩拿起一本丢一本,陡然有张夹在杂志里的图纸掉到了桌面上。
是张设计草图,谢恩一眼就看出,上面的服装样式跟发布会上的相似,但还很粗略,显然是周全在设计过程中画下的草稿之一。可那模特的脸却让谢恩有些错愕。
一个精灵般的美少年。尽管只是侧脸,谢恩还是发现很像他少年时的模样,却没有那股玩世不恭的表情,少年微笑着,潇洒帅气。
谢恩心里怪怪的,说不出什么感觉。他无法想象周全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画出这个模特儿的。
画稿上还横七竖八地画着许多条钢笔印子,杂乱无章,明显是画者心神不定时的产物。谢恩猜想周全画好那模特儿后,大概就开始胡思乱想,随手乱画起来。
可既然如此心烦意乱,为什么还要把这幅草图保留下来
这个问题,只有问周全才有答案吧。
谢恩把图纸折叠着收进口袋,继续翻看架上图书。
他忽然很想知道在别的书里还有没有他的书像,但几乎翻过了所有设计书,都没有新发现。
最后拿到的,是一本黑封皮的通讯簿,十分陈旧,很有些年代。
谢恩随意翻了几页,原来还是周全毕业时的同学录。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留的联系电话也不知道还有几个能打通。他忍不住在心底嘲笑那个老男人。这种早就过时的东西,周全居然还当宝贝藏着。
翻到最后几页,一张泛黄的照片飘然跌落。
两个朝气十足的年轻人相互搂着对方的肩膀,笑得满脸阳光灿烂。
谢恩双眼死盯着照片上的两人,眨都不眨。
其中一个他当然很熟悉。周全从青年时代到现在,样子都没大变化。可另一个……
翻过照片,背后写着行小字,已快褪色。
周全、黎静海,摄于Z市,X年X月X日
「……哈哈哈……果然是他啊,哈哈……」谢恩猛地握拳,用力捶打着照片,大笑。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初次见面时,周全会万分痴迷地凝望着他,还伸手抚摸他的眉眼,对他犯下令人发指的兽行。
那个曾在论坛上为情所困的伤心剪刀,确实是被初恋情人抛弃了,只不过那初恋情人是个男的,所以周全才会在酒店见到他后,心性大乱。
一切,都是因为照片上这个与他眉眼神似的黎静海!和他拥有同一个母亲,有着血缘关系的异父哥哥!
而他。就不幸成了最可笑的炮灰替身。
「啊——」谢恩怒吼着把写字台所有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连陶瓷台灯也打得粉碎,接着踢倒了椅子。
纵使摧毁这里的一切,也不足以平息他心里愤恨。
即便当初遭受那种凌辱后,谢恩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愤怒欲狂。
至少他还可以很阿Q精神地,认为都是自己魅力太大,才令周全为他神魂颠倒,不惜作奸犯科,也算给自己一点可笑的安慰。
可真相,居然如此不堪。
原来他只是个被人用来填补空缺、发泄失意的替代品,连周全也仅是透过他的影子在看黎静海,从未正视过他的存在。
他对周全来说,到底算什么
「我要杀了你!」他用力推倒了整座木质书架。从遍地狼藉间找出那张照片,谢恩头也不回地冲出屋子。
啪啪啪……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演员们二次谢幕之后,观众才开始井然有序地散场。
周全和黎静海顺着人群队伍走出歌剧院,问起黎静海有何感受。后者老实说:「中西文化的确是有隔阂的。我看到后来就在等结束,不过演员表演都很细腻,不错。」
「我看歌剧,就是研究剧中人的服装而已。」周全微笑。
黎静海楞了一下后,一拍周全后脑勺笑骂道:「你小子原来也是在装模作样啊!我还纳闷你什么时候欣赏水准变得比我还高了呢。」
「我来米兰后就比你高了。起码我听得懂意大利语,你却只能要我翻译给你听。」周全也被黎静海的直率感染了,调侃黎静海。
两个人,在异国的夜空下反而拋开心结,仿佛又回到了年少轻狂的大学时代,毫无拘束地相互取笑对方。
「走!找个地方吃宵夜去!那杯咖啡早消化掉了,我前心都贴到后背了。」黎静海揽住周全肩膀,连声叫饿。
「我知道有家馆子的意大利面口味很地道,还送饮料,就离这不远……」周全笑着推黎静海:「快去抢位子。」
酒店客房内灯火通亮。谢恩正在视讯上网。
「替我查这个人的资料,越快越好。」他把周全和黎静海的那张合影放到webcam前面。
视讯对方是霍德,对照片研究了一阵,道:「那个不就是周大师么!真有你的,从哪里找来的照片?不过,周全的资料我不是早已经让人调查,给过你了么?」
谢恩阴沉着脸:「我说的是另外那个人,你别整天只知道盯着周全看。」
「吃醋了啊?」霍德在视讯里耸耸肩,发现谢恩眼露凶光,他不敢再开玩笑,又认真看了看照片中的黎静海,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起来:「嗨,谢恩,这个人跟你刚来巴黎时的样子还真有点像啊!尤其是眉毛眼睛的轮廓……」
「少废话!」谢恩收回照片,冷冷道:「他也是我妈妈生的,能不像吗?」
「哦!啊?」霍德下巴几乎掉地:「你、你是说他也是谢阿姨的儿子?」
「是我妈跟她前夫生的,叫黎静海,我听妈妈生前说起过他的名字,其它的,就不太清楚。」谢恩咬牙切齿地看着照片上那两个人:「可我没想到,周全跟他是情人。霍德,帮我调查他。」
霍德被谢恩满脸的狠戾杀气吓到了:「你不会想杀了他吧?喂,谢恩,人家周大师先认识的是他,你有什么好气的?再说这黎静海好歹也是你的哥哥,虽然人家未必知道你这个弟弟的存在。」
他好言相劝:「追求情人不是把竞争对手干掉就有用的,你要比竞争对手做得更好。人家周大师有比较才有选择……」
「够了!你根本不了解我和周全的情况,啰嗦什么?」谢恩怒视霍德:「我的事,你少管。限你三天,尽快把黎静海的个人资料收集给我。」
「三天?而且除了知道他的名字,是中国人,别的信息都没有?你当我是CIA啊?」霍德叫苦不已:「上次让人替你调查周全,我回去就被老爷子唠叨了半天,说我滥用公司人力。这次还不要被老爷子的口水淹死?」
「不帮就算了。」谢恩最恨霍德搬出老头子来压他,沉着脸道:「这事我自己会解决。就这样,晚安。」
「呃——」霍德还想说,可对方已经关闭视讯。
面对安静下来的计算机屏幕,霍德终于收起了先前的嘻皮笑脸,露出深思表情。
他这个异母弟弟,向来换床伴比换衣服还勤快,但这次,却似乎对那个周全太过偏执了……
万一谢恩冲动之下闹出什么纰漏,上了报纸传出丑闻事小,老爷子近来心脏不好,可禁不起惊吓。
看来,他有必要好好开导谢恩才行,尽管霍德自己也很清楚,他说的话,谢恩通常是左耳进,右耳出。
午夜的米兰,流光溢彩,纸醉金迷。
吃完宵夜又泡了酒吧,周全和黎静海并肩走在繁华璀璨的夜景里,享受雨后的那丝清新空气。
「快十二点了。」周全停下脚步,看着身边因为喝了几杯而有些醉意的黎静海:「你住哪家酒店?我替你叫辆出租车。」
「那你呢?」黎静海自觉头晕晕的,就趁机靠在了周全肩头。
「我回大厦停车场取车,开回家大概一个多小时。」
黎静海没说什么,双手却慢慢环紧了周全的腰,突然低声道:「已经这么晚,就不要回去了,和我一起住酒店好不好?」
臂弯里的身躯微发僵,黎静海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多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