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新开始,好不好?”
是良久的沉默,那个人只是站在殿口,消瘦的身体因为这句话而颤抖起来。我们从新开始,从新开始。
我也想从新开始。
但是我们的爱情,还有机会么?
我太累了,后悔为什么在梦中听见你的声音会醒过来,若是没有清醒,还会有一份永远不知道真相的幸福在的。
我们还能重新开始么?
他笑的眼泪都掉下来,却固执的不回头看他。
只是一遍遍问自己,‘还可以么?’
夏天的风都冷了。
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不再固执于从前。
用几十年的时光去纠缠,我多傻啊。
那些伤痛,其实是可以恢复的,我却和笨蛋一样,一直回头看看自己的伤痕,然后又悲痛不已,最后弄得身边所有的人都变的不幸。
我们的爱情……
我们的爱情……
已经不是爱情。
他抹去脸上的泪水,迈出大殿,仿佛一缕风,
融入夏日的阳光中。
七十二章
直到那个人消失在阳光下,离开了他的生命,消失在茫茫人海。
生活却是还要过下去的。
等到夏天过去,等到秋天过去,等到冬天来了,生活还是好好的,没有了不诺,没有了小郁,他还是活下来。没有想象中脆弱不堪。
只是,开始夜夜睡不安稳。
没有梦境,没有困扰,只是睡不安稳。
总是在恍惚中看见那个人消失在阳光下决绝的样子。
看不见脸,只有玄黑的衣袍在行走中梭梭的声响。耳中只能听见那细微的摩擦声,生生的放大,扩散。
便是日日夜夜的恍惚。
等到天边的第一抹亮色出现,又忘记一切,变成那小城中人尽皆知的教书先生。
他还是在大漠边的那座城池,终日与黄沙为伴。
他还是会想有一天,会带那个人过来看看这大漠中矫健的骄阳与漫天的黄沙。
他还是会想在某天的傍晚,那个人会出现在他家的门前,向他说‘你还好么?’
他想了太多,曾占据整个生命的人,还是无法抑制的去想念。该忘记的都是那些悲伤痛苦的事情,而他自认为那个人留在他生命中,曾以为是悲伤不止的爱情,原来是这样幸福。
他不需要忘记,他只需每日去想念,直到有一天,再也想不起来。
深冬的时候,城里下了一场大雪。枯黄的树丫被白雪覆盖,街道上茫茫一片,偶尔有人走过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书院的学生放假,是元旦,他一个人从东街走到西街的茶楼,打算喝一杯温热的茶水打发时间。
茶楼中的人不多,说书先生正有声有色的说着野史外传,他兀自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手中捧着温热的水杯,心不在焉的听着说书先生的故事。
没有什么新奇的话儿,底下的观众亦是无精打采。台上的先生吐沫星子乱飞,想着在元旦这天多挣点银两回家。
一个故事完结,说书人见底下人没有多大反应,绞尽脑汁,终于说道“各位看官,老朽最近听说了一个奇异的故事。”
见底下人抬了抬眼皮,说书人说道。“听说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国家,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国家中,有这样两个人,一个叫王子,另一个叫做骑士。他们都住在名唤城堡的大房子里。……”
他抬起脑袋望向台上,说书人花白的胡子被掳在手中,神情激烈飞扬。
他安静的听着这个故事。
王子等啊等,等到死去,等到百年后什么也不记得。
再次来到的骑士,再次离去的骑士,王子还是等啊等。
他忘了时间。
也忘记了自己到底等的是谁。
没关系,他每百年等待的骑士,他们,从来都是一个人。
直到有一天,王子厌倦了了等待,终于转世,终于重生。
他的骑士却回到了那座城堡,开始了等待的生涯。
他们都忘记了自己的初衷,记忆中只剩下单薄的等待。
可是等待那么荒凉,他们忘记了太多,到了最后,只剩下当初犯下的罪孽与永无止尽的寂寞。
**
故事并不长,一句句话听到他的脑海中,只觉得入喉的茶水都掺加了辣椒粉般,呛得人生疼。
有观众问到,“老头,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一直等么?”
其实有的,只因为他早已忘了等待的是那个人,还是等待的本身。
说书的道,“老朽并不清楚,只是等待,会让人心生绝望罢。”
“哼,等什么等,倒不如各自安生。”
他只是安静的听着他们的话,嘴角微微的翘起,饮下手中的茶。
没有人再去讨论那个故事,他站起身来往说书的盘子里扔了一锭银子。问到“老先生,这个故事您是从哪里听来的?”
“老朽的闺女从茗烟城回乡谈情时说的,哎,说来也怪,这个故事本身是写在一张纸上,后来那客栈小儿打扫时拾到,又恰恰在学识字,便将那故事带回去慢慢看。而那小儿的祖父刚好在那客栈说书,后见故事里的人与物新奇,便当做缎子说了书。
那天,那说书人说完这个故事,底下的客人争执不休,道着‘等于不等又有和意义’,你猜这时怎样?”
“哦?”
“正在这时,坐在客栈窗边有一黑衣客官忽然笑起来。且是越小越大声,那争执的客观便问他笑什么,那人说道,‘最初不相识,最后不想认。等来等去,等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是一场执念而已。’”
他也笑笑,“谢谢老先生。”
说书人急道,“客官,后面还没有结束呢?”
他说“哦?还有什么?”
说书人一脸神秘,“你可知道咱的新帝,女娃子安帝呢。那日那客官说完,就见安帝与一水灵灵的少年出现在客栈,一屋子的人都吓傻了,就那客官还安安稳稳的坐在窗边喝茶呢。安帝身边那少年说道‘跟我回去罢。’,那客官连看都没看他,你可知那安帝唤他什么?叫‘哥哥’呢,怕不是那客官可是什么王爷,一屋子人都趴在地上,安帝一声声叫那人‘哥哥,哥哥,’那客官也没说话,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最后啊,安帝身边的少年见那客官不理他,直接上来就要强行拉他走,就在这时候哦,那云照寺的主持突然出现啦。”
他微惊愕,“云照寺?”
说书人点头,“是啊,云照寺主持普惠大师突然出现,问那客官,“最初不相识,最后不想认,这场执念孰是孰非?’
那客官答道‘孰是孰非早已不重要,而今物是人非。’
说完这句,只见那普惠大师笑着点点头,问到‘尔可愿入老衲之下入室之子’
那客官答道‘大师可愿百年之后携子同行?’
普惠大师道‘尘世之行,尔心安定?’
‘得,失。已定,愿弃红尘,葬于黄土之下,青天之上。’
说到这,那普惠大师叹道,‘罢罢罢,尔随老衲来罢’”
说完,这普惠大师便带着那客官跳下客栈三层,等安帝奔到窗前,哪还有他们的身影。”
“大师可愿百年之后携子同行”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个人说这话时寂寥的语气,他只是没想到,那个人,抛却了红尘。
抛却了红尘的是非,抛却了红尘的人物,终是和故事中的王子一样,没有等到骑士的归来,在绝望中选择了永世的抛却。
漫天的大雪中,独自一人走过的街道,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深浅不一的印在雪白的地上。
黑压压的天,居然能掉出这样纯洁的白色的雪。
他叫他的名字“郁?”
“郁?”
“郁。”
一声一声空洞的声响飘荡在半空中,没有飘远就被雪花砸落,他不知道那个人能不能听见他的声音。
拖沓了恒久的年华,细水长流多年的纠缠,我能不能从没有爱过你。
我能不能从没认真过。
我能不能没有再来一回过?
他伸出手,只有冰凉的雪落在掌心,他闭上眼印出那个人的样子,
‘我爱你的。’
他笑的开心,‘我知道。’
‘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是温柔的笑容,眼睛晶亮,‘千臣。’
他的眼泪落了下来。
‘再叫我的名字。’
‘千臣。’
他伸出手抚摸他的脸,‘我爱你的,小郁。’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不爱我。’
他有些急,‘不是的,我没有变过,我没有。’
可是那个人只是温柔的笑,劝解他‘你只是执念。’
‘我不是!’
他叹口气,‘千臣。’
他抚摸他的脸,越来越滑腻的脸颊,水渍蔓延了一大片,‘我不爱你了。’
没有放下手,只看着他慢慢消散在空气中,入手滑腻的水渍,原来,
是雪化了。
是雪化了,
不是,他的泪。
七十三章
白色的雪纷纷扬扬的下下来,他是在大门口看见那个少年的。
抱着手臂单薄的身体蹲在门口,头埋在胸前,抬起头看他的那刻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沉默。
少年的白衣和雪花融在一起,曾几何时,那个人也是一身白衣的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在来不及忘记与认知的年纪,生生的又被抹杀掉。他们就像命中注定一样,离弃的速度快的惊人。
从没有想过的。也是不愿意相信的。
在身边那么久的少年,并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于是错过了,于是,注定了。
没有以后了。
他拉着少年进屋,在走廊替他拍掉身上的雪,他们不曾对话,只是安静的沉默着。
良久,不诺稍稍尴尬,还是开口道,“我……”
他看了看他,鼓足勇气说道,“我想和你在一起……即使你将我当做他也没关系。”
他安静的等着面前这个人的回答,回应给他的只是长长的沉默,就着空气中湿润的冷气飘散。
他拉他的手,“我不介意,我不在乎了,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不诺急道,“我知道我不应该骗你的,可是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以为我真的是他,我以为我的生命中真的有你存在的!……你对我那么好,……到后来的真相浮现,要我怎么去放弃……”
“你怪我,你已经恨我了么?……可是后来的后来,明明知道我不是他,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不放弃。”
公子悠然只是安静的听他说着,面无表情的沉默比语言更伤人,他觉得身上的勇气慢慢被抽离,最后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
直到良久。
男人才动唇,慢慢说道。“我只能要他了。”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
听见男人的话。
“只能要他,只能爱他,我生命中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而已。”
“不承认着,自欺欺人着,只是因为离开的时间久远到令人绝望,当生命中彩瓷出现那张脸的时候,又怎么会放弃。
像是濒临死亡的人,抓住最后的希望。”
少年的脸越来越悲伤不至,半晌后才回道,“所以你爱的,只是我的这张脸么?……你,从来没有因为这张脸的主人,喜欢一点点么?”
男人不再说话,转身进屋,一室的光线,在他冷漠的表情下,轻轻的关上。
自此,就像我们的现在。
我在屋中,你在门外,我们之间,本就是什么也没有的。
我的生命中,自始至终,只有那张脸,那个人而已。
曾经咫尺,而今天涯。
***
过年的时候,他决定去一趟茗烟城。
节日的气息蔓延在大街小巷,街道上有爆竹燃烧后的尸骸。他包了一辆马车慢悠悠的往茗烟城走,七天后才走到茗烟城中。
还是当年饿客栈,老板却已经换了,年轻的掌柜子脸上挂着笑容,和他的父亲有些像。
凑巧的,住的房间是那次淋雨后的房间。
那时他是公子悠然,而他是颜森唯。
他们重生相遇的第一次,他在这里是空悠,他是绮罗。
绮罗绮罗,若是可以,我一直是空悠,而你一直是绮罗多好。
有时候他会想,他到底是展千臣,是公子悠然,还是空悠。
就像他,他是绮罗,是乔越,是公子晔,还是颜森唯。
他们怎么会越走越远。
他们为什么会落入今天的田地。
他已经不再去想,绮罗山谷到了。
和夏日不同的景象,满山谷再也没有苍翠的绿色,漫山遍野只剩下皑皑白雪,银装素裹后白茫茫的世间。
他往前走。
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寂寞的脚印。
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迎着风往前走。不冷,只是风刮在脸上还是有刺入皮肤的触感。
他往前走。
视线之内终于出现的青灰色小屋,屋子周围的花丛全部枯萎,榕树下孤零零的伫立着的石碑是什么。
他停在那里。
轻轻将石碑上的雪剥下,苍灰的石碑,翠绿的玉笛,还有被腐蚀的云渐。
就像他们消散的爱情。
他们是展千臣,他们是安颜郁。
他们那时候的年华。
墓。
Idreamtlastnightthathecametome
Hesaid:"Mylove,whydoyoucry?"
Fornowitwon'tbelonganymore
Untilinmycoldgravewewillly
My’love
歌声轻轻的在空气中飘散,脑海中走过的画面。
就像他为了救他,需要的却是鸿的心脏。
就像他的孩子,死在他手中的绝望。
就像悲伤仇恨,最后还是放过一切。
就像被一切抛弃,原来身边最坚定的人,是背叛者。
就像最终抛弃了红尘的他。
就像终于回不去的我们。
郁。
郁。
他闭上眼。
他抚上石碑。
“我们周末去看电影,弥补上次的不愉快,好么?”
“我再也不和同事喝酒喝的好晚了,所以你不要生气了。”
“我们十一去哪里呢?”
“……我还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这里。”
“……我…”
“……会像那个童话中的骑士,即使王子终于绝望了等待,那么,就让骑士继续他们的故事吧。”
他睁开眼,苍茫的白雪中,青衣裹身,手中还是翠绿色的玉笛,望向空中的笑容熟悉安静。
他才想起来,
原来,那个人,
在等待的那些年华中,
也是如此,寂寞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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