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脆——药君

“你对咖啡比较敏感吧。”还记得他一次上午喝杯咖啡，晚上还能翻上半夜。这种体质，现在喝的话，今晚就别想睡了。

似乎有些意外听到这个答案，风眠愣了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温柔的笑了起来。

修有一瞬间的错觉，记忆中唐仲悠在婚礼上幸福的让人无法逼视的笑容与眼前的温柔笑容重叠了起来。从来没有任何一刻，修这样庆幸自己的决定。

“笨蛋，我就不会单为你泡吗！”

夏末初秋的晚风依旧宜人，空气中因为喷泉而出现的水汽平添了几分清冷。手中端着自己的绿茶，修望着这片载着自己八年回忆的地方，突然有倾诉的冲动。

“我父亲从来没有踏进过这里一步。”修的开始很突兀，却自然的仿佛谈论今天的天气。

本来，相爱人谈论自己的家人就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而风眠，只是微微侧过身，专注的听着。

“我的父亲是战场上的逃兵。至少，他的祖国是这样认为的。”

“事实呢？”

“事实?知道所有真相的两个人都死了。我所知道的只是一些拼贴画而已。”

“你母亲也不知道吗?”

“不，至少我这样认为。很抱歉……刚才你们俩的见面……不太愉快。”

“无所谓。”轻轻啜了口茶，夜风多情的拂过面颊，舒服得眯起眼，风眠对于方才的“不愉快”看得很淡。他喜欢的是修，又不是他母亲。再说，等他把人拐到上海，随便哪位“淑女”如何的“不愉快”，也与他无关。想到这里，风眠更加随性。

“你还没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你很好奇？”

“很好奇，什么样的父亲会教育出你这样的儿子。”风眠微微一笑，笑容里是不容错认的调皮。

原来这个人也可以是这样调皮的。修带着点满足的笑意开始叙述，虽然那个故事足以抹煞笑容。

修冷静地带着点冷峻的声音还是在空气中清楚地响起：“我的父亲当年的军衔是少将，经过了一些事，爱上了美国友军的一个情报部长，两个人真真假假的试探着，直到一次那个情报部长为了救我父亲被炸弹炸死了。那场临终前的告白，让我父亲发了疯的痛苦。”

“他们之前从来没有表明过心意？”

“不，我父亲用了德语、法语、意大利语或许还有什么其它的什么小语种告白过。那个人也许猜到，也许没猜到，谁知道呢。原本只是请人之间的小游戏，却变成了一生的遗憾……我父亲，总是带着悲伤的笑意说他一直在等他用中文叫我的名字，然后，我就可以用母语告诉他：我爱他。
      那个人死后，我的父亲就不顾军法擅自离开了部队来到了那个人的国家，就像他们曾经约定过的那样。然后在这里，他遇到了我的母亲。”

风眠的心里隐隐有个结论，却说不出口。只是不安的将茶杯换了个手。

修看见了，所以淡淡的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其实我也知道，如果混有中国血统是不可能长成我这个样子的。但在我心里，他是我真正的也是唯一的父亲。
      ”也因此，宁愿承受这声“父亲”所带来的种种歧视和敌意。

沉默了片刻，“他一定是个好父亲”

“不，他是个称职的父亲却不是个好父亲。你明白吗？他可以教我游泳、带我去打高尔夫，每年两次带我出去游历。他做了一个好父亲应该做的一切，但那不够……远远不够……他的心不在这儿。从来都不在。他的心早就埋在他情人的墓里了。”

风眠已经是着迷的望着身边这个男人，修的语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抱怨了。这个一向高深莫测的男人，此刻就像是一个心爱的玩具被抢的小男孩。罗罗嗦嗦的不断重复着抱怨抱怨，虽然平庸，却真实。

“他？”风眠发现一个小小的困惑。

“是的，他。我父亲爱的是个男人。”

“有人说同性恋是遗传的。”

“谢天谢地，这是那个男人留给我最大的礼物。”修作了一个夸张的表情。

“你不用这么急着证明些什么。”风眠的语气已然是完全的调笑。

“证明？证明那种东西需要论点论据，我只是在感叹而已。”

夜很长，长的足够让这两个人对彼此有个重新的认识。从童年的趣事到工作中被阴到的悲惨遭遇，从父亲母亲一直扯到大学老师。因为那一夜的酒醉而被跳过的步骤，终于在此刻被补上了。

两个人越谈越投机，直到东方泛白才沉沉睡去。

简简单单的一根链子,简洁优雅的一个戒指,静静的放在床头。

微微一笑，随手取过戒指放入口袋。然后，起床。

关门的声音不大，原本应该还在熟睡的修却睁开了眼。碧绿的眸子带着一丝宠溺注视着已经关上的门，一声淡淡的叹息。

“凌先生，老爷有请。 ”

风眠平静的应了一声。

意料之中。

穿过长长的挂有家族画像的走廊，尽头是一扇桃花木的大门。

英式节制而有礼的敲门声。

“进来。”紧闭的门后传出的声音有些微弱，但是这并不妨碍声音中的傲慢与威严。

听上去就是个难缠的角色，不过对于这样一个家族的大家长而言，难缠也是一种必须具备的品质。至少还该庆幸的至少声音中还没有针对敌人的凌厉。

门以一种优雅的近乎华丽的方式打开，背对着落地大窗的前逆光座着一个老人，灰白的头发，却拥有鹰般锐利的眸子。

“凌先生?”

“是的。见到您很荣幸。”

友好的握手让已经做好打一场硬仗的风眠微微困惑了一下。因为，就此后的十分钟的谈话内容而言，这次礼貌的握手的确可以定义为友好的握手。

然而，不对劲。

温和的措辞掩饰不去那双与修相似的碧绿的眸子中的冷厉。尖锐的仿佛把灵魂拖出来审视的目光，让人不安，却又不甘也无法示弱。

时间在诸如天气、晚饭之类的话题中流失，当连走廊中的家族画像都被一一仔细探讨过一遍后，风眠选择了沉默。与其像个傻瓜似的在那里不知所云的浪费时间还不如正面交锋。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仿佛照着剧本的尽职的演员，对方也默契的选择了沉默。

连空气都仿佛凝结的沉默，流动的只有两人各自的探究的目光。

端正到端丽的五官，微长过肩的头发柔顺的批在肩头、缓和了那种无意间散发出来锐气，纤瘦而修长的身材，就外貌而言，这样的男人的确有让修动心的资本。但是，这个人的气息太过清冷，那双看似平静的眸子下面是令人心寒的冷淡和沧桑。

这样的男人会动心吗？或者说，这样的男人会对修动心吗？

相似，这个男人与修太过相似，两个同样冷情而沧桑的男人之间的如火般的爱情？欧文在心中划出一道嘲讽的弧度。

太过相似的灵魂只能让彼此受伤。

虽然不知道修的心里怎么想的，但是眼前这个男人即便是个女人也不适合修。

“凌先生明白我请您过来的意思吧。”

沉默的点点头。忍不住在唇边画出一个冷冷的弧度，终于评估完了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感觉差劲极了。

“那么我的决定，相信以凌先生的智慧，也不用我明说。”

出局了啊……

“坏消息。”风眠作了一个总结性的概括，却无意作进一步的解释、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懒得施舍。

“你不在乎。”仔细的观察后，欧文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我的在乎并不能改变您的决定。”

“但至少能让人明白修在你心里占了怎么样的位置。”

“修在我的心里占了多少位置，修自己明白，我不认为有必要就这个问题和您讨论。”

“凌先生，我想提醒您一件事。”

“请说。”

“家族的继承者是由我决定的。”

“我会尊重您的选择。”

“也同样尊重修的选择？即便那个决定让您失望?”

“先生，我想这是我和修之间的问题。”

“如果是这样，那么恐怕这场谈话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

“很难得我们的意见一致，先生。”凌风眠起身，礼貌的微笑掩不去唇边的嘲讽。

华丽的桃花木门在背后关上，风眠从容离去，却自在不在。

“杰森，你怎么看？这个凌风眠。”

“……一位迷人的、尤其非常容易迷倒二少爷的先生。”

“说下去，杰森。我不想听这些废话。”

“是，老爷。凌先生和二少爷非常像，本质上非常地相像，所以他们两个会走到一起并不奇怪。只不过二少爷选择温文来隐藏锋芒、而凌先生却选择随性而为。两个人对彼此的心意也应该是真的，但太过相似的两个人只会带给彼此痛苦。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么久没见过二少爷，总觉得他有些变了，却还不能确定。”

“变了？”

“是的。”

回来这么久，修都没有主动出击过，那么安静，安静的有点不像他。

“你忙去吧。”欧文结束了这场谈话。

“老爷……”老管家有些困惑，没有任何行动吗？

“你去吧。”欧文看出了老管家的疑惑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淡淡的挥了挥手。

老管家满腹心事的离去，临走前没有忘了带上门。

对于那两个人，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阻碍。风眠和修都是心智坚强且理智的人，外人的挑拨只能让他们冲破原本便存在的障碍。袖手旁观两个人之间存在的鸿沟自己慢慢扩大，才是最好的选择。

欧文叹了口气，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亲手扼杀一段感情的滋味其实很不好……

修和风眠吃过早饭后就像往常一样的去上班，在路上却接到了一个电话，叶温馨的电话。

“我在你们楼下。”她说。

“我送你过去。”

“你会迟到。”

“更怕你被那个女人拐跑了。”修眨了眨眼睛，露出个你知道的神情。

“笨蛋。”风眠笑着骂了一句。“要走早就走了，还在这里和你搅和些什么。”

“不，”修突然把车靠边停下，握住风眠的手，直视着风眠的眼睛说到：“答应我，别再让那个女人伤害到你。”上一次在雨中等到这个人的时候，那种从风眠身上散发出的落寞的气息，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落寞的，好像被全世界抛弃却又坚强的微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你这么说很奇怪。还有人自找罪受的？”

“你很强，可是越是强的人越容易受伤。因为强，所以被在乎的人满不在乎的伤害，那种痛，最深。所以，我请求你，不要太在乎。”

“你今天真像个哲学家。”风眠唇边的笑意灿烂。

“多谢夸奖。”发动车子，继续驶向目的地。

一路无语，直到快要到地方了，风眠才突兀却清楚地问道：“如果那个是你，怎么办？”

修在开车，一时没听清楚。

风眠不紧不慢的重复了一遍：“如果哪个让我在乎的人是你，怎么办？”

“那就再在乎的多一点。”83C57E7E2漫笆岁琵:)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如果你伤害了我呢?”

“杀了我。”

修回答得简短有力。

“……真不像你的风格，”风眠微侧过头，露出一个无聊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一如既往的绅士或者干脆绕圈圈绕开算了。”

“我的感情所剩不多，爱上你已经是倾其所有。伤害了你，就是剥夺了我仅余的所有感情。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没有存在的必要性”

“拙劣的情话。”风眠撇过头，做了个评论。

他的风眠似乎很喜欢用这句话作为每次自己剖白的总结。修的嘴角忍不住拉开一个愉悦的弧度。他的风眠害羞了。他的风眠……这个词他喜欢，愉悦的弧度又再次加深了一些。

停车，叶温馨，那个精灵般的女子站在前方，静静迎接他们的到来。风眠留下一个安抚的笑容，独自一人下车，走向她。

“好久不见。”

“嗯。……你还好吗？”

“每次见面，你都使用这句话开头。我就这么让人放心不下吗？”风眠无奈一笑。

“不，就是因为太放心了，所以，感到愧疚。”随口一句打趣却引来叶温馨认真的回答。

“事情都过去了，没什么值得愧疚的。”

“对不起……”

“你专程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个？”风眠无聊的开始敲打停在边上的车子。

叶温馨咬着下唇，半天不吭声，似乎终于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当年的事情全都是我一手导致的！”

“我知道。”

“怎么可能？！”叶温馨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知道那天前来挑衅的小混混其实是你找的，知道那个时候其实你已经伤心伤神，知道其实你只不过是想制造一个分手的理由，伤到手只不过是自找……知道……一直都知道……所以才伤心……

“你……你……” 叶温馨又气又急，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打我、骂我，这样我还会好受些……”

“即使我真的打了你骂了你，我也依旧不能改变事实。”

“风眠……风眠……”叶温馨的泪越落越急，终于泪如雨下。

叹口气，风眠走上前去，温柔的拥住哭得差点呛住的叶温馨，“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总是到了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钢琴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是我漠视你太久。知道吗……其实你的计策差一点就可以挽回我们的感情……那些小混混拿刀刺你的时候，我完全是本能的想握住那把刀，一点也没有想到保护手，其实如果用手臂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去挡，也许现在我们已经幸福的在一起了。”

叶温馨闻言，泪落的更凶。“可……可是……我说要嫁给天涯的时候……你……你一点也不着急……”

“理智告诉我不能恨你，可我也……无法继续爱你……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接受。”

这个男人，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她早该承认了，当她犯下那个错误的那一刻，她就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