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道:“她偷账本做什么?”
大公子摇了摇头。“你最近怎样?朱刺史还有去过饭馆找你的麻烦吗?”
“没有。自从上次,他就没再来过。”
大公子点点头,放心。
清浅看着他,问道:“大公子,上次,你在饭馆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詹大公子但笑不语,望着窗外的寒梅。暗香袭来,却不如桃花耀眼张扬。
春天,千呼万唤而来。
春寒料峭,清浅去过城外一次,那片桃花林,只是打了骨朵,个个含苞待放。过了一个余月,他再去的时候,那里已经灿烂一片,满眼的粉红,争先恐后的开放。清浅置身其中,飘摇的花瓣落在肩上头顶。
为什么他会喜欢桃花呢?他想不明白。
清浅折了一支桃花,带回家中。疏英将桃花枝插在瓶子里,满屋香气怡人。
疏英的肚子又大了很多,家里的事都不能做了,每天睡睡觉,偶尔清浅陪她散散步。
疏英生产在夏天。那天,稳婆和疏英娘忙紧忙出,清浅站在屋子外紧张的绷紧身体,大气不敢喘一下。疏英爹走近他,拍拍他的肩,道:“别紧张,第一次都会这样,放轻松。”
清浅僵着颈子点头。疏英爹也不再说什么,他也是紧张。
疏英在屋子里尖叫了一个时辰,终于,所有人听到一声嘹亮的婴孩儿啼哭声,松了口气。而这口气才松了一半,孩子都未见到,稳婆大声喊道:“见红了!”吓得人又将后半口气憋了回去。
这次清浅按捺不住,冲进屋子里。稳婆一手拦住他,急忙道:“赶紧去请大夫来!”
清浅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疏英,转身冲出门。跑了几步后,他停了下来。这次不会再有人帮他找大夫了……
清浅想了想,跑去詹府。
大夫与稳婆一直忙到夕阳西下才收了手,报了声平安。全家人这才将后半口气吐出来。
郑凛与霍以远得知清浅有了儿子,乐颠颠的上门来看。
那孩子的脸粉嫩,小嘴如同樱桃一般,甚是可爱。
郑凛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胖嘟嘟的小脸,道:“可取名字了?”
清浅道:“取了,单字念。”
郑凛看他,道:“念?”眼中存着些许戏谑,“好名字。”
清浅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孩子时,脑中闪过的只有这个字。
孩子满月时,詹老爷叫清浅去詹府摆席。心知他高兴,清浅也不扫兴依了詹老爷。
在抓周时,郑凛与霍以远,詹二公子打赌,一个说能抓算盘,一个说能抓银子,一个说能抓笔。而众人没想到,詹念最后抓到的是一块印石,还是没有刻字的。萦回说,因为匆忙想到才摆上的,也没找到一块好的,随便的放了一个上去。
三人都没有赢。郑二小姐拿过印石,上边什么都没有,还真的是匆忙。
印石被拿走了,詹念突然哭了,好似抢了他重要的东西。郑二小姐赶忙将印石塞进他的小手里,詹念便不哭了。众人奇怪的互觑。
詹老爷觉着这印石与詹念幽怨,遂名人将这块印石做成链子挂在詹念身上。
疏英因为生产,身子大不如以前,大夫人知晓了,时不时送些补品来。
日子便是这样过的。春去秋来,人们庸碌的过着,却乐此不彼。
秋尽的时候,浅城不期而然的出现了瘟疫。疏英身子本就不好,此番却更是染上了瘟疫。
清浅思量几次,终究将孩子交给了疏英的爹娘,道:“疏英当初不同意以前的房子卖掉,现今看来,着实正确。岳父岳母,麻烦你们帮着带带孩子,回以前的那个房子住着吧,我留下来照顾疏英,正好饭馆也休业了。怎么说也不能让孩子染上病。”
疏英的爹娘觉着清浅说的在理,便带着孩子回到以前的房子。
清浅对疏英无微不至的照顾。这场瘟疫病蔓延的不是很快,可一旦染上病却是很难治。
疏英乖乖的喝下汤药,清浅细心的喂她一块糖。疏英眼睛潮湿,道:“对不起,让你这么幸苦的照顾我。”
清浅扶她躺下,道:“怎么说这么生分的话,我是你的丈夫,照顾你是自然的。”
“可是,这样会传染给你的。”
清浅摇摇头,道:“再睡会儿吧。”
疏英乖顺的闭上眼睛。清浅稍稍坐了一下,起身去刷碗煎药。
这场瘟疫病找不到病因,大夫焦头烂额,也不过配些退烧强身的药,不过几天便有一个人死去,大家也只能尽量不外出。清浅为疏英抓的药事在郑记药店买来的,也算是上好的,可是疏英却一直不见起色,反而愈来愈虚弱,清浅担心这样下去,她会……
清浅坐在炉子前,不自觉抓紧怀里的箫。
又是岁末,对于疏英的病大夫最后只能摇头叹气。
清浅抱着疏英,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道:“把孩子带回来,让你看看?”他知道疏英一直很想念孩子。
疏英摇摇头,道:“别,若是染上了病就不好了。”
清浅紧了紧手臂。
疏英轻声道:“相公,你终究没爱过我吧?”
清浅僵住。
疏英笑笑,道:“很早就发现了,你只是在宠我,却从未爱过我。”他不会用浓烈的感情对她笑,离开席府后,他的笑总是很淡,若是仔细看会看的出来他根本不是在笑。
“可是,相公太温柔,教我不自觉的溺了进去……”
清浅沉默。他能说什么,现下不是撒谎的时候。
“没了你我这段亲事,相公是不是会松快很多,是不是会找你心里的那个人?”
清浅摇头,道:“不会了。不会去找的。”
“相公,人的心太小了,盛不下那么多的事,早晚有一天,那些事会溢出来的。”就像她一样,当初想好了,要将这件事带到棺材里也不会说。
疏英握住清浅的手,道:“相公啊,疏英没在怨你,也永远不会怨你。疏英盼着你好,盼着你舒坦的过日子,不要压着自己,教自己喘不过气来。疏英帮不上相公,也只能这样说了。”
清浅咬着自己的嘴唇,紧握疏英的手。
“人生太短了,匆匆忙忙的就过去了。若是能有个真心相对的人陪着,即便是死也不会害怕了。疏英希望相公也能找到这样的人陪伴着,这样疏英就放心了。”
“相公……”
屋外的雪大片大片的洒在大地上,似乎要遮盖住什么一样。
“娘子,外边下了大雪,我再去堆一个雪人给你看……”
这场大雪过后,瘟疫病消失了。疏英没有熬过年末。
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清浅察觉自己累了,想躺在哪里从此不再醒来。于是整个人变得愈发的沉默。外人只当他是丧妻过于悲恸。
疏英爹见他如此,安抚道:“你还有孩子需要照顾,可不能这样下去。”
清浅听了,点点头。
清浅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东西在动,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另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粉扑扑的脸颊与自己小时候无异,鼓鼓的像只桃子,那张樱桃色一样的嘴像极了疏英的。
清浅把他抱起来放在怀里,詹念也学着他的动作想要抱着他,可惜胳膊还太短,只能抓着衣服。
是呀,他还有个儿子……
第八回(2)
疏英离开后,疏英的爹娘也不曾再回清浅家,会耽误清浅再续弦。清浅倒是上门说过两次,都被回绝了。疏英的爹娘也暗示过他应该续弦,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过日子不容易。清浅一笑而过。
詹念已经会走路了,晃晃悠悠的,也会说话了,只不过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霍以远很喜欢孩子经常跑来饭馆逗逗詹念。齐大哥和小林一得了闲就抱着詹念四处跑,惹得詹念哈哈笑。詹念偶尔头疼脑热,没有精神,他们比清浅还有紧张,无论手中有什么急事都会放下,先抱詹念去看大夫。
有时候清浅倒觉着他们更像詹念的父亲。
城外的桃花点点淡淡,半开半闭,春风荡漾,在枝头上摇曳,如羞涩的少女。
席淮之踩这着花期,出人意料的省亲归来。
听到席淮之回来了,清浅的食指拨错了一个珠子,将那个意外出错的珠子拨回原位,接着算账,却总是出错。清浅放下笔和算盘,腿边什么东西一直拽着他的衣服。
清浅低头看,是詹念,仰着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
清浅抱起他,道:“小念怎么了?”
“大花马,大花马,看大花马。”
“可是爹正在忙,小念不看好吗?”
詹念闹了起来,哭叫道:“大花马,大花马,大花马!”
清浅为难,道:“小林,能麻烦你带着小念去看看吗?”
小林乐呵呵,最快的说道:“好啊。”
齐大哥突然拽住小林,道:“掌柜的,我们不好外出。小念想要看,你就带着他去看么,又不会花多长时间。”
小林突然想到什么,道:“我们确实不方便出去,若是被李老板见到了,可就糟了。”
詹念哭闹着,清浅实在没法子,只得抱着他去往席府。小念要看的大花马不过就是宫廷里的骏马,刚刚饭馆里有人说起。
来到席府前,道路已经被官兵把守,人们将两旁的路围得水泄不通,清浅抱着詹念挤不得,只能抱着詹念站在最外围,插着空看看。
前头是五位骑着大马的禁卫军,据说皇帝派了一队禁卫军和左翼将军跟随席淮之回城省亲。随后来的便是一架凤辇,最后是十几个宫女和二十几位的禁卫军。
凤辇停住,一位宫女上前拨开锦帘,席淮之出现。
原本人头攒动,忽然就在清浅前面腾出了空隙,可以清楚的看见,春日当头,席淮之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他浓密的眉,他柔媚的眼睛,他挺立的鼻梁,他微抿的薄唇,他那头漆黑高束的长发,一如当初。
詹念还在闹着,因为前面都是人,他看不见大花马。清浅丝毫没有察觉,一双眼睛几乎是钉在了那人的身上。
席淮之下了凤辇,眼睛扫视人群,又收回视线,转身进府。
清浅默默的看着,在府门关闭的刹那,眼神黯了下来。真是遥远,现在再伸手已经够不到他了。这个距离也是当初他推拒出来的。
詹念安静下来,看着他的爹爹。
儿子突然安静,竟让清浅回过神来,对詹念浅笑道:“看够了?看够了咱们就回去吧,你爹我还有一堆事情要做。”
抱着儿子,清浅离开席府。
席老爷拉不下脸主动与席淮之说话,席夫人拽拽席淮之的袖子,给他眼神,暗示他主动些。
席淮之上前跪在地上,道:“爹,不孝儿子回来看您了。”
席老爷仍绷着脸。
席小妹上前,道:“爹,大哥不容易回来一趟,您就甩脸子给大哥看吗?平日里不是时常念叨大哥来着吗?就不要别扭了,大哥这也认错了啊。”
席老爷一窒,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回房洗洗,出来一起吃饭。”
三人相视而笑。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席淮之不准那一队禁卫军、左翼将军和宫女们在席府随意走动,只可在他的院子里,以免给府内的人带来麻烦。
晚上,席家一家人坐在书房里闲聊,管家来报,道:“郑府的小公子与霍府的小公子前来拜访大公子。”
席淮之想到自己院子里的禁卫军和宫女,对席老爷道:“爹,我想把他们叫到这里,可以吗?”
席老爷点头,席夫人与席小妹便一起离开了。
郑凛与霍以远进到书房,两人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席淮之。
席淮之道:“这是做什么?”
“看看你是否缺斤少两了。”郑凛坐下,说道。
“我在宫里过的很好,不必担心。”
“瞧你容光焕发的,当然没事了。”霍以远道。
席淮之哑然。容光焕发?他倒是觉着自己灰头土脸,他可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一时,三人沉默。
席淮之顿了顿,道:“我是听说城里出现瘟疫才急着想要回来的。不知……”
“放下心吧,清浅倒是没事。只是,”郑凛看了一眼霍以远,道,“你走后不久清浅的母亲去世了,瘟疫时,疏英染病最后也去了。”
席淮之惊讶,竟会发生这样的事。“那清浅怎么样?”
霍以远耸肩,道:“没怎么样,一样过着。疏英生了个儿子,现在是相依为命吧。”
席淮之又沉默。原本是要给他他想要的生活,竟不知事情会变成这样……自己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没有陪伴在他身边,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朱刺史有没有再找过清浅的麻烦?”席淮之问道。
郑凛与霍以远相觑,心中叹道,这个人究竟有没有想过自己呢?
郑凛道:“去过一次,不过詹大公子在,他没做什么便离开了。后来也就没再去过。”
席淮之安心,笑笑,道:“那便好。”
烛光映着席淮之的脸,嘴边一抹淡笑。
霍以远知他想见清浅,也想要帮着他,道:“不如明日我将大家请出来聚一聚,当是为你接风。”
郑凛觉着这倒是个好主意,道:“这个不错,就去魁云楼了。我去定房间。”
席淮之也想要见见清浅,正好他二人给了台阶,他便顺着走。无论他人说清浅过的如何好,也不如自己亲眼见见才可安心。
霍以远当晚去了清浅家,清浅在家里哄着詹念睡觉,抱着小家伙在屋子里来回走,嘴里还哼着歌。
霍以远只得跟在他身边小声说道:“清浅,明日中午去魁云楼,我们为席淮之接风。”
咯噔,清浅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边哄着詹念,边说道:“我不一定会去,饭馆里可能会忙。”
“只是一下午的时间,再者我们已经很久没聚在一起了。”
清浅见詹念睡熟,送回屋子里,出来时轻轻的关上房门,坐到霍以远身旁,道:“还有小念呢,这方便吗?”
霍以远高兴,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就带小念去,我们都喜欢他呢。”
清浅犹豫,不管当初自己说了什么,他们还有是有情意在的,这时要是不去,委实说不过去。
“好吧,明日我去。”
其实霍以远只叫上了詹大公子和清浅。
四人到齐时,闲聊着,席淮之的眼睛是不是就飘向房间的门,一直心不在焉。
可四人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见清浅出现。
席淮之自嘲,他不是早就说过不想再见到他么,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席淮之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望着窗外。詹大公子则独自喝闷酒,霍以远满肚子的怒火也在灌酒,郑凛一旁劝着,心里怨着清浅。房间里的气氛沉闷。
天色晚了,席淮之说他要回府了。詹大公子醉的不轻,他想把他送回詹府去。
郑凛却扶起詹大公子道:“不用了,你回去吧。詹大公子由我来送。”
席淮之不说什么,做了个揖便走了。
见他走开,霍以远也转身走开,郑凛见他怒气冲冲的,定是要去清浅家,扶着詹大公子跟在身后,道:“你要干什么去?”
霍以远并未理会郑凛,径自去往清浅家。这次清浅实在过分!
清浅忙碌一天,詹念可能也是累了,无需哄着便睡着了。
中午时,清浅抱着詹念已经离开饭馆了,小林从后边追了上来,说饭馆里出事了,叫他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