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允军在关上门的一刹,低声说:“原来你们真的是一对……对不起,我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我闭上眼睛,顿时觉得无力。这个学校……实在是太……诡异了。
赵裕岷从裤兜掏出香烟,自己抽了一根,递给我。我不客气地接过。
长长地吐出一道烟雾。
“你也会吸烟嘛。”赵裕岷一边哈,一边不住的抽动嘴角。
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烟了,它代表了已经过去的叛逆期。我曾经也是一个坏学生,很坏很坏的学生……
“痛就去用冷水敷上,不要死充好汉。”我吸了两口,就把烟按灭了。我已经不需要靠烟来麻木神经。
“今天你怎么没去?害得我还担心的要命,结果差点著了那姓岳的道。”
“他说要去我就会去了吗?”我嗤了一声,“又不是三岁小孩。”
“早知道我就不急著赶过去了,妈的,我被打得很惨耶,你都不关心一下。”
一个大男生撒娇的样子简直就跟世界末日一样,我失手把课本扔在他脑袋上,赵裕岷马上躺倒在床上,假装昏死。
死了最好,别再烦我。
过了好一会,赵裕岷微弱的说:“小悟悟,我还没吃晚饭。”
默不作声。
“我快饿死了……很饿很饿……”
不要管他。
“小悟悟……我想吃红烧肉。”
笔在作业簿上画了一道斜线。
“餐盒在你桌上,自己去热。”我不相信他一进来没有看见那么大一个餐盒摆在他自己的桌上。
“可是……我浑身痛得快要散掉了,你帮帮忙嘛。”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热水壶,把滚烫的热水倒进小盆内,再把餐盒扔下去。我又回到桌前,拉开椅子,继续做功课。
热腾腾的雾气缓缓消散在空中。
我估计餐盒该温了,捞起来,走到他床边。
“拿好。”
他没有反应,我把餐盒扔到他桌面上,转身就走。他马上坐起来,俐落地打开饭盒,边吃边抱怨:“你怎么这么冷淡啊,好歹我是出力出汗,差点都出血了。怎么也该慰问一下,给个胜利之吻也好啊。”
我拿著笔,实在是写不下去了。
“我又没求你。”
室内突然变得寂静。
他僵硬的笑了一声,继续扒饭,速度快了许多。
※ ※ ※
“你除了给弟弟写信外还干什么?”
“上课,做作业,吃饭,睡觉。”
“你这个人真无聊。”
赵裕岷趴在光亮的桌面上,拚命打哈欠。
“我昨晚回老爸家了。”
我继续看书。
“你不好奇我怎么偷跑的?”
我把书放下,冷冷的瞄了他一眼,他正盯著我。
“想说就说,别浪费我的时间。”
“你这个人……难怪我老爸喜欢你喜欢的要命。”他喃喃地说,“你还记得我老爸吧?”
“不认识。”
“小悟悟,赵圯汕你有印象吧?”
我愣了一下,他居然是赵圯汕的儿子?我怀疑的打量他,浓眉大眼,粗鲁的动作……不是特别有印象。老实说,我连赵圯汕长什么样子的都忘了。
他皱皱鼻子说:“老爸夸你夸得要死,我那时听得呕死,要找你干一架,结果被老哥的女人绊住……唉,那阵子真是衰死了。”
有阵子我打架打上了瘾,谁敢欺负谦彦我就把对方揪到校外痛揍,被揍的人往往会纠集更多的人来围堵我,每次我挂彩对方都会被我揍得更惨。不知怎么被一个帮派的人看上了,来游说了好几次,我始终没有答应。后来那个帮派的老大亲自来看我,他也是游说我参加帮派,结果到了最后,他却劝我如果不想进黑道,就乖乖的做个学生,惹上了黑道的人,到时就是我想不进都不行,因为他们一定会拿我最重要的人来威胁我。之后我安静了好一阵子,虽然学习成绩还是在红灯边缘,却没有再去主动惹事。
赵圯汕真是个奇怪的老头。
“他怎么会有你这么年轻的儿子?”我记得初见赵圯汕时,他至少也有五十多岁了,现在怎么也该有六十出头,赵裕岷才十七,和我同岁。
“死老爸喜欢到处留情,我是他四十八岁时的意外,我妈是做小的。”
“喔。”
我继续翻我的书。
“小悟悟,”一只大手捉住我的书,赵裕岷幽怨的脸出现在上方,“你怎么这么没有情趣,陪我说话也好啊。”
“你很烦。”我不客气的说。
赵裕岷一副受伤的样子,突然脸色变得冷硬,我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他讨厌的人走过来了。
“你们的感情真好。”李允军有些羡慕地坐在我身边。
赵裕岷板著脸问:“你来干嘛?”
我瞟了他一眼,双眼有些浮肿,脸色憔悴苍白,带著忧郁失落的李允军,和我印象中那个朝气蓬勃的热血少年相差甚远。说起来,热爱足球的他每天下午都会出现在运动场上练球,不过这几天来我好像没有看见他在运动场上的身影。
李允军有气无力地趴在冰凉的桌面上,根本不理会赵裕岷的质问。
“喂!”赵裕岷火大冲他叫。
李允军闷声说:“我被甩了。”
我停下笔,看了他一眼,赵裕岷也愣住了,站在桌对面,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坐下。
“甩了就甩了喽,反正那家伙也不过是玩玩而已。”赵裕岷哝哝低语,我想听不见都不行。
李允军苦笑的对我说:“你会同情我么?”
“神经。”我断然回答。
难道没有人觉得在图书馆内讨论男人间的爱情是很奇怪的事情吗?我不知道别的男校中是不是也这样,但这样实在是不正常,太不正常了。胸口有些郁闷,我突然很想出去走走,即使是被太阳曝晒也比窝在这里舒服。
我开始动手收拾东西,赵裕岷愕然的问:“怎么,今天你不等你弟弟的信了吗?”
“嗯。”
李允军突然拉住我的手,急切的问:“你会讨厌我么?歧视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因为我被他甩了,突然间所有人都像躲瘟疫一样躲我!我很脏吗?我是不正常,因为我爱上同性?可是……没有办法的……我还是很爱他……”
他拉著我的手哭泣起来,他的力气不小,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上面,拉得我生痛。纤细的肩膀剧烈耸动,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但他仍旧没有哭出声音,只是很细小的,微弱的抽泣。我的手背上流下一滴滴晶莹的液体。
我想起谦彦,弟弟以前受了委屈也是这样拉住我的手哭泣,最后蜷缩在我怀里堕入睡梦,即使是在梦中,他的身体依旧微微颤动,因为在梦里,他仍在哭泣。
他不过才比谦彦小了两岁,在我的眼里还个孩子,时而带著傲慢,时而顽皮,充满活力,冲动直率,即使是一点点心事都藏不住的小孩,很难让人憎厌。我唯一无法想像的是,他竟然会爱上同性,像一个善嫉的女人般向我寻衅。我从幼儿园到高中,还从来没有人为了这种原因向我找麻烦的。现在回想起来,他其实真的很可爱,为了那么一点摸不著边际的事情冲动,尤其是当他冲进我的宿舍时,真是很有趣。
我很用力才抽回自己的手,上面已经被他捏红了一片。幸好我的皮肤黑,如果是谦彦的手,可能会像煮熟的龙虾。
赵裕岷脸上抽搐了几下,匆匆绕过桌子走过来,一巴掌括在他的脑后。我知道他没有用力,不然李允军早就趴在地上了。
“喂,被甩了就甩了啰,别到处装可怜,没有人会同情你的。是男人就该挺起胸膛来,又不是没有他你就活不下去。”赵裕岷生气的说,但语气中没有一点轻视。
李允军擦了擦脸,抬起头来,脸上的泪痕和苦笑令人心痛。
“我知道,我也告诉过自己……可是……我真的很爱他,很爱他……”
他的语气像极了那个男人,他也是这样爱著谦彦,可是谦彦……我可怜的弟弟,都快被他逼疯了。这就是爱情吗?痛苦的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不下去了。
“出去走走吧,”我说,“今天的太阳很适合踢足球。”
赵裕岷错愕地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不解和疑问。
李允军擦干眼泪,默默地拿起书包,跟在我身后。赵裕岷放弃地叹了一口气,手撘上我的肩膀说:“你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
我不客气的拍下他的手,天气这么热,我可不想和大男生勾肩撘背,闻别人的臭汗。
李允军偏偏在这时轻笑,“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
我淡淡的回答:“我,和他,一点狗屁关系都没有。”
赵裕岷摸了摸鼻子,看向一边。
当我们经过运动场时,下面已经有一群学生在连续射球,李允军的眼睛很自然地追随著滚动的足球,专注地看了一会。
我以为他会下场。
结果他却有些失落的笑了笑,转身继续走。
我们走的方向是宿舍,刚刚过A楼时,正好迎面碰上从里面出来的岳文遄,他的臂弯上挂了一个娇小玲珑的男孩。
李允军脸色青白,愣愣地站在原地。赵裕岷冷哼了一声。
岳文遄的眼光扫过我们三人,最后停在李允军身上,他难堪的别开脸。他和那男孩从我们身边走过。男孩好奇的眼光瞄过我们,转头对岳文遄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会长,今天要帮我补习英文吗?”
我听见男孩小声的问,人已经走远了。
赵裕岷点燃一根烟,递向我和李允军,我们两人同时摇头。
“妈的,那小子很有艳福。刚才那个小鬼是这个学期进来的初一生,长相可爱乖巧,学习成绩不是特别好但也不是特别差,标准的乖宝宝。喂,你别看了。”他又括了李允军的后脑一下,“看也没用,只有你们这些单细胞的家伙才会上他的当,专心踢你的足球,上你的课,毕业了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李允军笑得很凄惨,嘴角向上弯,眼里却不断涌出液体,“我被足球社开除了。”
我们都沉默了。赵裕岷狠狠抽了一口烟,“学生会长很了不起,妈的,净是乱来,这个学校早就烂掉了!”
第四章
接近期末了,即使是这个漫散的校园中也慢慢出现了捧著书本的学生在角落上温习,图书馆内的人开始增多,我不得不转移地方。除了需要上网给谦彦回信外,我基本上不再去图书馆了。
我躲在最偏僻的树荫下看书,不意外的,赵裕岷的身影挡住了面前的阳光。
他好像总会知道我在哪里。诡异的家伙。
他毫不客气地拿起我手上的书看了一眼,随手扔在我身边,大刺刺地坐下,“你干嘛还这么努力?老实说,你读这么多书,怎么成绩还是那么差?”
我捡起书,拍掉上面的草叶放回书包里,反正有他在,我什么都读不成。
“小悟,我记得和你在一起,你说的话从来不超过三句。”
我瞪了他一眼,我本来就不是喜欢说话的人,他的话那么多,什么都被他说完了。而且每天除了上课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是在他的自言自语中渡过,甚至连晚上作梦时都会梦见他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下一堂是自习,翘掉也没关系。”
他东一句西一句的胡扯,我看了看表,还有三分钟就要开课了。我捡起书包,拍拍裤子上尘土,向教课大楼走去。
“小悟悟,等等我嘛。”
我加快了脚步,实在是受不了这个牛皮糖。
才走出树荫,身边窜过几名学生,他们跑得急急忙忙的,连道歉都没有说就消失在前方的大楼左侧。
奇怪,课是在大楼内上的,不是吗?
赵裕岷眼明手快,一把捉住另一名正从我们身边跑过的学弟,“发生了什么事?”
“打架了,连学生会长都被叫去调解。”
那名学弟说完就要去看热闹,我拉住他问:“是谁打架了?”能劳动学生会长的话……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好像是初中部的学生,那个踢足球的那个……叫什么来著……”
我和赵裕岷对看一眼,在他的眼中读出糟糕的信息。
“是李允军!”我们同时低声叫出。
学弟摸不著头脑的点点头,“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他话还没有说完,我们已经拔腿就跑了。
李允军最近都和我们混在一起,今天居然没出现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原来是打架去了。自从他‘失宠’后,以前和他发出过磨擦的学生纷纷乘机找他麻烦,如果不是有赵裕岷常跟在身后,不知他要吃多少苦头。
我们赶到的时候,教课大楼后面那个偏僻的手球场外已经站了二十来个学生,把原本就很小的场地挤得水泄不通。赵裕岷拿出他的流氓本色,硬是挤出一条路进入场内。
场这端的李允军,嘴角渗出一绺血丝,身上衣服脏了点,但没有受什么伤。倒是场另一端,被两名学生会值日护著的学生,左脸颊被打肿了,右衣袖被扯下一半,正抱住自己的右手,咬牙忍住哭声。按这情形看,怎么都像是李允军欺负那名学生。
“怎么回事?”我从地上拉起李允军,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液,狠狠地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睛冒著怒火地瞪向那学生。
“他骗我出来想暗算我。”
赵裕岷皱眉说:“你是白痴吗?他让你出来就出来。”
“我都说是被他骗的!”
场外的学生又骚动起来,岳文遄和其他三名学生会成员表情严肃地走进来,那名受伤的学生一见他,马上哭著冲进他怀里。岳文遄按住他的头部,低声安慰了几句,随即又摆上一副严肃的表情看向在场的学生。
“校规严禁学生私下械斗,这些明文规定你们每个学期开学时都要背诵一次,这类事情绝对不允许发生的却发生了!身为高年级学生,居然和学弟私下械斗,幸好这次发现得早,没有人受伤。下次呢?身为学生会会长,我绝对不允许这类事情发生在我的任期内!”
大家震撼于他的严厉语气,以致他拥著那学弟离开后,众人才像梦游般离开。
赵裕岷气得直跺脚:“妈的,又让他混水摸鱼溜掉了!”他转过头来骂李允军:“你是白痴吗?!明知会被人耍还要出现!现在好了,你把学生会的人全得罪了!”
我听得胡里胡涂,一头雾水。李允军倔强地别开头,哼了一声。
“陷阱!这是个陷阱你懂不懂!”赵裕岷的手在空中飞舞,拿著烟放在嘴里,才发现没有点燃。
我第一次见他抓狂,不觉微微笑了起来。他平常总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什么事情都嘻嘻哈哈的,似乎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可对朋友却能两肋插刀。虽然大家都说他是流氓头子的儿子,但这能说明什么吗?如果他不当李允军是朋友,他绝对不会这样抓狂。赵裕岷这个人,其实是个好心过度的傻瓜。
赵裕岷愣愣地看向我,最后两手撘在我的肩膀上,“你还有心情笑?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