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去拿大衣。「你想到哪里?」
钟辰轩眨眼。「就到发生命案的那条街,我记得那里有几家不错的餐厅。」
走到那条街上,钟辰轩看到餐厅却不进去,一直在左顾右盼。程启思忍不住问:「你究竟在找什么?我们已经走过好几家餐厅了。」
钟辰轩忽然停下了脚步,程启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也呆了一下。钟辰轩正在看的是一家花店,门口显眼的地方摆着一尊「巴尔札克」像的仿制品,花店是玻璃门,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可以把那尊雕像看得清清楚楚。
程启思走上了一步,他回想着秦颜手机上的那张照片的角度,确实是一模一样的。那张照片拍出来的雕像,有一点反光,看来就是这玻璃的原因。
他回头看着钟辰轩。「你来这里就是在找这个?」
钟辰轩点了点头。
「对,我想既然是突发的案件,凶手应该会在附近寻找一个相关的东西,更有可能的是,凶手原来就知道这里有一间花店,而花店里有一尊这样的雕像。这里是条非常繁华热闹的街,而那雕像,又摆放得太显眼了。
「也许……他想过直接把雕像取来,但是要砸碎玻璃门太冒险了,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你看,酒吧本来就在这花店的斜对面,如果在酒吧里靠街的位置上坐着,有的角度是能够看到的。
「你知道,那个酒吧的墙面本来就是整块的落地玻璃。」他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酒吧,这时候围观的人几乎已经散光了。
「走吧,我们去隔壁的餐厅。」
程启思真的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了好一阵,才抬起头来说:「落地窗是玻璃的,又打着灯光,居然没有人看到里面的谋杀案。」
「我问了一下,罗明说,他走的时候只留了吧台上的灯光,舞池里是关了的,那样的话,靠墙的舞池就是一片黑暗,那个舞池是下陷式,外面看不到是正常的,凶手应该是在从从容容地做完了一切之后,再打开舞台的灯光离开。」钟辰
轩说。
他把面前的盘子推开,端起一旁的酒杯,「不过,这条街即使是半夜,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也许会有人看到凶手进出。
这就是个运气的问题了,也许会有人看到,也许不会。」
程启思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昨天你为什么在这个酒吧里?」
钟辰轩抬起眉头。「你怀疑我?」
「不。」程启思说,「我只是觉得你昨天突然出现在那里有点奇怪。」
钟辰轩笑了,喝了一口酒。「那你昨天出现在那里不也是很奇怪?」
程启思说:「前两天,我结了一个案子,累惨了,昨天一睡就睡到晚上。我想出来吃点东西,随便一走就走到这里来了。」
「我说过,昨天是节日,所以我想找个地方喝两杯,你难道没注意那个酒吧叫什么名字吗?因为它的名字我才进来的。」
钟辰轩说。
程启思想了想,说:「名字?叫……WhatYouWell?这有什么特别的吗?你想要什么?这什么意思?」
钟辰轩微笑说:「你想不通就算了,没什么重要的。」他正想接着说什么,忽然程启思的手机又响,非常刺耳的铃声,听得钟辰轩皱起了眉。
他看着程启思接电话,程启思的表情在不断变化,最后挂断电话的时候,一脸奇怪的表情。
钟辰轩问:「怎么了?」
程启思慢慢地说:「是秦颜的律师打来的电话。她确实留了遗嘱……她把东西都留给了她的堂弟,我见过那个小伙子一次,很上进的一个孩子。
「如果不是遗嘱里指定的继承人是他,我还真想不起来秦颜有这么个亲戚了……他家里穷,秦颜这两年似乎还常常资助他。」
钟辰轩沉默了一会。「穷,有多穷?」
「穷到如果没有秦颜的话,连学业都无法完成。」程启思说:「秦颜没有什么亲人,把东西留给他我是理解的,但她年纪还这么轻,却已经把遗嘱都留了。」
钟辰轩说:「正因为她年纪轻轻,前程似锦,怎么想得到自己会在这时候死?」他看了一眼程启思,「那这个酒吧也属于秦颜的堂弟了?」
程启思说:「死过人的酒吧,难道还会有生意?我想自己接过来,作个纪念。」
「你还真有钱。」钟辰轩耸了耸肩,他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你该记得我说的,在这个酒吧里发生的事情,只是个开始,离结束,还早得很呢。」
第二章 普西克与贝壳
钟辰轩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尸体,他的眼神却很温柔,温柔得彷佛是在凝视一个熟睡的情人。
钟辰轩的预言并没有错。一个月以后,发生了第二起类似的案件。
程启思赶过去的时候,面对着地上那具女尸,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幢空置的别墅,这一片别墅区因为处在比较荒凉的地区,所以购买的人并不多。保全措施也很不到位,完全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出入记录。
那个女人仰面躺在地上,眼睛睁得非常大,原来是鼻子的地方,现在已经只剩下一个恐怖的血洞。她跟秦颜不同,显然在临死前经过了相当长时间的痛苦挣扎,地毯上都留下了深深的指甲抠过的痕迹。
她的指甲本来修剪得非常精心,涂上大红色的指甲油,现在几乎十个指甲都在挣扎中折断了。
林明泉跟田悦凑在一起,正在小声说着什么。
田悦一抬头,看到了程启思,做了个苦脸说:「程哥,你来了,这一次这个女人,比上次还要惨。」
杜山乔也跟朱锦在交换意见,这时候抬起头来说:「她的鼻子也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割下来的。与上一个死者不同的是,这个死者在鼻子被割下来后,直到第二天凌晨才被扼死─凶器应该也是腰带之类的东西,相当细。
「她的鼻子被割的时间,大约是午夜时候。」
田悦插嘴说:「凶器可能就是她的腰带,你们看她的衣服,是今年很流行的式样,一条及膝的裙子,腰上一条同色的细带子。现在那根带子不见了,她不可能穿这种衣服出来而不用腰带的。」
程启思嗯了一声,低下头去检查女尸的衣服,除了挣扎和撕扯的痕迹,并没有别的伤痕。「辰轩呢?通知他没有?」
林明泉说:「他不是跟你住在一起的?」
程启思语塞,随便应了两声不再提了。钟辰轩对案件并不热衷,连到现场也不积极,他总不能说自己出来的时候,钟辰轩还在睡觉。
他戴上手套,开始仔细检查现场,在女尸的身边,放着一尊小小的长着翅膀的爱神像。程启思说:「明泉,你去查查这东西,看能不能找到买主;小悦,妳查查她的身分。」
田悦对着死者的脸看了两眼,「她本来化了很浓的妆,口红的颜色跟她的指甲一样红。我看,这么晚还会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的女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人;你们看,她的妆都被眼泪,汗水和血弄花成这样了,五颜六色的一团,真恐怖
。」
杜山乔面无表情地说:「等送回去,我们会把她洗干净的。」
他的「幽默」让所有的人都噤声了。杜山乔的冷笑话往往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女尸的身分查明是在三天后,程启思拖着钟辰轩一起去做一件他最不喜欢的事:通知家属。
钟辰轩却似乎对此很有兴趣,丝毫没推托。
「等等。」钟辰轩正准备下车,程启思突然把他叫住了。
钟辰轩奇怪地坐了回来,「什么事?」
程启思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究竟有没有看过死者的相关资料?」
钟辰轩翻了翻白眼,「当然有看过。死者唯一的亲属就是她妹妹,死者叫卓嫣,妹妹叫卓紫。对不对?」
程启思摸着后脑勺,狼狈地笑。「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
钟辰轩不再理他,仰起头看了看那幢房子。「她日子过得不错嘛,这个地段的房子价格挺贵的。不知道是谁向她进贡的?」
上楼按了门铃,过了好一阵才有人来开门。一个穿黑色长裙的年轻女人,狐疑地望着两人。
两人说明了来意,女子淡淡地说:「我是卓紫,是她的妹妹。请进来说吧。」
程启思心里暗想,这姐妹俩可实在是没一点相像之处。卓嫣即使死得那么惨,依然可以从照片上看出来她生前是个美丽的女人,这女子却像枯萎了的花,好像从未开过,便已没了春天。
「我姐姐?没什么好说的,我自己有家卖小饰品的店,一般晚上才回来,我跟姐姐的生活是颠倒的。我出门时,就是她回来睡觉的时间。」
程启思问道:「妳知道妳姐姐有什么亲近的人吗?」
卓紫站起身,道:「我跟她相差八岁,父母双亡,是姐姐把我养大的,可我们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我对她有什么朋友或者仇人的,确实一无所知。
「前段时间,我又出去旅游了,我没有带手机,回来的时候你们才通知我,说我姐姐遇害了。」
程启思问她:「妳出门了,妳的店谁帮妳看?」
卓紫回答说:「我请了人看店,小半个月我不在,问题不大。」
程启思点了点头。「我们能不能到卓嫣的房间看一下?」
卓紫稍微迟疑了一下。她站起身,推开了一间卧房的门,「这就是我姐姐的房间。」
卧室很大,家具窗帘布置得都很精致协调,但看不出有什么个人的品味,感觉就像是主人把家具搬回来后,就再也没费心整理过似的,除了梳妆台前的一排高档化妆品之外,看不出有住人。
卓紫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问,就说:「我姐姐只是有时候会回来睡觉,这里对她来说,跟饭店差不多。」
「有时候?」程启思问。
卓紫点了点头,「是的,她回来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她也很少在家里吃饭,我们照面的时间都不多。」
「妳们姐妹感情好吗?」
这个问题很敏感,卓紫却像毫无所觉,平平板板地回答:「还不错,就像一般的姐妹那样。因为我们的个性不同,生活方式也差得很远,所以相互也没有过多的话可说。」
钟辰轩一直在盯着梳妆台上嵌着的一面镜子看,那是一面镶着沉重的金框的镜子,与整个房间的格调是格格不入的。
「卓小姐,这面镜子很漂亮。」
卓紫看了那面镜子一眼,「是的,那是几年前姐姐的一位朋友送给她的。她非常喜欢这面镜子。」
钟辰轩伸出手,去抚摸那面镜子,「妳姐姐的这位朋友,出手可真阔绰。这面镜子的价值不菲,如果肯出手一定可以卖个很不错的价钱。」
卓紫也走了过去,望着镜子,「是吗?我姐姐倒是从没有提过它的价钱。」她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们只说她被人谋杀了,却不肯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程启思迟疑了一下。卓紫总是要去认尸的,迟早也会看到。
他摇摇头,想把一直缠绕着自己的那个恐怖画面驱走。
「卓小姐,她是被勒死的。但是……她的鼻子被凶手割了下来。」
卓紫像是触了电似的,紧紧地盯着他。「什么?她的鼻子……鼻子被凶手……为什么?为什么要割掉我姐姐的鼻子?」
钟辰轩的目光,落在墙上一幅放大了的艺术照上,是卓嫣的侧面照,比起在警局看到的那些资料照要清晰得多了,妆很浓也很精致,是一种艳丽的美,而最动人的确实是她的鼻子,鼻梁的弧度极美。
他看了半天,轻声说:「普西克〈Psyche〉。」
程启思感到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钟辰轩摇了摇头示意等会再说。
程启思对卓紫说:「卓小姐,认尸的时间安排在明天可以吗?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卓紫点了点头,脸色非常苍白,跟他们来的时候镇定自若的模样大不相同了。程启思心想肯定是提到鼻子的事刺激到她了,也不以为意,和钟辰轩告辞了出来。
「你刚才在说什么?普西克?」程启思一面开车门,一面说。
「我第一次看到卓嫣的照片,就这么想。在罗浮宫里,卡诺瓦〈Antonio
Canova〉的著名作品,爱神邱比特所追求的美丽女子的雕像,卓嫣的鼻子就长得跟那雕像一模一样。」
钟辰轩一回到车里,就打开了笔记本,推到了程启思的面前,「看,就是这个。」
程启思仔细看着那张照片,啧啧称赞:「造物主真是神奇,确实一模一样,又直,又美,完美的弧度。所以凶手才在她尸体旁边放一尊爱神小雕像来作为象征,暗示卓嫣就代表着邱比特所爱慕追求的美丽女子普西克?
「普西克的雕像,想找大概也是找不到的。爱神像倒是处处都有卖。」
钟辰轩耸了耸肩,「可是她的妹妹,最难看的便是鼻子,这遗传啊,还真是不好说。卓嫣房中那面镜子是很不错的古董,应该是十七世纪法国洛可可时代的作品吧,而且可能还是皇家的。
「那套房子布置很雅致协调,偏偏这面镜子太过精致华丽,让人感觉实在不搭调。」
程启思道:「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
钟辰轩道:「我倒想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当时我们走时,你多看了两眼。」
程启思做了个苦脸,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卓紫在照镜子,就对着墙上那面古董镜子,照得特别专心,眼神很专注地盯着镜子,盯得我发寒。」
钟辰轩转着手中的笔,道:「大概她比较自恋,那喀索斯情结〈narcissism〉吧。你有没有发现,她在跟我们谈话时,一直就盯着旁边的玻璃,在看自己的脸?」
程启思道:「女孩子喜欢照镜子不奇怪。」
「我并没说奇怪,那喀索斯情结也很正常。」他又问:「对了,那尊小爱神的雕像,查得怎么样了?」
程启思摇了摇头,一脸苦笑,「说来,去买那种复制品雕像的人,并不会多,可是我们调查之后一无所获。虽然有店主说有印象,但是都是些没什么特征的人,只记得穿什么衣服,留什么头发……这对我们没什么帮助。」
钟辰轩笑了笑说:「穿得比较出奇,人们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在他的衣着或者发型上,对他的面貌反而会忽略。这也是一个心理上的因素。」
他把笔记本拿了回来,直视着照片上的普西克雕像的鼻子。「……你知道么,启思,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女人在黑暗中狂奔。在一座黑暗的屋子里。
那人轻柔地握住她的手,把一管针药注射进她的静脉里。男人的手指轻轻从她鼻梁上滑过。
「真美啊,爱神所追逐的少女的美丽鼻子。怎么会长在这样一张俗艳的脸上?妳不配拥有这样完美无瑕的鼻子,让我替妳保留它,好吗?」
女人已经不能摇头了,麻醉药逐渐蔓延到全身。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甚至因为恐怖,而比平时更清醒。
黯淡的灯光下,蒙着脸的男人手中的手术刀在发着银色的光。
「来,把妳身上最美丽的这一部分给我吧。我会让它永保美丽。」
锋利的手术刀从女人面部划过,鲜血溅落在她惨白的脸上,溅在男人白色的手套上。
从鼻子的一侧,慢慢划过,把鼻子慢慢地削了下来,割到鼻梁骨的时候,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男人叹了一口气,说:「这里的骨头还真硬哪,为了不出现难看的刀口,还是用这个吧。」
一把小小的电锯,插上电源,呜呜的声音响起,把鼻骨慢慢地锯断了。一点点,一点点,很细致很熟练地,鼻子从女人的脸上离开,温柔地滑落在男人的手心里。
脸上只留下一个血洞。
像一张血盆大口。
雨下得很大,视野都有点模糊。程启思开着车,在大街小巷里到处乱窜。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车前,显然是想要直穿过街道。
程启思吓了一大跳,赶忙踩剎车。车子总算剎住,程启思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一边推车门一边嚷:「搞什么!走路不看路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