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赫芮丝瞧瞧身边的宫女,但是两名刚入宫的宫女也摇头说不知。她身边年长的女官和宫女们都被奈菲尔公主以神事的名义带走了,赫芮丝不满,但没有表现出来。
“偷偷进去看看。”赫芮丝微微一笑,提起裙角,脚步轻盈地跑进花丛,亲手采摘其中的一些,拿在手中嗅玩。
这片园林比赫芮丝见过的任何庭院都要美丽。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她在花丛中穿行,想着是否应该从安提斯塔王那里要来这所庭院。
“什么人!?”突然传来的怒吼声吓了她一跳。正在摘花的右手一抖,就被黑色的利刺刺破。其他鲜花花茎流出的液体悄悄混着鲜血渗入纤柔的手掌。
身边的宫女们吓得惊呼起来,连忙给她拔刺包扎。
发出叱问的年轻侍卫也看清了庭院里是位姿容绝色的贵妇,忐忑不安地跑过来跪伏在地。
“我没事,你起来吧。”赫芮丝没有把他的冒犯放在心上。“这里是哪位王妃的庭院?”
“尊贵的夫人。”因为不知道她的品轶,侍卫便这样称呼。
“无礼的家伙!这位是赫芮丝王妃殿下!”一个比较机灵地宫女大声呵斥。
侍卫吓坏了,这才知道这是三个月来居住主殿的宠妃,连连叩首。“请王妃殿下恕罪!恕罪!”
“是我好奇进来看看,不怪你。”赫芮丝露出一个让侍卫目眩神迷的笑容。
“这里是谁的庭院?”
“这里是王子殿下的庭院。小人负责在附近巡逻,看到到庭院的门敞开着,就过来查看。请王妃殿下恕罪。”
“原来是王子殿下的庭院。”她手持鲜花感叹,想起了那个温文尔雅的清爽美少年。在赫芮丝心中,美尼斯是真正的王子殿下,身份高贵、举止优雅,性情和他善妒的王妹完全不一样。
可他们才是真正的王子和公主殿下。
赫芮丝拈花一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经历。
每个买到她的人都把她称为公主,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过男人们手里的一件商品。依稀记得儿时家乡的那把大火,她只是个从战俘沦为奴隶的冒牌公主。
侍卫突然想起重要的事,赶紧禀报:“殿下,请您尽快离开这里。王宫里的人都知道,王子殿下的庭院里种了很多有毒的植物……”
?
有毒?
赫芮丝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右手突然传来奇痒无比的感觉,她扯开包扎,吃惊地看到被黑刺刺伤的地方变成了刺目的黑红色肿胀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慢慢变淡、褪色……阳光、鲜花、彩蝶、宫女和年轻侍卫震惊的脸庞……
眼前燃起了血红色光芒很像当年那焚城的火光,赫芮丝在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中倒了下去。
美尼斯闻讯赶回时,已经是当天晚上。
传讯的人把消息送到拉神神庙的时候,王子已经进入神庙的花岗岩圣所,不容任何外事打搅。
当他结束仪式出来时,得知赫芮丝在他的植物园中毒晕倒,父王的使者强行带走了孟斐士便知道不好,立即往回赶。
父王如果不舍得惩罚他,恐怕就要迁怒孟斐士!
一想到那个可爱贴心的孩子或许会因为他被活活打死,美尼斯就觉得心中有团烈火,烤得火烧火燎。然而在王宫的正门,他被老首相伊姆大人带人拦了下来。
“殿下。”老首相伊姆满脸严肃。“陛下此时正在气头上,您先避一避吧。”
“首相大人,请问孟斐士如何了?!”
“殿下!镇静!”
老首相也是美尼斯王子的老师,因此毫不客气地申斥他。看到美尼斯神态焦急,他叹了口气:“殿下,您是否应该先问问臣究竟发生了何事?”
“首相大人,请问究竟发生了何事?”美尼斯勉强恢复了表面的镇静。
“赫芮丝殿下在您的植物园里中毒晕倒,陛下得知后中断在荷露斯神庙的仪式赶回来,亲自刑求相关的人。”
“那么孟斐士……”
“殿下!”老首相再次提高了声音。“殿下,您先考虑自己该怎么办吧。不能再去触怒陛下,赫芮丝王妃被御医查出有二个月的身孕了!”
赫芮丝有身孕了。
老首相的话给美尼斯带来超乎想象的冲击。
安提斯塔王子嗣不多,后宫活下来的孩子只有美尼斯、奈菲尔和纳塞尔。
因为努布特的长公主海姆特尔,美尼斯之前连王后都没有孩子。因为王后的存在,奈菲尔之后,只有母亲是安提斯塔王在战场上随意掳掠来的卑贱奴婢的纳塞尔出生,因为他的母亲实在太不起眼了,一直隐瞒到生育才被人发现,为此她触怒了王后,三年后就被找了个借口处死。当时才七岁的美尼斯怜惜这个弟弟,把他抱到自己那里抚养,而王后不久后也病死,才让纳塞尔逃过一劫。
后宫从来就不干净。
老首相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继续说:“布吕尼将军和西莉克斯夫人已经到御前求情。孟斐士小世子的性命不会有事的。”
“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听说是小世子在神庙得知此事,立刻派他的侍女通知了他的父母。”
第十四章
对于孟斐士来说,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无妄之灾。
大燃烧节当天,因为他上次以旅途辛劳为由,把塔丽姐妹俩丢在王宫而感到愤怒的西莉克斯夫人的咆哮信(参照HP~~),孟斐士明知她们是母亲的眼线,在陪同美尼斯王子前往拉神神庙时,仍然带上了这对姐妹花,没想到此举居然救了自己的命。
上埃及首都尼赫布特,从一个州的首府发展为一个国家的首都,它的势力圈占地面积足有现代意义的一百多平方公里。拉神神庙位于接近耕地的平原地区,距离尼赫布特半日路程,它的历史可以上溯到一千年前的远古王朝。
在孟斐士眼里,这座宏伟气派的神庙已经具有后世埃及神庙的典型风格。用泥砖垒起足有七肘厚的塔门,足有五十肘宽度的长方形神庙正殿,二百肘以上宽度的椭圆形中庭大庭院,路面用最好的泥砖铺砌,打磨得光滑如镜,花岗岩修砌的神秘圣堂正面以四根巨大的黎巴嫩杉木木柱支撑起从中庭到圣所的廊柱厅。
美尼斯王子头戴太阳神冠冕和假发,身披全套神服,在尼罗河之畔演绎神明的生死之旅后,被八人抬的神轿送至神庙圣堂。神庙内外观礼的人成千上万,而圣堂前仅有几百名达官贵人。
当神轿经过孟斐士跪伏的地方,美尼斯突然示意停轿,塔丽两姐妹看懂了他的手势,立刻惊喜地把孟斐士抱了上去。
美尼斯对孟斐士悄悄地眨眼,如果不是孟斐士眼尖,想从那浓厚的眼影伪装中看出来还真不容易。
他在他额头轻轻一吻,随即大声宣示:“这是受拉神宠爱的孩子。布吕尼将军之子,他的妻子,他房屋的女主人,正义的西莉克斯夫人所生,尼赫布特的幼狮——孟斐士,他将是 ‘黑土’的 荣耀!”
所有祭司和达官贵人再次叩首,高呼“赞美拉神”,从廊柱厅到神庙内外传出低沉宛如闷雷般滚滚不绝的祈祷声。
“黑土”指尼罗河附近的全埃及。“神御体”对凡人的祝福是古礼中最高等级的祝福。
这样算不算以权谋私?
王子在祭祀上一向庄严自制,孟斐士没想到他会故意这样做。
他们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分开。
美尼斯从廊柱厅进入幽深神秘的大圣堂深处,在“卡”祭司的服侍下继续神事。
祭典顺利达成,神庙内外的人群渐渐散去,人民觉得万事顺利而心满意足,达官贵人们则因为刚才的祝福偷偷地观察孟斐士,但孟斐士表现得完全像个天真的孩子,打消了很多人攀谈的欲望。
从狮子崽长成雄狮还要许多年,就算他得到王储的宠爱,以后前途无量,也完全不必急在一时。抱着类似的想法,贵人们也陆续地离开了。
最后只有孟斐士以及王子的贴身侍卫们在等待从神再次变成人的王子出现。
王子没有等到,他们等到了国王盛怒下发出的命令。
听到国王使者宣旨孟斐士就知道不妙。
王子至少还要两个太阳时(古埃及的时间和现在一样每天分24个小时)才能从神庙出来,他看看王子的侍卫和四周的祭司,知道肯定不能指望这些人,于是在使者宣完旨意把他带走之前,他立刻示意塔丽通知西莉克斯夫人。这年头等王子救命终究不如自救。
孟斐士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套着主角模版为所欲为的穿越女。他唯一的希望是好好活下去,尽自己的能力守护家庭和荣誉,现在又多了一个想要生活在美尼斯身边的心愿。
从拉神神庙到王宫,他想了很多,想起了前世的亲人爱人和好友们,想起了前世的老师、领导和同事们,想起了遇到的形形色色地案件和当事人,还有成了同命鸳鸯的劫匪,以及重生后的亲人。还有美尼斯王子,最初是因为有些相像、有些难舍,现在是因为有些难舍、有些喜欢,人和人的投缘是多么奇妙的事……
孟斐士一笑,或许这一次真的是魂飞魄散的永诀。
甩开要架着他走的侍卫,孟斐士镇定自若地踏入王宫大门。不管前世今生,他的所行就是所愿,应为便是愿为,他的人生堂堂正正,因此无惧生死。
当孟斐士被带进王宫地牢时,地面上的鲜血已经汇合成小溪,肆意地顺着沟渠缝隙流淌,许多人在极刑下挣扎嘶喊哀鸣的声音仍然微弱地持续着。国王没有马上见他,却命他跪在血泊中。
渐渐地,鲜血聚成的血泊凝出一块块黑红色的硬块,跪在血泊中的双膝从冰冷酸麻到没有知觉,所有的哀鸣声都消失不见,地牢中的血腥味越发浓烈熏人欲呕,只有潮湿墙壁上的火把闪烁着明暗的火光,为这宛如地狱的情景增添阴森的亮光。
一双染血的金拖鞋出现在孟斐士低垂的眼前。安提斯塔王因为盛怒沙哑的声音说:“孟斐士,你知道自己的罪吗?”
孟斐士不出声,也没有抬头。安提斯塔王见状示意一下,一个强壮的狱卒掰起他的下颌。
没有预想中的哭泣畏缩与惧怕,那双明亮的黑眼睛无所畏惧地直视安提斯塔王。国王倒吸一口冷气,持着滴血的王鞭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陛下日安。”孟斐士端正地行礼,仿佛他仍然身在花团锦簇的王宫中庭,同国王王子一起享用美味佳肴。他深知此时哭泣求饶都是无用,国王一定想让他做替罪羊。至于是生是死,面前此人一言可决。
“请问陛下,小臣犯了何罪?”
安提斯塔王勉强压下被一个孩子的胆魄惊到的不快,沉声说道:“你身为王子伴读,不思规劝王子勤学习武,反而怂恿他种植毒草,伤害王妃。你敢说你无罪吗?!”
他越说语速越快越愤怒,孟斐士知道这是人下意识为自己辩护的一种做法,通过语气强调自己的权威,不肯正视错误。
“陛下所言甚是,小臣知罪。”孟菲士淡淡地回答。
“孟菲士,你该庆幸自己有对好父母。”
安提斯塔王没有继续问罪,反而转移了话题。
“论罪,这次你罪不可赦。但是看在你父母苦苦求情和你兄长殉国的份上,我只命人鞭打你三十下,便饶恕你的大罪。”
说完他再也不看这替罪的羔羊,挥手便命令行刑。
鞭打三十下就饶恕大罪。孟斐士差点大笑出来。如果他不是提尼斯王族的世子,如果没有父母求情和兄长的殉国,只为了一个宠妃受伤昏迷,国王便可以随意地打死他。
这就是自己毫无力量,命运悬于别人之手的悲哀!
两个狱卒带他到隔壁,从刑架上拉下一具年轻男性的血肉模糊的尸首,那年轻人面容因痛苦显得狰狞丑恶,两只血红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
“世子大人,得罪了。”狱卒们不敢过于冒犯眼前的孩子。这些王族内部的事情谁敢伸手谁就倒霉,他们只要准确执行王命即可。
他们脱下孟斐士的背心,分开孟斐士的双手,用牛皮绳牢牢地捆在刑架上。
第一下重击抽打在后背时,孟斐士没有立刻觉得疼痛。直到第二下第三下……沾水的皮鞭撕裂了幼嫩的皮肤、肌肉和神经,连绵不断的痛苦几乎粉碎了他的意识。
打到第十鞭,狱卒们停下来,这位世子年龄太小了,即使手下留情,他们也担心他承受不住。于是停下来,拿清水蘸给他干枯渗血的嘴唇。
孟斐士朦胧地意识到鞭打停了下来,正在此时,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第十五章
【美尼斯,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地牢里的那一天你没有来,或者来晚了,那么拉神神庙前我们的相视一笑,恐怕就是我魂飞魄散前的永诀。
死亡并不可怕,生命如此脆弱,每个生命都在生死的因果中流转,就如冥神奥西里斯,年复一年地重复着死亡与复生,在人类的丧歌中,在妻子伊西斯哀怜的眼泪中,坚定地走着生命的轮回。
你从光明处走来,温柔地牵起我的手,我才知道,意志坚定不畏惧生死的勇气是远远不够的,有些东西超越了生死存在,如果那一瞬间错失你的手掌,沉沦在往生的遗忘沼泽,将带来比死亡更深沉的憾恨……】
孟斐士睁大了眼睛,努力看清那团明亮的火光。
“孟斐士……”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
“很慢啊,殿下。”
孟斐士不知道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他努力扯动嘴角笑了笑,腥涩温热的液体便涌了出来。
美尼斯没有听老首相的话。他还是冲进王宫,并在地牢里找到了孟斐士。他的小伙伴被绑在刑架上,浑身血肉模糊形容凄惨极了,像是将要凋零的花苞。
“阿努比斯神啊,怎么会这样……”美尼斯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试探着呼唤了一声。听到他的呼唤,孟斐士却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容。
“很慢啊,殿下。”
孟斐士的话就像利刃一样切割了美尼斯的心,那不断涌出的污血更是刺痛了他的眼睛。这一切本不该发生,这都是他的错。
“别再说话。”美尼斯镇定下来,抽出一把象牙柄的锋利短刃去割断皮绳,想要放他下来。
“殿下恕罪!陛下命世子大人受刑三十鞭,现在行刑未完,您还不能放下他。”几名狱卒惊慌地跪在美尼斯脚下,试图阻拦他。如果孟斐士被带走,他们的小命肯定不保。
“你们禀报父王,还剩下多少鞭子,由我一力承当。”火光里,少年的面容狰狞冷酷。
“都闪开,否则现在就杀了你们。”
美尼斯的声音并不大,却透出深寒的杀机,闻言他身后的侍卫们立刻抽出了腰间的短剑,于是无人敢继续拦阻王子的脚步,让他顺利地带走了孟斐士。
美尼斯让孟斐士趴在自己肩头,用带着神徽的披风小心翼翼地包裹,不让他受风,并迅速带他离开地牢。
少年急迫的心跳和呼吸传递到孟斐士那里。很熟悉很微妙地感觉,孟斐士忽然就想起了几个月前那次天狼星的升起。
那些美好幸福的日子如此短暂,转眼无踪。
背部的伤口因为不可避免的震动再次传来奇痛,孟斐士咬着牙无声地陷入昏迷。此时美尼斯已经走入自己的宫殿,在女官、宫女和御医们手忙脚乱地为孟斐士灌药、擦洗、上药、包扎时,陷入昏迷中的孟斐士硬是凭着意志再次恢复了清醒。
他脸色苍白地看着坐在身边的美尼斯王子,断断续续地说:“殿下,门、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