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中的猫——凌影

“你这强盗！”
“你是人渣！”
“你疯疯癫癫！”
“你无趣至极！”
“你的性感不如一只猫！”
“你是个兽交癖的变态！”
……
两人正在争执不休时，柏鸣已经利用网间的缝隙，悠悠然逃了出来，做了漏网之鱼。展览十分钟以后就要开始，到时候有近百名的伦敦各界名流、学术界的专家都要来观赏这颗稀世的宝石，柏鸣自己更是按捺不及。

海因把这颗石头当宝贝似的，从来不肯拿出来让柏鸣看，他只在图鉴上面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轮廓，“智慧之石”被镶嵌在一颗波光流离的水晶球里面，如梦如幻一般飘渺，海因并没有让钻石应该有的光芒四射的特点表现出来，而是用隐晦的手法摭掩着、扭曲着，使本该显得非常锐利、坚硬的钻石在水的浸润下，在光的飘忽中，显露出神秘、宁静、古老幽远的味道。

它静悄悄地沉睡在水晶球里面，象童话中的公主，距离那么近，仿佛在你手中，伸手就能触及，但你想得到，却永远隔着千千重重的山，万万滔滔的水。
柏鸣总觉得海因要利用这个主题来表达些什么，可他又读不明白。
只是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漂亮极了的小家伙，柏鸣恨不得马上就把它拿出来，一睹为快。
展览厅里全就聚集了好几百人，柏鸣听到人声喧哗，不由紧张起来，从小到大，他只上过一次舞台，就是在小学的时候参加园游会的小小歌剧表演，因为柏鸣模样可爱，被安排出演一位拯救人类命运的精灵的角色。他的身上被套着繁复的绿色的戏服，背上还扎上翅膀。导演要求柏鸣表现出“空灵飘渺”的感觉，他哪里懂什么叫“飘渺”，只是机械性地摇晃着两个翅膀冲上戏台，结果不象小巧轻盈的精灵，倒象不顾一切向前冲的大黄蜂，撞倒台上一排树（树是同学们扮演的），当时就震惊四座，一出感人的戏剧以笑闹收场。

从那时开始，柏鸣就知道自己没啥表演天份，永远是在台下搬道具的料，他也乐于默默付出甘当绿叶，但今天的红花被斯莱德那只蜜蜂盯着，恐怕是灿烂不起来，而展览厅里等待的参观者已经开始骚动，柏鸣急得团团转，最后没辙，只好咬咬牙，打算自己上。

他身上还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衫－－没关系，这样自然亲切，好象白衣天使，让人有想要立刻生病的欲望。
柏鸣用力扭扭僵硬的脸部肌肉，挤出笑容来，由台下走到台上，可刚刚站上去一瞬间，他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勾起了他童年的恶梦，他们满怀期待地望着自己，这美丽的精灵，最后却看到一个笨头笨脑的胖头鱼。

柏鸣全身都是冷汗，紧张得肌肉抽筋，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愣愣地盯着台下。
当他的世界一片晕暗时，远方却出现一道明亮的色彩，柏鸣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再看，没错，真的是他。
吉贝贝就站在人群的后方，一排展柜的前面，上方的灯光正好照在他身上，这只小猫尤如站在舞台中央，明艳可人，吸引着场上大部分的目光，他骄傲地扬起头，自信满满地微笑。吉贝贝从没出现在公共场合，但他知道自己美丽、娇俏、可爱，每次的出现定然象慧星的擦肩而过一般，引得所有人赞叹、流连，期待百年的回眸一瞥。

他的这份自信，让柏鸣佩服得五体投地。
真象个从小生活在舞台上的小明星似的，吉贝贝很职业化地对每道投来的视线回报以诚恳的微笑，连台上的柏鸣都看呆了。
直到负责灯光的工作人员在台下手舞足蹈地提醒，他才猛得回过神来，对着话筒直喊：“先生们，女士们，欢迎来到此次‘创世纪’……”
“不对！不对！”工作人员再度挥手，对他打手势，指指嘴巴，再指手。
柏鸣愣愣，低头看看，方才知道自己站在讲台的边缘，距离卖可风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台下有些低低的哄笑。
柏鸣尴尬无比，下意识朝吉贝贝望去。
他冲他抬起下巴，一脸目中无人，表情明摆着在嘲笑柏鸣的拙笨。
柏鸣的火气腾然就升起来，他对吉贝贝做了个呲牙的动作，丝毫不理会全场有几百双眼睛在看。
他毅然站在卖可风面前。
柏鸣在心中暗暗发誓，如果在吉贝贝面前出丑，我就在地板上面一头磕死。
18．
“它是一颗不平凡的石头，公元前一千两百年，被人从一个名叫洞溪谷的地方挖出来，那个时候，它的身体上沾满肮脏的泥土，泥土上面杂草从生。但有一双好奇的眼睛－－人类。他从泥土的缝隙里面，窥到了宝石所闪烁的神奇光芒，只是出于好奇或者贪婪，就把它带回家中。几经周折，这颗宝石被古埃及的一位法老王收藏，临终之际作为豪奢陪葬品的小小一部分，而被掩埋在风沙与荒漠之下，三千年。

但这并不是它真正的身世，因为在此之前，它已经流落荒野多年，它的真实来历无人能知，因史料已不可考，我们也不需要做多猜测，因为我们不会得到答案。它也许是巫女的一滴眼泪，也许是创世者的一颗汗珠，也有可能是人类之源的一滴精血……

它的形状是那么特别，天然去雕饰，与所有的宝石都不一样，它生来似乎便是血色的泪滴，又或者说，在我们所知更久远的年代，有更伟大的生物雕凿出了它，也许它在那个时代也如同现在一样，散发着熠熠的光芒，它的故事比我们所有人都要传奇，它的历史比我们整部人类史都要久远，它从何而来，究竟有怎样神秘的力量，我们不知道。但它今后将到哪里去，将会为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今天晚上－－我们便可知晓！”

柏鸣讲说到这里，很及时地给了音响师一个手势，后者得令，立即以一阵密集的鼓点掀起会场的高潮。
会场上的灯光马上暗下来，只有一道光柱射向台上，柏鸣身后的大型展台之上，缓缓升起一个金属圆柱体，升到一人多高的时候停下来，圆柱形从中间分开一道缝，以更为缓慢的速度向两边分开。

一个圆润的水晶球正放置在防盗玻璃框的锦盒中央，柏鸣微笑，几分钟以前他刚刚把那水晶球放进去，此前为了防范盗贼，他们特意用仿造的“智慧之石”来代替真品，置于会场的地底保险库中。

水晶球的底座，有海因教授精心设计的加热器，使水晶球内部的液体沸腾起来，营造出梦一般的气泡，粉红色的睡美人沉睡其中，仿佛要被轰隆隆的雷雨，越来越密集的雨点、以及大海掀起的惊涛骇浪所惊醒。

水晶球加热到一定温度，脆弱的球体也无法承受温度和沸水的张力，于一瞬间砰然破碎，在玻璃框内扬起漫天晶莹琉璃，召示着传奇的诞生。
“啊－－”在现场发出一声惊叹声以前，柏鸣就对着卖可风，惊天动地喊出一声：“这怎么回事？”
见鬼的，让人感到震撼的可不是宝石的美丽，而是－－
水晶球破碎以后，锦盒里面应该躺着的是原本放在里面的粉红色宝石，结果现在却……
却……
却有一根狗骨头躺在里面！
柏鸣晕头转向，他一度以为自己又产生幻觉，但这次他知道不会的，因为柏鸣再有想象力，也不可能想到这种恶作剧，有人竟然用一根狗狗吃剩的骨头替换了“智慧之石”。

柏鸣肯定，非常肯定，因为盒子里的狗骨头他看起来很眼熟，就是泰格经常叨在嘴里咬着玩的那种，上面就连狗牙的咬痕都看得清清楚楚。
连柏鸣都这么震惊了，会场上那些慕名而来，参观“稀世奇珍”的宾客，就更别有多惊讶了，他们甚至以为，是幽默的主办者给他们开了个玩笑，只是把愚人节提前了。

可舞台上的灯光白喇喇地打在柏鸣脸上，把他瞠目结舌的表情衬托得更加戏剧化，柏鸣感觉自己就象个黑白默片时代的小丑一样，急于用肢体来向观众表达什么，却因拙劣的动作令大家更加莫名其妙。

惊愕了许久许久，柏鸣才因宾客们的喧哗吵闹声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一根卖可风，这玩意真是多余，意味着他必须说点什么，来缓解现场这疯狂的局面。
这对于柏鸣来说是太高难度的表演了，他不过是只横冲直撞的大黄蜂。
所以最后只剩下一个办法：跑。
幸好在场的都是社会名流，没有在身上携带蕃茄和鸡蛋的习惯，否则在柏鸣狼狈地逃下台时，他俨然已成一盘中国菜了。
即使没人扔鸡蛋，这抱头鼠窜的样子已经很凄惨了，柏鸣在台下随便找了个洞就钻下去，从地下展厅的廊道里逃跑，他一边跑一边回想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刚才明明是他亲手把装着智慧之石的盒子放在密封的升降器里，把地下室原来放置的赝品调换出来，那枚假货现在还在他的裤袋里放着，如果他早知道真的宝石会变成狗骨头，还不如就展览那枚假的呢！

如果海因知道现场捅出这么大漏子，还不得拿解剖刀把他大卸大块！
柏鸣没头苍蝇一样地在廊道里奔蹿，面前突然闪过一道人影，把他吓一跳，急忙叫：“谁？”
面前有人噌得划开一根火柴，火光灿然间，一张秀丽的小脸在对他嘻嘻笑。
“吉贝贝？！”柏鸣惊道，很快便黯然了。他今天会鼓起勇气站上台，全是因为吉贝贝在台下，即使没给他勇气，至少也给了他争强好胜的刺激，现在倒可好，被他当场看一个大笑话。

看这小猫脸上忍俊不禁的样子，他心里指不定炸开锅了呢！
柏鸣的脸拉得老长，闷声不响地背过身去。
吉贝贝还是用那种愉悦的、充满跳跃感的声音对他说：“怎么不开心了呀？”
柏鸣苦闷地呻吟：“我怎么会开心……你没看到刚才……”
“刚才？”吉贝贝道：“我刚刚在地下室忙着……”
吉贝贝正说着，突然来个定格，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还是头一回，闭得如此之严。
19．
可正被痛苦和郁闷霸占大脑的柏鸣，却完全没听出他的弦外之意，仍然傻乎乎地说：“地下室－－唉！你没看到我刚刚有多惨！”
“怎么惨啦？”吉贝贝用力捂住嘴，就怕笑声漏出来。
柏鸣无奈地看他一眼：“我怎么那么倒霉！如果我参加奥斯卡典礼，外星人一定会在那天光临地球－－竟然连这么见鬼的事情都会在我身上发生！”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啦？”吉贝贝一脸关切地问。拜托，原来真正的影帝就在这里。
“有人用一根狗骨头换走了我们的智慧之石把我晾在台上被千人指万人唾。”柏鸣一口气道。
吉贝贝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狂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哈哈……虽然早就……知道……但……从你嘴里说出来……还是让我……让我好想暴笑……”
柏鸣看吉贝贝乐成那样子，根本是兴灾乐祸，一点同情他的意思也没有，不禁大怒：“你还笑！”
吉贝贝想忍住，可是越忍就越是觉得笑要在肚子里爆炸了似的，必须释放出来，于是他仍然在柏鸣面前肆无忌惮的大笑。
柏鸣真的生气了，在他人生最悲惨的日子里，他心爱的小猫非但不来安慰他，不善解人意地来开导他，还为他的悲惨欢呼高歌，还在他的伤口上面撒盐、浇烧酒、锅底放油，彻彻底底把他“煎”了一番。

柏鸣要崩溃了，他把拳头握得咯咯直响，第一次萌生要揍吉贝贝的想法。
他的目标首先是头－－因为头上有脸，而那张脸正因过度大笑而扭曲着，看上去真欠扁。
可是小猫的头发柔软皮肤光滑，两眉弯弯象新月，双眸闪闪如星辰，鼻梁小巧挺俏，打塌了很可惜。
然后是脖子－－只要两只手用力掐下去，他准会很快断气，但在此之前柏鸣会被小猫的爪子挠得满脸是伤，谁先死翘翘还不知道哪。
接着是肚子－－最柔软的腹部，会造成最严重的冲击，最疼痛的反应，以及最小的后遗症，是最理想的地方。但柏鸣一想到自己因为不听话，被海因教授海扁的时候，腹部常常被重拳出击，打得青紫一片，整个五脏六肺痛得要玩乾坤大挪移似的。这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他可不舍得让小猫也尝尝。

那就腿吧－－如果能打得他再不能活蹦乱跳，躺在床上老老实实两天也不错，顶多自己辛苦点，天天端茶送水到床前。柏鸣一想到虚弱、楚楚可人的小猫躲在真丝床单里面，因身体的痛苦而扭转呻吟，因行动的不便而屡屡需要他的“扶持”，又因感激而时不时表露的娇羞欲语的模样……

他的鼻血都要狂喷出来。
诶？慢着，我这究竟是要惩罚他，还是表扬他呀？
惩罚我这愚蠢的不知悔改的笨蛋。
表扬小猫坚定地跟笨蛋划分界限、对我予以鄙夷和嘲笑。
这次柏鸣被自己郁闷到了，他一声不吭地，在吉贝贝面前低下头去，黯然无比地转身离开。
他的脚步在黑暗的地下停车场，显得非常沉重，吉贝贝在他身后追过来，轻盈得没有脚步。
他们一前一后步行离开，快要到闸口的时候，上方的闪光灯突然闪了一下，柏鸣没有注意到，而吉贝贝好奇地瞪着天花板上好奇的眼睛，调皮地冲它做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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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柏鸣坐在天花板的大洞下面，抬头望天，夕阳的余辉透过巨大的自然天窗倾洒在身他上，如同映在阴暗峡谷里的万丈霞光，照耀着他这迷途中的旅人。
柏鸣抬起头，面对霞光张开双手，高喊一声：“天啊！这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吉贝贝站在楼梯上面，用怪异的目光望着他，喉咙里咕噜咕噜地自言自语。
柏鸣很生气地回头，对他吼：“你想说什么？！”
吉贝贝被吓一跳：“你吃错药啦！干吗冲我发火？”
“我没有！”柏鸣的声音更高亢：“我是对我自己发火！”
他从裤兜里掏出那块仿照的“智慧之石”，气冲冲地摔在吉贝贝面前，说：“我就想不明白！它怎么会变成狗骨头的！”
吉贝贝心虚地望了那石头一眼，暗暗咽下一口唾沫，小声地嘀咕：“我也不知道嘛……”
柏鸣对他摇摇头，对自己叹口气，也道：“我知道不该怪你的……”
吉贝贝悄悄瞥他一眼，也附和道：“是呀是呀。”
“可我真的很纳闷……”
“嗯？”吉贝贝面露胆怯。
“我在入场前几分钟明明才把宝石放进去的……你也在场呀你知道……可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接着我只好跟你逃跑……海因一定会让我死得很难看……呜呜呜……”

吉贝贝连忙道：“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要节哀顺便啊！”
柏鸣苦笑：“我还没死哪，你就要我为自己唱挽歌？”
“你死了的话，我会为你唱的呀，听着－－”吉贝贝一脸的天真无邪，用清脆的嗓音唱道：“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辉照大地，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

柏鸣听得哭笑不得：“欢乐女神？看来我的死对全世界人民还是件大好事呀！”
吉贝贝吐吐舌头：“不！不！当然不，柏鸣你这样的好人如果死掉，大家都会很悲伤的，世界人民要为你降半旗，默哀三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