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之声——丁冬

「为什麽跟我来开房间？」脸埋进我的颈间。
「为什麽还和我两个人单独待在这里？」耳语在我的耳边散开。
「为什麽让我抱着你？」拥抱着我，眨眼时睫毛刷过我的颈。　「为什麽容许我们的距离这麽近？」直视着我，眼神紧迫了我的呼吸。
几乎是鼻尖相触的距离，他的双眼占据了我全部的视界。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我说不出答案。在海边遇到东海时，我什麽也没办法想；和东海来到这间小旅馆时，我几乎没有任何抗拒；而现在这样贴近彼此，说我不知道他的企图是骗人的。
「我知道答案，可是，不帮你说，这次我不帮你！」他的手臂紧紧地缠住我的脖子，脸颊枕在我的肩上。闭上眼，我放弃了挣扎，器械投降。
所有我极力不想去发现、承认的心情，用尽我全副力量去隐藏、伪装的，在他面前完全发生不了作用，早就被他知道了......我根本瞒不了他。手不知何时离开了冰冷的扶手，放在他的双臂上，缓缓地、缓缓地移动，一寸一寸，温习他身上的记忆，触感、温度、线条、色泽，指尖下轻微的脉动诉说着只有我能懂的言语。
他解开我的扣子，用跟我一样的方法和我谈话，微颤的手指抚摸我，从颈侧滑到胸膛，停在我的心上，捉住了它。
不藉助声带，舌尖直接将他的想法传达至我的耳里，我听着，闭起了眼，抚上他的背脊，手指描绘着脊椎两侧的肩胛骨。如果人有翅膀，必定是从此处生出的，只要敞开怀抱，羽翼便会跟着张开。　我知道，只有这个怀抱会无条件地为我张开双翼，带领我飞翔
听到我的祈求，他紧紧地拥住了我。
心在这一刻痛了起来。只有在拥抱他的时候，我的心才会这麽痛承载不了的幸福，心饱胀得彷佛随时有爆裂的危险，因而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深怕这一刻消失得太快的恐惧让心脏紧缩，如此一胀一缩，心鼓因而急遽。
我们接吻，丢弃虚无的语言与文字，直接用唇舌沟通，最真实的沟通，唇触着唇、舌缠着舌、心贴着心，没有误解的可能，更没有说谎的机会。
扯下他身上唯一的外物围在腰部的浴巾我将他压倒在床上。
那多年前在彼此心里埋下的种子，我们曾用最诚挚的心情呵护着它发芽，而十几年来，这植物根本不曾枯萎过。以我们的心为土，用灵魂
养，给它漫长的时间成长，终至延伸的枝 成为全身血脉，绽放的花叶是我们的梦。
从他眼里，我拾回遗落在蓝色海洋里的梦。
珍惜地亲吻他，犹如亲吻易碎的水滴，手指抚过每一 肌肤，我们交换着最私密的心事。
过去的、现在的，每一种心情、每一件琐事、每一个日子......全都细细地填写在上面，像一本日记，在眼前毫无保留地摊开最真实的自己所有不能被外人窥见的，我们只对对方倾吐展露。
喘息和心跳为轻吟伴奏，唱成一首缠绵的情歌是听过无数次的听到的同时，所有的负面情绪便得到安抚，那是爱与被爱的感觉在血液里窜流，所以安心、所以平静。
亲吻、爱抚、拥抱，躯体的交谈胜过千言万语，在拥抱的时候，我确知自己的心情，确知自己并不孤单，确知自己正在爱。
静静拥抱着彼此，我们放纵自己眷恋着怀抱里人体的温度。
只有我们两人的夜，不需要任何只字片语，只以相触的指尖编织一个超越时间的梦，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过去太伤感，而未来过於沈重心灵的某个角落清楚地知道最後的结局，因此我们选择不去提起，只任由自己放肆耽溺。
永恒的火焰，在这个夜里炽烈，彷佛要在这一刻燃尽所有能量。
多年前未尽的梦，我们在今晚完成。

Don't close your heart to how you feel
别封锁你的心灵所感受到的一切
Dream and don't be afraid of the dreams not real
也别害怕这个梦不真实
Close your eyes pretend it's just the two of us again
闭上你的双眼，假装世界上只剩下我俩
Make believe this moment's here to stay
并相信时间将会停留在这一刻
Touch me the way you used to do
像过去一样地抚摸我
I know tonight could be all I'll have with you
因我知道今晚将是我所能拥有的唯一
From now on you'll be with someone else instead of me
过了今晚，将有另一个人会取代我的位置
So tonight let's fill this memory
所以今晚且纵容我们填满回忆吧
For the last time
最後一次
Hold me now don't cry
拥抱我
Don't say a word just hold me now
什麽话也别说，只要拥抱我
And I'll know though we're apart
我知道我们即将分别
We'll always be together forever in love
但我确信我们将会永远紧握这份爱
What do you say when words are not enough
在言词不足以表达的时候，让我们什麽也别说
Time will be kind once we're apart
离别之後，时间对我们而言将是仁慈的
And your tears will have no place in your heart
因泪水将不会再占据你心里的任一角落
I wish I could say how much I'll miss you when you're gone
我多麽希望我能告诉你我将有多想你
How my love for you will go on and on
别离後，我仍会一直这样地爱着你
Hold me now don't cry
拥抱我吧！不要流泪
Don't say a word just hold me now
也不需要任何言语，只要拥抱我
And try to understand that I hope at last you'll find
请了解我的希冀
What you've been searching for
盼望终有一天你能寻回你最初所追求的梦
And though I won't be there anymore
即使我将不在你身边
I will always love you
我也会永远爱你
Don't say a word just hold me now
什麽也别说，拥抱我就好
And I'll know though we're apart
即使明天你我注定分飞
We'll always be together
我仍相信我们将会永远珍藏这份爱 Forever in love
永远
What do you say when words are not enough
在词汇已经无法表达时，就让我们什麽也别说
What can I say now my words are not enough
在已然词穷的此时，我们还能说什麽呢？

第五乐章（上）
──在别离之後──
不要结婚了吧......
......怎麽可能......结婚不是只有两个人的事......
..........................................那麽这次，是真正的别离了......
.....................嗯。
回台北吧！
嗯。
同一条路通往同一片天空，却将是两个世界。
第一个白天
「你昨天到哪里去了？也没去医院，我打了整天的电话都找不到人。」
「感冒好了吧？恒生订的那批药品你赶快CHECK一下......」
「不回来睡也该打个电话啊！连手机都关掉......你昨天到底去哪了？」
「你脸色不太好，多吃点维他命C，反正这里多的是。」
「跟朋友喝酒？那打通电话跟我说一声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啊！一出门就没有消息，知不知道我多担心？」
「昨天打电话到你家没人接，你真的在家吗？不会是装病跷班吧？」
嘈杂的人语轰炸疲劳的大脑，紧闭的微翘唇角锁着一个秘密的夜。
第一个夜晚
心事填满夜空，多云的天际望不见星影。
第二个白天
07：30　东海出门上班，看见多云的天气，确定机车里有雨衣。
08：00　孟冬站在家门前犹豫要不要上楼拿雨伞。
09：00　东海在办公室一边啃叁明治一边整理订单。
10：30　孟冬在诊疗室被罗唆的病人纠缠了二十几分钟，头痛。
11：00　东海在路口红灯右转，被交通警察拦下。
12：20　孟冬在餐厅吃午饭。
13：00　下雨了。
14：00　东海看着窗外发了下呆。
15：00　孟冬站在屋檐下看雨滴滴落地面。
16：00　雨没有停的迹象。
17：00　之後，雨仍在下。

第二个夜晚
电视气象预报明天台北降雨机率100％。

第叁个白天
一个跟昨天差不多的日子，在雨衣穿穿脱脱、雨伞收起又撑开中过去。
雨滴敲出滴答的旋律，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答、滴、答......　「新北楼下方出现黑伞，跟花伞一起走，咖啡色格子伞很快地从他们身边晃过去了......黑伞往东楼方向移动，西楼方向出现蓝色的伞横越中庭跟花伞碰头。」
「你在干嘛？」
「校园雨伞动向的现场实况转播。」
「无聊啊你......要跨组的人还敢这麽 ......」
「打发时间嘛！......目前黑伞已经消失在东楼後面，花伞跟蓝伞一起走进中楼穿堂，黄伞晃进来跟花伞蓝伞错肩而过，向着新北楼走来......花伞蓝伞一起向着校门移动。」
「出了校门以後呢？往左往右？还是一左一右？」
「谁知道。」

第叁个夜晚
「小海～～最近都没看到你，在忙什麽？」PUB昏黄的灯光模糊一切，晃动过去的是一张张没有轮廓的脸。
「帖子差不多都发了吧？有几个得我们自己去送的，你哪天有空？我们找一天做一次解决算了。」客厅明亮的日光灯下，喜帖红得刺眼。
「今天晚上你一直在发呆，在想什麽？」满是烟味的空间，声音像裹在一层膜里，听来遥远。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觉得哪张比较好看？放大这一张挂在卧室你觉得怎麽样？还是这一张？这张把我拍得满漂亮的，不过你的表情好呆。」新娘在照片里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颜。　「有没有兴趣到我那里去？我们找几个人来玩，不要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好还是不好你说句话啊！别只是一直笑，谁知道你笑是好还是不好？」
「你怎麽什麽都好啊？你多少也表示一点意见嘛！结婚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第四个白天、第四个夜晚、第五、第六、七、八......
日子不成调地起伏波动着传了过去，雨停了，又下，又停......总有阳光有云有风有雨，世界一切如常。
通往未来的日子
看着天边的彩霞，东海赫然发现天晚得真早，看样子冬天真的到了。　回到位於永和一个人住的家时，天已经整个暗了下来，窗外一片灰黑，没开灯的屋宇里只有初冬的冷空气独自徘徊。将身上的东西随手往门边一扔，身影掠过大灯开关，迳自在黑暗的空间里坐下。
仰头，目光似要穿透天花板看见顶上的天空。
习惯性地选择了靠近天空的高度居住顶楼加盖的房子，冬冷夏热只为了能够更接近那片蔚蓝。
现在，那片天上是不是找得到猎户座？
那是在一起之後的一个冬天晚上，他们并肩坐在天台上，孟冬教他怎麽找猎户座那是他唯一找得到的星座。
占满全部思绪的尽是关於孟冬的记忆。像这样持续不断地想下去，简直可以用自虐与堕落来形容，但是他无法停下，也不愿停下。明天......孟冬就要结婚了。婚姻是种责任，在身为人子之外的，孟冬又将多一份责任在肩上，像多了道锁。再一次站在叉路前的孟冬，还是选择了那条有许多人一起走的路和陌生人走在同样的路上或许盲目，却能够逃避孤独的恐惧那是他的选择，该说的全都说了，现在他只能无奈地接受。
他们已经说好，要为那段感情划上完整的句点。就让所有的记忆到海岛最南端的那一夜为止，地球的转动他们无法阻止，但在心灵的空间里，记忆却能让那些相依的时刻永远停留，如同被镜头捕捉下来的画面。　他想起那对被定格在画框里的翅膀。
『至少让我有回忆每一件事的自由吧！所有关於我们之间的，允许我去回想，不要强迫我忘记。』
『这样太痛苦了......我希望你能幸福。』
想起那一夜孟冬的话，东海笑了。
是一样的心啊......
明天，你就要结婚了。这是我听学长说的，他说你找了他当证婚人，但是你居然忘记告诉他要准备什麽......呵......印章跟身份证啊！我实在不想告诉他，如果他什麽都没带就跑去地方法院，你明天就结不了婚了。
但是，於事无补，所以我还是告诉他了。　对於你的选择，我没有什麽可说的，更说不出祝福的话，但是，我真心地希望你能幸福我的心，你一定明白的，对吧？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今天有晚霞呢！听说有晚霞的第二天会是个大晴天，明天，会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吧！你会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走进我视线所不及的世界......
我希望我说得出祝福的话，但我不能......我的困难，你一定能够了解的，对吧？
因为我会一直爱着你，永远永远，即使有朝一日我也找到了新的恋情，但是，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将一直有关於你的、关於我们之间的记忆存在
明天我就要结婚了......那时，你会在哪里呢？在做什麽？唉......无可救药，已经要结婚了，我却还在想这些......我该想的是她，而不是你，然而我却还是一直想着你
想你、想关於我们的过去。
很想打电话给你，跟你说说话，听听你的声音。但是不行，许多想对你说的话，我想我一句也说不出口，更没有那个资格去说......这个时候，我才突然间意会到所谓的别离，感觉有点寂寞。
今天晚上看得到星星，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但是我却莫名其妙地惶恐起来我无法想像和她一起度过的一生将会是什麽样子......我真希望明天不要来......　但每一个黑夜之後都接着一个白昼因地球自转而生的定律那麽，在黎明之前，让我进入记忆的天空，时间在那里将不再有意义，那些回不来的，都将再度存在，而我，也将有绝对的自由可以拥抱你，一直一直拥抱你......
星星黯淡了，黎明的天空上有几丝淡淡的云。
彻夜未眠，他看着黎明带来新的一天。

第五乐章（下）
──在别离之後──
站在窗前，孟冬被太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位於地方法院二楼公证处的柜台挤满了人，大多是适婚年龄的年轻男女，偶尔出现几张中年人笑眯眯的脸是陪着要结婚的儿女来的吧！本来他们双方的家长也要跟着来，但是孟冬嫌人多麻烦，就全部婉拒了，只约了当证婚人的学长，而他未婚妻那一票姊妹淘全都来了。
一个穿着全套新娘纱来的新娘走过他身旁，将白纱裙摆撂得高高的，唯恐被四周的人踩到，旁边人也帮忙护着白纱，扶着穿新娘纱的女人走进公证礼堂。
看着狭小的公证处四处攒动的人头，孟冬有点讶异，他没想到来公证结婚的人会这麽多。
「孟冬，什麽时候要盖章？」第一次当证婚人的学长看起来很兴奋，拿着印章在他面前晃着问。
「等一下，还没叫到我们的名字。」
「还要等叫号啊？」学长搔了搔头，「奇怪，你怎麽好像一点也不急？」
「有什麽好急的？」
「先弄好就可以先进礼堂坐着凉快啊！真是没有效率，乾脆我去帮你拿证书过来盖章算了。」转头看着办事处柜台後的小姐忙着跟一干结婚证婚的人拿印章来盖，学长拉长了脖子，比要结婚的人还急。
「不用了......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叁刻。」
「你怎麽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干嘛？开始後悔为了一颗树放弃一整片森林了？」学长嘿嘿地笑了起来。
「才没有......我只是睡眠不足，现在好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