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他背后的黄泉剑聂扬?亦或是……
『不过仔细想想,那位内应的手段固然令人钦佩,可被他欺瞒背叛的人想必十分难受吧……冽予也曾有过类似的经验,至今犹自难以忘怀呢。』
『就盼这位可怜人不至于被憎恨蒙蔽了理智,从而失了本心才好。否则他就算侥幸留下了一命,怕也是极难寻回以往的平静了。』
不期然间,彷佛于耳畔响起的,是白冽予那日好似洞悉一切、从而刺激得自个儿心神大乱的言词。西门晔只觉脑海中隐隐闪过了什么关键之处,可还没来得及抓住,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却已先一步逼得他拉回了思绪。
在他沉浸于思绪之中快步前行之时,原先仍有一段距离的目的地渐近,那因熊熊大火而起的漫天红光与热度也随之变得无比清晰。
起火的是一间三层楼高的小旅店,或许是火起得突然,原先投宿的旅客虽已逃出大部分,却仍有三、四人给困在了三楼。四周的泉州府的官兵们虽已不停指挥着让人打水来救火,却因火势猛烈而收效甚微,那阵阵高热更让有意相救的人没靠近几步便又退了回来。眼见两名给困在三楼的人正在窗边呼救着,而率领着一众流影谷精锐的姚峰成却什么也不做、只是一如自个儿所预期地在旁观望、等待着「行云寨余孽」现身,才刚因凌冱羽尚未出现而松了口气的西门晔眉头一皱,正待上前出言训斥,便在此际、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为浓烟熏得有些狼狈的身影陡然自二楼窗口一跃而下,怀中还抱着一名正哇哇大哭着的幼童。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四近围观着的人先是一阵,而旋即爆出了轰天喝采。可那个成功救出人的身影却无暇关注于此。将幼童交给一旁的官兵后,瞧见三楼有人受困的他当即运起轻功借力跳上窗沿逐一将人救下。敏捷的动作、灵巧而利落的身手……此人所表现出的一切无不显示了那迥异于其狼狈外表的高手身分,可换来的,却是出乎所有在场民众意料外的结果。
当此人又一次从三楼救下一人时,一旁原先只是观望着的流影谷精锐突然有了动作,却不是为了帮忙救人,而是掣出兵刃出手攻击那名一直奋不顾身地救人的神秘高手!
且不论这神秘高手的身分为何,三楼明明还有两人被困着,可流影谷不仅没出手相帮,反倒还对这好心人加以阻拦,另一旁早就心怀不满的百姓和江湖人士们登即嘘声大起,个别热血之人甚至抡起拳头便想加入战场替那人助拳──
可没等他们出手,一旁察觉不对的姚峰成却已先一步开口喝道:「流影谷在此缉拿要犯,谁敢出手阻挠,一律视为共犯论处!」
此话一出,即便在场仍有不少人几度想脱身救人,却因给五名流影谷精锐围了住而没能成功。眼见上头的情况越来越危急,那名给围困的高手正想拚得一身伤换取机会脱身救人,一道身影却于此时陡然自人群中窜出、足尖一点便即跃上了三楼窗棂处,双手各抱住受困的两人后轻轻跃回了地面。那身姿虽不若先前那名高手轻灵,可一气呵成、无须半空借力的流畅身法与轻松救下两人的功夫却仍说明了此人同为高手──甚至比先前那人还要高上一筹的事实。
瞧着如此,正围攻着先头那人的流影谷精锐和一旁本自观察着的姚峰成都是一愣,却旋又因瞧清了这第二名高手的样貌而转为喜色。
「少谷主!」
这声喊一出,围观的众人吃惊不说,就连场中正给人围攻着的那人都是一震。那仍不改其清亮的眼眸笔直对向正将两名被困者交由官兵安顿的俊美男子,而在对方同样朝己望来之时,因见着那双冷厉深沉、半点瞧不出一丝情感的眼眸而终忍不住含恨吼出了声──
「西门晔……」
这人自然便是昨夜才刚以为自己得到了答案、却因而更陷入迷网之中的凌冱羽。往昔清悦的嗓音已然带上了从未有过的凄厉,因为自己再一次为对方玩弄于手掌心上的事实。
乍然见着客店失火时,匆匆赶来相救的他并未多想,可紧接而至的、流影谷方面的袭击,却让凌冱羽不得不因事情过于巧合的发展而起了疑心。
若来的只是这些手下人物,凌冱羽还有办法说服自己,说服自己说一切并非西门晔所愿,全都只是对方不知内情的手下所做的决定而已。可那随之映入眼帘的身影与那双迥异于昨晚的冷沉目光,却毁坏了他的最后一丝冀望。
那份苦涩、那份在乎,还有那一声声痛切的呼唤与难掩担忧的言词,全都只是为了松懈他防心的一场戏么?
是了……昨晚毕竟是在林子里,又是深夜时分,他虽赢不过西门晔,可借着地利之便遁逃却非难事。可一旦稳下了他的心、认为继续待在泉州城并未那般危险后,西门晔便可如今日这般设局诱出自己,让连日来一直隐匿着的他再也无法继续隐藏形迹。
眼下四近已被重重把守住,他身形亦已被暴露,又岂有可能如上回在行云寨之时趁乱逃出?刻意逼自己压抑恼海中浮现的、上回西门晔纵容自己脱逃的情景,从昨夜就始终没能平复的情绪再次填满心头,而终因自己再一次被欺骗、背叛了的事实而化作了让人几欲昏厥的疼痛。
可他却依旧清醒。
望着那个早已深深刻画入心,却也让自己一次痛过一次的身影,已无须顾忌受困百姓的凌冱羽终于狠一咬牙收束心神,趁着那五名流影谷精锐再一次组织攻势袭向自己的当儿故意卖了个破绽。一名持剑的流影谷精锐自以为得计大喜抢攻而上,却给早有预期的凌冱羽觑得了空隙。一个侧身避过直袭向肩头的剑锋,青年闪至剑手背侧、反手一扭夺下了对方的剑。
随着青年右手握上剑柄,场中原先一面倒的情况立时有了改变。一方抢攻一方闪躲的情况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被团团围住的青年进退有据地接应反击、凌厉的剑势迫得原先步步前逼的五人不得不反攻为守退让后撤的情景。原先已渐次缩小的包围圈逐渐扩大,更因其中一人失了兵器而出现缺口……眼见包围圈空隙乍现,凌冱羽陡地佯攻一剑逼退来人趁隙窜出,足下猛然发力、身形一闪,提剑便朝一旁的西门晔直刺而去。
「少谷主!」
见凌冱羽突破包围欲攻击主子,原先给逼得有些狼狈的「精锐」心下大惊正欲追上,去给西门晔一个摇头制止了……后者不知何时以然取出了铁扇,瞧着攻势将至,俊美面容之上分毫波澜未起,却以一个抬手、以着一贯的冷峻深沉正面接下了凌冱羽疾若迅雷的一剑。
铿!
伴随着金属碰撞声响,青年那融贯了身法一记猛刺便给半张铁扇毫无花巧地阻挡了住。即便那过猛的势子仍是让西门晔踏出了半步才得以稳稳接下,可青年手中的剑却已再难前进半分……似曾相识的情景让凌冱羽瞬间只觉眼眶一热,可紧接着迎来的,却是与那日记忆中完全迥异的发展。
当交错着的愤恨与诘问的清亮眼眸对向眼前瞧不出分毫情感起伏的、冷沉难测的深眸之时,那日仅是被动承接着攻击的西门晔却已陡然运劲反手以扇拨开剑身,扇面由张转阖,一个踏足便侵至青年身前以扇端骤然击向青年肩头要穴。意料外的情况让凌冱羽完全傻了,一时竟连侧身退避也无从施展,竟就那么眼睁睁地任由扇端直袭而上!
「呜……」
兵刃及身之时,尽管有真气护身,那劲力透体而入所带来的强烈痛楚仍令青年痛呼出声,左臂更是为之一麻……曾有过的冀盼全随着这一击如幻梦般烟消云散。原先仍寻求着什么的双眸,亦终因着对方的无情而为浓浓的憎恨所笼罩。
不再希冀、不再质问、更不再渴求着一丝一毫的可能……才刚建立的信任又一次破碎殆尽,更因对方再无留手的举动而愈发显得可悲。原先紊乱的心绪至此已然变得一片空白,凌冱羽「蹭」地一个后跃脱出了对方的攻击范围,同时默运真气全力化解那让左臂几乎难以动弹的力道。
「别再抵抗了,束手就擒吧……你逃不了的,凌冱羽。」
见青年后撤之后便即再度摆开阵势,显得半点没有就此罢手的打算,西门晔心下一紧,却仍只能维持着冷峻的态度这么道了句,同时趁着方才的一击劲力未消的当儿再次出手。畅如风动的身形展开,雪白扇面一张、技巧隔开青年剑刃朝他前胸便是一拍──
第十三章
眼见那雪白扇面便要当胸袭来,深知对方攻击之威的凌冱羽不由得为之一凛……可他毕竟不是庸手,尽管身子因左臂的发麻而不如平日灵活,过于深切的憎恨却仍让他瞬间进入了状态,而终是左脚向后一个斜跨、身形略仰险险避开了这当胸一击,同时再次拉远距离重整态势提剑反击。
经过两次后撤,尽管左臂仍不大听使唤,可青年却已多少缓过了气,右臂一震、足尖一点,手中长剑登即化做白虹再度袭向西门晔──黄泉剑扬名江湖多年,走的本就是以攻代守、快狠疾厉的路子。凌冱羽状态调整了过来,攻势自也如流水般连绵不绝地施展了开。
配合着足下的步法,为恨意所染的明眸敏锐地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空隙,而旋即化作雷霆般迅疾的剑招加以对应。置身越族的半个多月间,玩命般的训练终于有其效果。出手的速度有所提升不说,即便用的是同样不衬手的兵器,对于方位角度的把握亦已大大提升。尽管仍做不到如臂使指的地步,却已能够逼得西门晔面露凝重之色,暂时缓下了先前的抢攻专心承接着青年的疾刺。
眼见那材质特异的雪白扇又一次反拍向剑身意图隔开攻势缩短距离,凌冱羽右腕一旋,竟就这么在扇面袭上剑身的当下陡然绕了开、剑势忽转,将目标由对方的胸口转而移向了那持扇的腕。突来的变化让西门晔眉头一皱,铁扇瞬间由张转阖堪堪架住,而旋又张扇一推、十成劲力运起,不仅阻住了青年攻势的延续,更迫得他不得不狼狈后撤,虽勉强摆了个守势,却仍难掩住身形失衡间所暴露出的空隙。
瞧着如此,西门晔深眸微凝陡然抢进,觑准了空档铁扇疾点青年周身要穴,只求能以这番攻势迅速逼得青年束手就擒,以免久战之下再生意外,而终使得一切再无挽回余地。
亲眼瞧着冱羽明眸中的信任逐渐变得支离破碎、而终为深深的绝望与憎恨取代时,西门晔几乎痛得无法呼吸。他多么希望自己能不顾一切地紧紧拥抱住冱羽,告诉他昨晚所说的一切全是出于真心,纵然昔日有所欺瞒,彼此间的情谊与在乎亦全非虚言……可他无法。在众目环伺、那潜藏着的敌人亦不知于何处窥看着的此时,除非他真打算舍弃一切,舍弃少谷主的身分,舍弃他一直以来努力的成果,否则他就只能继续扮演好那个冷酷无情的西门晔,并亲手揪住、甚至除掉眼前这个行云寨的「余孽」。
尽管这所谓的「余孽」,正是他一心惦记恋着,渴望能一直守护着的对象。
冱羽……
强自压下任何一丝情感的流泻,即使心底已无数次呼唤着青年的名、已无数次因为青年的神色眸光而淌血,他却仍只能强迫自己坚定着心志展开攻势以图擒下对方,掌中铁扇灵转自如地开阖架挡着阻下青年的每一轮疾刺,同时顺着对方变招空隙近身相袭。隐透锋锐的扇端又一次击上青年躯体,虽因对方及时闪避而未触及其要害,却仍逼得青年身形一阵踉跄、衣服亦随之破了道口子。
事实上,这一场比斗进行到现在,谁胜谁负早已十分明显──两人看似缠斗难分,可相较于多能有效阻挡住凌厉剑势的西门晔,凌冱羽便可说是明显落了下风,虽非全然无法抵挡,却总不免因对方灵活万变的铁扇给逼得左支右绌,一身本就因入火场救人而显得破落的衣衫更是褴褛得连乞丐都不遑多让。可即便如此,凌冱羽却始终未曾放弃,一次又一次地在对方的打击下立稳脚步再次展开攻势。那种坚持不懈的态度让一旁瞧着的人都不禁为之动容,却又对青年必将落败的下场产生了几分的不忍卒睹。
事实上,若非西门晔一心打算生擒他、又不愿真的下重手,这场战斗绝不会僵持至此。尤其到了后头,凌冱羽真气虽已消耗的不少,却因手中的剑已越见上手、再加上已逐步习惯了西门晔的攻击方式而对其攻击的应对有了更多余裕,也因而加剧了两人彼此僵持的状况。
而这点,自然令一旁瞧着的知情人士心下不免起了几分疑心。
虽说西门晔有意生擒对方是十分合理的决断──行云寨的几名首脑人物都是给生擒住的──但两人会僵持得如此之久,却毕竟仍有些反常……只是西门晔自个儿虽清楚这点,却仍然难以对青年失下重手。只挟了五成力的铁扇又一次趁着空隙挑点拨划、直拍向青年胸口,可早有预备的青年却仍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这一击,仅在侧身时因那锋利的扇缘而于颈侧留下了一道口子。
而这,便是白冽予等人终于开通流影谷人马的阻拦来到现场之时,最先望见的场面。瞧着如此,东方煜和白堑予都忍不住将目光对向了正给四剑护卫着的白冽予,以眼神探询着是否要出手相助。
可白冽予却只是轻摇了摇头,又自观察片刻确定了场上的情势后,幽眸微凝,一个侧首起唇朝四剑卫道:
「你们过去帮忙,协助少谷主早日擒下那个人吧。」
此话一出,不光是东方煜还是白堑予,接连着命令的四剑卫及一旁的柳胤都是一阵错愕──尤其是四剑卫。在他们看来,场中与西门晔对敌那人可是行云寨的,擎云山庄向来与行云寨交好,又岂能因顾忌流影谷而做出这等背义之事?对向主子的目光因而带上了几分不赞同。
可白冽予心意已决,又岂容他们违背?唇畔淡笑浅勾,却带着一丝不容为抗的冷意:「怎么?打算抗命吗?」
「……属下不敢。只是属下若上前助拳,便无人能维护二庄主的安危了。」
明明清楚这个「主子」全无一丝武力可言,但四人却仍给他如此态势所慑,有些服软地转而以托辞相抗……无奈在「柳方宇」便在身旁,四近还有柳胤及一众柳林山庄人马护着的此刻,这个理由显然无法成立。
见他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白冽予眸光微沉,淡淡道:「去吧,制造出态势就好,不要伤他。」
「是。」
见主子特意点出了「不要伤他」四字,四剑卫这才转忧为喜,接了命令前往「助拳」。
白冽予的命令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下的,自然出乎了许多听着的人意料之外,也因而让这些人有了擎云山庄是顾忌着流影谷的官方身分才摆出如此姿态的想法,就连柳胤也不例外。只有深悉白冽予性格的东方煜,才多少猜出了情人有此安排的目的。
如此作为确实是在摆姿态,可这姿态却不是摆给流影谷看的,而是为了提醒场中已因仇恨而打得忘我的凌冱羽──深知内情的两人很清楚场中的西门晔的难处,也明白以刻下的态势,与其奢望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助凌冱羽脱逃,还不如先想办法了结战斗以保住青年性命危第一要务,营救什么的日后再做打算亦不迟。
也因此,尽管双方立场相悖,此时的目的却是惊人的相似,这也才有了白冽予那么个让属下大为错愕的命令。
眼见四剑卫突然加入战斗,四周群聚的旁观者全都理所当然地将四人当成了前来为凌冱羽助拳的,便连一旁的姚峰成都神色大变地想要上前拦阻──可事情的发展却完全了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但见四剑卫趁着青年又一次被西门晔逼退、打算再次出手的当儿上前将其拦下,并旋即摆出了合围的阵势将其团团围了住。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两人俱是一震,尤其是原先给愤怒冲昏了头的凌冱羽,更在瞧见眼前擎云山庄的徽记后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人群。
重重人墙之后,那张俊美端丽无双的面容依旧无比显眼,而让望见的凌冱羽心头顿时为之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