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英悍摆了摆手,说道:"罢了,都各自忙去吧!"汪安家的向前赔笑道:"王爷,这小鬼刚进府未久,不知礼数,冲撞了王爷,回头一定狠狠责罚他!"欧阳英悍道:"也就罢了!"佩儿忙道:"婶子,参汤炖的咋样了,王爷要亲自给老太君送过去呢!"
汪安家的忙道:"已炖好了,正准备差人送过去呢!王爷稍坐,我这就进去端出来!"忙端了一把太师椅出来,用白布擦拭干净,请王爷坐下了,这才进去端了参汤出来。
欧阳英悍揭开盖子,看了一看又嗅了一嗅,,点了点头,道:"以后每日照这样炖一壶给太君送过去!"汪安家的躬身领命。欧阳英悍便命佩儿端了汤壶,一群小厮拥着出了厨房。
送了王爷回来,汪安家的瞅着那劈柴小厮牙痒痒的,当时却不发作,留待日后慢慢整治。
这个劈柴小厮,正是千方百计才得进到王府的苏家六小子苏晓明!
当日徐仲英许仲强兄弟托了王府亲兵头目秦老三,秦老三原沾不上府内事情的边,于是又去求王府内一个小管事名叫汪安的帮忙。那汪安原有些下流脾气,只因老婆管得严了,不太敢明目张胆在外胡混。当日秦老三将苏晓明带到汪安面前,汪安一见苏晓明容颜清俊,体格秀雅,便满口答应帮忙,当时就安排在身边当了小跟班。苏晓明入得王府,弃原姓不用,该叫明哥儿。
那明哥儿初进王府,也没什么事安排他做,每日只是跟着汪安,虽然无趣,倒也十分轻闲。谁知进府半个多月,就在腊月二十三的晚上,汪安趁着酒兴,将明哥儿逼进房里,威逼利诱,强要施暴。那明哥儿原是有些傲骨的,况且他千方百计入得王府,本来另有一番心事,如何肯从了汪安这样一个下三滥的人物?因此拼命挣扎,宁死不从。正纠缠不清之间,被汪安婆娘闯了进来看见,顿时大发雌威,汪安能做到王府管事,原是靠了他婆娘的裙带关系,被他婆娘夹头夹脑地打了几巴掌,抱头鼠窜出去。那婆娘边将气尽都洒在明哥儿身上,将他按在床上一顿好打。明哥儿虽是男儿,一来不敢还手,二来那婆娘又肥又壮,本来不比个男人的力气稍差,直打得明哥儿一身青紫。那婆娘尚不解气,第二日就将明哥儿调到她管的厨房,每日粗活重活慢慢折磨。明哥儿被她折磨得愈发胆小起来,每日里只是埋头做事,话不敢说一句,气不敢啃一声,他虽然幼稚天真,这些日子经得事多了,也知自己这副俊俏相貌最是招人忌恨的根子,因此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灰头土脸的,时间久了,倒被人取了个外号叫"灶马子"。即便如此,仍然时常的挨打受气,有苦无处诉,有泪不敢流,这几个月来,当真苦捱苦熬,度日如年。
他从前原以为进了王府就能时常地看见王爷,不想王府居然这么大,进来几个月,别说见王爷的面儿了,就算想多听一些王爷的信息也不可得,皆因府里的人对王爷敬畏之极,谁也不敢背后谈论。经了这几个月的折磨,初进府时的雄心壮志早已经所剩无几,如今只要能早日跳出这个苦坑,他也就心满意足。
不料今日竟又见到了王爷!他心中对王爷身边的几个僮儿真是艳羡之极,同时更生了自卑自贱之心,再不敢有痴心妄想。虽然王爷瞅了他两眼,想来也只是惊诧怎么王府中居然还有他这样一个污秽肮脏不知礼的东西,他现在真是后悔死了不该将自己打扮得灰头土脸的,早知王爷会来,就算被汪安家的打死,也该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如今这副肮脏邋遢的模样落到了王爷眼里,以后恐怕更别想再有出头之日。再有那汪安家的平日无事也要生事的,今儿冲撞了王爷,大大丢了她的脸面,以后更不知怎生折磨,想想干脆一头碰死算了,可是一来怕痛,二来也舍不得父母兄姊。
他心里愁肠百结,思来想去,手上的活计却半点不敢停顿。他在家里几曾劈过柴了?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一堆!只累得头晕眼花,支撑不住,一直劈到天快黑,仍未劈完。幸亏厨房打杂的小厮中有一个名叫小吉的同他十分要好,眼瞅着汪安家的吃过晚饭串门子去了,忙悄悄过来帮忙。小吉生的可比他壮实多了,干起活来也麻利,两个人好不容易将一堆柴火劈完,月亮都升起来了。还好厨房中另一个姓姜的大娘心地极好,偷偷替他留了些饭菜,于是草草吃了,洗了手脸,换了身干净衣衫,便躺在灶下打的地铺上去睡。
他身上又累又疼如要散了架一般,偏偏心里却是思潮起伏半点睡意也没有,在铺上翻来覆去。他身边的小吉被他折腾得亦无法入睡,埋怨道:"明哥儿,你干嘛呢?快睡吧,明儿还要起早干活呢!"明哥儿道:"我睡不着!"小吉叹道:"一定又在胡思乱想了!"明哥儿道:"我在想......小吉,我这个人是不是很惹人嫌?为什么总是会招人骂呢?"小吉翻身过来,道:"谁说你惹人嫌了?就因你模样生的太俊,汪婆子那头肥母猪心里忌恨,所以才会天天找你麻烦!"明哥儿道:"我生得很俊吗?我瞧......王爷身边的那两个哥哥,那才真叫俊呢!"小吉道:"你是说佩哥儿环哥儿两个人?谁又能跟他们两个比了?若不是他们两个生得比别个都俊,又怎能在王爷身边服侍?"明哥儿说那话,原是有些试探的意思,如今听小吉这般一说,心中愈发自卑起来,更觉自己同佩儿环儿相比只是天渊之别,便愈发心灰意冷,呆呆的张眼望着黑暗处不说话,小吉又道:"快别多想了,赶紧睡吧!"
明哥儿又胡思乱想一阵,终于也睡着了,却做了一夜的恶梦。第二日一早起来,心中尤抱着一丝希望,暗想人家都说做梦是反的,说不定今日反有好事发生。便穿了一身素净衣服,脸面也梳洗得干干净净,只望今日能够再见王爷一面,若仍不能得王爷赏识,从此也就死了这份痴心。
谁知王爷没来,却招得汪安家的心里不舒坦起来,指着他骂道:"瞧你今儿打扮得多光鲜啊!怎么,昨个儿见着王爷一面,今儿便指望着王爷能够再来,也好在王爷面前露露脸?我告诉你吧,小娘养的东西!就凭你这模样,这辈子也休想得王爷赏识!你瞧瞧人家环儿佩儿,你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一辈子都是打杂做苦力的命,想出头儿,下下辈子吧!"
明哥儿被她瞧破心事,又得一阵抢白,又羞又气又是伤心,低了头只不说话。正骂着,不想一个美貌清贵的大丫头领着一个小丫头进来,笑道:"嫂子,又在教训人呢!"
汪安家的一见,忙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道:"是翠儿姑娘啊!你怎么有空到这里来?快快请坐!"忙端了个椅子过去,自有小丫头用手绢抹拭一遍,那丫头方才坐下,拢了拢头发,笑道:"昨儿王爷亲自送了一壶老参汤给太君,太君喝了觉着心里舒坦了许多,王爷说是已经吩咐了你们每日炖一壶送过去,我特意过来看看炖上了没有,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比从前牙好的时候,须得早早的炖上炖烂些才好!"汪安家的赔笑道:"昨儿王爷派人送参过来的时候已近午时,所以炖的时间略短了些,今儿一早已让人炖上了,只昨儿是用乌鸡炖的,我想着该当每日给太君换换口味,所以今日用的鹌鹑,姑娘若是不放心,进里边看看就知道了!"那丫头笑道:"我原知嫂子做事最是用心稳妥的了,全是我自己没事瞎操心,生怕出了差错!"汪安家的笑道:"如今太君年纪大了,大伙儿原该更加用心服侍才对,也亏了有姑娘这样一个细心人在身边呢!难怪连我姑姑每次提起姑娘来,也是赞不绝口呢!"那丫头一笑,一转脸却看见了垂首站在一旁一直未敢吭气的明哥儿,细细一瞅,脱口道:"怎么是你?"
汪安家的吃了一惊,忙问:"姑娘认得他?"那丫头冷笑道:"我怎么不认识他?他是我家的好邻居呢!他本事可大着呢!同我家里人又是闹架又是打官司的,把我老爹爹都气病了半个多月,嫂子,他什么时候钻进府里来的?怎么到你这儿做事来了?那你可得防着些!"汪安家的听翠儿这样一说,顿时来了劲,道:"这小王八蛋确实气死人!来我这儿两个多月,天天给我惹事。这不,昨个儿王爷过来,又冲撞了王爷!我今儿正想好好的整治他呢,他倒打扮得鲜鲜亮亮的,预备着等王爷再来,好在王爷面前露露脸,一心指望着攀高枝儿呢!"翠儿小嘴一翘,冷笑道:"凭他也配!"汪安家的道:"我原说他不配的,就凭他这模样,别说在王爷身边服侍了,就给王爷身边的几个哥儿提鞋,也还嫌太蠢!"翠儿一笑,转过了脸,道:"嫂子,你忙你的,我这就进去了,一会儿太君不见我,又该到处找了!"顿了一顿,又道:"王爷今儿是不会来的了,才刚皇宫里传话出来,请王爷进宫赴宴,参汤炖好之后,嫂子你直接派人送进来吧!"汪安家的忙答应了,起身送她出去。
转身回来,看着明哥儿素净俊俏的模样,越看心里越不舒坦,左右瞅瞅,端起半缸潲水兜头向着明哥儿一泼,明哥儿不敢躲让,顿时一个激灵,浑身已被泼得酸酸臭臭粘粘腻腻的。正是三月天气,天儿还凉,忍不住一股劲儿的打起寒战来,还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汪安家的指着他骂道:"我叫你扮漂亮,!我叫你想攀高枝!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休想翻出老娘的手掌心!后边的厕所也满了,我瞧你这模样儿也就跟条蛆虫差不多,马上给我掏粪去,不把那一池子粪掏净,休想吃中饭!"
明哥儿满腹委屈,却既不敢吭气,更不敢回嘴,含着满眼的泪,去到后边捡了身干衣服换上,拿了粪桶走去厕所掏粪。
到了厕所后边,眼瞅着四下里无人,忍不住放声大哭,至此万念俱灰,若眼前的不是一池臭粪,而是一汪清水,就想一头栽下去,就此一了百了。
他人小力弱,何曾挑过粪了,那两个粪桶又大,若是装得满了,他连腰都站不直,只得装上半桶慢慢挑。挑到中午,直累得精疲力竭,粪池中仍有小半池的粪。小吉偷偷给他送了两个馒头过来,一来伤心,二来浑身上下臭烘烘的,却哪里吃得下?好不容易跌跌绊绊挣命一样,将一池粪淘尽,已到了后半晌。汪安家的见他这么久才掏完,又骂了他一顿。明哥儿默不吭声,将身上满溅上粪水的脏衣服换了,仍将上午被泼上潲水如今虽然快干却仍然酸酸臭臭的衫子穿上,用灶灰抹黑了手脸,,蹲到院子里去洗留给他的一大盆碗碟。
谁知今儿实在是累得很了,又没吃中饭,加上昨儿晚本来睡得晚,又一夜做恶梦没睡安生,这时候神困体乏上来,一个精神恍惚,"咣当"一声,一只碗滑掉在地上,破成两半!汪安家的听见,赶将出来,劈脸就是一个大嘴巴,骂道:"小娘养的东西!洗个碗你也会弄打!你心里很不服气故意打了给我看的是不是?你今儿晚上也别指望吃饭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你这条贱命还不及这只碗值钱呢!"
明哥儿呆呆的,从前每逢挨打受气,他嘴上不出声,心里却总是在想:但有出头之日,定必报仇雪恨!此时却连这个念头都没有了,眼泪也流不出来,只木然的继续洗碗,任由得她骂!
汪安家的见他既不哭泣更不讨饶,愈加有气,正要再骂,不提防佩儿进来,笑道:"怎么啦?什么事值得婶子生这么大的气?"汪安家的一见是他,顿时转怒为笑,忙迎了上去,笑道:"佩哥儿,你看这小鬼气不气人,昨儿冲撞了王爷,我还没来得及教训他呢!今儿让他洗个碗,他居然打起了瞌睡,连碗都弄打了,不教训他真是不行!"
佩儿斜目瞅了明哥儿一眼,翘了翘嘴,正要说话,汪安家的抢着道:"佩哥儿,我求你的事怎么样了?"佩儿一笑,道:"我已经跟林大管家说过了,你等他消息吧!"汪安家的大喜,赶紧地端了椅子请佩儿坐下,又亲自泡了茶奉上,免不了一阵千恩万谢,又道:"日后进去了,还请佩哥儿多指点照应!"
佩儿一笑,呷了口茶,道:"我这次是有事过来的,这会儿王爷正等着我回话呢!"汪安家的一听,忙道:"你看看我,只顾着唠叨,倒将正事耽搁了,今儿给太君炖的参汤,我已差人直接送进去了,不知佩哥儿是不是为这件事来的?"佩儿笑道:"倒不是为这事!"一边说着,向着仍蹲在地上低头洗碗的明哥儿斜目一瞅,问道:"昨儿王爷过来,有一个不知礼的东西干站着不知道磕头的,是这一个吧?王爷命我带他进去问话呢!"汪安家的一听,忙道:"不知王爷要问他什么话?这小王八蛋又懒又脏,又粗鲁不知礼的,只怕进去了惹王爷生气!"佩儿冷笑道:"凭他再粗鲁不知礼,还怕王爷治不下他来么?你快带进去换件衣服出来,他身上好臭!手脸就不用洗了,想来也是个讨人嫌的相,不洗也罢!"汪安家的道:"他身上天生的就有狐臭,上午又挑了半日的大粪,换了衣服也还是臭!"一边说着,忙对明哥儿喝道:"不知礼的东西!佩哥儿的话没听见?还不进去换衣服去!"
那明哥儿早将佩儿的话尽都听在耳里,虽已经万念俱灰,却仍不免怦然心动,心底里重又有了些许指望,便站起身进去换衣服。
佩儿皱了皱眉,道:"他上午挑了半日大粪,你还让他洗碗,却让我们晚上怎么吃得下饭!"汪安家的赔笑道:"我已让他洗了好几回手的,况且他洗的全是下边粗使杂役的饭碗,主子们以及你们这些哥儿管家们的碗,都是另有人洗的,从来不曾让他洗过,我嫌他洗不尽!"佩儿仔细一瞅,见明哥儿洗的果然都是些粗瓷大碗,与自己平日所用细瓷小碗格外不同,这才放心。
想了一想,又道:"婶子你进去催催,我也来的久了,怕王爷等呢!别要他在里边磨磨蹭蹭的,这一进去,死活不知,不用梳洗打扮了!"原来今日王爷从皇宫赴宴回来,忽而想起昨儿见过的那个劈柴小厮,虽然脸面又黑又脏,看那双大眼睛却似在何处见过的,便命人找他进去问话。谁知佩儿却留上了心,原来自前儿王爷身边一个叫侍剑的书童被撵出府,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个空缺,那佩儿生怕再进去一个俊俏伶俐的,分担了王爷的信任,因此每每留心,这时听王爷特别提起,便又多了一层防备,抢着讨了差事亲来,要怎么想个法子让明哥儿以最肮脏邋遢的样子出现,好使王爷一见生厌!
那汪安家的也已想到了这一层,赶着追进去。原来明哥儿统共就只有两套衣服,现在全都是脏的,幸亏小吉听说,忙悄悄跟进来,将自己留着的一套半新的衣服翻出来给他。正想穿在身上,汪安家的追进来,翻出一件打满补丁的脏旧衣服,冷笑道:"穿这一件就行!再打扮,乌鸡也成不了凤凰!你这张脏脸不洗也罢,反正也是一幅讨人嫌的样儿,赶着回来还有事等着你做呢!这一进去,王爷问起话来你可得给我当心着点儿回答,否则即使王爷饶了你不死,我也会慢慢整死你!"一边说着,抓起一把灶灰又往明哥儿脸上身上涂抹。明哥儿心中对她实是恨到了极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此一进去,若有个出头的指望,今后必保此仇!否则便一头碰死,再不要回来受此无穷无尽的折磨羞辱!
一会儿出来,佩尔见他换了一身灰土布衣服,衣服上还打了几个补丁,再加上满脸满手的黑灰,愈发寒呛落魄,比先前更不如了。便冷冷一笑,道:"就这样儿了,快走吧!"说着当先便行,明哥儿忙快步跟上。将出厨房院门,明哥儿忍不住回头一望,只见汪安家的正恶狠狠的瞅着他,明哥儿瞬时间心意更坚:若要再回来此处,宁愿一死!
当下低着头紧跟在佩儿后面,一声大气也不敢出,一路穿门过户,将近内书房,迎面一个小厮过来,道:"佩儿你怎么去得这么久?刚才爷还问呢!"佩儿答应一声,站住了脚,低声对紧随其后的明哥儿道:"进了这儿可不比你在厨房,诸事给我小心着点儿,到了王爷跟前,只管跪伏在地上,不准抬头到处乱瞅乱看,王爷问你话时,可要想想清楚了再回答,若说错了话,尽有你的好看!"明哥儿听他说得慎重,兼且语气不善,吓得打了一个突,忙点头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