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置可否。
他想一点一点地软化我,他也的确成功了。
我不准备和他计较以前的任何事。
但是我有我的底限。
那样不堪的事情,不计较,不代表我能够忘怀。
不过我没有想到,他说的"最优先考虑",很快就在那样的情况下让我看到。
17
从那个约定以来,被打伤的保镖一直没有醒,我不觉得我把他打得那么重。
我再去医院看望过,他安静睡在床上,旁边有人陪着,还和以前一样,只是输液的管子增多。
我依旧只能安慰他的亲人,不能做别的事。
这么久不醒来,应该已经有变植物人的趋势。
我很不好受。
但我不想就此一直留在他身边,我觉得这和当初的约定不符。
当初约定的潜在前提是,那位保镖很快就会醒来。
不过人毕竟是被我打伤,目前我尚不想提起这件事。
不久,那个人又带我去拜祭奶奶。
把所有能吃的地方吃一遍,能游玩的地方游一圈后,我和他在现在的状况下,能去的地方有限。
他把保镖们都留在远远的山脚下,和我两个人进了墓园。
他说有话想要和奶奶说。
我不怕他说什么。
奶奶,永远站在我这一边。
他肃立在奶奶墓前,身姿挺拔如树。
似后辈,又似情人。
有他在的地方,总好象是一幅画,这画中有数不清的故事。
我第一眼在酒吧见到他,就觉得他像个画中人,一举一动都有魅力。
所以他吸引了我的视线,就如同现在一样。
他站在我前面,看不到我;我从靠近小路那边,他的侧后面,看着他。
如果他不做那些事情,不知道我和他现在会怎样。
不过如果他不做,他的势力不会像现在一样,而他是个喜欢权势的人。
从一开始我注意上他,他的魅力中,就有着"强势"这么一条。
我默默地想,觉得自己总归不会再像那时候喜欢上他一样,喜欢上任何一个别的人。
包括现在的他。
他站在墓前,无声地看了奶奶的墓碑很久。
然后他转头过来,笑着对我说:"我说完了。"
我觉得他的笑容有些模糊。
我看到他向我转身过来,急急跨出一步,手伸出,像要对我拥抱。
画面还是不大清晰。
听到他温柔无比地问我:"你哭了?眼睛都红了,都是我不好。"
我这才感觉到,眼眶里有些湿润。
他再走一步,想过来抱住我。
我没有哭,只是眼睛有一点点的水气而已,那点水马上就会消去,算不得哭。
这一点水气,还比不上他上次的多。
他的指尖碰到我,我推开他。
他在面前蓦地睁大了眼睛,似愤怒,又似惊恐。
刚才我眼里的一点水雾已经完全消去,我看得清楚,他的这副表情好象不是在看我,而是看着我的身后。
身后,有什么?
这个念头刚划过我的脑际,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去看,他已经向我的侧后方猛跨了一步,一手把我往他身后拨去,接着用身体和另一只手,牢牢挡在我的身前。
在他还没有完全地把我纳入他身后时,他的身体就大大地颤动了一下,接着他站稳了,又是一动,我看见他挥拳打开了面前的一个人,然后再一只手从后护住我,一只手放在前面,绷紧了身体,全身都防备着。
这一切,仅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我回过神来,先从他左手垂下护住我,向我侧过来的左边肩头看去,透过被扎破的衣服,看到他胸前有一道缝隙。
血正从那里流出来,把周围衣服染成深色,一片触目惊心。
我再看不远处,被他打飞在几步外的那个人,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握着一把染了血的匕首,眼里恶狠狠地看着这边。
我想推开挡在前面的他,从他身后走上去,但他不让,用手挡我,在前面嘶哑着声音说:"他有刀。"
我大声吼他:"你受伤了!"
他还是不让,站在前面挡住我,固执地说:"他有刀。"
我怒极,伸手想从后面打晕他,想了想停住了手。
我不知道怎么掌握力道,如果打重了,让他长时间晕下去,不知道他现在受了重伤,失去了意识,会不会一睡不醒。
现在和他用手拉扯,绝对会撕开他的伤口。
我一动,他也动,只能耗费他的体力,加快他的流血程度。
我有些气苦,想其实他怎么样都和我无关。
但他是为了救我。
那个人从我的背后过来,原本是为了偷袭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凶手从地上站起来,是个有些眼熟的很年轻的男人。
但我分明不认识他,不会和他有多深的关系。
不是我的旧情人,难道是面前这个人的?
他还是稳稳地站在前面,牢牢护着我,但我知道他在流血。
衣服上只看到一片深色,已经十分刺眼,现在血已经滴到了地上,鲜红的一滴,就这么跃入我的眼帘。
两滴。
我仿佛听到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心如刀割。
即使知道拿着匕首这个人最可能是由他招来的,依然心痛如绞。
他以前曾经怎样对我不善,在这一刻我都忘记了,只想起前些日子对他那样不好,并不光明正大地,刻意用付住宿费和生活费讽刺他,示意他无论他做什么,也不会得到原谅,让他哭了,事发之前还粗暴地想推开他,现在他随时可能在我面前倒下去,再也见不到。
连对他不好,连刻薄地讽刺他,连推开他的怀抱,都不可能了。
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心痛过。
我在他身后,暂时一筹莫展,只想他已经失血过多,等他自己一晕,立刻从后面接住他。
在那之前,如果凶手再过来,无论如何也要弄开他,由我上。
但挡在前面的人丝毫没有倒下来的迹象,还好整以暇地摆出迎战姿势。
那就等他开打,他在战斗中,我总能找到空隙,从他身后出去,然后扑倒那个人。
那个人也真是好胆量,明明看起来打不过我们其中一个。
如果不是他偷袭,并且有刀在手的话,他根本不成威胁。
现在,却需要好好对付。
保护好眼前这个应该已经摇摇欲坠的男人,也保护好自己。
麻烦的是打倒凶手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弄这个受伤的人下去,我带他下去,一定会延误时间、扯开伤口。
这里手机信号不通,今天又是平常的日子,墓地周围都没有人,最好山下的保镖们及时发现不对,快些上山来。
但其实我和他才来到这里不久,他才在墓前站了不到十分钟。
首先,一定要靠我来解决。
再图其余。
凶手从地上站起来,神色很奇怪,看向我们这边,哆嗦了两下,露出要哭一般的表情,突然跪了下去:"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伤到您,您救了我们兄弟,我却......"
怎么突然做出这哀求的姿态来?我不解。
他仍然站在我前面,不动,把我护得更紧。
态度莫名放软的凶手说了几句话后,翻脸比翻书还快,眼神又变得凶狠,直直地看向我,对我前面的人说:"伤您的事情,我杀了他,再向您赔罪。"
大概挡在面前的人,对要杀我的这个人,曾经有过很大的恩情。
一瞬间,我好象想出了这个凶手是谁,但是因为要全神贯注地留意着持刀人的动向,在照顾到面前人的伤势之余,又要有十足的把握打倒凶手,我无暇他顾,不能分心去想其余。
那凶手握着刀向我们走过来两步,突然不动了,样子有些畏缩。
我不解地看了看,然后明白了。
应该是在前面这个人眼神的压迫下,停住了脚。
虽然他背对着我,我却能想象出那大概是什么样的眼神。
心中大痛。
他,其实应该已经神智不清了吧。
脚下那么多的血。
比上次多多了。
"他害我哥哥......"凶手在离我们不到两米的距离,嗫嚅着,似乎在向他解释。
我心中一下豁然开朗。
难怪我觉得眼熟,原来他是那个陪床的弟弟!
他哥哥就是被我打伤未醒的那个保镖。
以面前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必定是他对两兄弟有恩,他才会放心把人收为心腹。
一定是大恩,不然这个男孩子也不会这么畏惧他。
我放松拳头又捏紧拳头。
为了自己的哥哥,做弟弟的可以向我寻仇。
但是他杀伤了另外的人,这个人,可能会就此死去。
现在只有我能保护他。
我盯着那个弟弟,他在不远的地方,看看我,又看看我面前的人。
他们眼神对上,不久后,对方的眼光开始游移不定。
"滚!"挡在我身前的人突地发出一声大吼。
对方吓了一跳,向后一缩,但想了想,又站住了,想说什么。
还没来得及开口,面前的人大声喝道:"还想过来?还不快滚?"
那人如惊弓之鸟,退后两步一个转身,飞快地逃走了。
"从你来的后山,回你家去!"他在后面扬声吩咐。
逃逸中的凶手颤抖两下,好象被地上的东西绊倒了,但又立刻爬起来,似乎现在才感到害怕,打着哆嗦,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逃。
我想要出声,叫那凶手跑前面大门,下去报信,我好在这里照看被刺伤的人。
但是才发了一个音,面前的伤者猛地回过头来,用手捂我的嘴,我看见他面色如纸。
他嘶声道:"不要把他招回来。"一手粘稠的血,沾到了我的脸上。
是怕凶手听到我的声音,再回来吗?
我急得吼他:"那你叫啊!"
"我叫也不行,"他冲我笑笑,脸色已经发白,"谁叫他去报信,都会刺激他,--何况,我现在发不了那么大的声音......"
他说到后来,喉咙已经发不出声,只剩下只有得了最重的感冒,才会有的那种,光是空气在唇齿间流动的气音。
明明刚才吼那凶手,还那么中气十足。
我看着他,难过得无以复加,只能用手抱住他,准备慢慢把他放到地上。
他深深看我。
这一次,我没有避开他的眼睛。
突然,我被他正在我眼睛下方的手吸引了目光。
有几滴血,从他的手背流下,样子有些奇怪。
"哪里也受伤了?手?"我问他。
他看着我,脸色怔怔地,身体像是似倒非倒。
我抱紧他,说:"先别管,我放你躺到地上,小心些。"
即使他手上有伤,也是小伤,先管大的伤处。
他阻住我,伸手摸我的脸,一遍又一遍,似是不舍。
随着他的手指,黏腻湿润的东西沾到我的脸上。
我胸中大恸。
他温柔看我,用他那几乎发不出的声音叹息一般地说:"刚才,也哭了,今天怎么,这么多眼泪。"
眼泪?
我定睛看去。
从他手下滴下来的血,原来真是从我脸上掉下来的泪。
和他手上的血混在一起,现在也还在顺着他染血的手,不停地流下去,滴到地上。
我用力眨眨眼睛,让眼里的水珠都掉下来,不至于模糊了我的视线。
然后我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他还有另外的伤处。
"别说话。"我轻声吩咐他,手臂轻轻环过他的身体,把他固定住,再准备缓缓把他往地上放。
他配合地把手搭上我的脖子,不过即使得到他配合,他也真重。
"我爱你。"搬运途中,他突然轻声说。
我忙着搬他,憋了一口气,没有出声。
他一下定住身体,不配合起来。
你这样是干嘛?不要命了?我愤怒盯他。
却在他的眼光和伤势下败下阵来,低头回他一声:"我知道。"
他固执地不动,再说:"我爱你。"
我狠狠瞪他一眼,最终还是放软了目光看他:"知道。"
在我重新凌厉起来的目光逼视下,他不敢造次,没说话了,只哼哼了两声,不知道是表示满意还是不满意,抑或单是因为疼痛。
接着他合作地重新放软了身体。
我好不容易把他小心地放到地上,又费了很大力气把他搬去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准备走人。
他伸手拉住我的手。
我弯下腰告诉他:"我下去帮你叫人,你好好等着,很快。"
他抓我抓得更紧:"他可能,还在附近。"
他说的是那个凶手。
我安抚说:"他不可能再来杀你,他要杀的是我。"
他猛地摇头,手抓得我生痛:"就是担心,你,他有,刀。"
我心头一颤。
他当然只是担心我,那个凶手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绝对不会再来杀他。
"在我身边,安全,他,不会再回来。"他说,手死死抓住我,脸色和嘴唇苍白。
我想吼他,说又不是外面有炸弹,出去就会死,难道我因为一个小男孩可能来杀我,要躲在这里,为了这可笑的安全,看着你死?但看到他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对他吼,只得耐心地和他说:"我比他壮,他一个小孩,我打得过他,相信我啊。"
还哄他说:"很快来接你,听话。"
他还是固执地不放手:"他有刀。"
"有刀也不怕,我打得过他。"我轻声哄他,心想这人怎么还不晕,恨不得拿石头把他砸晕。
那么多废话,还不得不哄着他。
他仍然不放开,看着我,干裂的唇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我只好凑上去。
"不想再,失去你了。"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这么说,"让你受伤,也不想。"
仍旧紧紧抓住我的手,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我想狠命甩开他,但心下不忍。
不过这一个不忍,可能会耽误他的时间,让他没命。
虽然他也真是不要命了。
我只得做最后一次努力,决定他再不听劝,就不管他伤势加不加重,也要甩开他:"我求求你放开好不好?他已经走了,即使遇上他,我会跑,会叫人,也打得过他,不会死,也不会受伤,好不好?"
"你骗我。"他说。
我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先晕倒的恐怕是我了。
但还得好声好气和他解释:"没有骗你,我很快叫人回来,我跑起来比那个人快,他追不到我,你知道我短跑跑得快,啊?"
他神色有些松动,我继续哄他:"马上就回来,听话。"
"你会回来吗?"他问,"上次......"
说着似乎想起来上次是为了什么,我才在他伤后逃走,立刻噤了声。
原来他在担心我下去叫了人后,会一走了之。
我没有闲心和他计较上次,忙回答:"会回来,不要担心,很快我就和他们一起回来,你想些有趣的事情,别睡着啊。"
他松了松手,我大喜,但还没来得及挣脱,又被他紧紧攥住,嘟哝着说:"我只有你可想。"
我气不打一处来,简直觉得他是装的,但看他那流血的伤口,和那暗淡的脸色,又不可能。
只好一口应承:"好好好,想我想我。"
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
他犹自不放:"说你爱我,我才相信。"
我愤怒得几乎想打他,忍了又忍,小声吼他:"你不要命了?那么多废话?"
还想吼他"少得寸进尺!"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我,要求道:"那亲我一下。"
我愤怒得咬牙。
他痞痞地笑了一下,接着却立马转变了表情,一脸认真地看我:"不是,威胁你,我说过,再不会了,只是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