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寒青时说,栾雪已经干脆利落一口咬上去。
“倚老卖老。”
咬完撒口,栾雪抱着一堆点心冲涟苍铭翻白眼,随即快走了几步走到两人前头。
“小雪走前面去了,这下你可以说理由了吗?”
寒青时看着涟苍铭。
“不得不说,小雪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涟苍铭持续顾左右而言他。
“我不信你会突然带我们出来闲晃。”
寒青时哼了一声,不肯如涟苍铭所愿岔开话题。
“为何不信?我还想说今后天天带着你们俩游山玩水,玩遍这大好河山呢。”
涟苍铭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
“哦?那我可否问一下,是哪个‘今后’?从今天算起?”
寒青时似乎突然对这话题有了浓厚兴趣。
“……等到祈无双托付的事情办完,我就带你们两个退隐江湖。”
涟苍铭收起笑容,“那时起,便是我等的‘今后’。”
“豪言壮语,甜言蜜语,花言巧语,”
寒青时伸出一根手指对着涟苍铭摇晃,“总之就是漂亮话中的漂亮话。”
“我说的话,你总是不信。”
涟苍铭无奈。
“且不说以后,我问你,你可是打算离开王府一段时日?”
“还是被你发觉了。”
涟苍铭莞尔,“我要去藏澜山一趟,明日启程。”
“…………去完成祈无双的托付?”
寒青时略略拧了眉心。
“正是,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涟苍铭发现寒青时眉心不展。
“那里是青衣教势力范围,行事要小心。”
寒青时低下头说。
一行三人终于回到安阳王府,谁知前脚一进大门,早有王府里的管家一脸焦急神色迎上来。
“涟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赵姓的老管家颤巍巍迎过来,“请涟公子速往前厅,王爷一直在等您!”
涟苍铭与寒青时对看一眼,旋即点点头随着老管家走了,寒青时带着栾雪回别院,没有一柱香功夫涟苍铭便回了别院,带来了一个绝对算不上好消息的消息:
祈无双遭人暗算,生死不明。
“这么说明天的藏澜山之行……”
“暂缓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出祈无双的下落。”
涟苍铭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攥紧,又缓缓松开。
“时间不早,你们先歇息吧。”
说罢,涟苍铭自行回了房间。
天之将晓,龙霄依然毫无睡意,看到寒青时闪进他的卧室也毫不惊讶。
“一宿未睡,不知王爷是真的在担心好友呢,还是要做戏给别人看。”
寒青时一声低笑,走到龙霄面前站定。
“既然王爷开始动手,想必我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对于寒青时的话,龙霄沉默了许久才做出回应,
“不是本王动的手。”
龙霄难得的敛起平日里惯有的笑意,“本王从来就不想要那个呆子的命。”
说到这里,话中竟带上一丝丝无奈。
“如果不是王爷您,难道是……”
寒青时眯了眯眼睛,打住话头没有把猜测的名字说出来。
“除了本王那不中用的大皇兄还能有谁,哼……”
龙霄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放在左手里的一个比目鸳鸯佩,“如此没有耐性,难怪成不了大事。”
“那王爷您的意思,祈无双我们救还是不救?”
寒青时垂下手问道。
“这件事情用不到你们出手,涟苍铭摆在那里不是要他摆好看的,你只管准备本王要你做的事。”
寒青时应了一声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独处一室的龙霄把目光移到手中玉佩上,这玉佩是当年他送给祈无双的科举夺魁贺礼,而今它却又回到龙霄手里,用以提醒龙霄不要忘记自己站在哪一边。
“如果你以为可以用他来牵制我,我只能说,你错的太可笑了,大皇兄……”
曙光乍现,映着龙霄合起来的双眼,以及嘴角的微笑。
“且以这青梅竹马,换一杯三分天下,本王,不会舍不得。”
章十七碧草如蓝
虽然藏澜山之行取消,但祈无双一日行踪未定,涟苍铭就一日不得清闲,终日在外四处查探祈无双的下落,寒青时心知龙霄必然不会给涟苍铭提点,倒也乐得趁涟苍铭忙到头大的时候好好进行自己的计划。
雪隼翩然归来,带来寒宁弦不日将至的消息,寒青时将密信烧掉后,走到别院外一处凉亭内,眯着眼睛似是在闲度时光,实则心念急转,龙霄、唐罂两边的事各自该如何处理,还有……涟苍铭。
本来清明的心思,一跳出涟苍铭这三个字就立刻打了结,胡缠乱绕成了一团乱麻。
烦。
寒青时不由得皱起眉心。
然而就在一瞬间,变故突生!
亭外覆面人身影一闪,风声啸,剑起冷光,重重杀招接踵而至。
寒青时凤眼一睁,脚下一错身一旋,整个人借着袭来的剑气翩然落到亭外,来人见寒青时避过突袭,剑花一挽转瞬又到身前。
寒青时此时手无寸铁,眼珠一转,只见不远处有一湾小荷塘,虽然花期已过,却仍有几点白荷零星开着,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不与来人剑招硬拼,足尖一点,几番辗转起落来到荷塘旁边,广袖一挥,一枝盛开的白荷已经拈在手中。
寒青时指尖轻转,白荷如玉般的花瓣竟一圈圈旋落飞散,明明无风却不落地,来人剑尖到处,花瓣一分二,二分四,几招过后,雪色花瓣越发细碎飘零,偷袭者一时竟难以明辨寒青时所在何方。
“难道这花瓣是摆了个困阵!?”
偷袭者心下一惊,暗自顿足低估了寒青时的能耐,表面上却只能打起精神,小心应付困阵中的杀机,但见白花缤纷,人影绰绰,忽而在东,忽而在北,眼见寒青时在正前方,一剑刺出,却只是劈碎了更多花瓣而已。
周旋中,偷袭者的左侧于不经意间露出了空门,与此同时原本飘成一片的花瓣忽然散开,广袖夹风,竟是寒青时正对着来人心口一掌劈来,这一掌绝对使出了十分气力,偷袭者眼见就要命丧这一掌之下,却另有一人意外跳进乱花旋成的困阵中,同样一掌对上,硬生生接了寒青时全力一击,内里尚未痊愈的寒青时竟被这一掌逼退,再看过去却发现那硬生生接下自己一掌之人早就拽着起初偷袭之人翻身而去。
虽然来袭之人已经离开,但寒青时低头端详了自己的手掌一会儿,嘴角忽然扭了两下,最终勾出一个透着几分了然的笑。
而在王府外不远的一处客栈内,几个人围在一间上房中正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要不是寒青时一招卑劣之极的‘乱花渐欲迷人眼’,我现在早取了他项上人头……”
说话的蓝衣的少年一脸的不甘不愿,看身上穿着打扮,正是刚刚偷袭寒青时之人,话未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个暴栗。
“你胆子也未免太大些了!还取人家人头,要不是涟大哥赶去的及时,你这条小命就交待在他手里了!”
说话的红衣少女一脸的愤愤,蓝衣少年张嘴想要反驳,却被涟苍铭冷冷扫了一眼,顿时蔫了下去。
“无尘,看你这样子,想必对静心庄十分想念。”
涟苍铭冷哼了一声,所谓静心庄是涟家行使家法以及让犯错的涟家子弟闭门思过的所在,果然此话一出涟无尘立刻死命摇头。
“大哥我再也不敢了!”
涟无尘苦着脸看向自家大哥,“是我不该随便对寒青时动手,大哥你别罚我……”
“……罢了,你们刚刚来到安阳,车马劳顿,就先休息一下。”
涟苍铭对着众人摆摆手,“我还有事要先回王府一趟,切记,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对寒青时以及他身边的人出手。”
众人都应了是,涟苍铭旋即起身回了王府。
回到自己房间的寒青时随手翻开本医典拿在手里,做出一付正在看书的样子,心绪又飘回方才那场意外之战,当时一掌对上,起初是惊讶于对方的实力,可定下心之后,越想越觉得后来之人身影过于熟悉,直到那人拽着偷袭者离去,他才确定了心中猜测。
后来的救人者,应该是涟苍铭。
果然,再多的信誓旦旦,也掩盖不了身为敌人的事实。
“不知是否会有一天,你会在说爱我之后,一剑送我下黄泉呢。”
寒青时扯一抹笑,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
涟苍铭回到别院,就看到寒青时把头枕在胳膊上,趴在那里仿佛睡得正香,一本只翻了两页的医书摆在他手边,穿门而过一阵微风,把几缕散发自寒青时耳畔吹落。
涟苍铭走上前,伸手把那几缕头发拢回寒青时耳侧,见到此时此刻寒某人还在执著地装睡,涟苍铭叹口气。
“青时,刚才发生的事,我会跟你解释,但不是现在。”
涟苍铭自然知道寒青时不愿搭理自己的原因,但有些话,过去说不得,现在依然说不得,一切全因时机未到。
寒青时睁开眼睛,歪过头面无表情瞪着涟苍铭,却不开口说话。
涟苍铭索性从桌子另一边拉了椅子过来,坐到寒青时身边。
“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我有个医术十分了得的朋友昨天到了安阳,我看小雪似乎对医术的兴趣很大,加上他的天赋,我想让他跟我那个朋友学医,你看如何?”
寒青时闻言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
“这事儿你自己去跟小雪商量,”
寒青时扫了一眼手边的医书,“他不是没主见的孩子,我不能总是左右他的决定。”
“嗯,说的也是。”
涟苍铭讪讪地应道,站起身来,“那我去找他说说。”
看着涟苍铭走出去的背影,寒青时脸色一肃。
如果栾雪真的被他喊去学医,那自己身边,就彻底被扫空了。
“医术了得的好友,哈。”
寒青时冷笑一声,如果涟苍铭那位“好友”真的医术了得,那很有可能解掉栾雪的一脉相思,如果他没猜错,来袭之人的目的已经确定,便是取他性命,但碍于一脉相思所以涟苍铭不能让他们动手,现在支走栾雪,那下一步,应该就是加强对自己的监视,血蛊得解之日,便是自己命丧之时。
“涟苍铭……你,”
寒青时恨极反笑,“还真是不愿让我失望啊。”
外面响起奔跑的脚步声,寒青时抬眼,看见栾雪一脸兴奋奔过来。
那一刻,寒青时知道,离别之日已经在即。
门外轻叩,本在躺椅上浅寐中的唐罂睁开眼睛。
“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身水蓝的少年垂着眼走了进来,又随手将门关上。
“事情办得如何?”
唐罂瞥了少年一眼,又躺回去闭上双眼。
“一切都照计划。”
少年的嗓音低柔中带着些许的沙哑,“一个活口都没留。”
“很好。”
唐罂合眼微微一笑,
“接下来,我要你暗中监视寒青时。”
“是。”
少年微一颔首,敛下目光应道。
与此同时,青城安平王府内却乱作一团。
“快!快去禀报王爷!!府上的‘客人’出事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对着一名下人吼道。
一声脆响,比目鸳鸯佩碎成一地玉屑,龙霄冷冷地看着自己亲手砸碎的玉佩,嘴角上挑着,一行泪却毫无预兆地流下面颊。
隔天,栾雪随涟苍铭出了王府,去到那号称“妙手散人”的陶婳处修习医术,寒青时一路送他至王府大门,看着他渐行渐远还不住回头的身影,寒青时对自己说这样也好。
因为寒青时知道,不管温情也好,假意也罢,无论甘愿或是不愿,接下来他们每个人要面对的命运,都不再是哪个人可以一手掌握的。
章十八风云突起
涟苍铭带着栾雪走了两盏茶功夫,来到一家小客栈,拐了几拐来到这家客站的上房,早有一名样貌平常的青衣女子在房内候着两人。
“架子还是那么大,叫我好等。”
待两人进了屋坐定,那青衣女子先开口说道,同时拿眼上下打量着栾雪,惹得栾雪一时间窘迫万分。
“你就是栾雪?”
好容易打量完了,青衣女子抿嘴笑道:“涟某人是越发的没良心了,这般纯良的小孩子也往我这里骗。”
骗?
栾雪听得心里七上八下,偷眼去瞟坐在身边的涟苍铭,却只看到一如既往的老神在在,没有丝毫的变化。
“小雪,让陶前辈看看你的右手。”
放下手中的茶杯,涟苍铭说。
“嗯。”
栾雪应了声,就乖乖摊了手去到陶婳面前。
“……三星伴月寒砂痣…………”
陶婳脸上笑容一收,“月如君是你什么人?”
“是……我娘。”
许是察觉到陶婳眼神中陡然增添的冷意,栾雪下意识地缩回手。
“你娘现在在哪里?”
陶婳接着问。
“去了,好些年了。”
没等栾雪回答,涟苍铭嘴皮一掀,说出这几个字。
“………………是吗…………”
陶婳闻言怔愣了一会儿,最终轻叹一口气,“想必你是知道这孩子的身世才让他来拜我为师的吧。”
问得人自然是涟苍铭。
“冥冥中自有天意。”
涟苍铭呵呵一笑,不再多说。
陶婳垂着头沉思了一会儿,而后抬起眼来看着栾雪。
“栾雪,你娘亲,其实不叫月如君,更早之前,她有另一个名字,叫陶玥……”
陶婳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按辈份来讲,你应该喊我一声姨娘,不过从今天起,你要喊我师父。”
“姨娘?”
栾雪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看陶婳,再看看一边的涟苍铭。
“你是我娘的……”
“你娘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
陶婳涩然一笑,“我知道你必定一肚子疑问,等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目光转向涟苍铭,“既然我已经收下这孩子,你也可以走了。”
没有任何掩饰的逐客令,言语间竟是分毫不给这位当今武林盟主面子。
“其实,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要拜托前辈。”
涟苍铭静静地看了栾雪一眼,而后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无比。
“请前辈解掉栾雪以及在下身上所中的一脉相思之蛊。”
栾雪听到涟苍铭这句话,抬起眼来怔怔地看着。
他想起昨天夜里,寒青时将他抱在怀中说的一番话。
“小雪,若是明天涟苍铭他说要给你解毒的话,就听他的吧。”
那时,屋里没有点蜡烛,栾雪有些诧异地抬眼,却怎样都看不清寒青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