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传奇——度寒

银狐传奇第38节：银狐传奇(38)

王爷却不说话，似乎对那东西不知不觉。

陈宠掏出手绢帮王爷擦干净。王爷把手凑近烛火细看，又把另一只手也凑过来，嘴里喃喃念着：“绿色的，绿色的……”猛的，他站起身对陈宠说，“快，我们下山！”

“王爷，您忘记了，我们现在走不出去啊！”不是已经走了大半宿了吗？

王爷跺脚恨声道：“陈宠，我的瑁儿还在山下！”他伸出那只还带着淡淡污迹的手掌，陈宠很远就能闻到那股腥臭，“你看这只手，就是我刚才去拉饮豪的胳膊蹭到的。他能制造出这样的地方困住我们，肯定真的是个已死之人，并且成精成怪了。但这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他说有人要加害于我，还说山下的人会有危险。我们把瑁儿留在山下了，我们得回去，瑁儿绝对不能出事！”

于是陈宠随王爷一起，又往下山的路走去，一如既往，七拐八拐之后，他们还是转回了木屋。

家仆揉着头坐在门口，疯了的护卫不知所踪。

王爷异常焦躁，背着手在木屋内来回徘徊，陈宠知道他是父子连心，更别提他是最宠爱这个小儿子的，便安慰道：“我们大部分高手都留在了小主子身边，即使真的有饮豪说的对头找来，也近不了小主子的身。难道您忘记了，这一次出行，我们带了两百多名好手，有几个武功甚至在我之上。”

王爷只得点头，眉头锁死，仍旧忧心忡忡。一种不安，一种令人无法琢磨的恐惧感时时折磨着他。

只得祈求苍天，保佑他的瑁儿平安无事。

眼前的景象犹如人间地狱，山下留守的士兵几乎全部殒命，尸身叠压着，一片血迹斑驳的焦土尚有血污弥漫，空气中似乎还有哀嚎声此起彼伏。这已非人间，这是炼狱中的修罗场。

王爷在看到这一番惨景时已然惊呆。他只有一个念头，要找到他的瑁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是，要找到一具完整的尸身谈何容易。每一位护卫似乎都受到了从未见过的恐怖袭击，有的身子被凭空撕裂，有的肝肠寸断，满地都是断肢残臂。

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爷大喊着瑁儿的名字，疯了一样在尸堆中搜寻。陈宠和家仆也跟着找，可是这样血肉模糊的场景，谁也分辨不出，哪一块尸身是属于哪一个人。

终于，王爷倒在地上，晕了过去。陈宠默默地扛起王爷，徒步向京城的方向飞奔而去。身后的那一切，似乎是一场噩梦。

回到王府后半个多月，王爷就一直病着。王妃整天哭，她是老来得子，几房妾氏都生育了，她的肚皮也不见动静。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来这么个独子，可想而知，她几乎将小主子疼到心里去了，小主子几乎就是她的命。

陈宠心中大是不安，他觉得这场变故完全是他保护不力而导致的。于是，他悄悄离开王府，回到发生惨剧的地方开始调查，希望弄清事情的真相。而且，他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他认为小主子可能并没有死，因为一大队人马中只有小主子一个是幼童，他的身体和成|人自是不一样。而且小主子的衣着甚是华丽，但当初他并没有看到类似的衣服。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坚定令他相信，如果再仔细搜寻一遍，也许还能再发现些什么，至少让他有把握确认小主子的生死。

陈宠却不敢把这些想法对王爷明言。须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如果有一天他能够把小主子活着带回来还好，如果再次亲手将希望毁灭，恐怕王爷和王妃都难以承受。

还好回到王府后，陈宠就立刻派人包围了事发地点。正值寒冬，所以尸身未腐，这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他带着几个人开始整理这人间地狱，边走边掉眼泪，这些都是一起共事多年的好兄弟，依稀记得巡视海防时，他们还曾在一起大口喝酒，谁又料到这么快就以这种残酷的方式天人永隔呢？

收殓工作用了四个时辰，将最后的残肢放入棺木之中，陈宠长嘘了一口气，他怀中抱着从马车底下拽出来的紫貂披风，一看就知道是小主子的。

可收殓尸身时并未发现疑是小主子的尸体，哪怕连一只断臂都没有，这可以说明至少还有五成的希望，这幸运的小孩还活在人世。

银狐传奇第39节：银狐传奇(39)

陈宠的精神振奋了许多。

既然如此，他决定再去会一会那个神秘的怪人饮豪！

上山后不久，帮忙搜寻的侍卫从山沟里拖出一具尸体，身子蜷缩着，竟是那天疯掉的那个侍卫。那晚他哀号着跑了出去，没想到居然死在了山上。

这时有护卫上前报告，说围场外有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要见陈宠。护卫问他名号，那和尚却只打佛号笑而不言，他说陈宠一定会认得他。

陈宠这辈子只认识一个和尚，就是二十几年前救他一命并送他进王府的恩人。听闻此言他连忙道：“快请大师。”

一见面，果然就是那和尚。老和尚永远笑眯眯的，一副宠辱不惊的坦荡模样，他手里拿了个木鱼：“陈宠，你是不是要进树林找寻些什么？老和尚陪你一起去！”

陈宠大奇，这老和尚怎么像罗汉转世一般，什么都知道。他既然不问因果，陈宠也就没有啰唆，点点头，问：“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再上去？”

“有老和尚在，你可放心！”

陈宠心中终于略为安定了些。

树林之后哪里有什么山？那只是一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树林，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陈宠与老和尚便穿过了那树林，来到一片湖水边。

陈宠认得这里，这是京城旁蓝心湖的一个小分支，由于湖太小，水也不深，渔民们都不来这里打鱼。

湖水呈凹型，中间陷下去的地方地势比较低，有算命先生说这是难得的风水宝地，还真有人将祖坟埋在此处。后来跟风的老百姓特别多，渐渐地，这里居然埋了大大小小几百个坟，成了有名的乱坟岗。

那挑着红灯笼的木屋，也似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老和尚进了树林后就开始敲木鱼，嘴里念念叨叨，木鱼敲得也没什么节奏，时快时慢，时缓时急。他身后的布袋中装了许多糯米，老和尚一路边走边撒，陈宠不问他就不答。

绕了两圈，这么屁大点地方，连树丛都翻遍了，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老和尚道：“是不是什么都找不到？”

陈宠点点头。

老和尚笑了：“我琢磨也找不到！”

“为什么？”陈宠脸上画了个大问号。

“你们当天可能遇到了鬼打墙，一切皆是虚幻，存在于缥缈中的事物当然找不到了。我们只需找到原形，就跟回到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次，是老和尚快步走到了前面，老马识途一般，带着陈宠在坟堆中穿行。他在每个坟墓边都撒上一些糯米，看得陈宠直愣神，直到撒到最里面的一个小土包时，那糯米忽然冒起黑烟，未落地已然变为飞灰。

老和尚朗声一笑，大声道：“施主还是自己走出来吧，莫待老僧动手。”

坟墓里闷声闷气传来一个声音，正是那晚的饮豪：“大师，何必找我麻烦，我从未害过人！”

“这位陈公子想找你问些事情，你不现身一见，老衲没法对本朝主管兵马的王爷交代！”

饮豪回道：“我这身皮囊出来怕吓坏大师和陈公子。”

“无妨无妨，老衲为你塑个假身，让你可现于阳光之下两个时辰，但是你须知无不言！”老和尚盘膝坐于饮豪坟墓对面，“丢一块你的骨头出来。”

“呃，手骨还是腿骨？脊椎骨行不行？”难得这饮豪还有雅兴开玩笑。

那老和尚更绝，回道：“把头骨扔出来半块吧！”

坟墓啪的一声自动分开，里面丢出了一块天灵盖。

老和尚取出一部金刚经，放置于高处拜了几拜，又从夹层中取出一页黄纸，将饮豪的天灵盖包好，吩咐陈宠把他刚才撒的糯米都扫到一边去，这才又取出一张黄纸，用手撕成|人形，连着包饮豪天灵盖的包袱一起扔回墓内：“穿上它你就可以出来了。”

天知道老和尚是怎么做到的，地知道饮豪是怎么穿上的。

过了一小会儿，一个皮肤干瘪的男人从坟墓中爬了出来，穿着血红且华丽的长袍，长袍上以金丝绣以太极八卦的纹样，长发用一根黑色锻带绑在脑后，面孔苍白，却是英俊非常。他眷恋地望望四周景物，向老和尚一揖到底：“多谢大师，我好久没看过这般景致，几乎都快忘掉了。”

银狐传奇第40节：银狐传奇(40)

老和尚对陈宠说：“你不要害怕，他虽然不是人类了，但是还保留着人性！”

陈宠摇头道：“我不是怕他，我是在想他到底跟那天晚上的事有什么关系？”

“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们会怀疑到我头上来。”饮豪的脸布满忧郁。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还有，我在寻找失踪的小主人，你看到过吗？”陈宠的眼睛在饮豪的脸上打转，即使知道那层皮是假的，没有血肉的，是老和尚拿黄纸做出来的，他也想从饮豪的表情中看出一些什么来。

只可惜，饮豪面无表情，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和尚道：“我看你身上并没有血腥的味道，应该是没破过杀戒的。”

“大师您敢肯定？对了，他究竟是什么东西?”陈宠憋了一肚子的火，那晚在饮豪的设计下走了大半个晚上，寒风刺骨，担惊受怕，算是遭足了罪。

老和尚拍拍陈宠，安详而慈悲：“别如此说他，世间众生平等，不可歧视。”

饮豪摆摆手，不介意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死了究竟多少年了，因为是客死异乡，被一户农家人胡乱葬到这里，连魂魄也不能离开，就这么躺了三年，我发觉自己居然能够控制已经腐烂的尸体行走。我想，我该算是僵尸吧。”

“不，你该算是鬼尸！”老和尚插嘴道。

“您知道我是什么？那您告诉我，怎样才能摆脱这种命运呢？”饮豪急急地问，眼眶一下红了。

老和尚刚要回答，陈宠隔在两人中间，阻止他们探讨下去，只有两个时辰，他自己都不够用。他抓住饮豪的长袍，恶狠狠地问：“小子，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少在那里废话！”

饮豪微微抬起手，对陈宠粗壮的手臂轻轻一弹，陈宠便连人带手飞出老远，幸好那里有棵秃树，他借树卸力才没有跌倒，人却已经狼狈不堪，对饮豪的轻视之心大减。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的衣服，这衣服，是我娘子缝给我的，可惜，我没保存好。”饮豪极爱惜地抚摸着那件红袍。

“陈宠也只是想知道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你能仔仔细细地将你所知道的告知于他，让他了却心愿，老衲愿意帮施主解脱。”还是老和尚人好。

饮豪低头想了很久，偶尔抬起头看看老和尚再瞅瞅陈宠，眉毛纠结成一团。最后，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是知道些东西，但是我不敢说。”

“一会老衲就帮你解脱，你是鬼尸之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尸身在下葬时被人以异法钉在了棺木之上，并用纯白公鸡的血浇灌于棺盖，是以将你的魂魄囚禁于此。又因此处属湿润阴寒之所，阳光难得能直照过来，天时地利才造就了今日的你。此种情况在佛家是很好解决的，你未开过杀戒，我只需将你的魂魄暂时锁在木鱼内，然后烧毁你的尸身，带着骨灰回寺院供奉三年，你自然可以了却尘缘，轮回转世。”

饮豪终于下定决心般点点头，开始讲述他所经历的一切。

自从饮豪发现自己成了这么个不人不鬼的怪东西后，就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中，他首先想到了死，然后他又想起来，自己就是因为已经死了才落得这个模样。

在狭小的棺木中，他以一个姿势躺了整整三年，并不感觉到疲倦，只是偶尔想翻个身换一换视角。有一天，他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指能够动了。

时间慢慢流逝，他也不知道在黑暗中究竟度过了多少时日，终于有一天，他已经完全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不仅能翻身，还能抓各种生存于地下的小动物取乐，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破棺而出了。

他真这么做了，当他腐败的身子再一次站在月光下时，他几乎想流泪。

以后的日子，天一黑他就迫不及待地从自己的棺材中跳出来，他会跃到树梢感受风，还会懒懒地躺在草丛中，看着月亮。这时，彷佛有一股暖流沿着月光传到他身上，甚至连魂魄也浸满了月光的味道，他的力量因此更为强大，他想自己是不是快修炼成仙了。

直到有一天，他走到湖边，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银狐传奇第41节：银狐传奇(41)

自此他心灰意冷。

他就这样过着属于自己的孤独生活，期间他学会了怎样隐藏自己的味道。这样，至少山中的小动物愿意来与他亲近。

这附近还有一位邻居，饮豪能够感觉到却从来没见过，因为对方的力量比他高出许多，不，他们根本不是在一个水平上。

饮豪起初想，这下好了，至少能找到一个和自己相似的同伴，可他用尽办法也找不到那人。直到有一天，一个声音同他说话，那声音忽远忽近，听不出男女，辨不出老少，只是一种感官的交流。他跟他说，不许饮豪再找他，并吩咐饮豪好好修炼，甚至教了他一些修炼的法门。不过饮豪并没有照他教的去修炼，因为那声音让他去吸食人血，以幼女的血肉为食，便可以超越自身的境界。虽然变成了这副模样，饮豪潜意识里还是认为自己终究是一个人，人吃人，他死都不会做。

那个声音督促了他几次也就不再理他，任他自生自灭。　　

直到前些天，一大队人马路过，那声音又出现了，极度开怀的样子，他说，终于有好东西送上门了。

饮豪去看的时候，发觉有黄光直冲云霄，隐隐是条龙的图案。一打听，果然是皇族的车队，饮豪在心中为这队人马叹息，他知道被那东西盯上了，只能算他们倒霉。

晚上，车队果然在树林外经过，那声音又出现了，兴奋得微微颤抖，他似乎是怀揣一个巨大的秘密，却找不到对象倾诉，于是他想到了饮豪，低叫道：“看，真命天子也混在这人群中，要是给我得了来，功力最少会陡增千年。”

说罢，那声音大笑，强烈的杀气惊跑了林中所有动物，连饮豪也被震得全身发抖。那家伙走后，饮豪就躲回自己的棺材缩成一团，盼望这场杀戮尽快结束。猛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那东西得了真命天子，真的再多出千年的功力，恐怕连带他在内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遭殃了。自己现在虽然是怪物，可怎么也算是个知书达理的高级怪物吧。他忍住腿脚哆嗦，跑到距离车队最近的树上观察，发现只有王爷和一个小公子穿着绣龙长袍，于是发出迷魂之音，将王爷引到自己的结界之内，救了他一命。

陈宠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真的错怪好人了。他面红耳赤，挠了挠头，很是不好意思。

饮豪示意他不要介怀，接着道：“谁知道我把你们困在木屋后再回去一看，龙焰冲天，竟比方才更为旺盛。我这才知道真命天子并不是被我困在木屋中的王爷，而是那穿紫貂的小公子。大师应该知道，我们这种异类，眼睛对这种不凡之事最是敏感。我正犹豫着怎么把小公子带到他父亲那去，就听到队伍尾部接连传来的惨叫声，那东西肯定已经开始了他的计划。没办法，我一咬牙抱着小公子向我的棺材跑过去。小公子害怕得拼命挣扎，他根本不知道，我抱着他要忍受多大的痛楚，那感觉就好像要被焚化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