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暖,是为了阿暖!吕玲轻叹:“你得不了阿暖,便又何苦作贱自个儿?那偻香馆里小官儿,个个是迎来送往,沾了世间污秽之人,怎比得阿暖那般清雅出尘?你若是真个喜欢小官,姐姐便替你寻个清白人家的俏人儿给你,真心实意待你,总比得那馆里小官儿虚情假意强些。你便莫再去那粉香馆罢!”
靖阳冷笑:“姐姐这话怎讲?那清白人家的弟子,怎么甘心侍奉于我?别说真心实意,到时怕了惹了一身恼恨。再说了,我又怎会喜了那些个小官?”
吕玲抬手抚了那冷魅面庞,柔声道:“姐姐晓得你不是喜欢那些人,只是心下烦闷。寻了发泄罢。只是阿暖已是烈阳的了,你便舍了罢。”
“原来姐姐今日是替烈阳做那说客来了。我道姐姐还是来望我这弟弟,却原来仍是为了那宫中帝王!”靖阳躲了吕玲手儿,心下恼怒非常,烈阳不知有甚么好,身边人,俱是向了他了。
听出靖阳语中恼劲,吕玲收了手,好言相劝:“靖阳,姐姐并非是替烈阳作说客,此次前来只是与你商量。阿暖在宫中已是三年有余,和烈相处甚欢,在姐姐瞧来他们真是个璧人一双,你便放了罢。”
靖阳闻言冷笑:“姐姐,你可知晓阿暖心意?阿暖与烈相处愉悦,那么,你便知阿暖喜烈阳么?”
姐姐又怎知,阿暖一颗玲珑心,却是给了一个迂木之人。
微诧,吕玲掩了心虚,硬声道:“阿暖自是会喜了烈阳,只要你收了手便是!”
“姐姐莫再多方了,阿暖靖阳是存心要了。”靖阳转身,“时辰已是不早,姐姐回不得宫了,靖阳已命人收拾了上房,姐姐便去歇着罢。靖阳也要睡了。”
知晓靖也不愿再言语,吕玲只得作罢。心下却是难掩烦闷。靖阳对阿暖势在必得,言语之间占有意味多于倾慕之情,靖阳,靖阳,姐姐是真个不知你的心思,你是真个喜欢阿暖么?
阿暖那般美丽,令人瞧了便不由地打心里喜欢。靖阳,你问姐姐可是晓得阿暖心思,姐姐是不晓得,只是觉得那人可爱至极,故而喜欢了,难得烈也喜欢,姐姐便想撮合了阿暖与烈。阿暖虽是男儿之身,便是宫中又无人晓得,况且阿暖在宫中便是烈之妃子,两人一起也是情理之中。靖阳,你如此阻拦,又是为何呢?
你若是真心喜欢他也罢了,若是因了得不着而起了强占之心,那么便真个是让姐姐寒心了。
靖阳,靖阳,你究竟是对阿暖存了何种心思呢?你可明了么?
第十章
推开厚实宫门,迎面扑来阵阵浓郁芳香,不若百花幽香袭人,也非胭脂粉香腻人,却有其独自妙用,便是闻者莫不心神爽畅,舒适莫名。
“你这宫中便是这香味也与他处不同,其他宫中处处便是腻人粉香,让朕万分不适,怎比得你处这熏香,虽是有些浓郁,闻久也会有些使人昏睡,却是十分的舒畅,朕已有好些年不曾好眠,真个是托了你这熏香之福,赶明儿个,我便令宫中全点这熏香罢!”烈阳一袭白衣,略显清瘦的修长身子倦倦地蜷了卧在阿暖微曲的双腿之上,言语之间诸多厌恶,惹得阿暖一阵好笑。
“朕说错甚么了惹你这般好笑?”烈阳不解地瞠了一双凤眸,望着那笑得双颊泛了嫣红颜色的俏人儿,一双细眉微拧,显了几分懊恼神色,添了平日里少见的娇憨可爱姿态。
“我这宫中点得是上等檀香,俱是佛堂里常见之香味儿,平常得紧。况且,阿暖觉得皇上哪里是厌恶粉香了?应是厌了那些个后宫佳丽罢?”浅笑试探,果见那一袭白衣之人面上显了几分讶色,心道,果真是处个猜对了,“只是阿暖不知,皇上后宫中三千佳丽,任一个莫不是人间俏丽颜色,皇上不喜也就罢了,为何会厌了呢?”
“那些个妃子们,一个个只晓得妆扮自家,弄得朕每日里看了便烦心得紧!”烈阳闭了眸,身子蜷得更紧。阿暖身上一股幽香便袭入他的鼻翼之间,烈阳拿鼻凑近了那身形纤细的绝色人儿,满面不解,“你这身上是甚么香味,与这宫中的粉香味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似乎混了些不同的味道,“你这身体香是甚么味道?是与生俱来得么?”
阿暖轻笑:“阿暖家中世代以刺绣为生,这刺绣营生仍是持针之人以一针一线绣得的细微营生,若是刺绣之人分心出了差池便会有小许瑕疵,便会毁了整部绣品,故而镇定心神是刺绣之人第一件应当学会的事件。阿暖自学刺绣第一日,我家婆婆便以上等檀香镇定心神,许是熏染久了,阿暖身上便染了这香味,非是阿暖天生带得。”
“怎得檀香里又染了其他香味?又不全似檀香呢!”烈阳拿鼻凑得更近,大为不惑。
阿暖眸间显了几分惆怅,这檀香里混得味道么……:“阿暖自幼身子便不甚好,前些年更是险些被那黑白无堂引了去,皇上应是晓得阿暖身上这阵子味道是甚么了。”
“你身上带得是檀香与药香么?”烈阳瞧了那带了惆怅颜色,凤眸一转浅笑道,“你整日里燃这檀香,应是很喜这香味罢?”
阿暖扬了丽眸,睨了一眼那清雅面容:“檀香浓郁,虽是有镇定心神之效,可是阿暖却觉这熏香味道过于浓郁,不甚喜欢。”
烈阳浅笑:“不喜,却是整日里用着?”
“阿暖说了,这香味过于浓郁,闻得久了,便会觉得有些昏沉。便觉得不喜。”阿暖顺手牵了锦被替那白衣之人覆上,“整日用着,只是因了自小用着,惯了。时至今日,也觉尚好。”
烈阳笑了:“照阿暖如此言语,这人之间莫非也是如此?长久相处得,本是不喜却是渐至两情相悦了么?”
“许是吧!”阿暖抬眸望了洒了满宫清辉之冷月,人之情感,也许是日久生情而得来的罢!他满心倾慕那笨呆的楚哥哥,初时,虽是因了楚哥哥免了他被邻家大虎欺斜侮之举,故而种了小小情苗,而至今日,如此依恋那有些笨拙楚哥哥,实是因了以后时日,与楚哥哥每日里耳鬓厮磨,使那情苗日渐增长之故,故而照天之骄子之言,也应是有些道理。
“是么?”烈阳睁眸望了那绝世容颜细瞧,瞧得目不转睛,阿暖被瞧得甚不自在,皱了一双俏丽柳眉,闷声问道:“做甚么这般瞧我?”
烈阳苦笑将身子自阿暖腿间分开,坐起身将一双臂搂了一双腿,侧首问着那绝世人儿:“你这般说来,为何靖阳不喜朕?”
“这……”阿暖愣神,敛了俏眸,心下一凉,这长久相处,日渐生情,许是如此,只是世间事,总有诸多难以料得,便如眼前这人,满心恋恋相许那靖爷王爷,却怎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满心痴恋,总是落得伤怀难解。而自家,虽是将整个心都许了楚哥哥,却也是自家一厢情愿,那楚哥哥却仍是娶了女儿身的田蜜姐姐。
见了阿暖犹疑神色,烈阳笑道:“你也知了这世间诸事难解么?这世间只要有那绝世美貌,便能引得心上人儿倾心相恋么。连那孔孟圣人,也曾语道,食色性也,这色一字,真个是道尽了世间男子心性。一个个见了美色,便忘乎所以。”
“皇上也是这世间一个罕见的美人儿,世间人见了皇上,也会是倾慕不已了。”阿暖瞧了那人侧面容颜,那人面容虽是有些平常,内中脾性却是贵气凛人,自容颜间长了诸多艳色,真真是个绝世美人,这般美人,比起那些个以容颜见长之美人儿更是出众,时光易逝,红颜易老,那些个皮相之美貌,时日长了,便也是鹤发鸠颜,难堪得紧。便是自个,也应是如此罢。
听了阿暖言语,烈阳神色之间却是诸多不悦:“朕哪里美貌了,若是美貌,为何靖阳不喜朕,而是喜了阿暖你呢?可见,朕非是美人,而阿暖才是。便是朕,也是对阿暖喜欢得紧。”
这会儿,便换了阿暖泛了苦涩笑颜,美貌颜色又有何用?他长了绝世美貌,却为何楚哥哥喜欢之人不是他,而是那田蜜姐姐?这世间,情字最难解,又何必自作烦恼,安了甚么解释?诸多理由,只是为了安慰自个心思罢了。
“阿暖长得貌美又有何用?阿暖仍是比不得楚哥哥心中俏丽的田蜜姐姐。美貌,美貌,这般美貌长在男儿之身的阿暖身上,又有何用?”言语之间多了恼恨之意,美貌有何用!楚哥哥却是不喜他!
“莫哭,莫哭,朕瞧了心痛得紧!”烈阳抬手用衣袖轻拭了那粉嫩颊畔晶莹泪迹,抱了那兀自颤拌不已的娇弱身子柔言安慰。心道,这人果真是个妙人儿,便是连他瞧了也会自打心底怜惜,那甚么楚哥哥错过了如此妙人,实在可惜,莫怪靖阳喜他,便是连他,心下也长了不该对这人而发的怜爱之心。他原本该嫉恨这从才是,只是,这心下的怜爱却是明明白白的长了起来。只是此刻,更是明了自个心思,他终是喜欢靖阳得罢!
莫哭?
自个甚么时候哭了?阿暖犹疑得推得环着自个身子的清瘦人儿,自个怎地与这人这般亲昵起来了?虽然自个是这人的妃子,只是这妃子称号,却只是一个虚名,若是做个相伴之人尚可,但若是更进一层,便是难以承受,楚哥哥虽是不怜他,只是他这一颗心却是仍给了楚哥哥一人。说他痴也罢,说他傻也罢,他仍是只喜楚哥哥一人。
明了阿暖顾虑,烈阳便起身,下了榻,一双赤裸足儿落了冰凉地面之上,环首望了这清冷宫闱:“这浮华宫,这些年倒是冷嘲热讽清许多,不似往年那般繁闹了呢!”
“清净倒也是有些好处,落得逍遥自在,少了那些个繁规褥节,心里舒坦。”阿暖也自起身落了榻,被那人枕得一双腿儿有些麻,落榻之际未免有些发软,扶了床榻,小心立定,一抬眼望了那在宫中飘转的清瘦人影,心下却是有些痴了,这人还真个是美人呢!脱了平日里明黄龙袍,那玉立身形非但未减速尊贵华丽,反倒因那一身白衣多了些许清雅,夜风微起之际,衣袂飘飘,又添了飘忽幽远之态,让瞧得人,便瞧得出了神。
回首对那倚在床畔之人招手,待那人走近,烈阳便牵了那人柔若无骨的一双玉手,在这偌大的宫中,慢慢行来,模样之间稔熟得紧:“朕与靖阳的母后,端庄皇后身子一向不甚好,在朕七岁之际便因病香消玉殒。而朕与靖阳自幼便交了郑妃照料,郑妃照料朕与靖阳倒也是尽心尽意,因这缘故,郑妃便封了贤皇后,朕与靖阳也真个是把郑妃做了亲娘。却料不到,一夜父皇驾崩,那贤皇后却露了狰狞面容,欲把朕与靖阳毒了,好让郑妃亲子作那皇朝帝王。若不是靖阳误打误撞,朕这缕孤魂怕早是在这轮回世间烟消云散,另作泥胎了。”
阿暖听了怔忡,他侧首望了那清雅面容,却见那面容之上水波不惊,似是将这惊心动魄之事当作平常事体来讲,正自疑惑,被握住的一双手儿却是吃痛,低眸只见那一双握着自个的手儿,青筋暴起,显见这人心情激越。禁不住回握了那人,小心轻拍,作那安慰之举。
启唇轻笑,烈阳松了手劲,不知为何,那心中痛楚之事,这些许年来,从未对人言语,今日却对了这俏生生的美人儿言了:“朕往日十分喜爱这浮华宫,因这宫中有疼惜朕的郑妃,而今却是十分痛恨此处。”
阿暖心中一动,这浮华宫,竟是这人成长之间,这般说来,这人将他赐在这浮华宫中,想必是痛恨他十分了,也怪不得他在这宫中这些年,这人竟是一步也不曾踏进过。莫不是因了那靖阳王爷,这人如今依旧不会在这宫中呆上片刻,更逞论在这宫中度夜。
“生在帝王之家,其中诸多苦楚,仍是常人不能言喻,那一夜,朕因为郑妃这般举动,心神俱裂。那些个朕的嫡亲兄弟们,竟更是对了朕发难,说朕不过是因为端庄皇后之子而得了太子之位,实无才能作这朝中帝王,俱要反了朕。朕一怒之下,便命了朕的贴身禁军们,围了禁宫,将那些个兄长幼弟们统统灭了。那一夜,宫中,血流成河……”烈阳浅浅道来,身边阿暖却是听得心神俱惊,这般苦楚之事,若非坚毅之人,怎能承受?这人,实是苦人。
“靖阳与朕同出一母,平日里对朕好得紧,又机缘巧合得救了朕,朕几十个兄弟,就只留了靖阳一个。朕与不知为何朕会将一颗心落在了靖阳身上。朕晓得,靖阳是朕个亲兄弟,这般情感实是不该,万万不该,可是,朕却无法将一颗心自他身上收回……阿暖,你说,朕若是不喜靖阳,该是何等快乐?”烈阳顿了足,语音之间,已是带了哭音。
情之一字,让人苦,让人恼,却在忆了那心上人儿之际,又有着些许甜,些许柔情。这正是情字,甘甜之余,又是苦涩非常,而他与这高高在上之人之情,更是世间所难容,甜蜜少些,苦楚更甚。
轻轻一叹,阿暖摇头苦笑,若是不喜那楚哥哥,他这一生,可是会不同?他不知,只是,已是喜了,已是丢了一颗心了,那情收不回,那心收不得,苦苦涩涩,却是甘愿的。那人,也是这般……
两双眸子对望了,一瞬之间,两人俱是泛了一抹难以言喻的笑颜。
这人懂得他,懂得他……烈阳笑了,将眸子转了,望了一旁廊柱:“你瞧,这个还在呢!”
“甚么?”阿暖俯了身子瞧过子,却见了廊柱下方刻了扭曲的一只事物,瞧不甚清。
“这是朕九岁之时,带了靖阳刻的小猪,因是郑妃体态微胖,故与朕胡闹着刻了。朕还记得郑妃瞧了,脸色立时青了,却又奈朕不得。倒是父皇将朕好一顿骂,说朕顽皮……”言语之间,嘴角笑容扬起,眸间,却是清泪渐落……
“哭罢,忍了这些年,你便哭罢。阿暖不会告诉他人,你便在阿暖怀中哭个痛快罢!阿暖是瞧不见得。”阿暖搂了那人清瘦身子,眸子望了那只早已模糊了的刻图,物是,人已非……徒增伤心……
且忘怀……
这一刻,便容他稍忘那楚哥哥,容他也哭个够罢……
阿暖拈了针线,裁了一袭月白衫子,这衣裳倒不似往常模样为了那心上人儿而作,却是为了那君王而制。自那一夜,两人哭得倦倦睡去之后,两人之间倒也是生了默契,犹如知音一般。烈阳自那之后,便时不时来他处。那烈阳向来少人相伴,多了阿暖这个贴心知己,日子久了便渐显其本色。这样一来,阿暖惊觉那人竟是博学多才之人。
不便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上通天史,下通地理,天下奇闻趣事也是懂得不少,常常听得阿暖神往不已。阿暖觉得这般聪颖之人,作了皇常倒是有些可惜,若非如此,以这人绝妙文才,成为天下名士也应是不难。
可惜是可惜,不过阿暖倒也是师从先生习了几年文章,也是个乖巧聪颖之人,如此一来,这二人倒也凑了巧趣,时常在一起切磋些许时务文章。
有一日,烈阳兴来,扯了阿暖往了御花园,学那坊间文士相对吟诗作对,间或饮酒,两人具不是擅酒之人,不多时便已微醉,虽是如此,倒却是妙句连连,兴致大发。如此一来,一日便过。入夜,烈阳又照往例是在阿暖处歇了。睡前,烈阳忽现了寂寥神色:“今日虽是开心,却终是有一点瑕疵。便是这点瑕疵,便让朕觉得这一日,终是仿得,作不得真!”
阿暖不解,问了:“陛下为何这般言语?”
“你我终是仿得,你瞧朕便是连一袭坊间文士的衣衫也无,仿甚么文人雅士?”烈阳嘟囔几句,便睡了。
阿暖听得心上,便寻些空闲功夫,欲替那烈阳裁制一件衫子,那人清瘦,穿素净颜色,应是能添些许丰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