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抗异族入侵的时候知道叫我们出钱出力,说的比什么都好听,什么同为天朝子民需为国效力,不用的时候,就是路旁一条野狗,想打便打,想杀就杀。」
纳央愤然大笑,「这就是你们对待我们的态度。」
清祝言心中激荡,这件事情虽是循了律法,却是于情不符,何况自己亦不察之错,罔顾人命。清祝言脸色渐渐苍白,一口气憋在胸口,半晌说不出来话。
「这难道就是你们谋反的理由!?」
李熙的脸色骤冷,手下的刀刃缓缓前送了些许,血便自纳央颈间滑下,底下的人见状忙将手搭在刀上,可是投鼠忌器,虽是心焦仍不敢擅动。
清祝言心惊,那是李熙从未曾出现过的脸色,严峻冷酷,仿佛是怒虎出笼。
「你就是为了这个理由勾结大氏,陷害卫帅!?他是怎么对你们的!」
纳央脸色僵硬,拳头攥紧,「我……」
于军营,卫迅也曾经杀过几人煞了煞这歪风,但他主管军事,此等民政他不好插多,而且利之所在,自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收敛倒是收敛,根治却也是不能,他便常常调度物资抚慰他们,所以才没有闹大。卫帅时常出门巡视也正是因为如此。
「说这话可是要有证据的,谋反这么大的帽子,你敢扣,我们也没这么大的头来戴。」纳央旁边一人突然开腔。
「拓……」,纳央微微回首,张唇欲说什么,最后还是神情复杂地闭上嘴。
拓直视李熙,心知纳央脾性磊落,不会说谎,可是这件事哪能真的承认,谋杀朝庭命官是丢命的事情,不过那也只是在这儿的几个人,谋反却是灭族的大罪。
「证据?」李熙好笑,眼神凛冽,「你们现在在这儿,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
清祝言闻言,猛然看向李熙,纳央也是一愣,缓缓道,「这是个圈套?」
李熙没有回头去看清祝言,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块玉来,「如果还嫌不够,这块从奸细身上搜出来的玉呢?据我所知,这可是你们族不外传的信物啊。」
纳央的脸色渐渐地苍白,李熙冷笑,「既然做了,为什么不敢承认?承认你勾结大氏派到军营的奸细,暗算了卫帅,现在又来谋害监军。我本以为你也是条汉子,虽然做事鲁莽,为人却还是磊落,没有想到你也是缩头乌龟,敢做不敢认!」
李熙手下一逼,刀刀又近了毫厘,鲜血从纳央脖间渗出,「整个滦峦山脉所有枉死的冤魂,他们的惨叫,你可有听到!?」
尖锐的指责令纳央终于无法强作镇静,拓见势不妙,抢先几步制止道,「纳央!」
「好了……,」纳央对拓摆手道,「这的确是我的错……,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只不过是想为我弟弟报仇,所以才会用信物来交换仇人的行踪,等到消息传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卫帅平日与你们交好,也对你们诸多照顾,所以他看到信物之后一如既往以为你们需要帮助,可是没有想到,却是被人卖的这么彻底。」
李熙看他的眼神复杂,恨怒婉惜,甚至还有丝好笑,好笑信任总是迎着背叛,「这件事情上,祝言他有责任,可是这绝对不应该是你们不分轻重擅信他人的理由!纳央,还有你们白承族!你们要清楚明白的知道你们身上背了多少血债!」
清祝言的指尖紧紧扣在栏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竟然是这样……竟然会是这样!
「是谁……,到底是谁!」清祝言嘶声道,到底是谁!
「在军营里,卫帅每次出门都不会早下计划,可是只有一个人,他定会告诉那人要出门几日,因为他需要配药,而且……,祝言,你觉得你的病没有什么蹊跷吗?」
李熙又回头看着纳央,「更何况……,你觉得当初窜掇士兵将你弟弟压到初来乍到的祝言面前的人是谁?当时大多数将官都是随我在操练之中。」
清祝言脑中猛然清晰,缓缓道,「随军大夫……」
一个自己连名字都不记得的人,一个几乎都没有出现过在众人眼前的人……
「他一直小心谨慎,这么多年都没有露出狐狸尾巴来,这次若不是因为他要泄露清祝言的行踪,恐怕也不会让我有机会能捉到他。一拷问到白承族准备在此动手,我便快马加鞭赶来,幸好赶上了。」
阳光渐明,李熙淡淡对纳央道,「事到如今,你们只能投降。我饶你们不死。」
见大势已去,纳央等人终于无话可说,颓然而立。
李熙这才松了口气,准备让吩咐门外的亲兵进来善后。
「等等。」清祝言突然开口,众人都诧异看他,李熙微微皱眉,语气中露出担忧,「祝言……?」
清祝一言突然伸手自李熙手中取过钢刀,不假思索举刀劈下,滑顺如水的黑发应声而断。
李熙骤然变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容得如此损伤?
「我不能以首谢罪,权且割发相抵。」
清祝言沉声道,「对不起……」
白承族人被随后赶至的军兵尽数拿下,这一场危机终于化险为夷。
清祝言心思一松,身子顿软,李熙眼急手快,急忙将他捞住,不假思索便将他打横抱着往外走去。清祝言本想开口阻他,心思却不知怎么一转,鬼使神差地闭了嘴,蜷在李熙怀中由他将自己抱上马车,还任他硬是挤开小袖,让她转乘另一辆马车。
也许是太累了。清祝言闷闷地替自己解释道,抬眼看向李熙,「问题都解决了,板着脸干嘛。」
解决了漠北边境的隐忧,这应当是高兴的事情,可是李熙却半点不见开心,手里拿着半湿的帕子替清祝言揉着头发,拭去溅在发间的血迹,看到黑锦般的头发平白少了一大截,李熙的脸色更沉,阴得快要拧出水来。
见他不答自己,清祝言不满的嘟囔道,自己都没说什么呢,他至于吗,这么大脸色,再说头发再长不就完了。
李熙耳朵尖,闻声狠狠白了清祝言一眼,甩开帕子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不再理他。
清祝言反倒是笑出来,觉得分外有意思。李熙抿着唇的样子像休息不好的小孩儿,微微有些怨气,这才有几分少年人的模样。
托着腮,清祝言发现自己还是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李熙。这才发现李熙是好相貌的,像他的娘亲,有一股子江南特有的秀雅,不过眉眼飞扬,这才没有柔弱的水气,坚毅跳脱起来,而且他的眼角竟然有颗小小的红痣!
清祝言愈发觉得好玩,眼神肆无忌惮起来,恰逢李熙睁眼看过来捉了个正着,连忙侧过脸钻到被中,拿手扇了扇,觉得今天的天气有些热。
「怎么还不睡?」李熙道。
「没睡意呢。」
「那进去点,让我躺会。」
李熙一撇嘴道,没等清祝言反应过来,便猫到清祝言的身旁,抢过一半被子盖在身上。
「喂……」从来不习惯与人共枕的清祝言面露赧意,可是又不好把救命恩人往外推,眼睛一转捏住李熙的脸颊,「我睡不着,陪我说话。」
李熙凤眼细眯,露出疲意,却还是半撑起身体,「说什么?」手又替清祝言摁好被子露出来的空隙,免得透风。
结果看他一哽,李熙心中明了清祝言这家伙没事找事,便重新躺了下来,一手将他揽在怀中轻拍背脊,一手盖住清祝言的双眼,「乖乖乖,老实睡觉喔。」
这……,这……,这是在哄小孩吗?清祝言只觉得脸上烧的难受,可是人又被搂在他怀里不好动弹,便哼哼叽叽摆着头,想从他手下挣出来,李熙逗他,就是不松手,清祝言索性往后一仰,没想到嘴唇擦过某样软软的东西。
那是什么?刚刚碰到什么了?清祝言瞪住李熙,猫儿般的睁圆眼睛。
李熙亦是微愣,眼中神情却变化莫测,时而狂热时而压抑,交迭互替,仿佛深海欲起波澜之前,顷刻便能将所有吞噬,清祝言愣愣地看着那双眼,不知道是该躲还是该迎上去。
「咳……,你……」清祝言结结巴巴地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你记得要谢我!」
「……,喔……,谢你什么?」李熙终于缓缓开腔,清祝言这才觉得好了些。
「举荐有功,难道不该谢我?」
清祝言得意洋洋,浑然忘记当初自己完全是不安好心。
「是是,多谢多谢。」
李熙没有点破,好笑的应道,「我回到京中,一定准备好大礼来谢。」
「没诚意,这么敷衍了事。」话虽这样说,清祝言却是止不住笑意。
李熙也笑,过了会才开口问清祝言,「话又说回来,你准备怎么对白承族?」
清祝言不解,皱眉看着李熙等他继续说下去。
李熙迟疑片刻道,「我担心保不住他们。」
保不住?清祝言一愣,随即心头火起,整件事情不过是在小楼里的人知道,李熙他想保,白承族的人不会傻到自己说,士兵不知道详情,谈什么保不保得住?李熙现在说的就是怕自己回京了之后翻脸不认人,一本参上去,杀人灭口粉饰过错,令得白承灭族,这才是他担心保不住的原因!
自己在他眼中到底还是小人,而且是个没担当的小人!
清祝言一口闷气憋在心里,脸上冷下来,就着这口气道,「放心吧,这个人情我会让你做整的。」
「祝言,我不是这个意思。白承族是漠北大族,族风尚武,性格凶悍,他们肯束手就擒就已是不易。」李熙想解释。
「五皇子,你现在放了他们,白承族自然知道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这样一来,不等于将其收于氅下了么。」
清祝言讽刺道,「你放心吧,我不是没眼力的人。」
李熙脸色微沉,抿嘴继续解释道,「放他们一马有利无害,毕竟若是真令白承灭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恐怕会为漠北边境留下隐忧。」
「你是说要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赶尽杀绝?哈……,这倒真不像是五皇子你,你不是向来对敌人奉行斩草除根吗?难道说……,是受了卫帅的影响?」
清祝言逼近李熙,双眸直视他冷冷道,「对了,我听说,柳贵人入宫之前曾与卫帅有过婚约?」
李熙脸色一僵,旋即变得青灰。
这件事情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知道的人也讳莫如深,君夺臣妻,不管怎么说都不好听,更何况当年皇上将柳贵人带回宫时就知道她是有婚约的.那时柳贵人的未婚夫就是卫迅,只不过卫迅当时还是漠北军营的无名小卒,如此一来,未出嫁的柳贵人就难免有嫌贫爱富之嫌。
再加上日后卫迅战功卓著又长据漠北,就成了德钦帝的心病,而对于柳贵人,时间一长,新鲜感消失后,德钦帝干脆将她贬到甘霖宫,再没有理会过。所以李熙才如此不受重注,或者说也是刻意疏忽。
这话正好狠狠的戳中了李熙。李熙抿紧嘴,直直凝视着清祝言,清祝言头一仰,赌气的瞪回去,心想他要是敢骂自己就干脆咬死他算了。
没想到李熙却是盯了他一会就撤开眼神,靠在一旁没有再说话,眼中透出丝失望来。
这一下,清祝言觉得心里猛的刺痛了一下,哪里有半分报复后的快感,闷头把自己就裹回到被子里,额头顶着膝盖,慢慢地咬嘴唇。
其实话一出口,清祝言也知道后悔不该说的。虽然李熙质疑自己时是夹有私心,不过也是为了大局作想,自己却拿这段上辈往事来羞辱他,才是下作的很……
虽然知道是自己不对,但是活了十几年哪认过错的清祝言反而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思前想后好久,才哼哼叽叽地抬头看向李熙,「我还是要谢你的,回京之后,送你什么好?」
李熙心中说没有怒意那是骗人。此时的清祝言,不就是个不知道怎么讨好别人,想示好了,就只会拿自己所有的玩具丢在别人面前让他挑,却完全没有在意对方到底想要什么的破小孩!真是让人更想打他屁股!
但是看到清祝言嘴唇上咬出的深深红痕,李熙明白他也知道错了,叹了口气,「就算是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卫帅仍旧是对于我多有照顾,常常是最为关键的时候。对于他,我岂能不尊敬。」
清祝言这才明白,为什么李熙对于漠北军营会如此熟悉,为什么卫迅会在漠北一守十八年。「……,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没有这段错点鸳鸯……」清祝言喃喃道。
「没有!」李熙脸色微凛,冷声阻止他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只知道我是当今圣上的第五子。」
清祝言被震住,身为皇家的傲气,这是再如何艰难的过往也难掩的傲骨。
「李熙,留在漠北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吧。」
清祝言黯然道,「何必回京当没什么作用的王爷?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李熙不答,只是挑开车帘,定定看着窗外风景,金黄阳光自林间树荫跃下,远处山峦波澜迭壮,落雪成白,让人心醉。
「漠北天寒地冻,又只有些傻不咙咚的男人,哪有京城里莺歌燕舞,花团锦簇来的赏心悦目。」李熙终是放下车帘,反倒挑眉笑了笑,伸手抚过清祝言的额头。
他的手宽大温暖,那种暖让人心生眷恋,清祝言没有躲开,蜷着身体任他的手指滑过额角,越过耳垂,抚过下颔,纠缠绵绕,勾起三千烦恼丝,在手间结成一个又一个的圈,彷佛没有松开的时候。
听到李熙说他不回漠北,清祝言突然觉得心里安心了……
「更何况,京里也有我放不下的人。」李熙突然道。
清祝言怔仲,睁着眼睛看着李熙。
放不下的人?这世上他能放不下的人?
片刻之后,灵光一现,清祝言兴奋的猜道,「是你娘吧?」
李熙笑意僵硬,猛地背过身子重新躺下,怒道,「快睡觉。」
第六章
此番大捷,皇上的意思是李熙要被封荣王,分府立宅,清祝言垂眸看着这传来的消息,暗自皱眉。对于李熙来说,这是好事,新贵得宠,风头正健,可是这场仗打的并不算光鲜,有赏必定有罚。
如今看起来,这罚是落到了卫迅头上。卫迅自幼是孤儿,孓然一身,灵堂都是设在漠北军营。可是没有想到这次以身殉国,朝庭竟然连追谥也未曾有,一代名将,若不是原南疆将军兰屿舒据理力争,甚至众人去漠北吊唁都会被禁止,果真是欺负死人不能说话!
「小袖!」实在是气闷!清祝言一拍桌子,「去取酒来!」
小袖连忙摆手,「少爷,大夫交代过,你的病忌酒色,忌辛辣,也不能情绪波动太大的。」
「少听那老家伙胡扯,他要是有本事,我的病早该好了!」
清祝言横了眼小袖,满是不悦。
路程走了不久,太医就从京里赶来了,随车备药,都是上品。只不过药是一碗一碗的灌了,病情却一直不见好,昨日清祝言又听说了卫迅的事情,火气一来,不但是把药砸了,连太医都被一顿臭骂轰了出去。
小袖别不过他,只得去温酒。
酒刚热好,宝蓝色的锦帘就被人刷地掀开,李熙凤眼微抬,扫到小袖身上,女孩子生生的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动,清祝言脸色一沉,「小袖,酒拿过来。」
「小袖,酒给我。」
两人同时开口,小袖左顾右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清祝言恼了,「小袖!」
李熙眼神戾了许多,眼神中有你敢给就试试看的警告。
小袖委屈的眼眶含泪,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你们争去吧,别把我夹在中间!」小袖重重把酒搁在两人中间,自己跳下车去了。
少了隔在中间的小袖,清祝言双眼滚圆地狠狠瞪着李熙,眸中四个大字,多管闲事。
「你要真不想养好病,告诉太医一声,别把药泼了那么浪费,省下给送回漠北去还能多救两条命。」李熙嘴旁还挂着笑,态度却是凉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