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不破便咕哝着上了战场。
直到这一刻,楠少琪才算是真正见识到战神噬血的一面,他在战场上找到了不破,他手中的大刀不住的挥砍,一刀接着一刀,直取敌人的人头。
战神果然是战神,南北军中根本没人敢挡他的锋头,他噬血、他狂暴,他全然豁了出去,不顾一切地砍杀,但楠少琪却看得异常心酸,因为他是为了自己而战的。
“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天下全是足利家的,你还在执着些什么?”
杀声震天的此刻,楠少琪再度想起不破那番苦口婆心的规劝。
“我无颜向我的父兄交代。”
“你的人生呢?”
“我?”
楠少琪飘忽的一笑,正想说些什么时,不破的声音又再度传来。
“你自己的人生又如何?牺牲在一次又一次的对战中,你又把自己摆在什么地方?”
“所以我才不要你介入。”
不破低笑,“你又来了,你这种想法实在要不得。每个男人都合想保护自己喜爱的人,为你而战,我根本不以为苦,甚至觉得理所当然。只不过啊!你就算赢了又如何?”
直到现在,楠少琪才真正恍然大悟。
是啊!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牺牲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到头来,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在足利军这方面,不破的搅局实在让他们感到非常头痛。
“琉璃,你瞧瞧战神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没见过他这么认真的打一场仗。”足利义满眯起狭长的凤眼,不破的背叛让他的心里很不悦。
“他是认真的在讨好水月皇子。”她恨哪!那个软弱的男人有什么好?
“哦?认真到连性命都不顾了。”足利义满不肩地撇撇嘴。
“或许这就是属于地纹的魔力,只要是爱上地纹的人,就会被激发潜能。”恨归恨,她还是得想出办法来阻止这种情形。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地纹是灾星吗?”看到足利军又有一小队倒下,足利义满恼怒的合起绢扇。
战神简直不像是个人!
“地纹的确是个灾星啊!跟他扯上关系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英治哥就是被他迷惑了,才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和将军你作对。”
足利义满失去了耐性。“够了,再这样下去,我军将伤亡惨重,你快想个办法。”
“将军,稍安勿躁啊!南朝军死的人更多,全都是靠英治哥一个人在撑啊!”
“我不管,派去吉野山的细作有消息传来没有?”足利义满问向身旁的兵士。
“禀将军,刚收到飞鸽传书传来的消息,说他们就快回来了。”
“说下去。”
“是,上面写着将军要的东西找到了。”
闻言,足利义满马上精神一振,等待那快马加鞭传回来的信物。
倏地,尘沙漫天的战场旁,传来一小队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南朝军不解的望向足利军,只见他们脸上皆有喜色。
“那是什么?”南朝军转头望去。
“啊!不妙,是神剑。”
“还有灵镜!”
“莫非三种神器被盗了?!”
耳边充斥着南朝军此起彼落的惊诧声,不破挥去一身的血汗,望向楠少琪,只见他的俊脸惨白,身躯摇摇欲坠。
该死,足利义满竟连三种神器都抢到手了,难道他连一点小小的希望都不留给奶娃儿吗?
不破心急如焚,却又关切战场上的情势,现在南朝军心溃散,他若冲回奶娃儿身边,只怕马上就败。这么一想,他只能咬着牙,抓紧刀苦苦守着。
“慢着,大家住手。”足利义满高举起三种神器,“南朝军看清楚了,神剑、玉玺和灵镜这三种神器全落在我手上了,你们再打下去也没有用,还是投降吧!”
南朝军纷纷叫道:“足利狗贼,你用不入流的手段偷走神器,算什么英雄好汉!”
“对,我们不承认!”
“死也不投降!”
足利义满冷笑的望着死到临头犹在叫嚣的南朝军,“水月皇子,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楠少琪缓缓的抬眸,仔细的逡巡足利义满手中的三种神器,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好厉害,连藏在深山里的神器也给你找到了,当今世上,怕没有你足利义满办不到的事吧!”
槽了!奶娃儿已经崩溃了。不破蹙起眉,还没战到最后一刻,奶娃儿竟然就崩溃了。
“不敢,至少我就不能让你心服口服。”足利义满朝他微一颔首。
“我们注定要成为敌对的双方,神器在你手中,对我来说很遗憾,为了不让我的遗憾增加,我只好杀了你,弥补我的遗憾。”
楠少琪缓缓举起长剑,下令冲杀,这回他要自己上战场。
“你疯了,既然你想死,我只好成全你。”足利义满气煞,“杀光这些南朝余孽,一个也不留!”
足利军得到指示,再冲锋时已有别于刚才的温和,而且,这回是冲着楠少琪而来。
“奶娃儿,回去!”不破在另一边朝他大喊。
楠少琪冲入战场中,双腿开始不听使唤的隐隐发颤,血腥的气味令他的神志迷乱,唯一听到的就是不破的声音。
不破好不容易找到他,一把揽过他的身子,将他稳住。
“回去,回到安全的地方,这里不是你该待的。”不破说着,又砍了两个意图上前的足利军。
楠少琪晃了晃,颓然的推开他,坐倒在地上。“不,我不甘心,我要杀了足利义满。”
“我知道。”不破好心疼,紧紧的抱住他,强悍的阻隔所有朝他们砍来的刀剑,“我知道你的苦,也知道你的心愿,所以让我来,让我来替你杀了他。”
楠少琪怔了下,“不,这不关你的事,这是我楠家的仇……”
“奶娃儿,到现在你还这么想吗?”不破护着他,闪过一刀,窜到南朝军后土,“我爱你、我要你,我爱的包括你这固执的小脑袋,我要的是连同你的国仇家恨,我什么都可以失去,可是,我就是不许你死在我面前。”
“不破。”他用力的抱紧不破,“你不要吓我啊!我们……我们……”
“南朝必败,这是我们心知肚明的事。”
“不。”楠少琪发出一声惨叫。
“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南朝败亡已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奶娃儿,你的恨,我只能以血偿还。”不破吻着他的唇,然后放开了他,“等到我倒下了,我才准你死。”
“不破,不要……”楠少琪软弱的哭了,他伸出双手,却抓不到已转身离去的不破。
混乱的刀光中,鬼崎太郎摸索着前来。
“少主,我们退后点,这里危险。”
“太郎,不破他!”
鬼崎太郎咬咬牙,“就是他叫我时时刻刻守在少主身边。”
“啊?”
“他说,无论如何也要保少主周全。”
可是他却冲入战场中,奋不顾身的厮杀着,一刀一刀的挥砍,飞溅在空中的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旁人的血……
楠少琪的心神又恍惚了。
“在你心中,到底我比较重要,还是南北朝战争比较重要?”
不不不,是你比较重要。
他从未爱过人,从未想过复国之外的事情,这一生,他唯一值得回忆的,是和不破住在村中的那一段时光。
“我说过我很生气,气你居然让我以为你根本不在乎我……”
在乎的,他一直都很在乎不破,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也无法坦率的敞开他的情感……
现在告诉他,他爱他,还来得及吗?
不破……啊!不破背上被砍了一刀,楠少琪看得心惊胆跳,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上,他死命的瞧着,看到不破皱着眉,反手一刀砍死那胆敢偷袭他的足利军。
他只能站在远处看着,看着南朝军的败亡,看着他心爱的男人逐渐步向死亡……
“少主,士口野山中多灵气,自古就是王公贵族喜爱居住之地,离宫虽小,但请您暂且忍耐一下,来日率军北上,夺回京都……”
“父王的希望就交给你了,打倒足利氏,为我报仇。”
不,他无能。
“吾国皇子只有你才是正宗,我九州菊池向来只效忠南朝……”
不,他不配得到众人如此的爱戴,他一再地挫败,挫败到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少主,我们誓死效忠……”
不……
“你生得真美啊!水月皇子,若你能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出兵攻打足利军……”
不……
过往的记忆一再地在楠少琪脑中交迭,一波一波的冲刷着他脆弱、濒临崩溃的神志,他想闭上眼,可是他没有,反而惊恐的瞠大双眼。
当他看到不破的右臂教人一剑刺中时,他终于崩溃了。他狂喊一声,立刻冲入战场。
“不破。”
“你来做什么?走!”不破抱着冲上来的楠少琪,朝他狂喊,“不要让我分心照顾你,走!”
“要走我们一起走。”
“什么?”他不禁愕然,他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这话了。
这时,鬼崎太郎也突围冲到他们身边,勉强抵挡足利军的疯狂砍杀。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搂着浑身是血的不破,楠少琪几乎要心碎了,在这一刻,他紧紧的抱着不破,就像抓住自己所有的希望般,狠狠的将自己揉进他的怀里。
“奶娃儿。”他很感动,抹去一脸的血汗,情绪一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似乎快要昏倒了。
“我不要报仇了,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啊?”楠少琪低呼一声,感觉到不破似乎靠着他的支撑才能勉强站着。
“快走,少主,不然就没机会了。”鬼崎太郎咬牙提刀奋战,他腿上也被划了一刀,行动有些不便。
“不破,不要吓我,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的。”楠少琪低声叫道,他决心要和他同生共死。
“好,冲着你这句话,我绝不会死在这里的。”不破勉强一笑,咬牙再撑,纵使他气力已经用尽,却依然激起体内源源不绝的战斗力,硬是从这可怕的战场杀出一条血路。
足利义满远远瞧着,下令道:“快追,水月皇子和战神要逃了。”
尽管他叫得急,尽管几个足利军眼尖的发现他们要逃,但南朝军始终守得紧,以鬼崎太郎为首的武士们硬是形成一堵人墙,誓死不让足利军越界。
足利义满只能眼睁睁的瞧着战神搂着楠少琪往南而逃。
“该死,没达到水月皇子,得到三种神器又有何用?”
“英治哥。”琉璃喃喃唤道,心中若有所失。
“传令下去,南朝军杀无赦。”
足利军整整屠杀了一日一夜,终于将南朝军全部歼灭。
不过,南朝的水月皇子却在这场战役中消失,有人说他是被战神带走的,也有人说他和战神双双死在这场战役中,还有人说他异于凡人的美貌,终于招来神的妒嫉,将他收了回去。
总之,各种传说都有,但南北朝战争的确在此画下一个句点,足利义满成功的一统天下。
☆☆☆
京都花之宫殿
足利义满在观月台上举办明月宴,众将军臣和文武百官都前来祝贺,让他的声望攀升到最高点。
宴席进行到一半,足利义满却开始闷闷不乐起来。
“将军,当今天下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但你似乎不太开心?”一名文官问道。
“我当然开心不起来,水月皇子失踪了。”
“哦?那位南朝少主啊!如今天下已定,三种神器已经落入将军的手里,跑了他一个人,似乎没有多大作用。”
足利义满斜睨了那名文官一眼,“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他最想要的,竟然无法得手,是不是自古多情空遗恨呢?
“将军,你还有什么遗憾呢?”
“啊!我明折了,将军是可惜走了一位战神吧!战神真是当今世上少见的将才,一夫当关,有万夫不敌之勇。”
这种说法可一点也不夸张,凡是参与过那场战役的人都心有余悸。
“不破英治的背叛是很让我痛心,不过,我最难过的还不是这个。”足利义满唤来他的近侍,“今天寻找的结果如何?”
“禀将军,吉野山中一带全都搜遍了,没找到水月皇子的踪影。”
“哦?他没回去?那是到了哪里?”
足利义满支颐想了想,其它大臣则面面相观,然后暧昧的笑了,也难怪将军会念念不忘,那日参加过明月宴的人,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心动。
怪只怪水月皇子生得太美了。
“明天派更多的人前往奈良、九州一带去找,说不定他们逃到乡下去了。”
“是。”
大臣们又是一阵轻笑,“将军,恕臣冒昧,找到水月皇子之后,又当如何?”
天下已定,南北朝的对立自然不存在,足利义满想做什么,这还不清楚吗?
“唉!南北朝对峙从我祖父时代就开始了,起兵讨伐后醍醐天皇的也不是我,是我祖父和父亲,水月皇子仇视我实在很没道理。”足利义满为自己叫屈。
“将军所言甚是。”
“找到水月皇子之后,我是真的想跟他和平相处。”尤其他又生得美,光是摆着看,也很赏心悦目啊!“来人,把神官找来,我要让她算算水月皇子可有回到我身边的一天?”
“是。”
近侍随即退下,没多久却又仓皇的跑了回来。
“禀将军,神官大人已经离开了。”
“离开?”足利义满接过近侍呈上来的信,恼怒的看完后,把信揉成一团,“好一个琉璃,她早知道我定会迁怒,所以早早离去。”
“将军,可要派人把她追回?”
足利义满是很想,但想起不破一族的强悍,他只好挥挥手,“算了,她也受到教训了,她爱的男人不爱她,也算是个可怜的女人。”
“是。”
为了改变沉闷的气氛,有人提议看戏。
“将军,听说你在府中养了一个能剧团?”
“是啊!”提起能剧,足利义满的心情稍稍好了些,“我叫他们上来演一出好了。”
“好啊!”众人纷纷附和。
没多久,观世座剧团就在观月台上搭棚演戏。
一出“松风”演下来,足利义满的眼神开始发亮。
“来人,把那个演女角的演员找来。”
“是。”
不一会儿,一名少年怯生生的跪在台下,一双手不知怎么摆,只好垂在腰侧。
“参见将军。”
“把头抬起来。”
“是。”
咦?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不是上回那个酷似水月皇子的少年吗?
足利义满含笑的逡巡他的小脸。眉眼之间的确是很像,红唇却比水月皇子更娇艶,像是专门为接吻而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