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儿?」
「我藏在掌心里呢!」
「一定很漂亮。」
「你不开灯吗?不开灯你看不见的。」
「不用了,我知道它在哪里就够了。」
「这样啊……」他呐呐地缩回手。
路戒兰转过头继续坐在浴缸边。
「戒兰?」
「嗯。」
「在浴室装一台电话吧!」他不需要电视的陪伴,他只需要听听他的声音。
「你要电话做什么?」
「啊?我就是想偶尔打电话给你……」
「……明天叫工人装一台吧!」
鞠水笑了。「这样以后就可以和你说话了。」
「我们现在也是说话啊!」
「那不一样的。」已经习惯两个人,怎么还能忍受一个人的寂寞呢……
「睡吧!睡吧……」他低沉的声音在浴室里回荡,似乎只有睡觉一途才是最应该的事。
鞠水抬起手想要触摸路戒兰的背脊,却被浓浓的睡意给打败了,在睡着之前。他在心里大叹:鞠水!你这个睡猪!
梅根在柜子里找到一条新的牙膏,挤在嵇模棱举着的牙刷上。在他刷牙的时候,顺便将浴室里到处乱沾的泡沫冲洗干净,然后拿过湿毛巾,把那个乖乖站在洗手台前的人耳朵里和脸颊上没冲干净的泡沫擦干净。
「过来。」他让他坐在床沿,仔细吹干一头柔软的细发。
要是在平常,嵇模棱一定会大力坚持自己来。虽然对生活起居很不在行,但还是不让别人帮他,然后自己待在书房里弄那些东西,要不就是和他说一些饶舌的哲学思想,很少有这么乖巧的时候,会这样的原因是这两天他感冒发烧了。
前几天的事着实让嵇模棱烦恼了一阵子,梅根什么都没说,一天凌晨把他从床上哄起来,帮他穿得跟粽子似的,还顺手揽了条被子。直接开车上高速公路。他一边看着车外因为光害呈现橘色的天空,一边喝着梅根递给他的热可可。
再次醒来已经停在停车场了,他从被子底下钻出来,一脸迷迷糊糊。「这里是哪里?」
「休息站。」他下车,绕过车头让嵇模棱下车。
嵇模棱很少上高速公路,别说是家庭旅游,甚至是班级旅游都不曾,所以他对只有急速呼啸的公路中出现这么巨大的贩卖商店既惊讶又新奇,几个从男厕走出来洗手的卡车司机莫名其妙转过头来看他几眼。奇怪,老子上厕所有什么好看的?
他跟在梅根后头东看看西看看,然后抱着一堆食物出来。
木栈台下只有一点点蓝光,远方是城市辉煌的人造灯,很静很遥远。嵇模棱小小口吃着梅根放在他手心的关东煮,不是很好吃,但是很温暖。
「有牛奶,要不要?」
他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皱眉。「怎么是热的?好腥。」
「别老是喝冰的,入夜天气冷会着凉。」
他推开他的手,敬谢不敏。「怎么突然来这个地方?」
「其实我也没来过,鞠水上次回来很兴奋,说路戒兰带他去一个天空都是橘色的便利商店,明明是晚上可是那里的人却跟白天似的,说得口沫横飞。」
他看着空荡但还是持续不断有人进出的休息站。「他们都不累?」
「那些大型卡车都是在晚上跑的,为了生活不得不如此。」
他愣愣地看着他们彼此点头上路,又有人进站,蜷在车头后的小床休息,还有办货的商人坐在椅子上抽烟喝咖啡边看货单。返乡的一家人眯着惺忪双眼上厕所,每人手上都抓着一把卫生纸,看到这里嵇模棱忍不住偷笑。
「有什么好笑的?」
他指着那家人的方向,闷笑。原来是爸爸误走进女厕被女儿教训一顿,梅根也笑,顺手将他的领子拉好。
「每个人都在不断地生活呢……」
「对啊!一天过一天,我们也是这样子的。」
他们又看了一会儿亮晃晃的远方城市,突然嵇模棱倾身亲了梅根宽容的嘴唇一下。
梅根捂上被撞痛的英国式鼻尖,对嵇模棱笨拙的表示很不满。「我们都做过那么多次了,你怎么连接吻都不会?」
「你就会了?」他又没有吻过他。
这不是很露骨的邀请了吗?梅根笑着来一段法式舌吻。
其实嵇模棱根本没想要邀请他这样对他又亲又咬的,只是很单纯地叙述事实,可是有谁会想到这么善于心计的人在感情上根本不拿手,所以当他被吻得脸颊红扑扑、全身软绵绵时,梅根就当他是情欲高涨,轻松一抱把他俩塞进后座把人吃了。
所以现在嵇模棱病成这样他也有责任,穿再多根本没用,兴致一来它们还是没有保暖效果。
嵇模棱吸吸鼻子,吃了感冒药之后昏昏沉沉的,他任凭梅根在他身上摆布,只要最后能躺在床上就行了。
「对了,最近你有和路戒兰联络吗?」
「没有呢……前几天有打过一次电话,联络不上。」
「你知道『Black&……』这家酒吧吗?」
「知道,戒兰跟那里的酒保很熟……」好困……
「……」
「怎么了?」他勉强睁开眼。
「没什么,睡吧!」他关上灯,在他身旁躺下。
他今天出去买感冒药的时候,看见路戒兰和一个女人从酒吧里走出来,随后坐进路戒兰的车里。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已足以让他看清楚放在女人腰际上的手。这个人一段日子之前不是还满脸红光地跟他炫耀他和鞠水正陷入热恋吗?怎么转眼间手已经搭在另一个女人腰上了?
或许是错觉,也或许是生意上的伙伴,梅根不做多余的猜忌,也不想让嵇模棱为此事操心。至少感情不是他用签算一算就能改变的,那就不要让他多烦恼了。
明天他自己去找他聊聊吧!以一个朋友的角色。至少鞠水也是他们的朋友。
第八章
「谁是你的朋友?」
「别这样嘛!我们都同事这么久了。」燕小凄赖皮地趴在灸葆身上。
「又有什么事了?」
「那个……可以帮我代班吗?」他双手合十,一脸哀求。
「你又要赚什么不明不白的钱了?」灸葆一脸正气坐在吧台。
「什么不明不白的钱!血汗钱好吗!」
「你别去了,我缺钱也不是缺你这一点代班钱。」
「好嘛!好嘛!帮我一下。」
「……下不为例,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谢谢,你最好了!」他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吻。
灸葆连忙拨开他。「干嘛!干嘛!现在最好。平常都对你不好?」
他呵呵笑。「都好!都好!」
「你这人……」
「欸?那不是路戒兰?」
「你有必要那么惊讶吗?」灸葆翻个白眼。
燕小凄已经跑过去跟路戒兰打照面了。「路戒兰,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这是……」他在胸前用食指小小地比。
「你好,我姓柴。」女人笑了笑,得体地站在路戒兰身边;
「你好,你好,我叫燕小凄,是这里的酒保。他也是,我们跟路戒兰是好好好朋友。」
「谁是你的朋友?调你的酒。」
燕小凄嘟嘴。「什么意思嘛!跟我做朋友又怎么了?屁股会烂掉啊?」
灸葆送上酒,笑笑不说话,跟燕小凄比起来竟然有成熟男人的架势。
「他哪个时候又交新女朋友了?」燕小凄小声附耳在灸葆耳边。
「你的消息真不灵通,都已经有几个星期了。」
「呵呵,我忙着打工嘛!」他清洗着调酒杯。「可是看他那样,似乎是他栽得比较深啊!」
「说他吃鳖吧倒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儿,有一种不甚舒畅的亲热。」
路戒兰温柔地替女子擦去唇上的酒渍,她笑了一下,很完美的、几乎无懈可击的笑容,嘴角上扬的角度相当均匀。
燕小凄也不免点头赞同。「就像在看戏似地太完美了,我看一定是你这个王老五看不得别人感情好才这么说的。」
「你就不是王老五?」
他缩头一笑。「对喔,光想着要赚钱连谈恋爱都忘了,我还以为我是石头什么之类的东西呢!」
「你的这个程度我还真是望尘莫及,我至少有想过几个女生的脸坐在我的摩托车上。」
「那不就是鬼片吗?那我宁愿你去跟那些男的走。」
他就着手上的杯子泼他一身水滴。「也不要想想当初是谁光着身体被男人压着喊救命的?」
他又不敢大声说话了。「好吧!我祝福你摩托车后面有女孩子的脸。」浑身发毛。
「你别在这里捣乱,晚上我还要替你代班,到时候还不要是我收拾残局。」
「什么捣乱啊!我这不是在试新花样吗?路戒兰来就是要当白老鼠的意思。」
「多少?」
「百分之九十。」这个浓度没有多少人可以撑着回去。
「那还不赶快送去。」
燕小凄给了他一个你好坏的表情,又一脸还好我没这么坏的表情送酒过去了。
鞠水把电视开得震天响,看着主持人夸张地和来宾调笑,然后罐头笑声适时地响起,被这么一笑,鞠水顿时也觉得好笑起来。
他哈哈笑了几声,没心没肺地,好像门外那些调笑声他都听不见了。
你看,真的超好笑的,他高中的时候因为太胖所以被甩,后来减肥之后竟然变成演艺圈一哥,可是因为变成竹竿又被甩了……
戒兰,怎么有电视的声音?
可能是我出门忘记关了。
在浴室?
我喜欢在浴室看电视。
恐怕以后你没机会看了,呵呵,你别倒在这儿……
我要睡觉……
你喝醉了,戒兰……
嗯……
怎么还是听得见呢?鞠水又把音量调高几度,哈哈笑了几声。
他知道路戒兰回来了。
他知道他喝醉了。
他知道他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他知道他们进了房间。
但是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边看电视一边抚摸浮在水面的花儿。他的心虽然很痛但是他仍放心,花儿是开着的,很漂亮,就像路戒兰对他的爱。
听说这朵花是另一个人对他的爱,他的爱会制造出足以蒙蔽阎王眼睛的一魄。这是真的,一定是真的。
他笑到眼睛有点潮湿,在水中隐隐约约,不说人家还以为他哭了,但是他确实没有哭,今天的节目十分精采,他揉揉肚子,笑到他胃抽筋。
这次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呢?鞠水数了一下,差不多一个礼拜了吧?他咬着下唇一边转遥控器,最后干脆把电视关掉,把身体整个埋在头发里,感觉自己像化成春泥的花瓣,软绵绵无力回天。
睡着又醒来,醒来又睡着,他被一个冰凉的拥抱吵醒。
「你回来啦?」
路戒兰只是抱着他不说话,浑身的酒味在水里飘散一些,身上还有明显的香水味。
鞠水拍拍他的背。「洗个澡换件衣服,去睡吧!你看起来好累。」
「对不起……」
鞠水笑。「什么啦?你还没醒呢!快回去睡觉。」
「我不知道——」
「真的别说了。」鞠水推开他,心底荒凉。这不是他看电视上所演的剧情吗?他真的不想面对,这一时半刻他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去处。
他用力推开他手。「你真的醉了,快点回去睡觉,我也要睡了,晚安。」
路戒兰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浴缸旁,甚至比鞠水更有鬼味,青森森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诡异。他就这么看着鞠水在浴缸里假睡,明明颤动的眼皮在在说明他尚未睡着,但是路戒兰却没有戳破他的谎言,进行着他日覆一日的把戏。
等到路戒兰走后鞠水才疲惫地睁开眼睛,他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咬住才不至于哭出声音,还是忍不住啊……
「什么东西嘛!你是不是个男人?又不是在演琼瑶剧,你哭个屁啊!」他一边恶狠狠骂自己,一边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抓起遥控器,看了一集无声的搞笑综艺节目,又没心没肺地化为一滩春泥。
「鞠水?」
「是我……」
「怎么了?」
「没事啦!只是想你们可不可以过来玩?我一个人在家哪儿都不能去,好无聊喔!」
「无聊?怎么会无聊?路戒兰没有陪你吗?」
「他要上班嘛!好忙的。」
「我看就今天晚上吧!模棱也好久没有出门了,如果你今天有遇见路戒兰,就叫他今晚早一点回来吃个饭。」
「唔……那个……」
「是不是你和他出了什么问题?」
「梅大哥,你怎么会这么问?」
「你听起来心情不太好。」
「可能是太久没出门所以心情郁闷吧?」
「你之前在湖里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有像这样子的郁闷吗?我听得出来这是为情所困的声音。」
「……我真的这么容易被看穿?」
「这是好事不是吗?代表你有干净的本钱。」
「可是为什么他看不透我呢?」
「或许是因为他不想看透的缘故。」
他突然觉得很委屈。「我觉得他不再爱——」
「你在跟谁说话?」
吓!鞠水吓了一大跳,差点把电话摔进池底。「你、你怎么会在家里?」
「我回来拿东西。」路戒兰站在浴室门口,用眼神质问话筒。
「是梅大哥,太久没有说话了,所以……」
「你聊吧!我等一下就回公司。」
「好……」他将话筒贴近胸口。「你今天很忙吗?」
「很忙,可能晚上不会回来。」
「喔……那小心开车。」
「嗯,再见。」
鞠水竟然不能像往常一样笑嘻嘻地和他撒娇,搜索枯肠也找不出一句亲昵的话说出口,他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在白天相遇的路戒兰在眼里消失。
「喂,梅大哥,他说……」
「我都听见了。」
「嗯……」
「你现在心里一定有许多疑问,这些疑问导致你非常困扰和沮丧。」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十分困惑,今天我和模棱会过去,我想这里面一定出了些差池。」
「什么差池?」
「一个为什么路戒兰不是路戒兰的差池。」
「晚了。」嵇模棱站在门口喃道。
梅根用伟岸的身子替嵇模棱挡去盛夏的阳光。「他们会到哪里去?」
他蹲下仔细观看石阶上的水渍和肉眼难见的绿发。「看来距离他们离开的时间并没有很久。」
「路戒兰的手机和公司都打不通,鞠水也没有接电话,他给你的钥匙没用,恐怕是从里面锁上内锁,你确定不是障眼法?」
嵇模棱转头看他,有一丝茫然。「如果他用这个方法对付我,那我们十年的交情算是荒芜一场。」
「如果我说这个路戒兰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路戒兰呢?」
他震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昨天和鞠水通话的感觉,他和路戒兰之间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而且他最近的行为十分蹊跷。」
「你的意思是外力所为?」
「我不能多做评判,或许是他真的移情别恋,或许是他们之间的情趣,各种原因在没有找到他们两个之前都不能确定。」
「真的是要我不要多管的意思?」
「恐怕你也不会遵守吧?」
他捻起一根绿发收进怀里。「看来必须回去找出他们的去处。」
「你已经没有式神和卜算工具,用其他方法会很危险的。」
他顿了一下。「路戒兰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他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我们势必是要找出谜底了。」
他抬起眼睛。「要快一点,恐怕时间不够。」他话说得很保留,看向远方天空的阴厉之气。
「路戒兰?」带着细边眼镜的教务主任皱皱眉,习惯性一手环腰一手撑着下巴思考。「这实在太久了,距离他离开学校已经有十六年了啊……等等我找一下毕业纪念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