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幻世录 二——端华

天孙青明一死，他们一定晓得了我身边有这麽一号高手，今日才如此例外，派来这麽多人前来“照顾” 。他一连杀掉十几个也不费力，可问题是眼前可不止十几个敌人，再加上那些高手，没等他砍完所有的 人，自己都先累倒过去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贴着他的背说道。难道真的就要输在这里了麽？

陡然头顶上方一把油纸伞降下，白衣公子一步一步踏着敌人的头部过来，臂弯里夹着许多把伞，敌人在 他的脚下犹若草把，公子跃到半空，朝那些人撒了一把白色无味的粉末，立即消灭了聚集的杀气。“素 瑾！”李璇忽然冲那人叫了一声。高手见状转而杀向他，那位公子不急不徐，从袖子里飞出无数小铁钉 子掷向他们，无声无息，就那样灭了大半敌人，剩下的见斗不过，都很识相，丢下兵器匆匆逃走了。

“你不呆在谷里出来做什麽？”李璇走到他面前问话。白衣公子立在船头，收起伞，拍掉沾在衣服上的 水珠，答道：“谷主知道你跑出来，叫我出来找你，我找不到你刚要回去。”

才刚说完，视线就穿过李璇移到我身上，‘咦’了一下，吐了一句，“这女子竟是如此精致脱俗！”我 一听大为愕然与不爽，跨前一步，脱口微怒道：“我是男的！”真是岂有此理，哪有人眼光这麽浊的！

他捂住耳朵，等我吼完了才把手放下，“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何必这麽紧张，也太容易戏弄了。”

戏弄？……原来如此！我把脸别过另一边，不给他好脸色看。两个不认识的人一见面就闹别扭，李璇无 奈地叹了叹，轻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消消气，然後对那公子说：“碰上你，我也不用一个一个地找方向 ，带路吧！”

恢复平静的小船继续向前游，他们坐在船头，我坐在船尾背对着他们，正确来说，是背对着素瑾公子。 素瑾瞥了一眼我的後背，靠近李璇的耳边，“喂，那位桃面儿公子哥是你什麽人呐？竟然使你敢违背谷 主的规定带回去。”李璇没有回答，但一抹淡淡的幸福笑意却帮他答了话。

聪明的素瑾立即会意，惊叹：“原来你一直惦记着的情人是男子呀？”

之後便不再有任何人语。

等到月轮冒出头，穿行於漆黑一团的云雾当中的时候，小船在一个不大的磨坊前靠岸停泊，三个人从船 上下来，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高大得像个巨人的东西立在磨坊附近，甚是吓人，凑近了举起灯一照，原来 是水车。三个人进到磨坊里，素瑾摸了一摸屋子正中的石磨最隐密的一处，地上陡然打开一个能容入人 身的地穴，三个人走下去，素瑾旋了地壁上的旋扭，闭上入口。

旋涡状的地下道到处都是水痕，湿漉漉的，头顶上方还止不住地流着哗啦啦的水，素瑾带的伞正好拿来 挡一挡，走到尽头已经没有路了，脚下仿佛是个渊崖，“是不是走错了？没有路了耶！”我用灯照了一 照下面，深得让人一股寒意由心浮出。

“有啊！这就是啦！下去吧！”他撑着伞第一个纵身跳下渊崖，眨眼功夫就不见了人影，我吞了吞口水 ，拉住李璇的手，紧闭着眼睛跟他一同往下跳，冲破空气自由坠落的感觉异常刺激，几分锺後人就落在 一团十分厚密的草莽上。我从草丛里爬起来，怎样都觅不着素瑾的人影，分开草莽出来，刹那，视野满 是别有意境的景致。

而最吸引我的则是不远处一花地里的奇花，我牵着李璇的手走进花地，想看看那东西到底是什麽样的花 ，仅进去踏了几步，还没到那花的跟前，就被一个带着斥责的女声喊住，“谁！胆敢踩老娘辛苦栽的药 ！？”我猛地愣住了，抬头一看，见一个丽质的女子从前方缓缓过来。

那女子一见到李璇，立即眉目含笑，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公子你回来啦！”然後再瞄向我，欢喜 道：“还带了这麽漂亮的客人来！”李璇拉着我走出花地，“我师傅呢？”

“他老人家啊，我劝你还是不要现在去找他为好，你出走的事情他还在气头上呢！”

李璇听着却没有放在心上，一意孤行，硬是要往谷中的一座大宅子去，我跟着走了几步，就不想往前了 ，耍脾气似的，赖在道边。“怎麽不走了，累了麽？”他回过头来问我，“哼，不想去！”我答道。

“又生气了？”

“哼，难怪你恢复得那麽好，原来这个地方有位美人，天天跟美人在一起这麽好的事情，何必还要辛苦 去找我！”我撇了撇嘴，李璇的表情没有变化，说道：“美人再好，毕竟不是红颜知己，你呀，就不要 无故跟拈花娘子争风吃醋了，要不是她栽的那些奇花异草，恐怕我还泡在药缸里呢！”

“哼……”

“好了。”他抓住我的手腕硬是往前拉，尽管要走的路并非十分遥远，但谷里沙石甚多，看不见东西的 人是很容易被这些东西陷害的，因而我变为了他的“眼睛”。

进到大宅子里，里面空无一人，“师傅！”李璇边向里边走边唤蓬莱谷谷主，可唤了几声，也找了几处 地方，就是没有听到任何回音，看到任何一个人的身影。“会不会不在这里呢？”我望向他的脸，猜想 道。李璇摇摇头，“这里还有很多屋子，我们再继续找找。”

就持续像逛博物馆似的，兜了一大圈，进到院子里，才看到一个头发花白却很挺拔硬朗的老人家在树下 做画，案旁有一只画眉在用喙理翅羽。我把见到的人告诉李璇，他浅浅一笑，随後上去唤那人一声师伯 。老人家没有抬头，仍旧保持着蘸墨做画的姿态，“外世变得如何了？”平静的回音缓缓在空气里荡漾 。

“外世犹比去年，甚是乱了几分。”李璇恭敬地答道，不敢有半点违尊。“你能从那麽乱的世外间归来 ，看来已克服了不能靠双目去看的缺陷，不过……”他止住笔不动了，抬起脸来，“蓬莱谷向来不随意 让外人拜访，你这不是违了规矩了麽？”他指的人不用明意便可知道，说的正是我。

“二谷主误会了，他哪里是什麽外人。”素瑾的笑声慢慢靠近，白色的袍子飘到我身旁，“是比友人， 乃至亲兄弟更亲的知己。”他向慕容玄佩微微一躬。慕容玄佩何尝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说道：“既然 如此，就算做我没有说过此前的话罢，至於你师傅，可要记得跟他明说。”

“我师傅呢？”李璇连忙问道，话音刚落，背後莫名一阵轻风吹来，一根粗棒子从天而降，我被吓出了 一身冷汗，当即跳开，李璇耳灵手快，抽刀挡了上去！时间静止在那一个动作上。“臭小子，你还敢有 脸回来？！”一阵训斥在那之後，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师傅……”李璇收剑，跪在地上，蓬莱玄君龙钰馨转过身去背着手，脸儿朝天，“不要叫我师傅，我 不认你这个徒弟！”“徒儿知错了，请师傅不要生气。”他说着便向他叩头认罪，龙钰馨一动不动，怒 气在胸前徘徊着不散。僵局持续了一刻，陡然被天方人打破：“你就送这麽个见面礼给徒媳麽……”

话一出口，龙钰馨立即有了反应，回头满脸疑惑，“哪个徒媳？”慕容玄佩一边把墨笔放进洗墨盆里洗 墨，一边答道：“你看看这里有哪个面生的，便是了。”龙钰馨一转眼，那目光就直直的投|注到我身上 ，“我说怎麽忽然就冒出个不认识的人来，以为老眼昏花。”然後细细地打量，问道：“孩子，你几岁 了？”

“刚年满二十。”

不料，龙钰馨竟握了握拳头，冲着李璇乱叫起来：“你，你这小子居然要这麽嫩的草！”一向十分了解 他性情的慕容玄佩轻轻一叹，无奈道：“喜好如此，人家情投意合的，你反对有何用？”

“早知道我当年年轻时就该挑个成熟稳重的。”龙钰馨有些沮丧道，一袭话听得慕容玄佩禁不住自己呛 到自己，猛咳一阵，素瑾连忙上去拍他的後背，帮他顺气。“你想害死我啊！”慕容玄佩微有辛苦地说 道，好半会儿才恢复了正常的样子。龙钰馨吐了吐舌头，看起来有几分老顽童的模样。

素瑾笑道：“谷主这会儿可气不起来了吧？”

龙钰馨瞄了我一眼，“我只是为了徒媳，暂时放松而已，别以为我不记帐！”转身就要走，“可纵然你 生气也不能放任他这样瞎下去不管啊！您既然收他做了徒弟，总得疼他，治好他的眼睛，不让他一直活 在黑暗里……”我抢在他还未消失在视线之前接了一句。

“治他的眼睛？”龙钰馨在听到那样的话後，止住步缓缓回头，脸色又开始现出怒云，暴跳如雷道：“ 谁说我不治？！你知道什麽！我才刚研究那治眼睛的药方，他就忽然不告而辞了，有这样报答师傅的徒 弟麽！哼！我老了，已经不能够像年轻时那样四处奔波不停，就吩咐素儿为我跑一趟，想着要是找到这 个不孝徒弟，我非……我非打死他不可！”

换了口气，他又道：“可是打死了，我又心痛，花了多少心血好不容易才救活过来的人命啊！”

“谷主……”

“所以，我刚刚想到了一个主意，足以惩罚他！”他对天竖起一根食指。

“什麽主意？”体罚麽？可是那样的话会不会很严重？我脑海里立即浮现李璇被丈刑的场面，开始有些 担心。

蓬莱谷主一脸得意地宣布旁人期待已久的答案：“让他媳妇儿侍候我！”

一听，我当下目愣口呆，“就这样。”他不顾旁人将会有何种表情，转身断然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绿 丛当中。可是，为什麽会扯到我头上来啊！明明是师徒之间的事情……

李璇定立在那里，望着龙钰馨消失的方向，“师伯，有没有办法让师傅改变主意？”

“这个嘛，我尝遍了无数次要他改一改脾气，无一次成功过。”

“……明白了。”

这回沮丧的人换成了李璇，还有我。

明王幻世录66

蓬莱谷偌大得逛了几天都没能逛完，而谷里却只有这几个人安居在此，想来的确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样子 。虽然不明白那两位老人家为何要到这样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建立自己的家，但是，这样一个地方油然 让人心里止不住地欢喜。

山谷里的空气异常清新，吸一口进胸腔都使人精神爽怡。两日後，一直不理人的蓬莱玄君忽然叫了李璇 到药房去，用一根根极细的银针扎在他身上不同的穴位上，还嘱咐每日都需扎针半个时辰不动。我见他 头上，颈背上都是如牛毛一般竖起的针，心里微微心疼，握住他的手，问龙钰馨：“老前辈，这样真的 就能治好他的眼睛麽？”

龙钰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说：“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实在是不知为何他会失明，一切看天命 吧！还有……你该跟这小子一样叫我师傅才是，要再像刚才那样叫，我就把你丢出谷去！”他严肃着一 张脸，说着刀子口豆腐心的话，使我忍不住心里发笑，表面上却装作受教诲似的表情。

我看着李璇宁静的面庞，轻声问他：“疼麽？”人没有回答，倒是他师傅插嘴了，“这麽多根针，要一 根一根地扎在准确的穴位上，弄得我眼花手酸的，他要是敢喊疼才怪呢！疼，那是他应该得的！”

……这像是当师傅说的话麽？

“好啦，别看了，再看！你不累我都嫌累了，出去吹吹风，过一会儿再回来，准保他能动能跳！”龙钰 馨看不下去年轻的徒弟媳像软糖般粘着夫君在药房里从白天到晚上，催了一催。我觉得似有道理，於是 把李璇的手放好，出屋，漫步山廊，也不知道要做什麽，无聊地一个劲儿的走，丝毫没有任何方向。

走累了，站在瞻台木栏边观望景色，视线由上空往下降，陡然降在了一个墨青色外袍的男人身上，男人 背对着我，坐在丘上正在调一把古琴的音阶。一个老人家，不看古籍不躺在藤椅上小憩却在这里弄乐器 ，实在好玩，如此想着，我立刻奔了下去，走到慕容玄佩身旁，看他专心致志地调弄弦丝。

“你不陪夫君，倒跑我这里来做什麽。”

刚靠近看了片刻，都还未发出任何声响，便听见他的问话，我微微一愣，奇怪起来：我都没哼一声呢！ 连走过来时也是无声的，他怎麽知道是我在他背後？还是说，这世上真有这麽厉害的内功？

他转过脸来，看见我困惑的神情，大致明白我在想什麽，说道：“是人都会有呼吸，你的一吐一息都含 着年轻的盛气，身上有淡淡花香，是谁即使不用抬头都已知晓。”我听罢不服，“那拈花娘子天天都跟 花草在一起，不也沾有花香麽？”

“大有不同！正因为那孩子每日跟奇花异草在一起，所以早已跟那气味相融，有风无风皆能闻到，你身 上恐怕带着的是玉兰吧！谷里从未种有此花木。”

我笑了笑，“师伯的观察力让晚辈佩服！”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收口绣花袋子，“这袋子呢，是我表 姐给我的，至於里面装着的玉兰则是雁归岛慕容家百花园里摘得的！”他一听慕容家，力马敛起了脸色 。我继续嘻笑，“话又说回来，他们都是你的弟弟跟妹妹吧？”

“你去过雁归岛了？”

“去过！我还从那里直接过来的呢！”

他不再接话，抱住琴立起身来，转身就要走，“师伯！”我在他离开的刹那，在他背後叫住他，“即使 宁愿跟谷主隐居也不想担当起一家之主的责任，但，好歹写一封信给惦记的家人们，让他们安心啊！”

他听完了没有任何表现，依照自己的执意就那样离去了。纵然是得不到一字一句，或一个神情的答复， 可我已经把话带到，慕容家也可以安一份心了。

再回到药房时，在门口就能望见李璇张开了眼睛能动了，身上的银针被拔除得一根不落，我高兴地进到 屋子里，靠近李璇，抬起手在他眼睛正前方晃了晃几下，眼珠子还是跟以前动也不动。

“我这银针不是灵丹妙药一扎就好，多少也得扎上四五次！”龙钰馨喝了一口清茶，回头说道。“那扎 了四五次之後呢？”“再觅另外的药方子，喝几盅苦药，泡几次寒玉泉……”龙钰馨滴水不漏地说出一 连串的方案，见我露出苦脸，又补充道：“反正他能吃能动能听，少了眸光也无碍，至少，等你人老珠 黄了，他永远记得你年轻时候的模样！”……这算是哪门子的安慰。

如今，在他心里最迫切的其实是想要日日月月年年目睹所爱之人的芳容吧？心底里保存的那些印象，仅 仅只是记忆罢了，永远不是最真实的东西。

“师傅，我有一个请求。”李璇开口叫道。“有话就说，我听着呢！”龙钰馨最不喜人把话分开两段说 ，显得有些不耐烦。“请师傅先医寒薇身上的病！”李璇恳求道。龙钰馨顿时一惊，“他有病？”然後 起来用眼光打量了我一圈，“健健康康地，哪里像有病的样子，臭小子你唬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