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心中仍然安详宁静,连一丝一毫苦痛不舍都没有。看着这人间仙子永远地走出生命,想到那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洛水桥上初遇的仙姿,龙泉城中似有若无的情义。两年的分离,塞外再遇,只是一笑,佛祖拈花迦叶微笑彼此心知,而后长河相救,依然是一笑而去,到今夜,临行道别,仍然是一笑。自从当初离开中原,度过两年独行的岁月。三次见到这曾隐隐勾起自己内心情愫的女子,竟不曾有一言一词交谈,留下的只有悠然三笑,余韵无尽。天地真谛,尽在于心,会心三笑,不落文字。
在这一刻,他和她都已然解脱,在长生诀和剑心通明的修为上将更进一步。他们不会再有相见之期,彼此永远不会忘记对方,却不会因此感受到痛苦难舍。
此心通透清明,再不是负面情绪所可以影响的了。
寇仲背人说坏话被师妃暄当场撞破,一时怔在原处,等到师妃暄转身离去才回过神来。看徐子陵仍悠然望着倩影消失去,似乎还回味无穷,无限温柔,不由他气不打一处来。一拔马拦在徐子陵面前:"还看,咱们还是快回去和大家会合为好。"
原来做好了准备和徐子陵吵上一架,可徐子陵却根本不恼怒,寇仲要他回去,他就拔马往回走,根本没有半点反对意见,反令得寇仲张口结舌,如一拳打到棉花里一般别扭。只得咬咬牙,跟着前行。一路上脑袋转个飞看,左看右看,东瞧西瞧,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徐子陵原不想理他,看他的样子实在太鬼祟,忍不住低叱:"你干什么?"
"看看有没有别的故人冒出来了,刚才是师仙子,搞不好绾妖女也会露头,说不定石才女也会跳出来。"寇仲一边回答,一边没有半点松懈地四面观察。
徐子陵苦笑道:"你胡思乱想个什么。青璇何等人物,向厌人世纷争,岂肯跑到这杀戮战场上来。绾绾与师妃暄似乎早有共识,要借这天下之争来斗法,不会直接交锋。所以一般来说,除非必要,妃暄出现的地方,她应该是不会再现身的。"
寇仲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是听徐子陵叫起师妃暄的名字又觉万般刺耳,冷哼了一声:"我知道,你舍不得,是吧!"
徐子陵又好气又好笑地看向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家伙的心眼和针眼有得比。想来以往是有婚约在身,心里发虚,不敢表现出来。如今得了自由身,倒是肆无忌惮了,有心不理他,又担心自己的耳朵迟早要给他磨出茧来,只得淡淡道:"你胡闹什么?"
寇仲嘟嘟哝哝地道:"你别告诉我你从来不曾对她动过情?没有人会相信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坦然道:"对于妃暄青璇这样的女子实在让人很难以世俗之情相待。人世间的美丽和灵慧好象都集中到她们身上。有什么样的男子能不为之迷醉,不为之倾心。可是他们相对于尘世中人实在太过高贵美好了,清贵到俗世的追求都象亵渎了她们。对她们若说不动心就是矫情作伪,但却未必与男女之情有关。就象行在漫漫山路上,看见从对崖倾泻而下的一道飞瀑,我也会驻足观赏,心迷神醉。那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不须妄求拥有,就像天上的明月,亦不可能独自去拥有。"
寇仲眼睛闪亮,乐呵呵地问:"所以你虽对她们一直有极深的好感,却从不主动去亲近他们,试图与她们长伴对不对?"
徐子陵没有再理他,只是催马向前。
寇仲眉花眼笑地凑过来问:"那我呢?我怎么样?对我你总该有想法吧。总希望一直在一起,对不对?不要说你不想,你骗不过我的。"
徐子陵不耐地瞪他一眼:"对你能有什么想法,从小在一起长大,早就习惯你这个永远没有正经的家伙在身旁胡说八道胡搅蛮缠,如果你不在身边有一点儿不习惯罢了。但只要克服了也没什么,这两年没有你我不也是过得很好吗?"
寇仲一张脸立刻变成苦瓜:"什么叫做习惯?你也习惯吃斋菜啊,难道我在你心里和斋菜是一回事?"
"当然不是一回事,你怎么能和斋菜比呢?斋菜还能充饥,你除了惹麻烦还有别的用处吗?"徐子陵丢下一句可以把他气吐血的话,暗运人马如一之术,座下战马如电前奔,将寇仲远远抛下。
寇仲咒骂一声,催马便追。不管徐子陵如何顾左右而言他,他也非得逼他诚认他自己的心。徐子陵生来淡漠,他寇仲却是个最爱积极进取的性子,岂肯就这样原地踏步。
只是他还没能追上徐子陵,迎面已来了两匹快马,正迎上徐子陵,三人勒马谈话,寇仲也放慢了马速迎了上去:"老跋,希白,你们来得倒巧。"
如刀锋般冷酷的跋锋寒看到好友安然,脸上的笑容说不出地温暖,让人几乎怀疑眼前的男子还是不是那个向以冷酷著称的突厥剑手:"早知道你小子是祸害遗千年,这么大的命死不了的。"
候希白也微笑说:"本来秦王也想过来看看,可是他现在是三军之帅,要忙于安排明日的战事,只得让我们先过来了。不过秦王倒派了个人来与我们同行,只是她不会人马如一之术,慢了一步。"
说到这里,寇仲与徐子陵也看到远远催马而来的沈落雁。
寇仲扬手道:"美人儿军师,居然要麻烦你亲自来,我看瞧的都是子陵的面子吧......哎哟!"抚着被徐子陵一肘撞得生疼的肋骨,再不敢多话了。
沈落雁催马来到面前,娇颜含笑,神态自如,全不因寇仲的打趣而难堪。美目看定寇仲,笑道:"你处心积虑想卸担子,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这一回,可算如愿以偿了。"
这话说得寇仲心头暗凛,事实上,在两年前,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他自己所走的路了。但称霸格局已成,连他也不能说放手就放手,只得听天由命。如今借着与李世民并肩做战的机会,让少帅军和唐军培养出真正生死与共的感情来,再表现出自己为李世民大义所感义让江山的样子,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交待得过去,就是手下将领也不能反对。这个机会是他等了好久盼了好久才到手的,当然牢牢抓住,赶紧把一切都扔给李世民操心,从此他再不必辛苦受那非人的罪。只是他外表掩饰得很好,原以为无人知道他这番私心,谁知今日竟被沈落雁一语道破。
沈落雁看他的傻样只是掩唇轻笑:"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吗?人家只看到你们两个威风凛凛称雄天下的样子,我却见过你们两个傻小子笨头笨脑的蠢样。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个任性别扭的孩子,为了赌一口气,硬要和别人抢一块糖。抢得火气上来了,互相又打又骂,倒忘了那块糖是不是自己喜欢吃的了。等到挨了打吃了疼,身旁的朋友不愿再陪自己疯了才意识到问题严重。只是因为已经和别人翻脸到那个程度,无论喜不喜欢那块糖都只好一直打下去了。如今老天可怜给你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台阶,你要再不懂顺阶下来,那就真是笨蛋了。也幸亏你没想当皇帝,否则,以你这性子,真不敢相信如何安下心来治国。"
徐子陵跋锋寒候希白听得沈落雁一番言语都差点没跌下马去,在她口里,万里山河竟成了一块糖果,寇仲李世民都不过是抢糖吃的无知小孩。
寇仲听得却在心中暗暗打鼓:"好厉害的女人,怪不得子陵不肯接近女人,这些女人真是太可怕了。就连一直都很可爱的玉致都可以把我整得昏头昏脑,更别说旁人了。看来我和子陵此生都不想再与女子长伴,这个决定都没有错。"
沈落雁看寇仲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知道肚子里必无好话,还想再笑他几句,徐子陵已开口道:"沈军师怎么不问问我们此行成败。"
"还用问吗?你们即然安然在此,此行必已成功。天下就快安定了,百姓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有好日子过了。"
徐子陵想了一想方道:"沈军师,天下固然快要安定,但并不代表从此再无风雨。绾绾是魔门的杰出精英,不可能会坐视一切向慈航静斋有利的方向发展。到时必然有所行动。我虽然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她必有夺取天下权柄的手段。不过,如今所有事情都对魔门不利,暂时数年间她或许不会有什么异动。可是他年天下安定,人心不再警惕,将会是她有所行动的时候。虽然秦王有人主之才,但绾绾曾对我说过,未来的帝国越是强大,她将越是欢喜,或许她另有窃天下之巧计也说不定。"
沈落雁知徐子陵即说出这番话来,必已下定决心,天下大定后便再不过问中原各种斗争,才要在临去前对自己如此交待。心头莫名一叹:"依子陵之见,我又当如何与之斗法应对呢?"
"根本无须斗法。"徐子陵看看身旁几个被他一句话说愣了的人"待得魔门有所行动时,已是天下大定百姓安乐的年月了。魔门若不能成功自然更好。就算她成功了,要坐稳江山,掌握权柄,也一样必须保持天下安定不起乱事。即如此,就不能不仰仗各方面的人才。而魔门本身最渴望的就是熟知兵法的将才,他们最需要这样的人助他们安定天下。以李将军之能,只要不与魔门正面为敌,魔门也绝不敢伤害将军。"
沈落雁动容道:"谢子陵的指教,我夫妇他年若能全身终老皆子陵之赐。"
跋锋寒微笑道:"子陵如今看事物已再不拘泥于正邪,可以用更长远的眼光来预测将来了。"
只有寇仲冷冷道:"什么不拘泥于正邪,子陵不过是与那绾妖女还有三分情义,所以不希望旁人以后和她做对而已。"
徐子陵翻个白眼,再也懒得理他,催马如风往本营而去。
寇仲怪叫一声,纵马便追。
而人一前一后一追一逃的,早把其他三个人忘到脑后了。
跋锋寒与候希白相视一眼,忍不住仰天大笑。
沈落雁美眸中神色奇异,凝望那远去的两骑马久久无言。
而夜风还不断将寇仲的怪叫传到耳边来。
"子陵,我就知道子陵不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老婆又跑了,子陵不会再扔下我不管对不对?"
"一世人,两兄弟,子陵你倒是说话啊。"
"子陵......"
"子陵......"
"子陵......"
如此夜色,如此明月,如此晚风,如此呼唤。
第四十三章
第二日的交战一如以往是由突利的黑狼军菩萨的回纥军不古纳台兄弟的室韦军打先锋。
草原上强悍的勇士们骑在快马上,声势浩大地当先冲锋,马蹄声震撼大地,扬起的战刀映得烈日失色。
汉人的骑术如何比得上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男儿。以往少帅军与唐军对于突厥人的骑兵从来不敢硬挡,只是以强弓硬弩挫其锐气,再用一层层的盾牌手挠钩手抵挡突厥骑兵的冲锋。
可是这一次,出乎颉利等人的意料,少帅军与唐军居然尽起精骑,当先迎上。
在战场较后方的颉利等人无不大喜,在马背上硬碰硬,突厥军向来是所向无敌的。颉利忙忙传下命令到各队,待得突利等人的前锋军与少帅军唐军缠战到一定时候,少帅军唐军元气大伤时,就是他们乘势出击时。
只有老谋深算的赵德言皱眉苦思,暗想敌方这种出乎意料的行动有何玄机。
可是他还没有想到关键,惨变已生。
突利等人的大批兵马与敌兵稍一接触,即刻旗翻旌折,四散逃开,少帅军唐军象一支利刃一般迅速突破了突利等人的前锋军,直插到颉利的后军中来。
金狼军论实力决非不如前方的黑狼军。只是大家还在等着进入战场,完全没想到敌人可以在眨眼间来到自己面前,根本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有的将领还在低声说笑,借着人马如一之术象闪电一样来到面前的寇仲已将井中月砍到了眼前。
有的士兵才刚刚举起战刀,握刀的手已被砍落。
有的将士手上的箭还不及搭在弓上,自己也已中箭落马。
被少帅军的飞云骑李世民的亲信铁骑外加飞马牧场的最佳战马一阵冲击,金狼军的阵营立刻大乱。
前方的金狼军手忙脚乱,应敌的应敌,逃跑的逃跑。后方的金狼军看不到前面的详细情况,只知自家阵营大乱,耳边又听得突利手下的黑狼军们无不大喊:"我军败了,可汗令我等撤退!"立刻斗志全失,拼命后撤逃跑。
无论颉利如何大叫狂呼再也无法有效地控制军队了。
黑狼军回纥军室韦军一边奔逃,一边有意把己方的阵形冲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无法组织有效的防守反击。其他的契丹军铁弗军都存心保持各自部族的实力,眼见事不可为,大势已去,哪里还会拼命,各自呼喊着退走,根本不肯和少帅军唐军做正面的敌对接触。
金狼军本已大乱,眼见盟友纷纷弃己而走,更是无心恋战,逃者更多。在少帅军唐军一鼓做气的追杀下,狼狈逃窜。一时间人踏马、马踏人,马翻人堕,呼喊震天,自相践踏而死者倒比被敌军所杀的更多。
颉利气得目眦尽裂:"突利小儿,你竟敢出卖我。"纵马挥刀就想上前拼命。赵德言一把死死揪住,拖着他随众一起逃走。
颉利与赵德言一走,突厥军群龙无首,更是除了奔逃以外再无他法。
少帅军唐军欢呼连声,一口气追击近百里,一路上突厥军损失惨重,最终败出关外。
所有的汉族军士们欢呼震天,这一场胜仗预示着汉人终摆脱数十年来被外族欺压奴役的日子,将会在他们英雄盖世的领袖指引下,走向强大富饶。
追击了整整上百里,李世民勒马停息,注目望着整个战场上欢呼的战士们,心中亦是一片欣然,这是他与寇仲费尽苦心耗尽心血历尽艰难才得来的胜利,自此以后,汉人将再不会向任何异族 低头了。
一直紧随他的李靖微微笑道:"不出五年,突厥可定。"
李世民目中异彩一闪:"何出此言?"
"突厥人强悍勇猛好战成性,真要以力相敌,天下没有任何军队可以硬将突厥人击败。但颉利夺突利的汗位,又屡屡迫害于他,已在突厥人中种下变乱的祸因。突厥军战无不胜,能打败他们的只有突厥人自己。象今日之战,突厥败在突利对颉利的报复。经此战后,颉利与突利的滔天之仇势不能解,回关外后,必要展开报复。但此战使颉利损失惨重,再不能占突利太大的便宜。他们双方实力相当,彼此互斗,将会大大削弱突厥的战力。而我们只要抓紧时间,休生养息培养国力,不出数年,将有足够的能力击破突厥。"
李世民仰天长笑:"此言与世民心意实实一般无二,真不愧是我天策府诸将之首,他年征服突厥,就以你为帅如何?"
李靖含笑不言。
此刻其他唐室众将,少帅军将领,飞马牧场的一干主将都自各处聚集过来。
候希白笑道:"秦王可是也因大战告捷而欣喜?"
李世民含笑与众人一一打招呼,目光在众人之间搜寻再三,终忍不住问:"子陵与寇仲呢?"
众人这才多发觉徐子陵与寇仲没有出现,都纷纷四面张望。
白文原道:"刚才还看见他们两个衔着颉利的尾巴疾追呢,我马没有他们快,就被甩下了。"
"该不会是追得忘形了吧?"
"我们要不要赶去接应?"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最后都看向李世民,等他下令。
李世民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早消退了,神色颇有些黯然道:"他们是不会回来了,也用不着我们去接应。"
查杰性子憨直,脱口道:"怎么会不回来?"
众人皆无言。
李世民苦笑摇头:"这两个家伙,真是太不够兄弟,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这样把我们扔下再也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