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他又问我。
「哪番话?」
「就是我把你扔进洗衣盆前的那番话。」
「哦……我说得很清楚明白啊,就是那个意思。艾隽永,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中了情毒还能活下来,是因为我爱着博润,可是你故意不告诉我对不对?」
「我、我不知道,也许是那样的……可是我不明白,你怎么可能爱上博润?你爱的明明应该是我……」
我的眼泪快掉下来了:「艾隽永,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我会爱上谁是我的事,你凭什么欺骗我?我恨你,我讨厌你!」
说着我就跑进屋了,转身的刹那,我看到艾隽永独自站在那,低着头,没有任何表情。风吹起了他的米色长袍,衣摆上绣着的几只金色蝴蝶像是折断了翅膀一样在风中飞得凌乱。
艾隽永,你欺骗我就是因为要对我负责任吗?以后你不用为难了,快去找你的郡主吧。我也是个男人,我会好好地生活下去的。
我躲在屋里掉眼泪,有一滴眼泪竟然是绿色的,如同一粒翡翠的珠子。我揉揉眼睛,哪里有什么翡翠,连颗珍珠都没有,我竟然因为太伤心而产生了幻觉?
*****
爹娘听说博润要住在家里一些日子很高兴,他们还不知道他的变故。
「博润少爷以后请多多提拔青菜,最好帮他谋个一官半职的。」
我看到博润脸上露出难堪的表情,急忙说:「我可不想做官。」
「你这个不肖子,经商不记得了,做官又不想做,整天在家吃喝玩乐,再这样下去你这一辈子就完了。」娘将我狠狠教训了一顿,最后说:「我要与你爹去苏州谈一笔生意,你在家待着,好好招待博润少爷。」
我们家的生意最近越来越不景气,原先有好几家铺子,现在只剩下一家了,爹娘只好自己劳心地去经营。据说以前我做生意是手到擒来的,可惜现在威风不再,只是个有孩童记忆的傻小子而已了。
我照顾博润的起居饮食,事事亲力亲为,对艾隽永也不曾如此好过。我是真心地放不下他,对他充满怜惜之情,觉得自己有愧于他,但我知道这并不是爱情。
如果以前我真的爱过他,我很抱歉那些感情我已经全部忘记了,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我更在乎的反而是艾隽永,好几天没见到他,还真不习惯。不知道他最近可好,一直在陪郡主么?对于我的事情,他是不是已经释怀了?
这天午后,有一个小孩拿了一封信给博润,他看了后说要一个人出去散步。他在这里除了我又没有别的朋友,谁会写信给他?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一时兴起,便在他背后悄悄跟着他。走到僻静处,我看到艾隽永正形容憔悴地靠在墙边。
博润走过去问他:「叫我出来做什么?」
艾隽永拿出一个钱袋:「这些钱给你,希望你能好好对待菜菜。」
博润毫不含糊地接过来:「谢了,你放心,我对他很好。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他,我每晚都疼爱着他,他的身体被你调教得很柔软……」
这个大骗子!
艾隽永痛苦地阻止他说下去:「只要他觉得幸福就好。」
「他当然会幸福,他爱的是我。你居然自欺欺人,骗他说他爱的人是你,真是太卑鄙了。就算你勉强得到了他,有一天万一他恢复了记忆,他一定会恨你的……」
「我明白……」
博润说的没错,我怎么可以自己背叛自己?假如我现在选择了艾隽永,万一有一天我恢复了记忆,发现自己爱的依然是博润,我也许会后悔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怪艾隽永,和艾隽永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真的很开心,可惜一去不复返了。如果失忆等于重生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不在乎以前我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我怅然若失地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想到未来我就会心痛,想到过去却是空白一片,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艾青菜。」一个年轻妇人叫住我:「听说你失忆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梅呀。」
「梅?你家里是不是开糕点铺的?」
「对呀对呀,」她很高兴:「幸好你还记得。」
「不过我只记得小时候的你。」
「没关系。我嫁去了扬州,最近回娘家探亲,听说了你的事,我便想着一定要把这个东西给你。」她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我手心。
我伸开手掌一看,那是块白色的软玉,上面刻着大鹏鸟的图案。记得小时候艾隽永很喜欢这玉,我曾经说过等有了钱就买给他。
「你要送给我吗?呵呵,真是不好意思,这个非常贵的。」
可是梅说:「不,这是你买的。」
「我?」我张大嘴,我哪来这么一大笔钱?莫非是我梦游的时候偷的或者抢的?
「这是你送给我的结婚贺礼,但我知道这是艾隽永喜欢的东西,我想你本来是想送给他的。」
我茫茫然听着,她有些着急:「你不明白吗?你一心一意买了这块玉送他,是因为你一直都喜欢着他。这件事我早看出来了,若我不说只怕连你自己都忘了,我不希望你因为失忆而错过自己的幸福。」
「我喜欢艾隽永?我喜欢的不是博润吗?」
「博润?那个恶霸?你怎么会喜欢上他?」梅惊讶得好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
我真是被搞糊涂了,怎么我身边的人说的话全都不一样?凌翔、艾隽永、博润、梅,众说纷纭,倒底是哪一句才是真的?
我把自己的困惑告诉了梅,她听后深思了片刻:「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可惜你失忆了。既然如此,你就别去管以前的事情,要是你一辈子都无法恢复记忆,所有的幸福或痛苦都是由现在的你来接受。你不如问问你的感觉,现在的你真正爱的究竟是谁。世事多变,不要总想着太遥远的事,以后会怎么样又有谁知道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梅说的一点都没错。她走后,我在临湖的茶楼里坐了很久,想了很多,如果一定要在艾隽永与博润之中选择一个,我会选择艾隽永。感激也好感动也好,谁说这些就不是爱的一部份?但问题是,我不知道他究竟爱不爱我。
这晚我做了个梦,梦到艾隽永上京赶考前夕,偷偷溜进我的房间,亲吻着我的嘴唇,对我说:「我真的很爱你,如果你知道的话会不会讨厌我?我一定会考中状元的,等我回来我会想办法让你喜欢我的,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不过我不是很有把握,哥哥,要怎么样你才会喜欢我呢?」
我在梦里喊:「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呀。」
可是他听不到,他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如同烟尘消失在阳光里。
醒来时看到的却是博润的脸:「你在对谁说喜欢你?」
「呵呵,做梦、做梦而已。」干什么随便进我的房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梦到的究竟是谁?」
「模模糊糊的,我也看不太清楚……」我怎么连做个梦都这么不自由?
我决定亲自去找艾隽永谈谈,我要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
走到艾府门口时,正看到郡主上了马车,难舍难分地从车窗探出头来:「艾状元,我会在京城等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回心转意。」
「郡主,一路顺风。」看艾隽永的模样,巴不得她赶快走。他一转身见到我,很意外。
与他走到他们家的花园里,我将那玉拿出来:「这是送给你的。」
他接过去,看了又看:「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个?以为你连这都忘记了。」
「我还记得许多呢,夏天的时候我们捉蛐蛐,冬天的时候我们打雪仗,我们还经常去山上无人敢进的山洞玩。还有,和博润打架……我记得你说过,你就是那时候爱上我的对不对?」
「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不是希望我与郡主成亲,还祝我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我、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真心爱我的,还是想对我负责任?」
「负责任?我需要对你付什么责任?你会怀上我的孩子不成?」他摸摸我的头:「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我有点高兴:「这么说,你是真心爱我的?」
「当然,我爱你,爱得都快要疯掉了。我真想知道你究意想怎么样?为什么要一次次地这样折磨我?」
我哪有这么残忍?
「艾青菜,你给听清楚了,我从来不喜欢讨好别人。我说爱你,自然就是真心地爱你。现在你知道了,你又想怎么样?」
「我、我想清楚了,不管以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既然我已经失忆了,那不如彻底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吧。」
「真的?」他眼中露出喜色。
「嗯……」我希望能够与艾隽永重新开始,爱情本来就是反反复复的折磨,千百个轮回也不足以为惧,也许这一次老天爷会成全我们也不一定。
艾隽永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无情的,菜菜,我再也不想离开你,真想早日与你安定下来。我们买一间小小的屋子,住在一起好不好?」
听起来不错,真的可行么?不过把一切交给艾隽永应该没问题。
回家时,我身轻如燕,健步如飞。
博润问我:「捡到元宝了?看起来心情很好。」
我干笑几下,不能和他说,说了他的心情就肯定会不好的。还是对他有愧疚感,觉得自己抛弃了他似的。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以为艾隽永会来找我,不料他没有来,小叔夫妇却来了,两个人都气势汹汹的。
「艾青菜,你这个小兔崽子,给我出来!我们家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喜欢男人,满大街的都是男人,为什么偏偏要来勾引隽永?你想把他毁了?」
博润第一个听不住了:「谁勾引艾隽永了?」
「还不是艾青菜?隽永居然和我们说,他不娶郡主,要与艾青菜在一起,这、这成何体统?看看艾青菜的这副模样,若换上女子的打扮活脱脱长得就像狐狸精。隽永是状元,如果不是艾青菜给他下了迷魂药,他怎么可能连前途都不要了?」
艾隽永居然没有和我商量一下就与家里摊牌了,可见这一次他的决心有多么不容动摇。博润愣在那,直直地盯着我,我连忙转移目光。唔,嗯,最近这树怎么开始掉叶子了?生病了么?
但博润也不想让我白白被小叔骂:「我看分明是艾隽永心术不正,才会对艾青菜起了色心。艾青菜现在生了失忆的病,怎么可能会去勾引别人?状元有什么了不起?想当年,要是艾青菜也一同上京赶考,状元轮得到艾隽永么?」
「博润少爷,你这么袒护他,是不是也被他勾引了?你可千万别上当啊……」
越听越麻烦,我只好出面劝解:「没有这回事,艾隽永与你们开玩笑的……」
「开玩笑?他说要与你见面,我将他关在屋里,他竟然不吃不喝,有这样开玩笑的吗?」
不吃不喝?那多难受啊。我的胃也开始绞痛起来,不行,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我必须去看看艾隽永,我要去救他。
扔下一院子的人我一阵风似地跑出家,我与艾隽永的感情也许会伤害到越来越多的人,最后连自己也粉身碎骨。
轻车熟路地在艾府家后墙的墙角处找到一个破洞钻了进去,小时候小叔发现了这个破洞,命令人把它封住,后来艾隽永又偷偷把它砸开了,方便溜出来与我玩。
现在想起来,有这个洞真的是很危险,他们家至今没进过盗贼算是万幸。
找到艾隽永的房间,门上果然上了锁,我拍拍门:「隽永……」
里面响起脚步声:「菜菜?」
「隽永,你饿不饿?」
「还行,我的房间里平时放着许多点心蜜饯。」
「……」白担心了。
「菜菜,你去找一根铁丝来把锁撬开。」
我在花园里的花架上折了根铁丝,伸进锁里研究了一会,没多久就研究出要领,把锁打开了。我们一起从小路溜回我家,我想小叔夫妇应该不会待在家里等我回去的。
小叔夫妇果然已经不在,不过博润还在。他躺在藤椅上,阴森森地看我。
「拿点水来给我喝。」
我顺从地进去拿茶壶,听到艾隽永在对他发脾气:「你只是一条腿跛了点,又不是全身瘫痪,用得着别人这么侍候你?」
「你还敢说?还不都是因为你?你以为当初你赔了那么一点钱从此就可以问心无愧了?」
「那也叫作一点钱?买你整个人都够了。」
「你说什么?买我整个人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你放心,我对你这样长得不男不女的人从来不会感兴趣。你不要想歪了,我就算把你买下来也顶多卖去当奴隶。」
第七章
真受不了他们,可千万别打起来。我在杯子里倒了水,递给博润。他喝了一口,剩下的都泼在了我脸上,幸亏我拿的是温水。三岁看到老,小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个家伙特别暴力。其实现在的他根本已经不是我的对手,可我怎么能与一个残疾人打架?
不过艾隽永可不像我这样心软,他一把推开博润,博润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菜菜,现在我爹娘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罗嗦很长时间。我想暂时去外地散散心,你陪我一起去吧,别在这里对着这个混蛋了。」
我把手放进艾隽永手里,和他去浪迹天涯?听起来多么缠绵悱恻,一时之间我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与此同时,博润扑过来:「我不许你和他走,我现在一无所有,我只有你了,我不许你走!」
他那么急切仓促,结果绊倒了。我看到地上一下子染红了一块,慌忙跑过去扶起他。他的下巴磕在地上,摔破了,掉了很大一块皮,鲜血直流。
「博润,你怎么样?我带你去看大夫。」我想把他背起来,他却顽固地挣扎着。
「你答应我不走,不然我不去看大夫,我不要你管。」
鲜血流下来染血了他很大一片衣襟,看得我触目惊心:「好,我答应你,我不走。」
背起他,经过艾隽永身边时,我说:「以后再说吧。」
艾隽永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我知道艾隽永很难过,但我也不能太自私,把博润一个人扔在这里,让他怎么生活?要他继续颠沛流离么?我不忍心。
说真的,如果必须让我选择要要伤害一个人的话,我只能伤害艾隽永。他就算失去我也还是拥有许多,他是状元,皇上器重他,郡主看中他,没有我他反而能过得更加幸福。
爱情这种事真的很复杂,我以为好不容易可以与艾隽永有一个开始,谁知竟是绝路。
博润伤得不轻,加上我与艾隽永说的那番话对他打击不小,他一直无精打采的。
艾隽永来看过他一回,可是他一见到艾隽永就很激动地把所有药都扔到地上。
我只好对艾隽永说:「我们暂时先不要见面了,等过些时间他平静下来……」
「你以为等他平静下来他会放手吗?」
「如果你等不及,就和郡主成亲好了。」我脱口而出马上就后悔了,我怎么会说这么没脑子的话?
「你在戏弄我吗?一会儿说喜欢的是博润,一会儿又说喜欢的是我,把我耍得团团转后又说让我去与郡主成亲?」他扬手给了我一耳光就转身走了,我欲哭无泪,为什么我身边的男人都这么暴力?我又没有受虐待狂倾向。
回到房里,博润看到我脸上的指印,问我:「他打你?」
我知道他是很高兴看到我被打的,因为这就证明艾隽永对我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那之后,艾隽永就失踪了。我虽然知道他只是出去散散心,但还是很担心他。如果当时我答应了他,他是不是就会带我一起走?我千万次地懊恼着后悔着,与艾家所有的亲戚去了许多地方寻找他,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忆昔西池池上饮,年年多少欢娱。别来不寄一行书,寻常相见了,犹道不如初。安稳锦衾今夜梦,月明好渡江湖。相思休问定何如?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