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伤害你啊?是你自己欠教训!」
「你要是问心无愧,就去找老师讲清楚啊。」
「讲就讲,谁怕谁!」
吕老师一听非同小可,要是真让他们找上门还得了?於是他展现了难得一见的果断力,在其他老师惊讶的目光下,立刻就从办公室另一面的窗户溜走了。
千秋和阿Q正吵得天翻地覆,教师办公室终於走出一个女老师,高声喝止他们。
「你们在干什麽?现在是上课时间,居然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吵架?懂不懂规矩?」
两人这才住嘴,阿Q讷讷地说:「老师,我们要找吕秀雄老师。」
「吕老师不在!回家去了!」
「可是,是他叫我来的啊?」阿Q一脸不解。
「我怎麽知道?反正他就是回去了。你们还不快回教室?」
千秋心中暗喜:成功了!嘴上仍然说著:「我们可不可以在这等他?」
「不行!赶快回去!」
三人只好讪讪地走开,千秋站住脚步:「好了,我得去找英文老师报到,你们两位慢走了。」
阿Q冷冷地瞪著他:「陈少翎同学,我觉得很奇怪耶,为什麽化学老师找我,自己又跑回家?」
千秋耸肩:「我怎麽会知道?」
藤木一号说:「学长,这还要问吗?我们又被他耍了。」
千秋非常震惊:「什麽?你们连老师不在办公室都要怪我?这还有天理吗?」
「好,我不怪你。」阿Q露出铁青扭曲的微笑,一把揪住他手臂:「老师不在没关系,我们直接去向教官解释也行。你给我跟教官讲清楚,告诉他们我不是同性恋!」
「唉,就算我说了,教官也不会信啊。」
「那你就给我说到他们信为止!」
千秋笑得一脸人畜无伤:「张贵新同学,这是办公室门口耶,在这边动手动脚不太好吧?要是我大叫「非礼啊」,恐怕你的立场就很为难了哦。」
「你!」阿Q恨得要挥拳,被藤木一号抓住:「学长,不行!」
这时,下课铃响了,千秋温和地说:「听到钟声我就想到,好像有个人在等你拿制服给他耶。」
阿Q恨恨地瞪视他半晌,放开了手,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等著!」
千秋一本正经地说:「没问题,我一定会等你等到我心痛。」
看著阿Q和藤木一号怒发冲冠地离开,千秋这才松了口气。
真的很险。要是阿Q和藤木一号说了什麽不对头的话,或是吕老师没有逃走,他现在可能已经死於非命了。
向英文老师道过歉,小翎浑身乏力地走向教室。这时他忽然觉得自己脸颊一片湿热,伸手一摸,发现眼泪竟流了满脸。
千秋被他的眼泪吓了一跳:「喂喂,没这麽严重吧?今天失败了,明天可以再来啊。有什麽好哭的?」
「明天礼拜六。」
「那就等礼拜一嘛,总之不是值得哭的事吧?还是刚刚太危险,被吓到了?」
小翎只是摇头。他并不是为行动失败而哭的,当然也不是因为方才的紧张气氛。
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言语的威力居然这麽大,短短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心情动汤到无法想像的地步。
——我会陪著你的。
——我不会留你一个人。
其实这是废话,千秋哪次不陪他?然而,一旦化为言语传进耳中,却在一瞬间让他的心口涨得满满地。很温暖,很甜美,却又因为太温暖太甜美,反而泛著一股淡淡的心酸。这样激昂的感情,脆弱的精神根本无法承受,不知不觉眼泪就落了下来。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一次也没有。
终於明白,这就是他长久以来追寻的东西。多麽简单,多麽卑微,然而却从来没得到过。那个在他心目中,应该给予他的人,对他的渴求始终视而不见,甚至鄙视。
想到这一点,眼泪流得更凶了。
「嗯,明天周末啊,後天就国庆日了。我看我们乾脆休息两天好了,这两天快累死了……」千秋的心思仍然停在赌约上。
忽然间,身後有一双手伸出,一把将他拖进楼梯间旁的角落。
千秋小翎都是大吃一惊:不好!阿Q来报仇了!
然而耳边响起的声音不是阿Q,而是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拿著!」
一个东西被塞进手中,是外面摊贩装便当的塑胶袋,面装著一件折得有如咸菜的卡其制服,正是此时全校最抢手的东西。
千秋目瞪口呆地看著袋里的制服,一回头看著这位有如小叮当的神奇人物,居然是三二一的值日生B,脸上写满了不屑。
「你真是没用,亏我还把钱押在你身上!」
「呃……呵呵……」这种时候,千秋也只能傻笑了:「学长,原来你早就会套利了。」
「去你的!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以後再也不会再相信你了,再见!」
看著他离去的背影,千秋很感动地想著:原来「暗黑桩脚团」真的存在耶!
此时,在三一九教室,蔡志快恒把屋顶掀翻了。他交给阿Q的袋子还在,面的东西却变成一堆抹布。
「张贵新!你不是说不会让袋子离开你视线吗?」
「老师找我,我有什麽办法?只好托给同学了。」虽然理由很充分,阿Q实在没办法大声说话:「而且,袋子的确还在呀。」
「袋子在有什麽用啊!」志恒差点爆血管。
「没办法呀,我同学去厕所,回来袋子好好的,他就没注意了。」阿Q嗫嚅地说:「而且陈少翎又跟我们在一起,我想说应该不会发生什麽事……」
藤木一号低头忏悔:「我也是这麽想,结果就大意了。」
志恒吃人似地盯著他们:「陈少翎真的一直跟你们在一起?你们跟他分开就马上回来了?」
「呃……」阿Q小小声地说:「老实说,我在半路上发了一下呆,考虑要不要去教官室。」
「去教官室干嘛?」志恒气急败坏地说:「好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东西被他拿去了!我们输了!也就是说……」他到口的话忽然停住了,因为他看见万恶的罪魁陈少翎正站在门口。
阿Q和藤木一号回头看到他,也是目瞪口呆。
千秋一抬手,将一个油腻的塑胶袋扔了过来,志恒伸手接住,只见他的制服安然躺在里面。
三人的脑力一时跟不上事情的发展,都是满脸错愕。
志恒怔怔地问:「你为什麽要还我?」
千秋耸肩:「我留著干嘛?打赌的规定是「我要亲手拿到」,这衣服是别人拿给我的,又不能算数,当然只好还你了。」
「别人拿给你?谁?」
千秋冷笑:「我哪知道?是你们几个做人失败才会被人扯後腿,当然得问你们自己啦。好了,我回去了,大家周末愉快呀。掰!」
当他的背影消失後,志才终於回过神来,发现另一件悲剧:「马的!衣服沾了一堆油!」
鬼鏡狂想曲(20)
第五章
十月八日星期五晚上,是陳少翎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夜晚。
在學校剛大鬧過一場,從謊言被拆穿的危機中脫身;正打算放鬆心情,好好渡過週末兼國慶假期的時候,卻發生一連串的事故,變化之大,讓他措手不及。
首先,媽媽接到電話,外婆從樓梯上摔下來跌斷了腿;於是他們一家人便匆匆忙忙跳上車衝到醫院急診室。幸好外婆沒有什麼大礙,但是小翎卻在急診室的另一張床上,看到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呂秀雄老師。
老師身上吊著點滴,臉色異常蒼白,雙眼半開半閉.在焦急的家人圍繞中,雖處於昏沈狀態,卻還是不時用沒插針頭的手緊摀腹部,顯然非常痛苦。從旁邊醫護人員的耳語中,小翎得知他是胃潰瘍引發大出血。關於病因,醫生說可能是吃的食物不對,或是精神上受了巨大刺激。至於到底是什麼巨大刺激?全世界只有他陳少翎知道。
對小翎而言,這件事遠比藤木家族的敵視,還有「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雞婆」更讓他撐不住。頓時腦中迴蕩著一個聲音:「是我害的,是我害的!」
是他害的,他跟千秋。為了那種無聊的賭注,他們編出瞞天大謊欺騙老師,漂亮地達到了目的,自以為聰明而洋洋得意,卻嚴重擾亂了一個無辜者的生活,甚至危及他的生命和一個家庭的幸福。
他有什麼權利做這種事?千秋又有什麼權利做這種事?呂老師做了什麼?他只是安份守己地做著自己的工作啊!他們憑什麼這樣利用他?
為了跟蔡志恒賭一口氣,搞得天翻地覆還傷害無辜,值得嗎?他要的就是這個嗎?
望著躺在床上痛苦掙扎的老師,他的眼淚幾乎要當場迸出來。強烈的愧疚和自我厭惡重重壓在心頭,彷彿要將他輾成一灘血水。心中湧出一股衝動,想撲到床邊向老師懺悔,道出所有真相。
然而,他連再上前一步仔細看看老師都辦不到,母親在叫他回家了。
到家之後,他再也無法克制,把滿腔焦慮全發洩在千秋身上。
「這下好了,搞出這麼大的差錯,到底要怎麼辦啊!」
鏡中的千秋卻仍是連眉毛都沒抬一下:「你想太多了吧?我們怎麼會知道那老師胃不好?而且也不一定是我們造成的啊,說不定是他晚餐吃太多,或是跟他老婆吵架,幹嘛硬要攬在自己身上?」
「你??你一點都不會愧疚嗎?」
千秋輕歎一聲:「小翎啊,我實在勸你一句,良心不要太好。這年頭,好心是不會有好報的。只要不殺人不放火,你就很對得起祖宗了,其他的一些小意外,就別放在心上,ok?」
小翎簡直聽不下去:「你是說,只要不犯法,不管做了什麼缺德事,給別人添多少麻煩,都沒有關係囉?這樣跟藤木家族有什麼不同?」
千秋聳肩:「本來就沒什麼不同呀。我可從沒說過我是正義的使者,只不過我腦筋比較好,有本事把他們耍著玩罷了。沒本事的人被我整,就只能怪他們自己不行,下次自己注意點囉。」
小翎的淚水奪眶而出:「一個跟我們無冤無仇的人,現在躺在醫院裏受苦,這也要怪他自己不行嗎?」
「白天我就說過,只要他觀念正確,他就有辦法應付這種事。別的不說,他只要去告訴教官他被學生騷擾,讓教官來修理你不就得了?可是他沒有,只會縮在辦公室裏發抖。一個教了快二十年書的人,被學生三言兩語唬得團團轉,還嚇得胃出血送進急診室,這副德性也配當老師嗎?而你居然為這種事來怪我,這也太奇怪了吧?」
「你聽聽自己講的話!這是人說的嗎?」
千秋毫不猶豫地回答:「不好意思,我是鬼。」
「至少你以前是人吧?難道你一直都是這樣,自私自利又死不認錯嗎?」
「我自私?」千秋十分訝異:「陳少翎同學,請問我是為了「誰」在做這些事啊?是誰只不過被同學欺負就整天哭哭啼啼啊?我這麼幫你,你居然怪我?」
「這是兩回事吧?」小翎努力反駁:「我是很感謝你一直幫我解圍,可是這回真的太過份了!老師被你害得那麼慘,你還這樣損他!你要是真為我好,為什麼要用我的身體去害人?你根本沒想過我的立場!」
「那你又把我當成什麼了?你對藤木家族,對蔡志恒都是客客氣氣,卑躬屈膝去求人家跟你做朋友,對我就整天大呼小叫亂發脾氣,你真以為我不會生氣嗎?」
小翎有如被當頭打了一棍,心中一緊,隨即咬牙切齒:「我好端端地被鬼纏身,幹嘛還要對你客氣?一開始就是你自己隨便干涉我的生活,把我的人生弄得亂七八糟,難道我應該要高興嗎?我只是拜託你幫我跟志恒和好,你卻搞得全校雞飛狗跳,這也要怪我嗎?講了半天,你根本不是真心要幫我,只是利用我來傷害別人取樂罷了,因為你只是個沒人性的惡鬼!我真是瘋了才會拜託你!」
千秋冷笑:「喲,幾時變得這麼伶牙俐齒了?怎麼面對泡麵那幫人的時候就只會裝可憐?照你這說法,你是不需要我了哦?好啊,那我就等著看你怎麼自己去拿志恒親親的制服吧。」
「我??」小翎還沒來得及反駁,手機就響了,是法師。
「喂,你還沒睡吧?」他興奮地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聽說志恒學長明後兩天都會去學校自習哦,因為他家附近要辦國慶活動很吵。所以你還是可以去拿制服,而且學校裏沒那麼多閒人,要動手比較容易哦。」
小翎只覺耳中嗡嗡作響,腦袋幾乎要裂開.「我不去。」他木然說著。
法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為什麼?你再不把握機會,真的會輸掉耶。」
兩行眼淚無聲地淌下,小翎面色如死:「賭約結束了,我不玩了。」
「你發什麼神經啊?要是不賭,泡麵一定會逼你退學的。」
小翎終於失控了,對著手機大喊:「退學就退學,不用他逼,我自己會走!我星期一一到學校就馬上辦手續,直接走人總行吧!」當場掛掉了電話。
「呵呵呵!」千秋諷刺地說:「居然變得這麼有氣魄,我好感動哦!怎麼不讓志恒親親見識一下?很可惜耶。」
「不必了。我寧可一輩子當個沒用的活人,也不要做有氣魄的惡鬼。」小翎恨恨地說:「我是說真的。到此為止了,再也不要搞什麼賭約,想什麼策略,也不要再跟什麼藤木糾纏不清。我要離開學校,把這一切都丟掉,我、不、幹、了!」
「小翎!」敲門聲響起,是母親.「你怎麼了?為什麼大吼大叫?快開門!」
鬼鏡狂想曲(21)
小翎連忙擦去眼淚,開門讓媽媽進來:「媽,沒事啦,我只是??跟朋友吵架??」他指了指床上的手機.「吵得這麼兇?我好像還聽到你在喊退學?」
「呃,只是氣話。」小翎心虛地迴避著她的眼睛,說著無力的謊言。「同學間出了些誤會,應該過兩天就沒事了。」
母親看著他滿臉淚痕,眼中滿是憂慮:「我可不覺得。」
「????」
媽媽拉著他在床邊坐下:「小翎,你最近一直怪怪的,常常自言自語,做事也不專心,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看得出來,你從當初休學到現在,一直都不太開心,是不是學校裏有人欺負你?」
小翎的心臟差點跳出胸腔,他強笑著:「沒有啊。媽,我又不是在上幼稚園,哪會有人欺負我?我只是擔心功課跟不上,有點緊張而已。」
「是嗎?我看不止吧?」媽媽凝視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總之是你不想說的原因?跟媽媽也不能說嗎?」
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原因,母親專注的雙眼中,好似帶著強烈的悲傷,小翎倒抽一口冷氣,更加無法掩飾他的慌張。
「沒有啦!」他真希望自己有千秋一半的口舌:「你別想太多了。」
媽媽輕歎一聲:「好吧,你不想說就算了。總之你要記住,爸爸媽媽永遠是站在你這邊的,要是真的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不要怕丟臉,一定要說,爸媽才能幫你,知道嗎?」
在心情低落到谷底的時候,驟然聽到母親這樣溫柔的言語,小翎差點要撐不住當場崩潰,只靠僅剩的一點意志支持住自己,猛力點頭:「我知道了。」
「呵呵,這不是正好嗎?」千秋對眼前的親情倫理劇報以嘲笑聲:「你既然已經決定要退學了,剛好趁這機會,第一個向媽媽報備嘛。她不是說爸媽永遠站在你這邊嗎?那就一口氣全招了吧。「爸媽,我跟你們說,那學校我念不下去了,因為我是同性戀,再待在男校會變成花痴,早晚精盡人亡??」」
小翎咬牙:「閉嘴!」
「好,我閉嘴,你自己開口。剛剛不是吼法師吼得很大聲嗎?就把那股氣勢拿出來吧。」
「小翎?你怎麼了?」媽媽發現他滿臉通紅,眼中卻透出殺氣,除了疑惑,更多的是擔心。
「沒,沒事??」
他知道千秋說的是對的,既然他已經決定退學讓一切風波平息,勢必要向父母招認,如此一來同性戀的事情非曝光不可。只是一想到這裏,胃裏就彷彿塞滿了石塊.猶疑地開口:「媽,我??」
「怎麼了?」
看著母親寫滿關切的臉,他卻發現舌頭彷彿麻痺一樣,怎麼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