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前花瓶中还插了几支桂花,馥郁香气丝丝缕缕,唐秋凑近闻了下,不由笑道:“玉竹,你倒是越来越会收拾了。”
今日秋阳正好,玉竹刚巧要将几本书拿出去晒,走到门口,闻言回过头来,连忙摇头道,“那可不是我弄的。”
“哦?”
唐秋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稍稍站直了身子,离那桂花远些,先前还觉怡人的香气一下子变得不讨喜,似乎浓郁过了头。
玉竹却不知道他的心思,笑着道:“那是二公子一早剪了送来的。二公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疼小公子你,知道你要回来,早早就让我把你惯用的东西收拾出来。这些书也是二公子说你经常要看的,让我趁天气好晒晒,免得让虫蛀了。”
唐秋这下真觉那桂花香气浓郁过了头,甚至到了刺鼻的地步。想让玉竹把花拿去换掉,但丫鬟已搬了书出门去,他只好抿了抿唇,不发一言转身进内室。
空留桌案上白底青花的瓷瓶插着几支桂花,星星点点的黄|色花朵长在碧叶中,窗口光线照进来,娇嫩动人。
但却不得人眷顾。
但唐秋才进内室不久,就听院子里玉竹的声音响起。
“二公子。”
再之后响起的,便是那人清朗的声音,在外人听来或许悦耳,但落在唐秋耳中,却由衷地排斥。
“秋秋在房里吗?”
第十六章
听着唐淮和玉竹在外面的对话,唐秋很想就此掩住门假装不在,可他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外面玉竹那丫头高高兴兴答话的声音已经透进屋来。
“小公子在房里呢。”
唐秋皱皱眉,暗衬道,自己以后得提醒下玉竹,要遇上唐淮过来找他,不管自己在不在,都只说房里没人。
若说五年前他对唐淮还是虚应的友好,但经过爷爷的事情后,他对唐淮的态度可谓冷淡之至,表面上虽还是兄弟和睦,可私底下,自己对对方可谓是避而远之。而且从那之后,他便不断同唐淮抢东西,唐云笙的倚重,唐门中人的支持,手底下的权利,他全都在争,明里暗里地同对方斗。自己的心思,唐淮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可却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始终不曾与他撕破脸,对他也是一如既往的关怀备至,当然,也是一如既往的虚假。
但很多时候,唐秋越看唐淮的笑容,就越觉得疲惫,也越发感到难以应对。唐淮的过度容忍,就像一团棉花似的,自己所有的动作全都打在上面,费尽力气,却不见对方半点难受。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也正是这种无力感,让他更讨厌和对方接触。
从院子到屋中,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唐秋再不想见唐淮,也没时间往别的地方避。无奈之下,他干脆就在书桌前坐了,随意拿了本书在手里胡乱翻看。
书页翻开,淡淡的墨香味入鼻,唐秋却觉胸口一阵阵发闷。先前那桂花的浓郁香气好像还在鼻尖飘荡,始终挥不去。而唐秋也才发现,自己刚刚胡乱抓在手里的书,封页居然是崭新的,墨迹还很新鲜。
自己最近这段时间都不在唐门,这书,明显不是他房里的东西。
唐秋心里登时不安起来,胸口窒闷的感觉又严重了些。隐约觉得这书册和刚才的桂花都有问题。唐秋搁下书想起身去外面透口气,但刚一站起身,他就觉四肢乏软,没有准备之下,人已跌回椅中。他再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似一下子被人抽干所有的力气,只能软软瘫在椅上。
而这会功夫,唐淮已进屋来。
“秋秋。”
进来的人脸上是惯有的笑容,唐秋视线扫过,心里暗暗发恨,总有天他得把唐淮这虚假的面具剥下来,看看这人的笑容之下,到底剩什么。
但对方的笑容再讨厌再碍眼,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现在该计较的,是别的。
唐秋抓起面前手中的书册,费力丢出去,“二哥,这书还有外面的桂花是怎么回事?麻烦你给我个解释。”
书不是自己房里的,桂花也是唐淮剪了送来的,这若不是他动的手脚,打死自己也不信。
唐秋四肢乏力,书费力掷出去,也只落在唐淮脚边。唐淮俯身把书捡起来,走到唐秋面前,依旧把书放在桌案上。
“养桂花的水里加了斑叶兰,而这书……写字用的墨里掺了天香酥。”
斑叶兰的香气,和天香酥混在一起,相当于烈性的迷|药,会让吸入的人浑身乏软。
唐秋有些恼怒,居然会在自己房里中招,即便是缺乏戒心的缘故,但他仍觉丢脸。若让唐云笙知道,只怕又会训斥他无用吧。
“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淮这样的作为,让人摸不着头脑。就算被自己背地里使了绊,他再生气,也不会打算在唐门里动手把自己解决了吧。
唐秋看过去的视线含怒,唐淮却微笑着俯下身,手臂撑在唐秋座椅两边,“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在你避开我之前,问清楚些事情罢了。秋秋,你老实告诉我,这次青城派的事情,是不是你在后面策划。”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
唐秋迎着唐淮视线,唐淮居高临下看他,两人间此刻情势强弱一眼分明。这让唐秋心底有些不自在,可脸上却是将一点恼怒硬生生转了惊讶。
“二哥……你在怀疑我?我也是唐门的人,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
看着唐秋脸上生动的表情,唐淮笑容益发温和,抬手拿手指在唐秋脸上轻轻摩挲。见唐秋骤然皱眉,知晓对方心底不悦,但手指上良好的触感却让他暗地里叹口气,有些不舍得移开手。口中慢慢说出来的话依旧没有过度苛责的意思,只是刻意放缓的语速,让听的人感觉又不一样。
“秋秋,你每年总会有几个月不在唐家堡,这是为什么,虽然父亲没有说,但是不代表我就不知道。”
唐秋视线陡然利了起来。
他每年有几个月的时间,是跟着沈千扬身边的。
他和沈千扬的关系,唐门里知道的只有唐云笙而已。而他这次利用赤峰教的势力坏唐淮唐朝曦的事,也没有让对方揪住手脚才是。唐梦与唐淮会怀疑他,只是因为他埋在夺魂房的一个眼线被对方挖了出来,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实际的证据。
要不然,唐梦早把他抓到唐云笙面前对质去了。
但唐淮这口气……
唐秋不觉笑了下,“二哥这话,我听不懂。”却连在脸上轻磨的手都一时没有顾及。
“秋秋,我曾经在金陵见过沈千扬。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我看得很清楚,当时跟在他身边的人……是你。而且我也查得很清楚,这次朝曦会失手,是赤峰教的人在后面使诈。”
对方说的都对。
唐秋心里慢慢冷了下来,嘴上却是不承认的。再多的证据,他不承认,也总有机会推得一干二净。但若犯傻认了罪,一切又不一样了。
“二哥,你眼花了吧。”
唐淮笑笑,“真是眼花了才好。但秋秋你知道,我也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眼花。”
唐淮说话时,笑意底下有些不甚明了的怒气。
他倒是希望自己眼花了。
当初唐秋跟在沈千扬身边,看着沈千扬那种眼神,让他打从心里生气。
那样专注的眼神,紧紧跟随一个人,全然没有别人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他全都明白。而这种明白,也不断提醒这他,在自己没有看见的地方,唐秋的心思早已落在别人身上。
这段时间应付青城派,被唐云笙再三责备的怒气,全部加起来,也远不及那一眼的所见强烈。
这种气怒,让唐淮觉得,自己和唐秋之间的某些东西,是应该更改一下。
唐淮笑意下的寒气,唐秋是有所察觉的,却只当是对方对自己暗中设计的怀恨。
“即便不是眼花,那也是父亲应允的事情,二哥若有疑问,尽管去问父亲好了。至于青城派的事情,那是姐夫和二哥你处事无能,别随随便便怪在我身上。”
说完话,唐秋只听头顶低低一声笑。
“我不会去问父亲。你跟在沈千扬身边,为他做事并没什么。甚至于你在背后算计和我朝曦,也没什么。我在意的,是你而已。”
有什么的,是唐秋的心思,不该落在别人身上。他想要的东西,总得自己到手才好,怎么能让人捷足先登?
伸手抬了唐秋下巴,唐淮越看,越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容貌清秀,眉眼间更有种近乎秀丽的风流,水色的唇形状优美,诱得人想细细品尝。
唐秋这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唐淮这样的言语姿态,不像是兴师问罪,倒像是在暗示什么……或者已经算明示,只是他不想去肯定而已。
但是随后落在唇上的柔软触感却让他背后寒毛瞬间立了起来。
“秋秋,我喜欢你,不是兄弟间的喜欢。”
唐淮的吻又挑起唐秋五年前的记忆。
然而这次的亲吻,和五年前蜻蜓点水般的接触全然不同。
他惊讶之至微张开唇,恰好给了对方长驱直入的机会。感觉到唐淮火热的舌搅着他的舌头,重重吮吸,落在唇上的吻显得有些粗暴,唇瓣间的摩擦,牙齿轻轻啃噬,单单是一个吻,就像要把他吞进肚子的势头。
和唐淮平日表现出来的温柔截然不同。
第十七章
唇上的火辣触觉,舌尖交缠时带来的微微疼意,被反扣在身后动弹不得的双手……唐秋再不明白,也清楚唐淮在生气。
震惊过后,唐秋心里怒意随即浮上来。唐淮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现在这种状况,生气的人,再怎么也应该是他才对。
唐淮与他贴近的身体,和不断加深的亲吻,让唐秋秀气的眉渐渐拧紧,手腕被扣住压在身后,闻了天香酥四肢乏力,手上一点挣扎力道全被唐淮死死压制住,毫无还手之力。全身上下惟一还能活动的……口腔内壁被对方舌尖霸道地扫过,带起一阵阵酥麻感,唐淮有些沉醉,唐秋眼里却闪过些厉色,牙关重重一合,猛地咬下去。
但唐淮终究比他还快了一步。扣着他下巴的手稍一用力,唐秋觉得下颌一疼,便无法再咬下去。
“秋秋,你是不是太狠心了些。”唇上的肆虐终于撤离,但唐淮眼里的不悦更浓了些,口气也比之前寒了许多,他偏头凑到唐秋耳边,沉声道:“你这一口咬下去,我可有苦头吃了。”
唐秋轻哼一声,冷冷看着唐淮,道:“二哥,你的玩笑一点不好笑。” 锁住他手腕的禁锢松开来,得了自由的双手却没什么用处,乏软无力到根本推不开更逼近来的唐淮。
“你认为这是玩笑?”
唐秋失笑,“难道我该以为不是吗?”
唐淮说的喜欢,他一点也不相信。即使在见过沈千扬对慕少游那样强烈的感情之后,他相信男子与男子之间也可以有情爱。但是,这其中主角若换成唐淮,就是一千一万个不可能。那样的人,哪有真心喜欢?除了虚情假意,唐淮什么也不剩。他会说这样的话,会做这样的事,恐怕只是动了拿他取乐解闷的心思罢了。或者……是发现了自己对沈千扬的心意,想借机糟践一二。
心中含恨,唐秋说话的语气也不再有虚假的客气,“二哥,难道你以为,我还该是以前那个给你取乐解闷用的没用东西吗?”
任你搓圆揉扁,怎么乐意怎么对待?
对于唐秋的指责,唐淮稍稍愣了下,不解道:“秋秋,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从来没有拿你……”
“够了!”
看着唐淮一脸被冤枉了的表情,急急忙忙要解释的模样,唐秋就打心里觉得厌烦。本以为自己在外面做戏都做得够逼真了,可一遇上唐淮他才知道,做戏也是需要天赋的。自己不过是有需要的时候戴张面具罢了,而唐淮的虚假却是铭刻在骨子里,和他的血脉溶在一起,剥不去除不掉。
“二哥,你要做戏也好,要暗示也好,戏弄我教训我也好,你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请你离开。今晚是父亲宣布继承人身份的日子,我看二哥也还有不少事情要准备吧,没必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顺便说一句,父亲已经将青城派的事全权交给我处理,到时候我要用到凤稚房的人和物,还请二哥不要吝啬。”
故意将唐云笙转交凤稚房一部分权利到他手上的事情提出来,唐秋不排除自己此刻有报复的心思。唐淮看似温和,骨子里其实和唐云笙唐梦一样,心高气傲吃不得亏,眼下被自己争了部分权利在手,心里绝对不痛快。
而自己,就是要他不痛快。
可他下了逐客令,明明白白地要请对方走人,但唐淮却没有半点要离开的迹象,反倒专注看着他。在唐淮专注的视线中,唐秋觉得脸上臊意明显了些。他脸色不佳,唐淮表情却没有明显的怒意。看着唐秋因怒气而微微发红的耳廓,唐淮只觉可爱得紧,笑着伸了手去,手指沿弟弟轮廓线条描过,侧头轻轻往唐淮耳后吹了口气,然后见那白皙细腻的肌肤陡然红了起来。心里的不悦稍稍淡了点。
“秋秋,我是真的喜欢你。虽然想过你会讨厌,但我并不打算放弃。可是你现在却连相信我也不愿意,这让我很为难。”
“……”
唐秋牙根都快咬断,你为难关我什么事?难不成你为难,我就得往你设好的陷阱里面跳?他很想狠狠揍唐淮一顿,但现实和残余的一点理智却逼着他自己冷静。
只是,所有的努力都在唐淮随后的话语中被击碎。
“或许,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你彻底明白我的心意。”
唐淮刻意压低的声音,与房间里不甚明亮的光线交缠在一起,织就出一种诡异却又极度暧昧的气息。
再一次到来的吻火热而滚烫,全数落在唐秋颈项上,细嫩的颈部肌肤似乎比唇更敏感了些,啃噬轻吻带来的战栗,让唐秋身子轻颤了下。察觉他的战栗,唐淮扣着唐秋窄细的腰肢的手加重了力道,更加热切地亲吻唇下肌肤,刻意地要在那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个个鲜红印记。属于他的印记。
渐渐散开的衣襟,被紧紧扣住的腰肢,肌肤上的火热触觉,唐秋视线越过唐淮肩头,落在微敞开的门上。手慢慢攀上唐淮的背,在对方稍愣的片刻,手猛地撤回用力一推,再重重一挥。
啪!
极响亮的一记耳光,唐淮清俊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巴掌印。
唐秋胸膛大幅度地起伏,他尽最大的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会在极度的恼恨之下,就在唐门里做出弑兄的恶性。
虽然他此刻很想……
“你身上的药性解了?”
唐淮脸上红了一大片,注意力却是在唐秋手指上。唐秋中指指尖破了个小孔,上面尚凝了血珠,明显是才扎破的。
唐秋秀致的眼中全是恼恨,唇角却高高挑起,笑容里有些轻蔑,只是微敞的衣襟和颈子上的红印,让他这情态给人种色厉内荏的感觉。“这点药性也解不开,只怕我在唐门活不了这么久。唐淮,在我不想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之前,劳烦你离开。”二哥也懒得再叫,唐秋已经气恼到极限。若不是顾忌此时是非常时刻,将事闹大对彼此都没有好处,他今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挨了一巴掌,唐淮神色微动,却未如唐秋一般气恼,反倒伸手轻轻揉了揉唐秋的头,虽然立刻就被唐秋拍开手,但他还是微笑着道:“秋秋,别这么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你现在不想见我,我可以离开。只是你要记住,我对你的心意并非作假,也一点不比你对沈千扬的差……”
唐秋蓦地抬起眼,恰好看到唐淮眼中了然的神色。
这人,果真知道。
相对于他的震惊,唐淮却没有太大反应,彷佛自己随口说出来的话不是别人深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