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之如饴 上——大爷嘎意

作者:大爷嘎意  录入:10-13

唐秋站起身,到一旁取了些要用的药物银针,“那这段时间,在替沈教主医治这方面,所有的事情,还请沈教主听我的吩咐。”

沈千扬眼神闪了下,问“你是说,但凡治病的事,都得你说了算吗?”

唐秋点点头,“是。”

虽然对这个人心有惧意,但是,他还是要争取一定的主导权,在他可以争取的方面。

事态完全由对方掌控,唐云笙恐怕又会觉得他性情软弱无用缺乏手段。

如今的他做任何事,都需要先考虑一下,唐云笙对他做法的认同度,这关系着太多东西……留在家里的唐淮,是他必须要超越的人。而他与唐淮在年龄武功心机方面的差距,唯一可以补足的,便是父亲的认同。

虽是这样考虑,但以唐秋这般年纪,对沈千扬说出要对方服从自己的话,难免显得过于狂妄。可沈千扬听见这话,却没有动怒,只细细看了唐秋清秀的五官一阵,然后笑了来。沈千扬这个笑容,与他之前带了寒意与无尽压迫感的笑容完全不同。似是从内心里涌出来的真心的笑。一时间,沈千扬深邃明晰的五官因这笑而生动起来,那双如墨的眼瞳除了沉寂深邃,又添了无数柔情温暖进去,那些柔情温暖似要将人网住,一点点拉进未可知的深渊。

唐秋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笑容,但仍因这笑有片刻的失神。

正恍惚中,沈千扬下一句话却让他彻底怔住。

“你是叫唐秋对吧?你很聪明,我喜欢聪明的人。你要不要到我身边来?”

“……”

唐秋整个人因这话僵住,脑袋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对才见面的自己,沈千扬说这话的意思……是要招揽他吗?

“沈教主的意思是?”

只见沈千扬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眸中一派暗沉墨色,态度却还是郑重的。

“我能看出来,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野心的人。而我更了解你的父亲,唐云笙素来只看重有实力的人,你虽是他儿子,但若不够资格让他认同,在他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东西。但是,你若到我身边来,我可以让你变强,你可愿意?”

第十章

你要不要到我身边来?

那样明显的招揽,本该是极好的机会,唐秋却有一时间的犹豫。心中一点忐忑,在心底算计清楚得失好坏之前,先未加掩饰地在脸上显现出来。

或许是惊讶过了头,唐秋脸上少了一贯的温和笑意,反倒把心底最真实的忐忑犹豫摆在了面上。沈千扬将唐秋的反应看在眼中,墨色的瞳仁色彩沉凝,线条分明的嘴角稍稍勾起。

喜怒不定的表情,问话的语调却是平静无波,“怎么,很犹豫吗?”

“是,很犹豫。”

如实回话,唐秋有些懊恼的自己的反应。

明明是很好的机会……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沈千扬这样的人,能够给人如此强烈压迫感的一个人,就算一时落魄羽翼折损,也总有翻身再展风云的一日。自己跟在他身边,就算图谋不到什么好处,但该学的和能学到的,一定比单单跟在唐云笙身边学得多。

但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犹豫忐忑。面前这人深不可测,那双深若寒潭的眼中似有一张网,自己若不小心给网进去,大概会万劫不复。

他在唐门过惯了小心谨慎的日子,对沈千扬眼底那种难掩的肆意张狂有向往,却又清楚地知道,那并不适合自己。

他的心性,应当学唐淮与唐云笙,事事谨慎到滴水不漏。

而且,沈千扬的招揽,来得太过莫名。

对于唐秋的老实,沈千扬挑眉一笑,收回手变换了下坐姿。略闲适的姿态,却未将屋中凝滞沉重的气氛缓和多少。

他问道:“为什么犹豫?”

落在唐秋耳中的话语音色低沉,问话的尾音稍稍拔高,沈千扬询问缘由的态度,似乎带了不满。

也是,像沈千扬这样的人,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霸道自信。除了刻意控制的时候,他不会有谦虚自省这样的情绪。即使落魄,仍觉得别人对他招揽会有犹豫是一种愚蠢。

“为什么招揽我?”

唐秋抬起眼,专注看着对方,他五官里尚有少年的青稚,但眼里的清透光芒却早脱了不该有的天真。

在沈千扬眼中,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就算懂医术晓毒物,也算不得厉害。

而且,他还是唐云笙的儿子。

“总要寻根究底吗……”相比他的谨慎,对面的人态度不以为然得过了头,犀利的视线在他身上淡淡扫过,然后微微眯了眼,道:“很简单的理由。只是因为你替我诊脉、还有之前和我约定时的样子,让我不小心想起某个人罢了。”

“这样啊。”

唐秋轻声叹道。

难怪先前他和沈千扬约定,要对方在治疗期间医药上的事情需要他说了算时,对方会突然露出那样的笑容。

原来是拿他当了某个人的影子。

做别人的替身,这样的事,对有的人来说,或许会觉得屈辱异常难以忍受,但唐秋却不会。沈千扬若真是说因为他有才能值得自己招揽,那才会真正令他不安,顺带让人笑倒牙床。

真实的原因,哪怕多令人尴尬,也远比那些突然到来但不知何时又会失去的温情好处令他容易接受。

前者残酷却真实,后者……虚幻得让人无法相信。

沈千扬看过少年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不觉笑了来。这少年的心性,较同龄人未免谨慎沉静了些,心眼也多,但好在聪明……不会计较不必要的东西。

“考虑得怎么样?”

唐秋摇摇头,“没有,如果沈教主愿意,请再给我些时间考虑。”

到这个人身边去,需要顾及的东西太多。想要获得相应的利益,就需要负担相应的风险,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好,我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

——只要,在找到那个人之前。

剩下半句话无声无息溶在光里。

沈千扬站前身来,修长挺拔的身形在地上拖了道长长暗影,“我先回房歇一阵。你若准备好治疗的事,尽管去后面叫我。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也可以找严老爷子要。”

“我知道。”

沈千扬离去,唐秋一个人留在屋中,抬手拭了下额头,怔怔见掌心有些湿意。

心里一根弦依旧绷得紧紧的。

到底要不要去?

除了第一天,沈千扬再未向唐秋提过要招揽他的话题。

若不是对自己的记忆力有足够的信心,唐秋几乎以为,那天自己被那双墨色眼瞳凝视住,对方开口问他‘你要不要到我身边来’的场景,简直就是南柯一梦。

但他知道不是,可还是迟迟下不了决定。

沈千扬不追问,他也就假装无事,一日日任时间淌了过去。

这些日子,唐秋除了每日替沈千扬施针用药,抑或指点严老爷子用内力助沈千扬一点点冲破体内阻隔外,就再无别的事情做。唐云笙期间一直未曾出现过,倒是一直不担心他这个儿子的安危,也似不担心他办砸了事情。

唐秋不由冷笑。

这到底算是信任还是毫不在意?

换别人身上他不知道,但问题要落在他那生性凉薄的父亲身上,还真是不难回答。

唐云笙并不在意他的安危,他只是要趁机考验自己的能力罢了。弱肉强食这个规则,唐云笙早已教会他。

唐秋花了不少心思,但随了时间一天天过去,沈千扬身上伤势好转却极其缓慢。这一是因为沈千扬身上伤势很棘手,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他唐秋的医术尚不到火候。

严守严老爷子的脸色也因此越来越不好看。

那老爷子脾气火爆,骂起唐云笙来根本不避讳,就算唐秋在他面前,他还是一贯冷嘲热讽。但不管他如何骂,唐秋只淡淡朝他一笑,笑容里满是歉意,好似自己才是骂人的那个,而严守那老爷子则是被骂的……

久而久之,严守也觉无趣,对唐秋的态度也缓和了些。只是避着沈千扬的时候,唐秋偶尔会听那老爷子口中窜出另一个名字。那名字,正是刚见沈千扬那日,父亲口中提到过的药王谷弟子慕少游……只是,严守说起那人时的神色语调,比骂起唐云笙不是东西时狠毒许多。

唐秋隐约觉得,严老爷子口中这个人和沈千扬的失势有莫大关联。他年纪尚轻,平日里多居唐门,对江湖中的恩怨秘辛知道得并不多。而且他行事一贯谨慎,就算心底好奇,也不会贸贸然向严守或沈千扬刨根问底,只将满心好奇压下,待今后再详查。

在金陵呆的第十四天,唐秋起了个早,去到沈千扬房外时,却见严守收了些东西从沈千扬房中出来。见了他脚步也不停,径直往外面走去,边走边丢了句话。

“姓唐的小子,我们要去并州一趟,你也得跟着咱们走。”

“去并州?”

唐秋愣了下,这对他来说是绝对的好事,他刚好可以去看看爷爷。只是,唐云笙那里怎么交代?

愣神的功夫,沈千扬已从屋中出来,一身黑色衣袍,衬得整个人五官益发深邃。他比唐秋高出许多,站在唐秋面前,一低头,恰好看见唐秋脸上怔忡的表情,竟是一笑。

“我当唐云笙的儿子总是精明的,没想到也有呆愣的时候。”

看见对方因笑而生动起来的脸庞,和那黑眸中少有的戏谑光芒,少年被笼罩在对方的气息影子中,觉得心突突跳了两下。

即使不知道原因,他也知道,沈千扬今天心情很好。

好到居然会有心思同他调笑。

敛去心里无端端的一点慌乱,唐秋仰了头,不理会沈千扬的取笑,清声问道:“沈教主,你是要去并州?”

沈千扬答道:“不只是我,你也一起。”

唐秋张了张口,犹豫了下,终是道:“我自然该和沈教主一道上路,只是父亲那边……”

他还没问过唐云笙的意见……

沈千扬看出唐秋心底顾虑,出言打断他的话,道:“唐云笙那边你不必担心。我要带你过去,他也不会反对,只需给他留封信就好。”

唐秋想了想,终是并州对他的诱惑大了些,反正有沈千扬的原因,他趁机去见爷爷一趟也不算忤逆唐云笙。

于是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随意收拾好行装,三人备了马,当日上午就直奔并州。

唐秋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心急了,但沈千扬却好像比他还要急切。

他的心急尚且未表现出来,而沈千扬却没有一点要掩饰的意思。

紧握了马缰绳的手手指已然勒得发白,衣袍在猎猎风中吹得鼓起,眼睛死死凝视前方,其中光芒亮得惊人。那样子,好似并州有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在等着他,去得慢了,便再寻不见。

相较于沈千扬形于色的急切,严守那老爷子的表情却是阴狠怨愤,脸色铁青眼神狠戾,间或与沈千扬拉得远了,才狠狠一鞭子抽向马臀赶上去。

前前后后赶了一阵,沈千扬的马已远远驰到前面,唐秋被落下,与严老爷子的马走在一起。隔得近了,只听老爷子一句咒骂落在疾风里,给风扯得七零八落。

“这次见了慕少游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我非挖了他的心肺不可!”

那阴冷的口吻,听得唐秋心猛一紧,但很快又放下来。

对现在的他来说,沈千扬和严守的事都不是他该关心能插手的。他此番去并州,最重要的是去看看爷爷,别人的事,就算好奇,也不该他过问。

日夜赶路,唐秋和沈千扬他们不日就到了并州。入城以后,沈千扬并不让唐秋相随,而唐秋这时也刚好想要脱身,便分了手,只约好相会的地方,各自管自己的事情去了。

辞过沈千扬,唐秋牵着马,依着记忆往儿时住过的地方走。

爷爷是久不进举的老童生,膝下又无儿女,为谋生便开了学馆教书,后来又收养了唐秋。在爷爷学馆里读书的,都是街坊邻里的穷孩子,所得并不丰厚,勉强够祖孙二人糊口罢了。日子过得清贫,但爷爷对他却是极爱宠,但凡有好的东西,全都留给他一个人。督促唐秋读书的功夫也比在别的事情上花得多。唐秋还记得那时爷爷总会轻轻抚着他的头,笑着说道“咱们家乖孙今后可是要中举人考状元的人……”

旧日里温情想得多了,唐秋觉得心里猛地疼了下。

入唐门之后,再教他读书习字的人,一直是唐淮。撇去那些虚假的东西,唐淮这个兄长陪着他的时间并不少。甚至于想起早先的时候,唐淮随意的一点笑容一个拥抱……曾经,那些都会让他欢喜不已。

可现在……

不知不觉中,唐秋已走到了路尽头,但记忆中该是低檐小院的地方却不是旧时光景。

唐秋看着眼前景象,顿时怔住。

第十一章

记忆中那灰墙低瓦的小院并未在视线中出现。

巷子尽头,只有一大片荒地,衰草杂花胡乱长着,极茂盛的样子。

那势头,都快压过了隔壁邻居家的墙头。

唐秋站在巷尾,一时怔忡,竟说不出话来。

巷子里很静,只有他牵在手中的马在打着响鼻。一面打着一面拿脸蹭蹭他的手,鼻孔里喷出来的热气全洒在他手背上。

那热气死活拽着他心里一根弦,不让它软下来。

其实,巷子里的房屋样子都差不多,矮矮的一排,屋檐压得低低的,门窗破败,教人一不小心就看岔了眼,走错了地方。

唐秋笑笑,这么多年没回来,他竟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了。若让爷爷知道,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牵了马,唐秋转身要回去再找路,可脚才动,却听巷子里吱呀响一声。面前一户人家院子的木门摇摇晃晃打开来。

唐秋手一下握紧,指甲刺着手心,是生疼生疼的感觉。眼睛却紧紧盯着那摇摇晃晃打开来的破旧木门。

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灰衣灰裤,裹了小脚,迈一步都颤微微地。她手里牵着的是个小男孩,那孩子头上戴了顶虎皮小帽,面上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骤然见唐秋牵了马站在面前,好奇的眼光便在一人一马身上来回转。

半晌,他拽了那老婆婆的衣服,咿呀呀说道:“阿婆阿婆,你快看……那个哥哥眼睛是红的。”

那老婆婆抬眼起来看唐秋,满是皱纹的脸,混浊无光的眼,说不上半点好看。不知怎的,唐秋嘴角偏就翘了起来,牵了马往前走了一步,低头向那老婆婆欠身行了一礼,问道:“敢问老人家,您这隔壁原本是不是有户人家?”

“人家……什么人家啊?”

老婆婆缓缓偏过头,木然地往那杂草丛生的荒地里看了一眼。

地间除了杂草便是野花,再也两颗歪脖子树,也不成材。只是若看仔细了,就会发现,那些杂草从中,隐隐有几段焦木露了个头。

唐秋手心越来越疼。

老人家愣愣想了好久,才慢腾腾转回头,细声细气道:“你说的是隔壁啊……那原来是卢老夫子的地方……”

唐秋心底猛地一震。

他在并州的时候,原本随爷爷姓卢,直至到了唐门,才改了姓。

那老婆婆像被人点起了什么苗头,眯了混浊的眼,在使劲回想着什么,嘴上还絮絮念叨,“那卢老夫子可是个好人啊。这没了他,家里娃娃都不知道去那念书……可惜啊,几年一场大火,什么都烧没了,好人不长命啊……”

老人家话多,什么事被提了个头,就没完没了地感慨起来。

唐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低头朝对方致一礼道谢,“多谢老人家。”道过谢后,便拉了马转身往巷子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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