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唐秋向许修祈道:“许少主,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许修祈手中绸扇一张,眨眨眼笑道:“不管什么,只要秋秋你说的,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少主言重了。不需要赴汤蹈火,我只要你帮我,把跟踪我那人引出来就好。”
至于外面跟踪那人,不管他是唐淮安排的,还是唐云笙派来的,自己都需要把他引出来。
要么解决掉,要么……勉强问出点唐淮的消息。
唐淮急着回唐门,若真是做他猜想中的那件事,那么他便无法放任自己安然呆在并州。就这么毫无用处地呆着,等着唐淮回来,或者是……再也不会回来。
那些已经湮灭的希望,和被扑掩在沉沉灰烬下的火星,既然复燃,便是燎原之势。
即便他不愿承认和唐淮之间异于兄弟的感情,也不愿跨过自己的道德底线,但那些计较的东西早已被违背,现在对他而言,他最想的,是要那人安然,自己安心而已。
其余的,都可以以后再计较。
“要引他出来,那还不简单?”许修祈眯眼笑着,漂亮的眼底滑过黠意,“秋秋,只要你和我春风一度,我担保那人绝对呆不住。”
许修祈笑得狡黠,唐淮那小心眼又阴险狡诈的人,才不可能看他和唐秋亲昵。只是……自己偏不让他如意。
“……”
许修祈的建议,成功让唐秋无话可说。他突然觉得,或者他想要找许修祈帮忙,本身就是个错误。
第五十章
唐秋对许修祈的建议根本无意采纳,他讪讪一笑,正待拒绝,却猛觉腰间大横穴上一疼,双腿顿时发软,人也被许修祈揽入怀中。描金绸扇在眼前张开,许修祈眯眼笑起来的模样颇有点得逞狐狸的狡诈,但出口的话语却无辜至极。
“秋秋,这方法有没有效果,咱们试试就知道。”
“许少主,别胡闹,解开我穴道。”
唐秋心有不悦,他一直觉得,这许少主只是贪玩爱闹,对自己虽不是真心,但也够好,并未提防于他,此刻却因一时疏忽而受制于人。
“我又没有胡闹……”面前容颜精致的人出声辩驳,一面抱了他往内室走。“我这方法保管有效。只要把那人引出来,我立刻解开你穴道。秋秋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我许修祈这点品德还是有的。”
他只是故意要让唐淮生气,再顺便偷点香而已。
“许少主你现在这样,很难让我相信你的品德。”
不习惯与外人过分接近,被抱在许修祈怀中,唐秋只有不悦。眼见内室的床离自己越近,那种排斥感也就愈发强烈,而许修祈随后放在他腰间,解他衣裳的手,更让他感到抵触恼怒。皱了眉,看着许修祈,唐秋眼中有些警告寒意,“许少主,住手,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但却被许修祈笑笑在颊上亲了下。
对方的态度完全是在玩闹。
许修祈压低声音在唐秋耳边道:“秋秋,做戏就是要做真些,才会有人相信。跟踪你那人要是唐淮安排的,只怕看不下去这出活春宫吧。”
“若不是,也刚好让那人趁乱了结我是不是?”
没好气地接下许修祈的话,唐秋觉得自己头一阵阵发疼。
这个许修祈,或许正如唐淮所说,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会指望他……也当真是病急乱投医。
“我会护着你的。”
许修祈在他身上游走的手益发放肆,劝解呵斥都无用,唐秋皱了眉,强忍心中不悦,凝神打算冲开腰间穴道。
许修祈平日里游手好闲醉心花丛,武艺并不精,只不过胜在一手火器精湛而已。唐秋勉力一试,不多时便觉僵硬的手脚内稍有热力流动,只要多支撑一阵,便有望冲开穴道。
但这期间,许修祈的动作益发过分,漂亮的眼紧锁住他面容,视线里的专注火热渐渐不像在做戏,笑嘻嘻凑近来的脸紧贴着他的脸颊,在耳根处的笑语有些低沉。
“秋秋,我想假戏真做了怎么办?”
说着话,许修祈脸移下,竟将吻印在唐秋颈上。
唐秋脑子里轰的一声,全身内力集聚冲向腰间穴道,气血汹涌,当时只觉胸口一股腥气泛起,半边身子也跟火烧似地疼,连呼吸都凝滞了。他赶紧调息,将汹涌的腥气压下去,好在那一口劲缓过之后,气息渐渐平复,而僵硬的手脚却可以活动来。解开穴道后,想也不想,唐秋反手将许修祈推开,一脚踹下床。
“许修祈,你闹够没有!”
许修祈跌坐在地上,揉着摔疼的腰,面对唐秋的怒火,既有点心虚,又有点不满。他小声抱怨道:“秋秋你还真是偏心,唐淮对你,只怕连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可不见你这么对他……”
“你瞎说些什么……”
许修祈的话让唐秋整理衣衫的手一顿。
唐淮对他做过的事,的确远比许修祈所做过火。那些交缠的情 欲,炽热到足以将人焚烧成灰烬。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无法反抗,但再到后来,及至最后一次的拥抱,自己的抵触反抗却渐渐变成了逢迎接纳。他有时甚至会忘记所有,任自己沉溺在无边无尽的欲 念快感中,沉溺在唐淮带来的温暖中。
毫无原则可言。
而他之所以会这样……心底的声音只有一个。
唐淮同许修祈是不同的,现在唐淮之于他,与任何人不同。那个二哥……早就霸道地在他生活里刻下了自己的痕迹。
虽然不折手段,却令他无从抗拒。
“二哥他和你不一样。他是他,你是你。”
出口的话语难得的坦诚,唐秋低声说着话,不是在对许修祈解释,更像是验证自己心里的某些东西。
许修祈闻言拉下脸来,“秋秋你不用这么坦白吧,太伤我心了……”
然而许修祈的抱怨还没完,却听身后一道细微的利物破空声,心知不妙,他赶紧侧身就地一滚,将要害避过。
而这瞬间,床上的唐秋已如疾风般掠了出去。
见真有状况,许修祈也不敢怠慢,紧随唐秋追了出去,但追至狭巷,却只看见唐秋独自一人,再无其余可疑人踪迹。
“秋秋,怎么样?”
唐秋摊开手,一枚银镖现在手心,银镖雪亮,但镖身边缘全给磨钝,根本不能取人性命。
“这个人,并没有伤我之心。”
许修祈转身就往回走。
他得回去看看屋里那枚,如果是和唐秋这枚一样也就罢了,要不然……就算拼着被唐淮追杀,他也要找机会和唐秋春|宵一刻。
这唐淮太不是东西了!
从并州到蜀都,第一次觉得路途遥遥。
连行了两日,才到临淄地界。
唐秋本打算随便找间客栈落脚,但许大少爷却死活不愿意委屈自己,非要住最好的吃最好的,也不顾唐秋难看的脸色,生拉硬拽将人拉着往临淄最有名的锦翠楼里钻。
一入座,小二还未来得及说话,许修祈便哗啦啦报了一串菜名,再要了两坛状元红,手一挥,就让晕乎乎的小二下去了。
不一阵,红白冷热,各样菜色齐全,碟碗杯盘满满摆了一桌。
许修祈小心翼翼看了下唐秋脸色,边张着扇子摇摇,打哈哈笑道:“秋秋,总要休息好,才有精力继续赶路,不是吗?”
唐秋摇摇头,没说话,取了筷子夹菜吃饭。
暗中跟踪他那人并未抓到,但唐秋却已下定决心,不管怎样,他都要回唐门一趟。即使会面对唐云笙的格杀令,会遭遇再多阻挠也好,他总要回去一趟才可以安心。
他不能总让唐淮替他遮风挡雨,不能总懦弱地躲在那个哥哥的羽翼之下,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庇护。
有些事情,他总要回去面对。
譬如,他的父亲。
他的未来,需要自己来争,而不是靠唐淮牺牲自己来成全他。
见唐秋吃着饭,却早走了神思,许修祈拿扇子支了头,颇感无聊地摇摇头。两根手指拨弄面前酒杯,看着杯子在指间直打转,低声叹口气。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悠闲日子不肯过,偏要自寻烦恼,一辈子吊死在一棵树上,何必呢……”
抱怨完,许修祈抬起头,恰好见两人从楼梯处走上来。前一人黑衣如墨,五官轮廓犹如刀凿斧刻般清晰,而一双眼目光如狼犀利。而后一人,青衫浸润,容貌只算清秀,只脸上一双眼灵秀至极,无端端惹人心动。
许修祈不觉多看了对方几眼,却被前面那黑衣男子冷冷一扫,看得他背脊生寒。
而后面那青衫人视线也随之过来,却莫名滞了下,附耳同那黑衣人说了什么,两人竟一同走了过来。
许修祈忙伸手碰了碰身边尚神游天外的唐秋,低声问道:“秋秋,那两个人,你是不是认识?”
唐秋转头一看,整个人如遭电击,登时僵住,手中筷子也啪嗒掉了下来,整个人缓缓站起身,脸上表情也是惊讶无比,之外还有些看不真切的悲喜交杂,让人看不透他究竟是何种心情。
“唐秋,好久不见。”
“原来是你们,久违。”
无视许修祈满脸好奇,唐秋只静静站着,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这两人,一个是他曾经疯狂迷恋过的人,而另一人,则是他曾经恨着,使出种种手段陷害暗算过的人。
不过,他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但也因此从那迷恋的深潭中抽身出来。
是幸,也是不幸。
虽然看清真相的过程残酷无比,却也让他彻底认清,无论他做什么,这两人当中,根本没有他插足的余地。
感情这种事情,从来不由人。
虽然已放开对沈千扬的迷恋,但此时此刻,与他两人再遇,唐秋还是觉得可笑。老天当真是爱作弄人,竟让他们狭路相逢。这种状况,身边只有个爱玩爱闹的许修祈,他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不可能吧。
唐秋道:“两位可是还有什么仇怨想同我算?”
沈千扬神情冷峻,凝视他的视线冰寒,既无憎恶,也无喜爱。唐秋苦笑,这个人的感情,总不会分给他。好也罢坏也罢,他所有的在意,都只与慕少游有关。而自己,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听话得力时还可将就用着,而一旦和他在意的相抵触,便是颗弃子。
当初的他,怎么会那么愚蠢,迷恋上这么一个人。这样一个根本不在意他的人。
“你曾毒瞎我双眼,我也设计废过你武功,你我之间的恩怨已算清偿。”说话的人却是慕少游,他看了看唐秋,再笑笑看沈千扬一眼,继续道:“至于你们,就不由我说了算。”
唐秋抬眼看了下面前神情冷峻的男人,口吻中有些哀凉,“那么沈教主呢?”
其实,他从未负过面前这个男人。那些掩于心底的全心全意的爱恋,曾经毫无保留地交付给这个人……只是,对方不屑一顾而已。
“不必要。”
沈千扬的轻易作罢只让唐秋更觉可笑。
换做从前,他可能会为沈千扬这一次的轻纵欣喜。但他现在早就看清,沈千扬的计较,只与慕少游相关。他的不在意,只是因为慕少游的不在意。除开这层联系,自己之于他,不过是路边草芥,毫无意义。连恨与报复,也不值得。
好在,他已经不会为这些感到心疼,只是仍旧会替自己感到悲哀而已,为自己曾经的痴迷感到悲哀。
“那我好像该说一句多谢?”
沈千扬未说什么,只是眼神中的寒意淡了些,转而向旁边的慕少游道:“我们走吧,换个地方。”
眼见沈千扬要与慕少游相携离去,唐秋突然想起件事,忙出声叫住两人,“沈教主,烦请留步。”
前面的人转过身,看向他的眼中是疑惑,也有不耐,“还有什么事?”
唐秋笑笑,“沈教主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我却要厚着脸皮向沈教主讨个消息。”
“同我讨消息?”沈千扬眉挑高,“说吧。”
唐秋看了看四周,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能否请沈教主挪架它处。”想想又加了一句,“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他想要问的事情,有关唐云笙。
他尚且记得,当年唐云笙第一次带他往金陵见沈千扬时,沈千扬要求唐云笙为他疗伤。而他的父亲,本来是不愿意的,却因严守一句话改了主意。
——严守威胁唐云笙,若唐云笙不愿出手相助,他们便将唐云笙一些秘密公诸于世。
他想要握住唐云笙的把柄。
为了自己,也为了唐淮。
第五十一章
锦翠楼对面是间茶楼。
楼上一排雅间清幽雅致,隔音效果也好,门一关,便独成一方天地。
唐秋与沈千扬在雅间里说话,许修祈则同慕少游等在外面。
茶杯里的茶一口没动,唐秋脸色趋于青白。
对于他的问题,沈千扬并无保留,知道多少,便告诉他多少。
但沈千扬所说的话,却让唐秋不敢相信。
唐云笙,他的父亲,虽然冷情淡漠,但唐秋却从未想过,在这人的过往里,还有比他的薄情更让人心寒的东西。为了权力名利,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舍弃,无论是喜爱过的人,还是亲情……全都可以放开。
他的母亲,便是一个牺牲品。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对面的人眼中墨色沉凝,看过来的目光中并无温情,和唐淮带了宠眷的温柔注视全然不同。唐秋在那样的目光里,渐渐觉得身子有些发冷。
他知道自己的问题是多余的。
以沈千扬那般自负的性情,根本不屑于同他撒谎。
而且,也没有必要。
将所以的惊讶,所有的不置信通通压在心底,唐秋站起身来,朝沈千扬略点头致礼,“我的问题问完了,多谢沈教主,就此别过。”想想,他又笑了笑,加上句话,“不过,你我之间,也无需说什么再会了吧。”
不该他留恋的,就应当早早抽身。他得学得聪明一点。现在需要他在意计较的,是别的人。是那些切切实实的温暖,和真心真意的温柔对待。
拉开门,门边盆景枝叶苍翠,为冬日的苍凉添了勃勃生气。许修祈精致的容颜出现在视线内,笑容明朗,绸扇轻摇间展现的,是江南三秋胜景的秀丽。
突然便想起另外一个人。那人和他有着相似的面容,手段比他多一些,心机比他深一些,而给予他的温柔,为他所花的心思,也比所有的人要多得多。
莫名地想念对方。
回过头,沈千扬也自屋中跨了出来,唐秋淡淡一笑,再看了眼慕少游,清声问道:“沈教主,背叛也好,仇怨也好,你都可以不在意,只因为对方是慕少游,是吗?”
沈千扬怔了下,“你想说什么?”
唐秋摇摇头,“随口问问而已,沈教主不必多心。就此别过。”说罢,他转头向许修祈道:“许少主,咱们走吧。”
他只是突然想明白了某些事情。对每个人而言,都有一个人与众不同。对于这个特别的人,不管是怨也罢恨也罢,都能够放开。
他不是沈千扬的特别,同样,沈千扬也不是他的特别。
感情从来只有给予对的人,才真正值得。
所有的付出,才能甘之如饴。
最后一笔落下再提起,唐秋看着纸上墨迹,就这样提着笔,愣愣静了好一阵。直到窗台上白鸽不耐烦地跳了两下,扑腾腾拍着翅膀,他才反应过来。
搁下笔,唐秋吹干纸上墨迹,犹豫了下,还是将信纸卷起,放入竹筒中,绑在信鸽腿上。再将心一横,放飞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