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次,贺承希没有再回答,他只是笑了笑,然后大步离开。
贺承希回到家时,贺以枫居然已经坐在客厅里等着他,膝盖上放着一只大大的礼盒。她见到贺承希出现便微笑着迎了上去,举着那礼盒兴奋地道:“我总算是从恒嘉的杂物房里把这份礼物找到了!送给你,大哥,快拆开来看看!”
礼物是一份极精美的玻璃制品,表现了魔鬼和罪人在地狱末日狂欢的情景。这份礼物送给一个天主教徒似乎是不太适合,但以贺以枫任性张扬的个性,这的确是一份最适合贺承希的圣诞礼物。
“本来呢,还有一张贺卡还有一封信,不过怎么也找不到,估计是丢了。”贺以枫不满地扁着嘴,生了一会闷气又振作精神道,“算了,我再写一遍给你好了,反正没几句话。”说完,她从桌上顺手抽过一张A4纸,洋洋洒洒地写下了那句贺承希已十分熟悉的英文:“Welcome to hell club!”
“小枫……”贺承希神情异常地望着贺以枫,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没有其他话跟我说吗?”
“其他的?”贺以枫侧着头想了一会,伸手用力拥抱贺承希,“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贺承希应了一句,不再多言。他已无话可说。
卓明宇说的没错,他去丽都大酒店根本就不是为了去印证那个杀手是如何潜入酒店的,而是要去看那天小枫的表现。壁录电视里清楚地拍下了枪声响起后,小枫所在的205客房门口的全部动静。——小枫一直没有离开房间,直到警察出现把她请出来。也许小枫以为她没有做错什么,然而问题就在这!一个对当天将要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在听到枪声后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冲出门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不是呆在客房里以避嫌疑。小枫这么做无疑是无私显见私。贺承希不相信整件事是贺以枫主谋,因为她不会蠢到一次次让自己成为最大的嫌疑人。但整件事是不是跟小枫一点关系都没有,贺承希真的无法回答自己。想到自己费心呵护多年的妹妹也跟其他人一样想要他死,贺承希只觉心中痛不可言。
看着那个特别的圣诞礼物,恶魔在地狱的火焰中对着贺承希露出阴森诡异的笑脸,仿佛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自欺欺人。贺承希心头火起,握紧右手狠狠砸碎了那件礼物。被玻璃碎片刺伤的累累血痕仍不能抑制住他心中的分毫痛楚。筋疲力尽地把自己抱成一团,头颅埋在双膝间,黑暗而空荡的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了贺承希右手汩汩流出的鲜血不断滴落在地板上的声响。
窗外维扬夜风穿越他的房间,裹胁着清冷月光闯入车库,轻柔地托起挂在车内的平安符,飘逸而悠扬。
12
卓家的规矩向来是卓明宇负责打点早餐,但收拾由卓琳来。卓琳整理着碗筷见到被卓明宇剩在碗内的半截油条便骇然而笑,对正照着镜子打领带的卓明宇抱怨着:“你不用连挑食的习惯都学小飞吧?”
卓明宇倾前身体调整领带的位置,理直气壮地道:“我跟小飞从小一起长大,你为什么不说是他学我?”
卓琳端了碗筷走过他的身边,顺手用筷子敲了他的脑袋一下,“不管谁学谁,都是坏习惯!”
“姑妈!这筷子还没洗呢!我的新发型!”卓明宇从发顶抹下一点稀粥惊恐地大叫。
“已经够帅了!”卓琳毫不在意地把碗筷放进水池内,打开水龙头,问,“最近打扮地这么好,又早出晚归的,有女朋友了?”
“贺以枫,上个案子认识的,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孩。”对于自己的恋情,卓明宇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很大方地把所有情况都汇报给了卓琳。
“恒嘉地产贺承希的亲妹妹?”卓琳转过头望着卓明宇取笑他,“你这算是嫁入豪门了?”
“那当然!”卓明宇一挺胸膛,得意洋洋地道,“你侄子我虽不算玉树临风,好歹也是一表人才,自然有大把女生带着万贯家财来投奔。当警察怎么能发达呢?姑妈你就等着享福吧,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卓琳见他笑地见牙不见眼的那一脸贱相就忍不住想笑,把手上的水珠弹过去骂道:“扯女人的裤腰带发达,你可真够有出息的!”笑了一阵,她又肃声问他,“有机会发展吗?”
“贺以枫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卓明宇见卓琳端正了脸孔便也跟着收敛起来,这段时间会跟她走得近完全归功于女追男隔层纱这句老话。
“只要我们的卓Sir愿意,有什么人不是手到擒来?”卓琳正色劝他,“明宇你也不小了,认认真真找个人吧。”
卓明宇走过去亲热地勾住她的肩,笑得一脸欠揍样地投诉:“Madam卓,你真是越来越像个家庭主妇了!”
卓琳刚想应一句“我不当Madam好多年!”,又死死忍住,再这么跟卓明宇闹下去,正经话就再也别想说了。这些年来卓明宇带人逛花园的本事真是青出于蓝,只怕小飞再生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了。“你知道我是认真的。”卓琳直视着他的眼道。
“那么我也认真告诉你,我只喜欢男人,而且只喜欢那一个。”卓明宇毫不迟疑地迎向卓琳的目光,说过这句又马上嬉皮笑脸起来,“姑妈,小飞早不是你的了。想拆散我们,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卓琳哭笑不得地望着卓明宇滑脚溜出大门,转头望住摆在柜顶上的明宇与小飞在警校毕业时拍的照片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
卓明宇和林飞是表兄弟,明宇的父母死得早,明宇和小飞两个都是从小由卓琳一手带大,两人好得跟亲兄弟一样。只是,45岁之前卓琳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一直以为男人和女人之间才会生出很多事来,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是一样。
当她发现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和最珍视的外甥之间竟产生了暧昧的情愫时,震惊地几乎不能言语。当时的她仍是西九龙区的总督察,为了分开他们俩,卓琳第一次“滥用职权”想送自己的儿子去黑社会长期卧底。
明宇向来比小他半岁的小飞沉稳,心思又细密,很快发现了卓琳这么安排的真正意图。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卓琳的决定,除非答应与小飞分开。——而这又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他只求卓琳答应由他代替小飞去执行这个任务。出于一个母亲的私心,又或者说论各方面的条件明宇的确比粗枝大叶又有些散漫的小飞更胜一筹,卓琳最终答应了阵前换将。她对明宇唯一的要求便是:绝对不可以让小飞知道他们之间的约定。
卓明宇谨守承诺,甚至没有向卓琳提任何地要求便义无返顾地代替小飞闯入了那片黑暗。在卓明宇看来:爱一个人,就该为他付出所有,不求回报、不计得失。为他挡风避雨是份内之事,如果以此为挟,强求什么回报的话,那就不配说爱。
卓明宇的倔强和死心眼卓琳早有领教,真正让她刮目相看的是自己的儿子小飞。小飞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为什么卓明宇突然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卓琳以为他会不能接受,可即便是亲眼目睹明宇辞职搬家与那些小混混走到一起,小飞也一直很平静;卓琳以为他会逃避,可小飞却从不回避与卓明宇正面起冲突的情况,也绝对不会因为他是卓明宇而手下留情。
到最后,竟是卓琳率先败下阵来,受不了曾经是亲兄弟的两个人你死我活,决定把小飞调往英国学习一年的爆破课程。小飞对这样的安排全盘接受,学成归来后便转调爆破组。卓琳不希望再看到小飞与明宇起冲突,尤其这一年明宇在和联胜发展地很好,已经成功上位掌握了不少资料。但小飞显然不是这么想,他在爆破组出生入死频频立功,引起一哥的关注,曲线救国转回重案组。
卓明宇卧底三年,林飞就对卓明宇只字不提整整三年。可卓琳却明白,这三年来,小飞从没有一刻忘记过明宇。最终,江源金工厂特大毒|品案仍是由卓明宇和小飞联手所破,几代警察都无可奈何的和联胜被他们俩连根拔起。
江源金工厂特大毒|品案的告破让卓琳明白她已无法阻止他们俩走到一起,他们的默契从未因分离三年而有所减低。庆功宴上,同僚们问小飞为什么会对卓明宇这些年的变化全无异议,林飞只答他们:“我相信他。”
信任,这便是小飞的爱情。爱一个人,就要信他,不问原因、没有条件。
卓琳毕竟是一个开明的母亲和姑妈,自己从小养大的儿子和外甥,她又怎会不心疼?“就当多了一个男儿媳吧!”她认命对躲闪着商讨究竟是要搬家还是继续地下情的儿子和外甥道。
“听到没?儿媳妇!”林飞伸手垫着卓明宇的下巴得意地道,“以后记得端茶递水,三从四德!”
然而,快乐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和联胜话事人霍东成伙同几个同党在押解途中打死看守逃脱。他劫持了小飞,以小飞的性命要挟卓明宇去见他。一向办事沉稳的卓明宇生平第一次乱了,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单独去见霍东成。
当卓琳带着大批警力赶到他们相约见面的那个废弃仓库时,小飞已惨死,而卓明宇也身中数枪。
卓琳这辈子都不能忘记那个场景,全身染满鲜血的明宇抱着小飞的尸首跪在地上,如负伤野兽般声嘶力竭地哭嚎,眼内空洞无一物。那一天,卓琳同时失去了儿子和外甥。
感受到那一刻的撕心裂肺,卓琳恍然回神。她深深吸着气逼回自己的眼泪,对着照片上笑得肆意飞扬的小飞柔声道:“明宇这些年开朗了很多。但小飞,你比妈咪更了解他,你知道他不会开心的。小飞,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明宇保佑妈咪尽早捉到霍东成!”
13
卓明宇驾着车来到与贺以枫约定的那条路边时,贺以枫正抓着手机与人吵架。卓明宇没有下车试图打断她,而是很耐心地在车内等候。今天他休假,有的是时间与贺以枫谈恋爱。
“你应该很清楚,承林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你这么做对得起妈咪吗?……爷爷已经死了,死了!可妈咪还活着,你为什么不能为她想想?……贺承希,你是不是冷血的?!”贺以枫拔着嗓子吼完这句卓明宇就看到一只红色手机自贺以枫的手中急速飞过他的车顶,撞到路边的垃圾箱,在半空中弹跳了一下,又落到马路中央。
居然没摔坏!卓明宇崇敬地看着那部手机,打算等贺以枫气消了就问问那是什么牌子的。要知道他平均每办两次案子必然要摔坏一部手机,消耗真是太大了。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贺以枫已经气呼呼地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开车!”
卓明宇从善如流地踩下油门,与贺以枫相处的这几个月来他已经很了解她的这种跋扈脾气,与贺承希的冷傲简直,不,的确是同出一脉。
车子开车出不到五十米,又有电话打到卓明宇的手机,是贺承希。卓明宇苦笑着接通电话,刚招呼了一声“贺先生。”就听得贺以枫在他身边任性地吩咐他,“告诉他,我什么都不想跟他说,让他挂电话!”
“你听到了贺先生?”卓明宇无奈地对电话那头的贺承希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方传来贺承希一贯从容不迫却冷如冰刃的声音,“麻烦卓Sir转告小枫,我明天下午一点会去疗养院看望妈咪,她最好跟我一起去。”
“我不去!”贺以枫抱着双肩两眼直视着前方扔下嘲讽的语句,“他可以自己去,他才是胜利者!欣赏失败者的痛苦是他应得的福利,我从不掠他人之美!”
卓明宇皱着眉把手机压到自己耳边,沉吟着砌词:“贺先生,我明天和小枫……”
“麻烦了,卓Sir。”贺承希打断他的话,道了声谢便静静地挂断了电话。
卓明宇想他大概听到自己妹妹刚才的话了。卓明宇起初没想开口,直至车子又开出十多分钟后方忍不住说道:“我如果有这样的哥哥,我会高兴地跳舞。”
贺以枫静了一会,才怅然道:“小时候,我们的关系很生疏,他长年呆在国外,即便后来回公司工作,也总是早出晚归。我介绍女朋友给他认识,可他却突然一个人跑去英国一呆就是大半年,还差点在那当了神甫,最后是爷爷把他劝了回来。我只记得小时候他跟姐姐的关系似乎不错,可妈咪却总是说是他害死了姐姐。后来爷爷死了、妈咪疯了,他继承了爷爷的全部财产当了恒嘉的主席。这些年他对我很好,可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他对我好,究竟是因为我是他妹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
“你妈咪是……”卓明宇想问贺以枫的妈咪是怎么疯的,是不是像八卦杂志上写的那样公媳之间有奸情,接受不了公公过逝的打击才……但一想到如果他真的开口问的话很可能会被贺以枫扁成猪头,又险险地收了话音。
“妈咪是他逼疯的!是他!一定是他!”贺以枫转头望住卓明宇,恨恨地道,“爹地说是意外,是因为妈咪太思念姐姐了……怎么可能!姐姐都死了十几年了,妈咪早不疯晚不疯,他一回来就疯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所以,其实你恨他?”卓明宇试探着问。
“不!怎么会?”贺以枫猛然回神,蹙着眉头组织语言,“我很清楚现在爹地和那个女人还有承林才是一家人。我只有他,兄妹俩相依为命。可每次我想对他好,都会忍不住想起妈咪和姐姐。我一直在等着他给我一个解释,可他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我想你大哥也是跟你一样的想法,他也只有你一个妹妹而已。”卓明宇试着开解她,“所以才会格外珍惜你。”
“他如果真这么想,当初就不会赞同爹地和那女人结婚,现在也不会安排承林进公司!”贺以枫仍固执己见,不易说服。
“因为他们俩毕竟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又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你这个做妹妹的可以任性使气,他这个当大哥就只能更加明事理识大体。”
“你何必把他说成是圣人?”贺以枫睨了他一眼,嘴边挂起一抹冷嘲的笑意,“这么看来倒好像是爹地刻意为难他,而我又不懂体谅他似!”
战火蔓延,卓明宇识时务地闭口不言。对于不能理解的事,人们总爱立刻给予否决,以免自己露怯。何必强要说服她,惹她不快?一个人能在适当的时候做好适当的事已是不易,强求他人的理解与认同未免太过耗神劳力,智者不为。卓明宇相信贺承希这些年来一直保持沉默也是因为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从某种角度来看,卓明宇确比贺以枫更了解贺承希。
挂断电话的贺承希把手搁在话筒上久久不能回神。难道说即便经过上次那件事,小枫也仍然与堂叔他们是同盟?为什么?是因为小枫与恕真的姐妹情真的太令她不舍,还是因为其他利益所在?
“大哥?”
贺承希猛回神,这才意识到承林已坐在了他的对面。贺家的孩子各个出色,比如眼前的贺承林,服饰发型,打理得服服帖帖,所谓浮华浪子,眉目如画。“来公司上班也有几个月了,还习惯吗?”
“很习惯。”贺承林开怀地笑,“同事们都很好相处。”
“那是因为你是我贺承希的弟弟。”贺承希不轻不重地提点他,承林不是不好,每天早九晚五从不借故推委不来上班。但他这几个月的表现,也仅仅只是上班,在恒嘉地产的职位于他只是一份工作,甚至无赖以养家糊口之虞。所以,他可以不求上进无过便是有功。“你是姓贺的,人人都知道你早晚会是恒嘉的高层,多点表现大家才会对你心服口服。”